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買早餐,等我回來。
寶寶打個呵欠倒回床鋪,翻了兩圈,趴在床上,臉埋在羽毛枕裡,微笑地嗅聞著他的氣味。
跳下床,看見沙發椅上,她的衣褲整齊疊著,他幫她收好了……驀地臉色泛紅。走過去套上襯衫,上頭的縐痕提醒著昨夜的激情。她把自己的第一次給了他,有點不敢相信,好像……不是真的。
她昨夜被熱情沖昏頭,現在才真仔細地環顧夏樹住的地方。
好吧,她早知道夏樹生活奢侈,品味講究,但真正身處他的地方,還是驚訝莫名。
陽光被染紅的綢制窗簾擋住,間接染紅了這個房間。樸素的深藍色床單,床鋪鬆軟,躺下去給人平靜溫暖的感覺,彷彿藏著瑰麗神秘的夢。
昨晚,他們就在這片深藍裡,一遍遍激情交纏。想及此,寶寶臉頰泛紅,她立在床畔,看見遺落在床上,自己的幾根長頭髮。
她挑了挑眉,笑著,有種曖昧的幸福感,胸腔滿溢著懶洋洋又甜蜜蜜的感受。
床尾擺著一張木製矮桌,上面放著金色雪茄盒、水晶煙灰缸、碧綠茶壺,和六隻碧綠茶杯。
有點渴,寶寶倒茶,捧著,喝一口——茶是熱的、清香的。她目光閃動,又綻出一朵笑。
他一早起來泡的?為了她嗎?
走出房間,三十多坪的空間,廚房與客廳中間只隔著一座矮吧,六隻高腳椅,牆上掛著一幅斑駁的老版畫,一側鐵架上擺滿各式調味罐,顯示著主人對食物的講究挑剔。她忽然想到他家是開餐廳的,難怪他的廚房也忒地講究。
隔著透明玻璃的陽台,鋪著白石,養著各式各樣蕨類植物,或懸掛或擱地上,沐浴陽光底,一盆盆生氣盎然,看見這方綠,心情即刻舒坦。那裡還擱著一張籐椅,上面放著—疊書籍。
客廳黑色皮沙發上,躺著幾個大的褐色抱枕,地上鋪針織地毯,花紋低調素雅。寶寶在客廳轉一圈,每個小地方都讓她驚奇,譚夏樹真懂得生活。她肯定他是個好注重細節的男人,他不去當裝潢設計師實在可惜!
寶寶彎進浴室梳洗,連他的浴室都叫她驚訝。白牆白地磚,洗臉台卻是黑的,更讓她驚訝的是,黑色洗臉台裡,環抱著綠色彈珠,扭開上邊的復古式花彫水龍頭,水沿著綠色彈珠流下,燈光折射,彈珠與水流交錯著光影,製造令人詫異的效果,她呆呆瞧了好久,才想到要洗澡。
洗臉台上有一支末拆封的白色牙刷,一邊折疊著乾淨的白毛巾。
他為她準備的?真細心啊!
寶寶沖完澡,擦乾身體,套上襯衫,走出浴室,同時,聽見鑰匙聲,他回來了?
喀!門把轉動,她微笑。走上前,主動幫他開門。
「夏樹——」
「抓到妳了!」一個嬌小的人影閃進來,瞪著寶寶。
寶寶也瞪著眼前穿白洋裝的少女。「你是誰?」
少女關上門,說了句:「你是第六號。」哥哥的第六號女朋友。
「嗄?」什麼第六號?她是誰?她怎麼有夏樹的鑰匙?這是怎麼回事?
當寶寶困惑著時,少女從手提袋內掏出數字相機,對準衣衫不整的寶寶,喀嚓、喀嚓猛拍,銀光激閃!
