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斯卡和陳珊沂並肩走著,一直走到一處較為靜謐的座椅旁,他才主動的停下腳步落坐,直視杵立著不動的她。
她抿抿唇,頓了一下,才走到他身旁坐下。
他凝睇著她,她今年才十八歲,簡單的合身T恤、牛仔褲就讓她美得過火,如果穿上名牌洋裝,肯定更動人心弦。
陳珊沂被他專注的目光看得渾身都不對勁,一股莫名其妙的燥熱感在她的四肢百骸流竄。
她撥撥長髮,口氣不悅的道:「有話快說,我還有事。」
他將不捨的目光移開,落在前方草坪上熱情擁吻的男女身上,喃喃的說:「我們也曾那樣……」
她擰眉,困惑的目光跟隨著他的目光落在同處,豐厚唇瓣頓時抿成一直線,「我覺得我正跟個神經錯亂、得幻想症的男人在一起。」
季斯卡見她起身要走,連忙拉住她,一臉歉然,「對不起,太多的往事,讓我有點情不自禁。」
她抽回自己的手,「如果要談以前的事,我沒興趣。」
「我知道,今世的你是個獨立自主又憤世嫉俗的女孩,你的環境……」
「我聽夠了,什麼今世?簡直是狗屎!」
「不,我得告訴你,我們是好幾世的戀人。」
他知道自己這樣沒有前因後果,突然迸出來一句話一定會讓她搞不清楚,可是他忍不住,他與她分離兩百年了。
陳珊沂以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瞅著他,冷冷的道:「你病了,最好去看心理醫生。」
「我是病了,心病,你不會瞭解的。」他牽強一笑。
「我是不瞭解,也不打算瞭解。」她轉身就走。
「等一等。」季斯卡再次阻止她離去,「至少聽完一個故事後,你再離開好嗎?」
故事?她挑起一道柳眉,她有那個美國時間嗎?
從她的神情他便知道她的答案,可是他還是希望她留下來,「算我求你。」
她凝睇著他,令她錯愕的是,她居然在他深邃的黑眸中看到一股難言的悲慟?!
不知怎地,她的心要她離開,可是她的腳彷彿有了自己的意識,走到椅子旁,再次坐下。
沒空去理清心中的思緒,她撇撇嘴角,「好吧,我聽。不過,希望聽完了之後,你別再來打擾我,我不知道你心中怎麼想,但,我早打定主意,不婚也不談戀愛,更不會跟任何一個男人上床。」
令她意外的,他竟露齒一笑,她蹙眉,「你笑什麼?」
你注定屬於我的,不管身或心,所以你才打定主意不接受其它的男人。季斯卡深情的凝臉著她,俊臉上有著蠱惑人心的溫柔光彩。
在他熾烈又帶著深情的眸光下,莫名的她的心居然卜通卜通的狂跳起來。
荒謬!她暗暗的低咒一聲,才開口,「再不說,我就走了。」
他溫柔一笑,「好,我馬上說,在七世紀的法國,一名吸血鬼與一名女子……」
「噗!」陳珊沂噗哧一笑,隨即抱著肚子大笑起來,「哈哈哈……」
「你笑什麼!」季斯卡的俊臉上滿是不悅,這個愛情故事對他來說是神聖莊嚴的,但她卻笑得前俯後仰,彷彿他說了個笑話。
她好不容易止住笑意,頻頻搖頭道:「拜託,這位季斯卡侯爵,我十八歲了,早過了聽童話故事的年齡,好嗎?」
「這不是童話故事!」他神情一凜,黑眸暗潮洶湧。
她聳聳肩,「就算不是好了,不過,對不起,如果你要說吸血鬼傳奇,那我可沒有耐心跟你混下去。」她再次起身,無視他俊臉上滿的怒火。
她撇撇嘴角,「我真的要走了。」
「你答應我要聽完故事的。」
「我後悔了,因為我不知道你要說那麼無聊的故事。」
「這事一點都不無聊!」他咬牙迸射出話語。
她再次聳肩,低頭看了手錶一眼後,啼笑皆非的瞅著眼前俊美不凡卻怒氣騰騰的臉孔,「你相信嗎?我早料到今晚我會沒有工作的,所以我已經事先跟我的爺爺奶奶說好,我今晚會早點回去,而時間也差不多了。」
他很傷心,也很火大,直勾勾的睇視著她許久,久到她瑰麗的面容又增添上不耐。
「我走了!」她越過他離開。
這一次,季斯卡沒有再攔她。
他好失望,兩百年沒見,她比前幾世都還要來得冷漠,這樣的她,值得他對她再次付出愛情與真心嗎?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季斯卡一人悶在凱悅飯店,不曾再去打擾陳珊沂。
孔德看在心裡,十分替他難過,這一世的「她一個性獨立,又值十八年華、年輕氣盛,哪會懂得侯爵對她的用心?
