欣欣已經等在門口了,一見她便打開大門。
「進來吧,我正在煮咖啡。」她穿一件寬鬆的家居服,外罩一件睡袍。
「我已經聞到咖啡香了。」她換上地板拖鞋。「你真懂得生活。」
「你先坐一下,煮咖啡講究火候,我得到廚房去守著。噢,對了,如意,你咖啡加糖吧?」欣欣一邊問,一邊走到後面的廚房。
「加,我怕苦。」
不消五分鐘,欣欣端了一個托盤出來。她將一杯咖啡放在如意的面前,一邊說道:「喏,這是鮮奶油,這是碎冰糖,你自己加。我在減肥,只喝黑咖啡。」她端起咖啡,細細的品嚐一口,香醇濃冽!
如意調配好之後也連喝了兩口,讚道:「嗯,你煮的咖啡真好喝,一點都不苦。」
「這是真正的藍山咖啡豆研磨的,我老公從國外買回來的,他最喜歡喝藍山咖啡。」
「你們夫妻兩個都懂得怎麼生活。」
一杯咖啡喝完了,欣欣還沒說到正題上。這種事她實在很難啟齒。
如意眼見時間不早了,想告辭又不好意思,總覺得今晚欣欣有點怪怪的。
欣欣亦覺得不開口不行了,她小心謹慎的說:「如意,你記不記得上回我問過你對史秉忱的瞭解有多少?」
她睜大眼睛,點了點頭。她的感覺沒有錯,欣欣確實想和她談點事情。
欣欣逢在斟酌如何用詞遣字,她有點含混的說:「有些事情我不知該怎麼說,總覺得說也不好,不說也不是。我心裡很矛盾,但又實在是非說不可了,我怕再對你隱瞞下去,你將來知道之後,會對我很不諒解。」
「你是說什麼事情?」她不明所以的問。
欣欣很少如此缺乏效率,說了半天還無法讓對方知道她在說什麼。她咬了咬牙,不管了!說吧,全說出來,揭穿史秉忱的假面具。
「如意,你還記得那天我請你去葉家插花的事情嗎?」她決定從頭說起,藉此表示自己的清白。
「當然記得,我和秉忱就是在那一天認識的。」
欣欣歎了一口氣。這個錯誤都是因她而起的,也該由她來補救才是。
「那一天是葉小姐的生日,也是她訂婚的日子。」
如意笑著問:「她訂婚也有兩個多月了吧?什麼時候結婚?」
「那一天她沒有訂成婚,因為她的未婚夫在宴會開始前受傷,被送去醫院治療了。」
如意聽得呆了一呆,怎麼這麼巧?秉忱那一天為了救她也受傷了。
「還要我再說下去嗎?」欣欣歎氣道。
「你是什麼意思?」她有不祥的預感。
欣欣不得已說道:「葉明珠的未婚夫姓史,我如果早一點告訴你就好了。」
姓史!秉忱也姓史,怎麼這麼巧?難道說……如意無端恐懼了起來,她拒絕再往下想。
「如意,對不起,我完全不知道這件事。那一天我看到史先生和你在一起,我也嚇了一大跳。可是史先生要求我替他保守秘密……」
如意覺得一股寒意由腳底一直升上來,她感到全身冰冷。她即使不想都沒有用,欣欣全都說出來了,葉明珠的未婚夫就是秉忱!
「如意,我和你是好朋友,不忍心你被人蒙騙,因此決定告訴你事情的真相。我希望你要有面對現實的勇氣,堅強一點。」欣欣有種同仇敵愾的心理,她是站在如意這邊的。
如意卻很不爭氣的流下淚來,不!她沒有這麼勇敢,無法面對秉忱欺騙她的事實。他既已和葉明珠有婚約,何苦再來招惹她呢?而她如今已是泥足深涉,無可自拔了!
