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也算恫嚇。
「自保?你看起來……很弱,我若真想不軌,你不可能保得住。」勾陳瞧向細劍的眸,像在看一根枯枝,脆而易折。
「……或許你常遇調戲,才對所有人皆存戒心,我不同,我之於國正人君子,毋須憂心這些。」
他本以為會被酸言堵回,未曾料到,是她認真思忖過後,正色回他。
「我確實常遇調戲。」勾陳笑瞇了眸,艷紅瞳澤變得暖熱,「無論男女都不放過我,不調戲個幾句,渾身不痛快似的。」
「聽來好慘。」她雖為女子,但無從感同身受,也算……萬幸?
畢竟,不是人人都有他這種經歷,男女通殺。
於是,她想了想,補上:「節哀。」
不是隨口胡應,而是深思熟慮之後,給予的最高同情。
她的神情,逗笑他。
怎有年輕姑娘,能擺出這等老成的表情呀?有趣。
「怎不說我『艷福不淺』?」
「因為你說著被調戲時,這裡沒有笑。」曦月指了指自己的眼。
沒有笑,表示他並不自豪,也不快樂。
「哦——」他拉長了音,以一種……興味盎然的聲調。
現在就有了。同樣彎成笑弧的眸,紅瞳如寶玉,炯炯生輝,笑意蕩漾。
「你有以上很敏銳的眼,可惜……」語尾停頓,落在她臉上的視線卻不曾移開。
「可惜?」
「眼力不太好。「
她不解其意,疑惑睨他。
「那邊,瞧得見嗎?」他伸出指,她瞧見他指甲泛紅,赤艷美麗。
男人……也塗蔻丹嗎?
她分神在他指上,因而反應稍頓,他靠得更近,指點得加倍明確。
「花叢後方是誰,你瞧得見不?」
雖相隔一段距離,還不至於無法辨識。
「是卿哥和琦如。」她回答。
兩人正在說話,溫琦如跺著腳,習威卿好生安撫,又是彎腰,又是賠不是,任由溫琦如飽以軟拳,捶打他胸口。
「原來,你瞧得見嘛。還以為你是睜眼瞎子呢。」
「瞧見又如何?」
習威卿安撫琦如的情景,不下百次,早已習以為常。
一點小事,一句話,一個動作,甚至習威卿為誰先斟茶、為誰先夾菜,溫琦如都能發脾氣。
「你的未婚夫這般對待你的小堂妹,你不吃醋?」
她的眼神似在說:幼稚。
「卿哥向來很疼琦如,視如親妹,沒別的意思。」
「他沒這樣哄過你吧?」
「我沒生氣過,不需要人哄。」曦月淡淡回答。
「你這小老頭子。」勾陳笑啐。
這種老僧入定,必是有年歲經歷的長者,才培養的出來,她,明明是年輕小姑娘,卻不帶嬌縱脾氣?
不叫她「小老頭子」,要叫誰呀?
勾陳笑歸笑,不忘給予忠告:「再不看緊些,當心……夫婿變妹夫。」
指腹為婚算什麼?挺肚奪夫才高招。
小老頭子這種態度,姑息堂妹覬覦,要不了多久,小堂妹肚裡多出人命一條,光明正大搶走習威卿,已是可預見之事。
「你的思想很齷齪,扭曲一段兄妹之情。」
「這叫未雨綢繆。」兄妹之情?騙騙人可以,想騙他勾陳,哼哼。
曦月不語,勾陳再道:「我倒能教你幾款桃花招,祝你抓緊習兄之心。」
「不需要。」她睨也不晲他,意興闌珊。
「真不需要?」他可難得大發慈心,傳授絕學。
「不需要。」她二度重申,口吻堅定。
勾陳呵呵輕笑:「那,你可要好自為之啊。」
「好自為之什麼?」習威卿走回小亭,手上牽著溫琦如,看來小嬌娃已是消氣了。
曦月及勾陳皆未作答,前者神色淡淡,後者笑容微妙。
「看你們聊得頗融洽,曦月姊不是與誰皆願攀談,不相熟之人,她連吭一聲都不會,果然……遇上俊美男人,還是很慇勤嘛。」
溫琦如擠出笑靨,臉上一副「我在開玩笑」,可語句裡泛起惡意。
曦月無感,也不多解釋,勾陳倒是揚眉,不改庸逸。
習威卿轉向曦月,輕聲問:「你和勾陳兄弟聊了些什麼?」
他臉上有幾分歉意,明知曦月不喜與陌生人交談,卻為了琦如,扔是把勾陳暫丟予她,他有些過意不去。
「眼睛。」答話者,勾陳也。
他該不會……想在卿哥和琦如面前,說出前述那番——齷蹉的論調?!