「幹什麼?!」寶寶拾手遮掩。
「你是衣衫不整的第六號。」譚星荷咧嘴對著寶寶笑。「好大膽啊你,敢到我的地盤撒野。」她瞠眸,嘖嘖有聲地打量寶寶。「羞不羞?裡邊什麼都沒穿欸……」說完又拿高相機對準寶寶。
「妳住手!」寶寶手一伸,劫走相機。
「我的相機!還我!」譚星荷大叫。
寶寶拿高相機。「你和夏樹什麼關係?」
「很親密的關係。」
「他的女朋友?」
「比女朋友更親更親。」譚星荷示威地叫著。
更親?寶寶臉一沈。「他老婆?」
「嘿……」她喜歡這個說法。譚星荷忽地跳起,搶走相機,走向沙發坐下。她順手將鑰匙扔在桌上,交叉雙腿,撐著下巴,望著寶寶。
「我不管你是哪位阿貓阿狗,總之,你愛錯人了。不管你眼夏樹是什麼關係,我不追究,我給你十分鐘,你穿好衣服滾。」她講得像她是這間屋子的女主人。
寶寶深深看了她一眼,旋即轉身進房穿衣。
譚星荷在她後邊嚷:「算你識相。」第六號真遜,三言兩語打發乾淨。
寶寶穿妥衣服,踅返客廳。
她將長髮束在腦後,白襯衫、牛仔褲,那雙出色的長腿,讓譚星荷看了很不順眼。
「門在那裡。」譚星荷指著門。
「我知道門在哪裡。」寶寶沒走向門,反而走向她,在她左側沙發坐下。
譚星荷跺腳。「喂,門在那裡。」坐下來幹麼?
寶寶緩緩說道:「我會走,不過要先等譚夏樹回來。」她要問清楚,不能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走開,雖然她心裡有點慌,但直覺告訴她,譚夏樹不笨,假使真有老婆,不可能蠢到帶她回家來,這裡邊有問題。
譚星荷急道:「我數到三,你再不把你的屁股移開我家沙發,滾出我家,我打電話報警,我叫警察抓你!」她激動起來。
寶寶發現她很喜歡強調我這個字,相對於她的咆叫,熊寶寶表現得冷淡平靜。
「等我搞清楚這是怎麼回事,我會走。」假如譚夏樹騙她,也要揍過他再走,哼!
「你聽不懂國語?」譚星荷發飆,跳下沙發,指著她罵:「不要臉的女人,跑到人家家裡還賴著不走,你以為夏樹喜歡你?你糟了你,警察會把你抓走,你……你妨害家庭,你……你快滾出去啦!」
一串歇斯底里的咆叫,沒讓寶寶害怕,倒是令寶寶額角出現黑影。這少女語無倫次,用詞很幼稚喔,寶寶冷睇她。「你冷靜點。」
「什麼冷靜?」譚星荷抓了桌上的煙灰缸擲向寶寶。「給我出去!」咦,譚星荷呆住,用力眨眨眼,沒看錯吧?煙灰缸被她接住了,還放回桌上。
怎麼可能?星荷隨手又抓了抱枕K她,哇咧∼∼抱枕又被接住,放回沙發。
怎麼可能?!系看到鬼喔?譚星荷陸續又扔出書本、花瓶、煙盒、杯子、茶壺,以及她的數字相機。
除了數字相機,其它的統統被接住放回桌上,至於相機則在地上砸個稀爛。
「哇啊∼∼我的相機!」星荷瞪著碎裂的相機怪叫。
同時,大門打開,譚夏樹拎著早餐回來,一見到譚星荷,臉色驟變。
「你怎麼在這裡?!」
正在為相機哀嚎的譚星荷,聽見聲音呆住。很快地,她抬頭微笑,慢慢地坐回沙發,好淑女地將雙手疊放在裙上,一副好乖的模樣。她向夏樹眨了眨眼,口氣無辜地說:「我們在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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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落坐沙發,開始嚴詞逼供,交叉比對。
寶寶問夏樹:「她是你老婆?」
「星荷!」夏樹瞪妹妹。
星荷縮肩,癟嘴。「我沒這麼說喔,是她自己亂猜的。」
寶寶問夏樹:「她說她跟你的關係很親,比男女朋友的關係還親!」那不是老婆是什麼?