「欣欣,我……我該怎麼辦?」她像一個溺水之人,拚命想抓牢一片浮木。
「離開他,這是我能給你的唯一建議。」欣欣相當瞭解葉、史兩家的淵源,他們的聯姻也有商業利益的目的,整個問題是太複雜、太難處理了。「如意,你知道為什麼秉忱不敢讓你曝光嗎?因為他怕讓家人和葉小姐知道你的存在,他無論如何是擺不平他們的。」
「那他為什麼還要跟我在一起?」她一臉茫然無助。
「我想或許他對你是真心的,如果他不喜歡你,又何必花時間在你身上?如意,他是怎麼跟你說的?」
「他說他會盡全力使他的父母接受我。」
「難,很難!何況中間又卡著一個葉明珠,而葉明珠代表的就是『金鑫』集團龐大的財勢。史念祖一直在拉攏我的老闆,希望能兼併葉家在『旭日』百分之二十的股份,重振史家在『旭日』的權勢。唉——」她歎了口氣又說道:「如意,你不會明白這種財閥間權力鬥爭的內幕情形!他們眼中只有權勢和利益,其餘的皆不重要。」
是的,秉忱一定也都知道,因此他始終不肯讓她曝光。如意一陣心痛,看來她和秉忱的前途是凶多吉少了。
「你不要傷心了,或許史先生心中對你有另一番安排也說不走。」欣欣見多識廣,對於這種富豪人家的韻事知之甚詳。他們除了明媒正娶的妻子之外,總會有好幾個情婦,幾乎等於是公開的秘密。只是史秉忱考慮過以明珠這種驕縱的性子,會任他另築香巢藏嬌而不聞不問嗎?這更是另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這也是欣欣為如意憂心不已的主要原因。
如意貶著雙眼,又有一顆晶瑩的淚珠滴下來。
「你說秉忱心中另有安排是什麼意思?」她問。
欣欣有些難以啟齒,含糊的說:「我……我也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或許他有他的打算吧,這……這我怎麼會知道呢?」
「好,我自己問他,看他心裡究竟有什麼打算。」如意咬著唇說。
欣欣心念一動,如此一來秉忱定會知道是她洩漏的秘密。不過不管他了!為了朋友能兩脅插刀,怎麼可以幫著別人欺瞞朋友?這一點史秉忱應該能體諒她吧!
這一夜,如意是徹底的失眠了。她的心情惶恐而憂急,如何睡得著呢?她也不數羊強迫自己入睡,只是眼睜睜的等待黎明的來臨。
※※※
秉忱打了通電話給如意,告訴她將近有一星期的時間他們不能見面了。他說他要陪一位從倫敦來的貴客,做環島的商務旅行,但會盡量趕回來陪她過耶誕節。
「秉忱,我有件事情想問你……」她話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
「什麼事?快問吧,我現在很忙呢。」他的口氣很急。
她歎了一口氣,緩緩說道:「那件事說來話長,如果你現在沒空的話,我可以等你回來再說。」
他在電話另一端彷彿愣了一下,但立刻急急說道:「如意,你有什麼事?急嗎?如果很急的話現在就說吧。」
「沒關係,不很急,還是等你回來再說吧。」
「那好吧,我下午就要到台中去了,晚上我回到投宿的飯店後再打電話給你。」
「秉忱……」如意一時之間竟無法跟他道別,她心裡有很深切的恐懼感。他為什麼偏偏選在她最脆弱無助時出遠門?她有一肚子的疑問待他澄清,他卻偏偏要離開她整整一個星期。她一時衝動,差點要脫口問他和葉明珠的婚約到底算不算數?但她實在鼓不起這個勇氣,只好把一大堆疑問全吞入肚中,暗自受苦。
「還有什麼事嗎?」他的聲音變得柔和多了,可能是感受到她依依不捨的心情。
「沒事。」她佯裝出開朗的聲音說道。
「你騙我!我聽得出來,你一定有事想跟我說。」
「等你回來再說好了。」她終究說不出口。
「那好吧,等回來再說。如意,我不管到哪裡,晚上一定會打電話給你,嗯?」他用充滿感情的聲音說。
「好,我每天都會等你的電話。」她沒來由的一陣傷心,眼淚成串成串的滴落下來。她怕他發現她在哭泣,便立刻說了聲再見,掛斷他的電話。
※※※
秉忱握著話筒出了一會兒神。他的直覺告訴他,如意一定有事!但是什麼事他卻猜不出。會不會是她發現他和葉明珠的事了?這世上原本沒有絕對秘密的事,何況欣欣又是她的鄰居,難保不會洩漏他的秘密。
他很不幸的猜對了,不過他自己不知道。現在也沒時間去求證了,葉慶齡很快會來與他會合,一同去拜會台中當地最有權勢的吳姓望族。
葉慶松把一部車連同司機調借給妹妹使用,如此不但方便又安全得多。他不贊成讓慶齡與秉忱坐飛機,並不是擔心飛安問題,而是慶齡的身份太顯赫了,一旦在大庭廣眾下露面,怕成為歹徒的目標。若萬一真出了事,他怎麼向他那伯爵妹夫交代?