曦月出自直覺,想要阻止勾陳胡說八道。
來不及出聲,便聽勾陳開口:
「她誇我眼睛很美,猶勝紅寶。」他說這話,火紅眸子望向呆然的曦月。
我哪有?曦月愕然。誰誇過你的眼睛美?!
雖然那對眸,當真贏過任何一種寶玉,紅得太純淨、太無暇。
「勾陳兄弟的眼睛,確實漂亮。」習威卿完全同意。
「不過我告訴她,這雙眼、這髮色,讓我飽受歧視、遭到排擠,曦月同情我、安慰我,不厭其煩地說我的瞳色、髮色有多美、多獨特……」
亂說!我何時同情你、安慰你——
「曦月?」溫琦如倒聽見了更值得在意的稱呼,「已經……可以直呼閨名?」
曦月和習威卿同時一怔,也才注意到勾陳是如何喚她。
不是溫姑娘,不是習大嫂,而是恁般親暱……
「曦月說這樣喊她就好,不用見外。」紅髮艷認,笑容似糖。
「我——」沒有!
話到說時方恨晚,尚未脫口,又遭溫琦如搶白:
「哦,不用見外?曦月姊對公子可真……特別。她待府上眾人,還沒如此『親切』呢!」
「琦如!」習威卿制止她,不由得加重語氣,這種捍衛曦月的口吻,聽得溫琦如更惱。
「我哪兒說錯了?!自從叔叔一家發生事情後,你沒察覺曦月姊……變得很奇怪嗎?」
溫琦如非但不閉嘴,反倒說得更響亮:
「她幾乎成了啞巴,能不說話,就不說話,一整天裡,沒聽她多說五句以上!連對你對我,也是一副冷然模樣,與我自小熟悉的『曦月姊』,完全不一樣!」
「那是因為——曦月遭逢憾事,受創甚巨,她能平安歸來已屬萬幸,你卻老說她變得奇怪,你不能多體諒體諒他嗎?」
這兩人彷彿忘了溫曦月在場,爭執起她的改變。
「我很想體諒她呀!我沒關心她嗎?!我不是一再想弄明白,曦月姊失蹤那段時日,躲哪兒去、遇見了誰?在眾人以為……她已遭不測,她卻突然冒出來,矢口不提那些……」
「提不提那些不重要,她人無事就好!」
「府裡在傳,不知叔叔嬸嬸被妖魔吃掉,就連曦月姊……也早成了妖魔腹裡食物,事後出現的『這個』,是妖魔幻化,想混進府裡——」溫琦如越說越不經大腦,連府中訛傳亦全盤說出。
曦月終於找到時機,得以插上話。
本欲澄清勾陳那番污蔑,但相較之下,她該澄清的,另有其事:
「我不是妖魔,我比任何人更加痛恨妖魔。」
因為我的爹娘……就是遭妖物所食,我與它們,不共戴天。
這些話,曦月說不出口。
每一字,都令她作嘔,不得不……回想起可怕的那一日。
她不想回想起,她會吐,她會哭,她會害怕。
第1章(2)
光吐出「妖魔」兩字,已讓他的臉色泛起淡淡鐵青,雙拳握得死緊、努力壓抑渾身的顫抖。
「我當然相信你不是!」習威卿立即說,也告誡溫琦如:「那種無稽之談,荒謬至極,以後不許再說!」
溫琦如雖然總愛使性子,也知道習威卿處處讓著她,但每回只要習威卿板起臉,不容反駁的口吻,她還是懂的放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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