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柳綠楊,之後他注意到自己的身子很重,一低下頭便看見了她。她不知道為什麼睡在他身上,而且還睡得很沉,他輕喚了她幾聲都不見她醒來。
雖然冷飄水很願意靜靜躺著讓她繼續睡,但他對於屋裡混亂的一切也非常介意。這裡究竟出了什麼事?他們又為何會躺在地上?這些他都迫切地想要問清楚。
於是他擁著柳綠楊緩緩坐起來,柳綠楊也因為這震動而睜開眼睛。她眨了眨眼,在看見他時身體一僵,並露出某種戒慎恐懼的表情。
這反應並逃過冷飄水的眼睛,他扶著她站起來,正想開口問個明白,柳綠楊卻搶先說話了。
「你——你醒了?真的醒了嗎?」她的聲音有些發抖,令冷飄水聳起了眉。
「這是怎麼回事?」他問。
這麼冷靜的聲音,他是真的醒了。鬆了口氣的柳綠楊閉上眼睛,若不是冷飄水還扶著她,她便會像爛泥般癱軟在地上。
「好久啊。」她倚在他懷裡喃喃道:「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醒了。」
她該死的究竟是說什麼?冷飄水料想是他體內的毒讓他昏睡了過去,那麼在他不省人事這段時間裡又出了什麼事?她為什麼不好好解釋一下?
「張開眼睛,我有話問——」冷飄水讓她仰起頭,就在這時候,他看見她額頭上的血塊,神情在瞬間凝結。「你怎麼了?這個——」他微微顫抖的指尖輕撫她的額頭。「告訴我這是誰弄的。」
「嗄?」柳綠楊有些茫然,事實上她正因為體力透支及缺乏睡眠而搖搖欲墜。「你說什麼嗎?我沒聽清楚。」
「誰弄傷了你?」冷飄水耐著性子重複他的問題,他扶著她到床邊並讓她坐在自己腿上,然後專注地審視他的傷口。
「喔,你說這個……」她舉手碰碰自己的額頭,隨即因疼痛而瑟縮了下。「沒有人弄傷我,是我自己,我不小心撞到了桌腳。」
「流了這麼多血嗎?」他看著被子上的大片血跡。
「啊?嗯。」她點頭,偷偷將手藏在身後。
冷飄水蹙眉,無法相信她的說法,卻又不明白她在隱瞞什麼。
「那麼這些呢?」他指著屋裡一片凌亂。「這些又是怎麼一回事?」
「這些……」柳綠楊憂鬱著,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他是這麼傲氣的人,既然他什麼都不記得了,還是不說比較好吧?但是屋裡的情況又豈是幾句話就能搪塞過去的。
仔細衡量了下,柳綠楊決定說出部分事實,其餘的則避開不談。
「這些也是我弄的。」她說:「因為你高燒不退,我有點慌張,就變得笨手笨腳的,一會兒砸壞杯子,一會兒又撞倒了椅子。」
冷飄水揚起眉看著她。
「那麼你又為何會睡在我身上?」
柳綠楊蒼白的臉上出現一抹紅暈。她可不是有意要睡在他身上,那是為了要防止他傷了他自己啊。
「因為你不斷將被子踢開,所以我才——我是不小心睡著的。」她越說聲音越小,偷偷看了眼,發現他依舊一臉懷疑,她忙打了個呵欠道:「啊,我好睏,能不能放開我,讓我再睡一會?」
「晚飯呢?你想吃點什麼?」冷飄水看著窗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昏迷了一天。
「不吃了,我只想好好睡一覺。」事實上她真的很疲倦,幾乎要撐不下去了。
聽到她不吃東西,冷飄水又揚起眉,不過還是依她的意思將她放在床上,撿起地上染有血跡的被子,盡量拍乾淨後替她蓋上。