慶齡覺得大哥言之有理,便接受他的安排。葉慶松指派給她的司機是絕對可靠的,而且身強力壯能兼任保鏢,有他保護妹妹和未來的乘龍快婿,他比較能夠放心。
出乎秉忱意料之外的是,葉慶齡不但攜帶了一大皮箱的行李,更把明珠也帶了來。他乍見明珠,當場就愣住了。這可如何是好?他正開始與明珠畫清界線,如今又共乘一車相偕同行,他可以預見即將產生的麻煩了。
慶齡故意忽略他面上的神情,笑咪咪的說:「我怕路上無聊,特地請明珠陪我同行。如此一來,我不僅是做一趟商務旅行,也能順便享受真正度假的感覺哩。」
秉忱無奈的上車。他默默的坐在前座,慶齡和明珠姑侄倆親親熱熱的在後座唧唧噥噥的說說笑笑。
傍晚時分,他們開始進行拜會活動。當地的政要與議員幾乎全來了,不僅是衝著葉慶松的面子,葉慶齡本身更有魅力,她在英國的國會與商業界亦有很大的影響力。其餘的企業界大人物也來得不少,畢竟葉慶齡是個美女,美女企業家不是更比一般腦滿腸肥的巨賈有趣多了嗎?他們豈肯錯過與英國正統的伯爵夫人交遊的機會!
成群結隊的記者也趕來現場採訪。鎂光燈閃個不停,除了對準幾位政要之外,也不忘攝取慶齡與明珠兩位美女的倩影。
三家電視台的攝影記者亦有專訪葉慶齡的一小段,詢問她是否大舉回台灣投資,她微笑著面對鏡頭,中規中矩的答覆記者的問題。
「請問您是否對於投資方向有明確的腹案了呢?」一名記者問道。
慶齡微微一笑,慢條斯理的回答:「基本上的方向是有了,但是還得視這裡的投資環境合適與否,再作最後的決定。」她身上畢竟有非凡的商業才能的遺傳因子,這一次的訪談並無絲毫差錯。
當記者採訪她的時候,秉忱和明珠各自站立在她左右兩側。面對這一雙璧人,攝影機豈肯放過?當然一併錄了下來。但是秉忱不肯接受記者採訪,他不想出這個風頭,何況他和明珠儷影雙雙入鏡,一定會出現在今晚的電視新聞節目,那可大大不妙矣!不過基於世家子弟的禮儀規範,他只能消極的閉緊嘴巴,不好刻意逃避攝影記者的鏡頭。
這些還不算,待他們三人回飯店休息時,他才發現只訂了兩個房間,明珠居然和他共用一室!
葉慶齡丟下他倆,自顧自回房去了。她促狹的看了秉忱一眼,不信他敢將明珠拒於門外。
秉忱怔怔的坐在床沿上,一言不發。事情急轉直下,他和明珠又回復到從前那種錯縱複雜的關係,很難去釐清了。葉慶齡想必很清楚他和明珠之間的事情,否則不會訂一間房給他們倆共同使用。
明珠在慶齡的誘導下學著裝傻,不再隨心所欲想發脾氣就發脾氣。她若無其事的脫下外套,解開衣扣,走進浴室洗澡。往常她和秉忱投宿飯店時,總是她先洗,所以也不必去徵求他的意見。不過這一回她心裡委屈得不得了,他不但不像以前那般來幫她脫除衣物,反倒愁眉苦臉的悶坐一旁,當她完全不存在似的。
秉忱聽著浴室傳出來「嘩啦嘩啦」的水聲,心中滿是困惑。明珠這麼做是什麼意思?她很明顯的在向他求和,可是現在他們的問題已經不像從前那麼單純,中間還卡著如意!他為了如意,是絕不可能再與明珠重續前緣的!明珠究竟是怎麼了?她變得和從前不一樣了。如果她從前便是這個模樣,他如何會變心去愛如意呢?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該怪誰?他兩邊太陽穴無端劇痛了起來。他該怎麼辦呢?上帝呀!教教我!他忍不住向上天呼救。
明珠洗完澡出來。她身上僅僅裹著一條潔白的浴巾。
「秉忱,該你去洗了。」她輕輕說道。慶齡教給她的手腕,她使不到十分之一。她實在做不出來,活到今年二十四、五歲的年紀,討好過誰?連她父親都得看她臉色哩!因此慶齡教她如何如何對秉忱撒嬌,她怎麼也做不出來,輕聲細語跟他說話,已是她能容忍的極限了。
秉忱抬眼望了她一眼,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將疼痛欲裂的頭埋在手心裡。
明珠運用全部的力量克制住怒氣,她不懂她已忍讓到這個程度了,他還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樣。她走到一幅落地鏡前自照,她的面貌和身材曲線仍一如從前,為何已經對他失去誘惑力了?她不懂,完完全全不懂!秉忱變了,他從前不會這個樣子!如果當初她知道秉忱竟會變成這樣,她決計不會去愛他!如今……如今該怎麼辦?