暗歎一聲,他端了一杯咖啡給季斯卡,「侯爵,你真的決定要回法國去了?」
他點點頭,「我想我還是不該前來打擾她的生活,她對我的記憶一片空白。」
「可是……」
「不必再說了,你機票都訂好了嗎?」
孔德點點頭,「明天一早的班機。」
「她祖父母那邊,你有將錢送過去了?」
「都送去了,也照你的意思說給他們兩老聽,他們兩老一聽到是自己兒子托你將那筆巨額養老金送交給他們時,還高興的都哭了呢。」
季斯卡拿起咖啡啜了一口道:「他們好騙,不過,一旦陳珊沂回家後,可能不會相信那筆錢的由來。」
「我想也是。」她並不笨。
季斯卡將咖啡放回桌上後,面露思索,他相信她一定會因那筆錢而來找他,可是……她的工作是因他的關係沒了的,既然他已決定不去打擾她,那他就該將她及她祖父母所需的生活費打點好,免得她為了生活又去做那種不堪入目的鋼管舞表演「侯爵,你看我這一身打扮如何?」一身娃娃裙裝卻有了胸部的雪兒笑咪咪的走了進來,「怎麼樣,不錯吧?」雪兒相當自傲的向兩人展示她的美胸。
「你又在裡面塞了什麼?」孔德直覺的問。
她送給他一記大白眼,「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言下之意就是如此嘍?孔德咧開嘴笑。
季斯卡看著她,稚氣的小臉龐,無袖的娃娃裙裝,胸前卻突出兩個跟她的巴掌臉差不多大的胸部。
他搖搖頭,「雪兒,我以為你早已認清事實了。」
她撇撇嘴角,氣沖沖的將手伸入衣服內,將那最新型的真水胸罩解了下來,火冒三丈的將它扔進垃圾桶內,她只是想長大,想像個女人。
季斯卡走到她眼前,看著這個跟自己生活了上千年的小女娃,或許是因為她永遠長不大的外貌,他一直將她視為自己的女兒,對她,除了愧疚外,還有更多的親情,不過,她始終不明白他的心情。
他拍拍她的肩膀,「好了,別再氣了,我告訴你一個你會比較開心的消息。」
她聽起小嘴兒,「什麼好消息?」
「我們明早就回法國去。」
她擰眉,「真的?只有我們?」
他點點頭,「只有我們。」
她眼睛一亮,「太好了,你放棄她了,是嗎?」
他苦笑,這算放棄嗎?還是成全她不要再見到他的願望?
「雪兒,何必問那麼多,總之我們要回去了。」孔德在一旁朝她搖搖頭,要她別多話。
「可是……」她不悅的睨了孔德一眼,再瞟向面露憂愁的季斯卡,「算了,看侯爵這樣子,我就知道他放不下她。」
季斯卡爬爬劉海,轉身走回沙發椅上坐下,沒有駁斥雪兒的話,因為他真的放不下陳珊沂,不過,他會試著抑制自己那顆想親近她的心,畢竟,他已見到了她,她的容顏將刻劃在他的腦海裡,一如她前幾世的美麗容顏一樣,無法磨滅。
孔德見他沉默,明白他是默認了雪兒的話。
雪兒抿緊了唇,受不了這一室的滯悶氣息,她咬咬牙,決定單獨去會一會那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女人。
*台北的天空晴朗無雲,陳珊沂卻愁眉不展,她一星期沒有工作了,而更可恨的是,那個莫名其妙出現、擾亂她生活的季斯卡侯爵,這一個星期來卻連一個影也沒見著。
真他媽的!他將她當成玩具嗎?將她的生活搞得一團糟後,就拍拍屁股走人?