「星荷!」夏樹怒瞪妹妹。
星荷低頭咕噥:「我們是很親啊。」
「你把話給我講清楚。」譚夏樹生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亂七八糟的,寶寶不耐煩了。
譚星荷接收到哥哥憤怒的眼神,只好低著頭小聲解釋:「我……我們是兄妹。」
「妳是他妹妹?」寶寶驚愕。
「血濃於水,當然比男女朋友更親,喔,對不對?哥哥……」她瞟夏樹一眼,糟了,他的眼色好嚴厲喔。
噗!寶寶大笑,笑得癱倒沙發。「原來是妹妹……哈哈哈……」虧她剛剛還緊張得要命,原來是他妹妹!幸好她有留下來。
可惡,笑什麼笑?譚星荷瞪寶寶一眼。譚夏樹打開買來的早餐,跟寶寶說:「我跟妹妹談一下,你先吃早餐。」他拿麵包和咖啡給寶寶。
「喔,好。」寶寶接了麵包就啃,餓死了。
「我也還沒吃早餐。」譚星荷跟夏樹說。
譚夏樹問寶寶:「咖啡要不要糖跟奶精?」
寶寶點頭。「一包糖,不要奶精。」
「好。」夏樹撕開糖包,倒入咖啡。
「我也想喝咖啡,你知道我的口味吧?我要很多牛奶跟糖喔。」譚星荷說。
「小心,很燙的。」譚夏樹將咖啡攪拌好,遞給寶寶,目光溫柔,口氣親密,他撥開寶寶垂落臉龐的頭髮。
「嗯。」寶寶盤起腿,抓了麵包啃,另一手端著咖啡,享受她的早餐。
噁心,低級,見色忘妹,譚星荷的不滿飆到最高點。「我也要吃。」她指著袋裡另一份早點。
「那是我的。」安頓好寶寶,夏樹沒收桌上的鑰匙。
「人家肚子也餓,人家也要吃那個麵包,人家要生氣了喔,人家要哭了喔……」譚星荷發飆。
噗∼∼寶寶被咖啡嗆到。雞皮疙瘩全爬起來了,忽然覺得有點反胃。
夏樹趕緊拿面紙幫寶寶揩嘴。「喝慢點。」轉頭,瞪住小妹。「星荷,告訴我,你為什麼有我家的鑰匙?」他搖晃著鑰匙。
「這個喔……」譚星荷忽坐直身子。「啊!我想起來了,你不是會做蛋餅,我吃蛋餅好了。」
「不要轉移話題。」
「嗯,對——」寶寶嚼著麵包,指了指星荷。「偷拿別人的鑰匙是不對的,就算是自己的哥哥也不可以。」
「干妳屁事!」星荷吼。
「回答我!」夏樹低嚷。
星荷一見哥哥生氣就氣虛。「我……我想到了,我約了人在麥當勞見面,來下及了,你們慢聊,我走了,不必送,門在那裡。」起身,落跑。
「不准逃!」夏樹抓住妹妹手臂。
「把話說清楚。」寶寶拾腳,擋住她去路。
X!譚星荷被他們一手一腳堵住去路,只好不爽地坐下。
「我沒偷拿你的鑰匙,我只是拿去複製,以備不時之需。」
「什麼不時之需?」他冷冷地問。
寶寶啃完麵包,冷眼瞅著譚星荷。
譚星荷繼續狡辯:「你一個人住,萬一發生意外,總要有人可以進來屋裡救你。」說完一陣安靜。
譚夏樹挑眉看寶寶一眼,寶寶瞇眼,把頭搖一搖。
他問寶寶:「太牽強了?」
「簡直胡說八道。」寶寶說道。
兩人齊望住譚星荷,開始圍攻——
「就算是這樣,要複製我的鑰匙,也該跟我知會一聲,你太誇張了。」
「你怎麼可以擅自進來?還要你哥哥的朋友滾出去?」
「她叫你滾出去?」夏樹問寶寶。
「是啊,剛剛真以為她是你老婆咧。」寶寶點點頭。
「嚇壞你了?」
「媽的,被她整得一頭霧水。」氣死了。
「妳相信我有老婆?她是我老婆?」夏樹大笑。「她才幾歲啊!」