柳綠楊隨即鬆了口氣並閉了眼睛,一直凝視著的冷飄水心又起。為了揭開這一團混亂的謎底,他猶疑良久,終於還是伸手在她穴道上一指,好讓她睡得更深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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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帶任何情慾,冷飄水脫去柳綠楊的衣物,在她嫩白的肌膚上發現了大大小小數個青紫色的痕跡。
冷飄水倒抽了口氣,隨即神情痛楚地撇過頭去,彷彿再也不願意多看那瘀傷一眼。
果然!果然在他昏迷時發生了些什麼事情,她那些謊言根本就騙不了人,再怎麼慌亂也不可能讓自己傷成這樣子。
從她的神情以及屋裡的情況開來,冷飄水對她說的話其實早以存有很深的疑惑,也曾有一瞬間的時間,他想過這一切會不會是自己在不自覺中所為,卻沒有想到這急速閃過腦中的念頭竟會成真。
是他,除了他沒有別人了。看來他體內的毒除了會讓人發燒昏迷,還能令人心智大亂,甚至變得野蠻殘暴。這這次的發作幾乎是持續了一整天,在這麼長的時間裡,他究竟是如何傷害她的?他簡直不敢想像。
在替她穿回衣服的同時,他終於注意到她染紅的衣袖,之後便看見她手上的傷口。冷飄水輕輕拉過她的手,發現她的手掌上有一半狀的、很深的齒印,乾涸的血跡則是從手指到手臂都有,顯見她受傷時是多麼疼痛。
是他做的嗎?是他咬了她?冷飄水問自己,卻早已清楚地知道了答案。但是老天!怎麼會這樣的?他難道已經變成一隻野獸,連自己的所作所為都無法控制了?
穿好她的衣服並替她蓋上被子,冷飄水開始動手收拾屋裡的一團混亂,他面無表情的將椅子扶起,將碎裂的杯子丟掉,然後盡量擦拭著無所不在的斑斑血跡。
大致將屋子恢復原裝後,冷飄水在窗口佇立,對於飄落在他身上的雪花渾然不覺。他想了很久,也再三衡量過,但所得到的結論終究還是只有一個。
必須結束了,冷飄水想,已經無法將她留在身邊了,與其讓她繼續留在這裡受他折磨,他還不如一掌將自己了結。
回憶將她擄走的現在,他所做的一切全都起因於他的私心。而為了能佔有她,被冠上什麼樣的惡名他都不在乎,到現在依舊是如此。
然而看見她身上的纍纍傷痕,聽見她言辭閃爍為他隱瞞,他的心好疼。他卑劣的行徑已經徹底改變了她的一生,甚至可以說崩解了她的未來,而她不但不怨他,還以菩薩般的無私胸懷看護他,令他自慚形穢
所以,趁著他還有一口氣在,他應該將她送回情劍山莊,否則萬一他再發作,再陷入難以自制的狂暴中,她又會如何呢?他再也不能忍受從她身上發現更多的瘀傷,尤其那些傷痕是來自他自己.
雪仍在飄落,冷飄水回頭看著床榻上的身影,冰鑿般的臉上閃過一絲脆弱.然而當他再度望向窗外,神情已恢復原有的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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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柳綠楊仍熟睡著,冷飄水離開了小屋並將房門反鎖,自己則到了屋後的柴房,為了怕自己再傷害她,他決定在這裡過一晚;明天,等他從折磨他的劇毒中又活過來,他將以最快的速度送她回情劍山莊。
他將柴房上了鎖,點起他帶來的燈,然後在角落坐下。分離前夕卻得呆在這種地方,他苦笑著想。這勢必又有個難以成眠的夜。
冷飄水就這麼坐著直到天明,奇怪的是,他意料中的不適並未出現,從深夜到陽光乍現,他的意識始終非常清楚,身上也沒有任何毒發的徵兆。
這是怎麼回事?迴光返照嗎?