還是因為她不想聽他說那個可笑的吸血鬼故事,他火大了?
嘖!她邊想邊晃進中山北路的尼森,這樣也好,他不再來煩她,她也可以安心的再找個工作養活一家三口。
不過,她雖想得這麼豁達,但她知道心裡有一個角落莫名的覺得空虛,而那似乎是為了等待他而呈現淨空的。
她微抿唇,順順及肩的長髮後,推開尼森的門。
白天的PUB總是少了股熱鬧氣氛,幽暗的室內不見半個客人。
不過,傑克森的老婆劉莉倒是出人意外的坐在吧檯前,陳珊沂瞥她一眼,眼神往四處梭巡著。
「甭找了,他待會兒才會進來。」劉莉年已三十八,不過,由於保養得宜,外貌看來才三十出頭,只是她雖然也是個美人,但總比不過陳珊沂這朵含苞待放的玫瑰來得美麗動人。
劉莉挑剔的目光在她身上的廉價T恤及牛仔褲轉了一圈後,才回到她那張脂粉未施,卻更顯得年輕細嫩的美麗臉孔上,「我聽傑克森說,你想再回來我們店裡跳舞?」
她點點頭,「沒錯。」
聞言,劉莉咬牙切齒的怒道:「你不是答應過我,不會再回店裡表演的!」
對,她是說過,可是……她搖搖頭,語氣無奈,「沒辦法,我是為了生活。」
「可你明知傑克森想包養你,他為了你動了真感情,甚至想要跟我離婚,這些事也才發生在半年前而已,他現在好不容易克制了自己的情感,你卻又要讓我們平靜的生活再起波濤,你怎能如此惡毒……」
「夠了!」陳珊沂雖年輕,但氣焰可不小,她不悅的打斷劉莉連珠炮的怨言,冷冷的說,「我只是來要一份工作,如果你不放心你的老公,你大可一天二十四小時的跟在他身邊。」
「你明知道我守得住他的人也守不住他的心。」
「那是你自己的魅力不夠。」
「你……」劉莉氣得語塞。
此時,PUB的門再次被人推開,進來的便是年近四十,外貌俊逸挺拔的傑克森。
傑克森是美國人,在乍見陳珊沂時,那雙清澈的藍眸頓時一亮,他開心的走近她,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太好了,見到你真好。」
「傑克森!」劉莉氣憤的握緊拳頭,恨恨的道:「我在這裡呢!」
他瞥她一眼,他對她早沒興趣了,不過,由於她知道他不為人知的秘密,他也只得繼續跟她混在一起。
「夠了,可以放開我了。」陳珊沂不悅的推開他仍令人窒息的擁抱。
他深情的凝睇著眼前動人的麗顏,「我們在電話裡已說好了,你明晚便可以來上班。」
「我知道,我是先來你這兒,」她瞟了擺出一張臭臉的劉莉一眼,「預支一個星期的薪水。」
「是你祖母的洗腎費用嗎?」
她不悅的暗忖,怎麼男人都那麼愛管她的閒事?「借不借?不借,我找其它人借去。」
傑克森露齒一笑,隨即從皮夾裡抽出十張千元鈔票給她,突然,劉莉手一伸,快速的將那疊鈔票搶了過去。
他臉色丕變,「劉莉,你……」
「這間PUB是我的,你別忘了你只是掛名的老闆。」
「我知道,可是珊沂有急用。」
「她連班都還沒上就想拿錢?」
「算是我借她的成不成?」
陳珊沂看著互相嘶吼的兩人,受不了的轉過身,「算了,當我沒來過好了。」
傑克森愣了一下,急忙喊道:「珊沂,等一等。」
「讓她走!」劉莉氣憤的拉住他想追上前的身子。
「我明晚會準時來跳舞,一星期後,再將薪水給我。」陳珊沂淡漠的離開。她得想想到哪兒再去借錢,其實她身邊還有一些錢,但那是要支付奶奶下星期的洗腎費,所以這幾天的生活費反倒沒著落。
傑克森見她離開,神情森冷的睇視著劉莉。
「你……」她嚥了一下口水,不由自主的倒退兩步,「你想幹什麼?」
「怎麼?剩我們兩人時,你的氣焰就不見了?」他一臉冷峭。
「我……你別忘了,我知道你那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每個月我還得提供新鮮的血液給你。」她頻嚥口水。