「但她演得跟真的一樣啊。」寶寶也哈哈笑。
「我的天……哈哈哈……」兩個人大笑。
嗚……譚星荷苦著臉,覺得很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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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譚星荷答應哥哥,認真地給熊寶寶道過歉又答應不再惹是生非後,事情解決,譚夏樹送寶寶回家。
車上,寶寶幫夏樹調整後視鏡。
寶寶直言:「你妹妹心理有病,她對你有不正常的愛戀。」
「我知道。」陽光刺眼,譚夏樹戴上墨鏡。
「她……」寶寶沈思一會兒,才說:「我總覺得,她講話的方式很奇怪,她還在唸書嗎?幾歲了?」
「為了讓妹妹死心,我們快快結婚。」他笑道。
「喂,這不是解決的辦法吧?別開玩笑了。她怎麼會對你……」
「那麼訂婚?」嘴邊笑意更深。
她眼一瞠。「喂,我頂認真在跟你討論,難道你們家放任她這樣?」應該想點辦法吧?
「如果你怕結婚麻煩,法院公證也行。要是希望辦得豪華,台北各大飯店讓你選。」
「別逃避問題!」寶寶冷睇他一眼。
夏樹聳肩,笑著感慨道:「事情比你想像中的還要複雜。」他不想討論這些惱人的問題。
「怎麼複雜?我們可以討論討論。」
夏樹的表情忽變得嚴峻,擺明不想談。
「我發現,我對你的瞭解還挺少的。」昨晚她是第一次踏入他家。
他回頭笑著問她:「你還想瞭解什麼?」
「譬如你的家庭啊,除了那個妹妹之外,還有什麼人?」
「沒了,一個妹妹,一個母親。至於我的父親嘛,因為我跟妹妹是私生子,所以很少聯絡。」
「喔。」寶寶識相地沒再繼續追問。唉,氣氛有點悶,寶寶有點自責,她好像問了不該問的事。
譚夏樹熟練的駕駛愛車,車子裡一陣沉默。
「怎麼?就這樣?我以為你會問我祖宗十八代。」夏樹刻意輕鬆道。
她聽了,微笑。「神經,問你祖宗十八代幹麼?」
「身家調查啊!」
「我只是好奇你家有多少人,什麼祖宗十八代?我沒興趣。」
「OK,換我了。」夏樹問:「妳呢?」
「嗄?」
「每次去接你,只看見伯父,伯母呢?」
寶寶聳聳肩。「死了。在我六歲的時候,她出車禍死了。」口氣平淡,神情如常。
陽光燦燦的午後,馬路上頭汽車呼嘯著,車子裡空調開著,音樂輕揚,也不知怎地,兩人忽然都有點感傷。
原來他們都有個殘缺的家,他是私生子,她幼年喪母。在片刻的沉默後,譚夏樹忽然有股衝動,想跟她分享心事,他從不對人說的往事。
他低低訴說:「小時候,我因為先天性心臟病,常年住在醫院六樓的兒童病房。醫院外,有座籃球場,每到下午,我就趴在窗戶玻璃前,看外邊的人打籃球。
「外面陽光很亮,我的病房只有日光燈。籃球場邊,開滿花兒,而我住的病房,總是瀰漫著消毒水味。我很討厭消毒水的氣味,會讓我聯想到壞掉的腐敗食物。到現在,那麼多年過去,那氣味好像還粘著我的肺……」他苦笑。「真希望能有把刀子,刮掉那股氣味。」
寶寶難以置信,看他一眼。想不到啊,看來總是好快樂的譚夏樹,會說出這麼憂鬱的話。