這一對昔日曾熱戀過的情侶,今晚共處一室時,內心對自己發問的竟是相同的問題。
秉忱和明珠相戀了兩、三年,多少能掌握她的思想。他看她在鏡前審視自己,猜到她或許在懷疑自己是否失去魅力了?他多少對她還有一絲舊情,不忍見她如此,於是開口寬慰道:「明珠,你還是像以前一樣很美麗很有魅力,你不需要懷疑這一點。」
她一聽見他這麼說,立刻飛身過去抱住他,將自己的唇覆蓋在他唇上。他不敢動,也不敢伸手去推開她,怕引起她的情緒反彈。他默默的承受她的熱吻,不做絲毫的回應,怕她體內的火苗引燃到他身上,因為他本身是相當易燃的。他努力保持清醒,抵抗明珠誘人的性感魅力。不管他和明珠早已有過無數次的肌膚之親,但現在的情況不同了,他不能對不起如意!他一向忠於自己所愛,只要愛著一名女子,他一定做到絕對忠貞,不二心!當他從前還愛著明珠時,他也從不和其他女子狎睨;即使是在歡場上應酬時也一樣,什麼有名的「酒國之花」,他一概連衣角也不去碰一下。在世家子弟中,他是難得的,這也正是他會雀屏中選為葉慶松的乘龍快婿的主因。但葉慶松可沒料到秉忱也有一副傲骨,他不慣做小伏低,當然不肯臣服在明珠美艷的外表和豐厚的妝奩之下,因此才會發生今天這種狀況,造成兩大家族間的困擾。
明珠感受不到秉忱的任何回應,不得不收回自己滿腔的熱情。她按捺不住了,尖聲叫道:「史秉忱!你究竟是怎麼了?」
「對不起,明珠,我說過我們兩個人不可能在一起了,你不需要為了我改變自己。」他歉然的說。
「你也看得出來我正在設法改變自己去遷就你了,為何你仍然無動於衷?」她不解的問道。
「明珠,我們毋需改變自己去遷就對方,這種改變是不長久的,而且對你、對我都不公平!」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她兩手環抱在胸前,沉聲問道。
「當初我曾經為了愛你而遷就你,但如今的局面你也看見了。為了愛去遷就對方,是無法長久的,我們必須面對這個事實。」他說的絕對是事實。在這世上有太多遷就的婚姻得不到善終,即使勉強在一起,仍不免變成一對同床異夢的怨偶。「我們還有機會挽回我們的命運,不致演變成一出悲劇。明珠,你冷靜的想一想我說的話,你一定會明白我的意思的。」
她受不了他一筆抹煞他們的愛情,尖銳的說道:「我不明白!我不可能會明白你是什麼意思!本來上個月我們就要訂婚了,想不到才一個多月的時間,你就改變了主意!我真懷疑你那一天究竟是手受傷呢?還是腦部受傷?一夜之間你就像變個人似的,開口閉口說的都是我們的個性不合,你不能遷就我什麼的!你剛開始追求我的時候,難道不知道我的脾氣嗎?我在你面前自始至終都是這個模樣,從未絲毫做假,讓你產生錯誤的假象。如今你卻說我跟你個性不合,難以遷就我,史秉忱!你究竟是何居心?」
「對不起。」他只能一逕向她致歉,不知該說什麼去安慰她。唉,為了如意,他不得不對明珠硬下心腸來。明珠是天之驕女,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失去了他,仍有一大群世家子弟、青年才俊列隊供她挑選,她不會真正損失太多。可是如意就不同了,她迫切需要他,她不能失去他!她在這世上所擁有的已經少得可憐了,一旦失去了他,幾乎就等於失去這個世界一樣。她將如何面對這種殘酷的命運?不!他不能讓如意墜入這種黑暗而痛苦的深淵之中。他發誓要使她幸福,怎能反而帶給她傷痛呢?