他一步步的接近她,「是,不過,你別真的激怒了我,我若要找個年輕的護士幫我弄袋血來,應該也沒啥問題才是。」
「你……」她怔愕不語。
「我要陳珊沂,這一點,你給我牢牢的記在腦海裡!」陰冷的瞅她一眼後,怒不可遏的轉身離去。
劉莉眼眶泛紅的跌坐在地,她早知道她不可能留住他的心,因為她會一日日的蒼老,而他卻能永遠年輕英俊。
陳珊沂離開尼森後,便回到自己的家。
古老的四合院是撫育她父親成長的地方,只是務農的祖父母省吃儉用的栽培父親出國唸書,甚至為了支付他昂貴的生活費而賣掉賴以為生的田地,結果父親卻在國外結了婚,定居下來,卻忘了日漸年老的雙親。
更無情的是,他和妻子離異後,自己這個拖油瓶竟被他扔回這兒,讓兩個年近六十的老夫婦來照顧當年才七歲的她。
父親無情,但善於交際的母親對她也無一絲關愛,她在他們的身邊七年,自有記憶起,她常覺得自己是多餘的。一個忙於事業,一個忙做交際花,而她則被扔給一個黑人女傭,常常與孤獨為伴,學校的活動,他們從不出席,只說忙忙忙……將自己抽離過往的思緒,陳珊沂踏進紅磚門檻,走入院子。
「珊沂,你回來了!」陳榮明有著一張黝黑且滿皺紋的老臉,在看到自己疼愛的孫女回來後,三步並作兩步的迎向她。
陳珊沂對任何人都是冷漠疏離的,惟獨對真心愛她的祖父母除外。
她笑咪咪的快步走近,「爺爺,怎麼了?瞧你今天那麼興奮?」
「不只我,還有你奶奶,她剛剛是等你等到累了,才睡著呢!」他眉開眼笑的道。
她笑笑的牽著他的手往客廳走去,「什麼事那麼開心?」
「來,你看看。」陳榮明拍拍她的手,走到靠牆的那只破舊竹櫃旁,小心翼翼的從裡面拿出一張支票,回身交給她。
她好奇的接過來一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一千萬?這是哪兒來的?」
聞言,他的眼眶微微泛紅,哽咽一聲,以單薄的內衫拭一拭眼角的熱淚後,才說:「我就知道總有一天你爸會想到我們的,你看,他這一次就差人拿了一千萬回來給我們,我……」
「什麼!這是我爸給的!」她難以置信的揚高音調。
「是啊,那個外國人是那麼說的,而且他說的國語還很流利呢!」
「外國人?」
「嗯。」
陳珊沂仔細的看著那張支票的簽名,這根本不是爸的名字,更不是他的字跡,再說,她也不相信十多年不曾跟他們連絡的父親居然會想到他們,而且還良心發現的給了這麼一大筆錢!
那究竟是誰?
她仔細的研究支票上的簽名,喃喃的念,「季——斯——卡?!」她柳眉一擰,「季斯卡侯爵!」
她臉色丕變,麗顏上隨即滿駭人的怒火,她將支票收至背包內,「爺爺,那個外國人有沒有說他住哪裡?」
「哦,我有問他,我想等你回來,我們一起去見見他,順道問一下你爸在國外的情形,他說他住在凱……凱悅?」
「凱悅飯店?」
陳榮明頻頻點頭,「對對對,還說只待到今天呢,明天一早就要離開台灣了。」
陳珊沂一肚子火,不過,為了不讓爺爺擔心,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爺爺,我去就好了,你留在家裡照顧奶奶。」
「你奶奶也想去。」
不行,他們真去了,她怎麼對那個莫名其妙捐她錢的侯爵大吼特吼一番?
她搖搖頭,「爺爺,我想還是我去好了,呃,奶奶的身體不好,我去邀請他過來吃頓晚餐,你們就準備一下,好不好?」
陳榮明想一下,開心的點頭,「這樣也好,別說人家這麼遠的來這兒,我們連頓飯也沒請他,好好,你先過去邀請他,晚一會兒,等你奶奶醒了,我們就到市場再去買些菜回來。」
「嗯,那我先走了。」陳珊沂朝爺爺微微一笑,而在轉身的剎那,她臉上的笑靨也跟著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