他透露了心中黑暗的秘密,於是,寶寶也洩漏她脆弱的心事。
她靠著座椅,彈彈指甲,用著漫不在乎的口氣說:「我小時候好嘴饞的,下午老吵著要吃點心,我小時候好愛吃蛋糕,什麼巧克力蛋糕、草莓蛋糕啦,愛吃得不得了,越甜的越愛吃……」
他微笑地說:「看不出來,你那麼瘦。」
她瞪他一眼,也笑了。「我小時候胖嘟嘟哩。爸老笑我,說熊寶寶、胖寶寶。寶寶吃蛋糕,變成胖寶寶。吃飽飽,睡好好,長大一定是個寶。」
「你爸文學底子不錯,有押韻。」
她不好意思,笑了笑,轉頭望向窗外。
「有天下午,我吵著要吃蛋糕,媽騎車去買,就沒再回來……」她低下頭,苦笑。「後來,我變得很討厭吃蛋糕……」
那天,母親在街角跟出租車擦撞,從此再沒有醒來。那天後,悲傷過度的父親,更是沉浸於武術世界,到處出國比賽。
譚夏樹放慢車速,他把音樂開得更大聲。他必須如此,因為聽到她緊繃的呼息,他猜她要哭了,於是他的胸腔也跟著繃緊。
她安靜地坐著,低頭望著自己雙手,眼神是空洞的。她抿了抿嘴,深埋的秘密一出口,塵封的悲傷瞬間兇猛,心坎潮濕啊,不知道囤積了多少眼淚。
夏樹看到她低垂的臉,因極力壓抑住眼淚,變得通紅。
「別怪自己,這對你不公平。」他輕聲道,將車駛向路旁,停住。
「我真想……再讓她抱抱我……」她哽咽道。小時候,媽出門時,總會抱住她,跟她說再見。那溫柔的聲音,再聽不見。
她,永遠不能原諒自己。那個盛夏的午後,如果她不吵著吃蛋糕,母親也不會出門,就不會……
他湊身過去,將她輕輕攬入懷裡,低低的在她耳朵邊問:「你難過,她就會回來了嗎?」
「不會啊。」她搖搖頭。
「所以你要放過自己,這麼好的媽媽,一定在天堂享福了。」
「是嗎?」埋在他懷裡,她的身體因為悲傷而繃得好緊。
「當然啊……」他下巴抵著她的頭,大掌摩挲著她的背。「如果真的那麼想她再抱抱你,那麼暫時把我當成她吧,我抱著你,讓你好好哭一場。」
「神經。」她悶嚷。
「你不覺得我的懷抱跟你媽媽一樣,都很溫暖?」
「別這樣說……」她罵道,旋即痛哭,身體劇顫,呼吸破碎。
他心疼,雙臂將她摟緊。
「真丟臉!」她氣惱,可眼淚淌得更凶。
「不好意思啊?」他揉揉她的頭。「那我來唱歌,蓋住你的哭聲。」
「你神經……」她又笑又哭,把那片溫暖的胸膛淋濕。長髮,眼淚,還有臉頰皮膚,他的衣服,潮濕的甜蜜的粘膩著。她的心因為往事震顫著,他的雙臂強壯有力,堅固地安慰保護著她,像要消滅她的哀傷,神奇的是,累積的眼淚淌出以後,她的心慢慢平靜。
而他一直像抱著個無助的嬰兒,小心地輕輕搖晃她,在她掉眼淚時,他唱歌給她聽——
「Onthedaythatyouwereborn,Theangelsgottogether,Anddecidedtocreateadreamcometrue.Sotheysprinkledmoondustinyourhairofgold,Andstarlightinyoureyesofblue.」
在你出生那天,天使齊聚,決定讓夢想成真。因此他們在頭髮灑下月光,在你雙眸中,灑上金色星光。
他唱的還是那首「CLOSETOYOU」。他的歌聲好溫暖,懷抱也好溫暖,他的氣息暖著她的頭頂,漸漸沖淡悲傷的氛圍。