因為這樣的想法,冷飄水不敢掉以輕心,一直在柴房呆到正午,還是沒有感覺什麼異樣,一切都很好。
帶著不解和疑惑,冷飄水離開柴房回到小屋。他在門前佇足聆聽,卻發覺屋裡一點聲音都沒有,簡直是太安靜了。
他開了鎖慢慢推門而入,一進門就看見油燈依然亮著,一股不祥的預感倏地迎面襲來。
為什麼燈還點著?都已經是中午了啊。
冷飄水大步走向床鋪,果然,柳綠楊還在上頭,她面朝牆壁,身上還蓋著染血的被子,絲毫看不出有下過床的跡象。
為什麼會睡到現在?真的那麼累嗎?就算是點過她的穴道,五個時辰後應該也已解開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更強烈的不安襲上冷飄水心頭,他探過身去輕推了推綠楊,她動都不動,於是他坐上床鋪將她拉入懷中,搖晃她並喚著他的名字。
她終於睜開了眼睛,但隨即便又閉上,這時候冷飄水才發現她臉頰嫣紅喘息不已,充滿著魅惑力卻又顯得那麼不尋常。
肯定是有什麼不對勁,冷飄水想著,之後便發現她的身子好燙,燙得令人害怕。
受寒了嗎?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燒的,想起她獨自一人忍受著病痛,冷飄水就自責不已。
忽然間,有個荒謬的念頭浮上腦際——他體內的毒未再發作,她卻開始發燒,他沒事了,她卻病了,這時機上的湊巧是否代表著什麼?
這種毫無根據的臆測一直在冷飄水腦中盤旋,他甚至未聽過這毒會傳染,但也不無可能啊。
冷飄水為此六神無主,他果真要害死她了,他想著,不敢相信自己一時的自私任性竟會導致這般嚴重的後果。
正當他擁著她不知如何是是好,柳綠楊在他懷裡動了動,半睜著眼睛喃喃說道:
「冷公子,冷公子,我——」
見她有了反應,冷飄水不由更加擁緊她。
「你怎麼了?很難受嗎?」他問。
她搖著頭,甚至還對他露出微笑,冷飄水似乎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
「你沒事吧?」她反倒這麼問。「有沒有再發作呢?」
「我沒事,」冷飄水以沙啞的聲音回答道:「一點事也沒有。」
「太好了,」柳綠楊的笑容越來越虛弱。「我很擔心呢,如果你又發作,我只怕不能——不能照顧你了。」
「你在發燒,但我會治好你的,我會找最好的大夫……」
「沒有用的。」柳綠楊又閉上了眼睛,彷彿說這些話已經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這不是病,我也中了毒,再好的大夫也沒有辦法……」
「中了毒?怎麼會——」冷飄水一臉錯愕地問,從剛才就一直困擾他的念頭又浮現腦中。「難道說……果真是我嗎?是我將毒傳到你身上了?」
柳綠楊聞言又睜開了眼睛,一樣是一臉的錯愕。
「你在胡說什麼?冷公子,」她輕笑著,隨即因為胸口發悶而頻頻喘息,但還是繼續說道:「你身上——你身上的毒怎麼可能跑到我身上來呢,別——別開玩笑了。」
「可是……」
「怎麼?你是當真的啊?」看著冷飄水認真的表情,柳綠楊必須把事情說清楚。「不是的,真的不是你所想的那樣,我身上——我身上的毒跟公子你一點關係也沒有,請相信我。」
「那麼又是怎麼回事?你昨天還好好的,怎麼會忽然間中了毒?」這個時間雖然應該讓她休息,但也只有問明事情的原委才能救她,這點冷飄水相當清楚。
「我身上的毒是從小就有的,所以——如果我死了,絕對不是公子你的錯,你別——千萬別自責。」她笑著告訴他。
「誰說你會死?!」冷飄水抓緊她的肩。「是誰告訴你你會死?是誰?」
「是莊主。」她說。
「蕭倚樓?」他喃喃道。
「嗯。」柳綠楊微笑點頭。「你知道嗎?莊主是江湖上人人稱道的神醫,雖然連他都沒有辦法解去我身上的毒,但也就因為有他為我配藥,我才能活到現在。」
她的話像一把利劍刺在他的心,也喚醒了他某些記憶。
「這裡有個和冷兄情況相似的人。」
「她是情劍山莊裡的一個繡匠。」
「五年前,柳綠楊開始發病……」
在他初至山莊的時,蕭倚樓確實曾對他說過這麼件事,提起過這麼個人,然後因為他對別人的事向來不關心,所以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擄走的竟會是——
她是個身中劇毒的人,唯有呆在情劍山莊才能維繫脆弱的生命,而他什麼都不知道,竟貿然將她帶走。雖然很清楚自己自私的行為將毀了她的清白,卻從沒想過會危及她的性命,他——他果然名副其實是個十惡不赦的殺人魔鬼。
「我立刻送你回情劍山莊。」見柳綠楊又虛弱地閉上了眼睛,冷飄水咬牙道:「你振作點,我馬上就帶你去找蕭倚樓。」
就在他這麼說著,木門忽然被人推開,如刀鋒般冷冽的聲音傳來。
「急著送死嗎?冷飄水,我是不會讓你活著走出這扇門的。」
冷飄水轉頭,站在門口的正是情劍山莊莊主蕭倚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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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老天爺!