他面對暴怒的明珠,想著柔弱的如意,一顆頭痛得恰似要裂開來,心緒也亂成一片。
「明珠……」他的聲音已經像在哀求了。
她更怒,因她聽得出他哀求的不是她的感情,而是哀求她放開他。她怎會淪落到這個地步的?更要命的是她竟無法放開面前這個對她這麼無情的男子!她知道他已經不愛她了,偏偏自己卻仍深深的愛著他,真是太可悲了!
「明珠……」他繼續哀求。
「不要叫我的名字!」她喝道。頹然的倒向另一張床鋪,為了掩藏自己哭泣的聲音,她將臉龐深深的埋在鬆鬆軟軟的枕頭上。她的感情嚴重受創,但仍不改好強的個性。慶齡費盡苦心教她的那一套,她怎麼也學不來!
秉忱看她肩頭一陣一陣的抽搐,知道她在偷偷哭泣。他自問自己是不是對她太殘忍了?只因為她看來比較堅強就指派她去承受傷痛,這對她公平嗎?可憐她何嘗受過這種艱辛,她所承受的苦楚想必比常人更甚吧?他本來就是個心軟的人,怎麼忍心看他曾愛過的人如此痛苦?他走過去,輕輕拍撫她的背脊,柔聲安慰道:「明珠,抬起頭來,你會悶壞的。好了,別哭了,嗯?別哭了。」
她慢慢抬起頭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倒在他的懷裡。
「秉……秉忱,我……我愛你。」她抽抽噎噎的說道,哭得像個淚人兒。
他只得安撫她,輕輕的拍著她的背。
「別哭了,都是我不好,別哭了。」
給明珠這一鬧,他竟忘了打電話給如意。他只顧著安撫明珠,忘了如意一直在等他的電話,當然更不知道如意為此而徹夜失眠。
如意睜著眼平躺在床上,兩手一會兒擱在肚子上,一會兒平放在身體兩側。她了無睡意,轉頭看看床頭櫃上的電話,幾乎產生一種錯覺,彷彿聽見電話鈴響。但事實上它並沒有響。
秉忱難道應酬得太晚,一直到現在都還沒回飯店?並不是不可能的,她安慰自己,凌晨十二點鐘,正是許多晝伏夜出的人開始活動的時刻。如今台北街頭入夜後,依然熱鬧繁華,彷如當年的不夜城上海,處處瀰漫著紙醉金迷、燈紅酒綠的頹廢氣氛。不過藝術家認為頹廢是一種美感,現代人似乎很陶醉在這種美麗而頹廢的氛圍之中。
是這樣沒錯,一定是這樣。如意試著說服自己。秉忱家事業做得那麼大,應酬肯定也很多,今天的晚間新聞裡,他也出現在一個富有商業性及政治性的酒會上,這不就證明他此刻必定仍駐留在各種應酬場所嗎?不過……她心裡卻惴惴不安起來了。葉明珠出乎她意料的美麗!她的臉孔令人聯想到童話中的白雪公主……葉家的財勢雄霸一方,葉慶齡更是英國貴族的夫人,葉家可說是既富且貴!秉忱究竟是看上她哪一點呢?難道他是仙履奇緣中那名愛上灰姑娘的王子嗎?可憐她連一雙玻璃鞋都沒有!
凌晨一點了,秉忱仍沒有打電話來。
她安慰自己疲乏不堪的神經,睡吧,或許是秉忱怕太晚了不好打電話來,不用再等了。她告訴自己,他明天一定會打電話給她。她拉了拉棉被,翻個身,繼續對自己催眠。
※※※
果然,秉忱一早就打電話來了。
如意如釋重負,放下手中的剪刀,將電話筒換到右手上,聲音中既有喜悅又帶著哭腔:「秉忱,你現在在哪裡?」戀愛中的人總關心情人身在何處。
「在飯店裡。如意,昨天忘了打電話給你,對不起。」他昨晚為了撫慰明珠的情緒,著實費了一番工夫。他昨晚雖和明珠獨處一室近三小時,但他絕沒有對不起如意,將明珠哄睡之後,他又至櫃檯開了一個房間。他現在就是在那裡打的電話。
「沒關係,我等到十二點多,想你可能應酬得太晚,後來就睡著了。」她感到很安慰,畢竟他一大清早便撥電話過來了。
「耶誕節那天我會回台北,你在家裡等我。」
「好。」她整個人興奮了起來,握住話筒的手心微微沁出汗來。她應該信任他,他絕對是個君子!她若去懷疑他的人格,便是庸人自擾。
「你還好嗎?沒什麼事吧?」他問。
「很好,一切都正常。你呢?」
「我也還好,不過可能會忙一點,時間幾乎都排滿了,連晚上都有事。」
「你人在外面要注意身體健康,不要累壞了,還有少喝點酒。」她殷殷叮嚀。
「我知道,你放心。」
和秉忱通完電話後,她才稍稍放鬆心情。但是她對秉忱和葉明珠的關係,仍無法釋懷。等他耶誕節回來,再好好問他。他若知道她曉得他和葉明珠的關係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呢?她不敢往壞的方面去想,只是在心裡不斷告訴自己要信任秉忱。他是個君子,又曾經救過她的性命,他絕對不會傷害她的。她一定要相信他。
還有四天就是耶誕節了。到那一天,一切就可真相大白了。
她一面期待耶誕節的到來,一面卻又擔心事情的真相並非是她所期待的,到時該怎麼辦呢?她委實無法寬心。
※※※
晚上,小俠又到她家串門子來了。他洋洋自得的對著白家三姊弟吹噓他在保全公司所受的職前訓練如何又如何,他說他的表現是全隊中最好的,體能好、反應好、學習能力強,反正樣樣都比人強。他不停的自吹自擂,聽得如瑋和如玉對他欽佩不已;不由得他們不信,小俠自幼即慣常扶助弱小,帶領受欺凌的同伴抵抗強敵,充分表現出他勇敢的天性。
如意心想他走上保全人員這一途,或許是對的,頗符合他鏟奸除惡的本性。她因自己有太重的憂慮,並不怎麼去讚許小俠的抉擇,只做出認同的表情,始終不發一語。
小俠說得口沫橫飛,原指望能博得如意的一聲喝采,她卻抑鬱寡歡的悶不吭聲,教他好生失望。所幸他還有如瑋和如玉捧場,才不至於像在演獨腳戲。
白展雄洗完澡從浴室出來,說道:「如瑋,我洗好了,換你去洗澡。」
「喔。」如瑋應了一聲,依依不捨的起身回房拿換洗的衣物。
「曾大哥,你再講,等一下就輪到我洗澡了。」如玉一臉企盼的催促。
「有趣的事都請完了,剩下的全是千篇一律的訓練課程,講來也沒什麼意思。」小俠說。
「曾大哥……」如玉像是不信,繼續央道。
「下次再發生什麼趣事,我再來請給你們聽。」他安撫道。
「唉──」如玉失望的長歎一聲,望著小俠的目光中帶著欽佩和癡迷,她正值豆蔻初開的年華,本來就愛幻想,尤其對愛情有份懵懵懂懂的憧憬。如同大多數的少女把滿腔熱情寄托在男偶像明星身上一般,如玉亦將她對愛情的幻想寄托在小俠身上。
如意將妹妹的一番心思全看在眼裡,不免有些擔心。如玉今年才十五、六歲,心性極不穩定,這麼早接觸愛情似乎不太妥當。尤其對像又是大了她將近十歲的鄰家大哥,他不過只是將她當成小妹妹罷了,只怕她的幻想終究會落空。如意雖擔心亦無計可施,這種事她干涉不得,否則必造成姊妹倆的爭端,情況反而更糟。她想還是繼續維持這種局面比較好,如玉畢竟年輕臉嫩不敢主動表白,這段秘密的感情充其量只不過是一種單戀而已,不至於有太大的殺傷力。而等到如玉日漸成熟後,她便會開始察覺自己一廂情願的單戀是幼稚的、不成熟的,那時她便會像作繭自縛的蝴蝶般破蛹而出,蛻變成一隻美麗的蝴蝶,揮舞著翅膀去找尋一份真正屬於她的愛情。
想到這裡,如意感到安心多了。她又想到自己深深陷入秉忱撒向她的情網之中,結局是喜抑或是悲呢?她一點把握都沒有。她希望自己能像美麗的蝴蝶翩翩飛舞,而不是一隻撲火的飛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