在見到蕭倚樓的剎那,冷飄水在心底這麼說著,他這輩子從未如此期盼某人的出現,雖然他很清楚這人此次前來是為取他性命攸關。
「這人……這人說他是你們的好朋友,所以我才答應帶他過來的,我是不是做錯了?」老婆婆皺眉說。
「不,沒有關係的,」冷飄水開口道:「他的確是我們的朋友,謝謝你,婆婆。」
老婆婆看了冷飄水和蕭倚樓,兩人臉上一點笑容也沒有,怎麼都不像是久別重逢的老朋友。
「不要緊嗎?真的不要緊嗎?」她忍不住又擔心地問。
「不要緊。」冷飄水回答,將半信半疑的老婆婆打發走了,這才轉頭直視著蕭倚樓。
「請你先救綠楊。」他說。
「你決定將她擄走時沒有考慮過這種情況嗎?」蕭倚樓走向床鋪,眼睛在屋裡四處看了下。「纖雲呢?你把她藏哪裡去了?」
「誰?」冷飄水蹙眉問。
「我妹妹蕭纖雲,你敢說她沒有跟你們在一起?」
「她是沒有跟我們在一起。」
蕭倚樓聞言,揚起了眉,兩人就這麼看著對方,誰也沒有退縮。
「她真的不在這裡?」之後蕭倚樓又問。
「我沒有必要騙你。」
「纖雲出去找你們,之後就沒有再回情劍山莊。」
「我們並沒有碰見她。」事實上冷飄水連她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聽見蕭纖雲的名字,柳綠楊忽然睜開了眼睛。
「小姐她……小姐她怎麼了嗎?」已經自顧不暇卻還操心著他人,這樣的柳綠楊教冷飄水又心疼地皺起了眉。
「你不用擔心纖雲,把自己的身子先養好再說。」蕭倚樓以令冷飄水詫異的溫柔語氣說道,之後並以眼神示意他讓出位子。
「莊主?是你嗎?」直到這時候,柳綠楊才看見蕭倚樓就在一旁,她奮力想坐起來,奈何仍是力不從心。
「是我,我可找到你了。」蕭倚樓微笑著在床緣坐下。「很痛苦吧?綠楊,不過別怕,再忍耐一會,很快就會沒事的。」
「嗯。」柳綠楊也帶著虛弱的笑容點了點頭。見到蕭倚樓令她非常安心,總覺得只要有了他,閻羅王或許又會放她一馬,讓她再多活個幾天。
退至一旁的冷飄水一雙眼睛始終沒有離開柳綠楊。看著蕭倚樓在面對她時所透露出的憐惜,看著她對蕭倚樓毫無保留的信賴,他覺得自己像一個多餘的人,根本就不屬於這裡。
蕭倚樓開始替她把脈時,冷飄水退到了窗邊,他的目光追隨著片片飄落的雪花,心卻空蕩蕩的,只反覆地響著一個聲音:
是該離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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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飄水不知道自己在窗前站了多久,直到蕭倚樓過來拍他的肩,示意他到屋外一談,他才將思緒由很遠的地方拉了回來。
「她怎麼樣?」冷飄水開口便問,並轉身朝床鋪的方向看去。
「我們屋外再談。」蕭倚樓說著轉身就走,冷飄水只得尾隨其後。
屋外雪花飄飄,但兩人都不在意。蕭倚樓在柴房旁站定,冷飄水也在距離他兩步的地方停了下來。
「她的情形究竟如何?」冷飄水開口。
「你有資格問嗎?」蕭倚樓冷冷道,眼裡閃著怒火。「我有心要醫好你,將你帶回情劍山莊療養,誰知竟是引狼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