在這時候,熊寶寶感覺到被保護的幸福感。溫柔無敵,她桀騖不馴,卻在他懷裡軟弱地掉淚。頭一次示弱,她覺得丟臉,在人前哭泣,有違她的作風,可是……感覺好好。
寶寶張手,緊緊環抱他。她在心底對他說——我愛你,夏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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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燈下,五十幾歲的譚碧娥穿著銀色禮服,拿著麥克風,跟著電視屏幕裡的帕華洛帝高唱「杜蘭朵公主」。
她唱得非常陶醉,高級的隔音設備,將歌聲藏住,讓她盡情探測走音的極限,挑戰顫音的頻率。她在歌聲裡忘了自己的年齡,伸展軀體,做出一個個撩人的姿勢,隨著歌劇旋律,音階越來越高,越來越高,終於到了最高潮的尾聲,她一鼓作氣準備將聲音飆上去——啪!有人關了電視。
「媽,你還有心情唱歌?」譚星荷把電視遙控器放回茶几上。
譚碧娥被迫從歌劇名伶的幻想中醒來。「怎麼了?」
「完蛋了啦!」譚星荷眼眶一紅,眼淚啪答啪答地掉下來。
「你怎麼啦?誰欺負你?」譚碧娥拉著女兒坐下。
「沒有人欺負我,我只是很擔心……哥哥啦!」星荷偎在母親懷裡抽抽噎噎說。
「夏樹怎麼了?」
譚星荷嘟著嘴說:「他交女朋友了。」
譚碧娥倏地僵直身體,腦中警鈴大響,閃著「危險」兩字。過去的經驗告訴她,只要夏樹交女朋友,譚星荷就會開始情緒低落、歇斯底里,一直鬧到夏樹和女友分手為止。
她必須小心處理,希望歷史事件不要再重演。於是她清清喉嚨,第N次開導女兒:「那是好事,我們要祝福你哥哥,他早晚要娶老婆的嘛,是不是?」
「但是他跟一個很壞的女人交往。」想到下午哥哥和熊寶寶親密的樣子,她又氣又怕,像有人搶走應該屬於她的東西。
「嗯,這樣啊……可是你哥交過五個女朋友,沒一個你說好的啊,是不是妳的眼光太高了?」唉,這丫頭的戀兄情結何時了?
「但是她真的很壞,我有證據。」譚星荷起身,衝回房間,拿出被摔爛的相機,放到桌上。「妳看。」
「哦?相機壞啦?媽再買給你啊!」
「這不是重點,我是要你看清楚,哥正在交往的女人有多惡劣,媽,你知道今天發生什麼事嗎?天!」譚星荷搖搖頭,用誇張的口氣說:「我真不敢相信,哥會跟那種人交往。」
呃,冷靜,耐心!譚碧娥問:「乖女兒,摔爛相機和那個女人有什麼關係?」
譚星荷伸出食指。「今天我去找哥哥,我遇到那女人,她竟然衣衫不整的在哥哥家裡,衣衫不整哪!」
「呵呵呵……」碧娥拍拍女兒。「戀愛嘛,你哥也不小了,別看得太嚴重。」
「我還沒說完!」譚星荷跳起來,繼續說道:「然後哥哥做早餐給我吃,那女人吃醋欸,她見不得哥哥對我好,和哥哥吵起來,氣得搶走我的相機摔爛,還臭罵我一頓。媽咪,她是不是好可惡?」星荷覷媽媽一眼,發現她沒有跟著同仇敵愾,於是用力地抱緊母親,哇地哭了起來。
唉,譚碧娥聽完女兒的控訴並沒有當真,她敷衍地說:「好了好了,反正都摔爛了,再買就好了。你啊,別再去鬧哥哥,他好不容易又交女朋友,你別……」
「媽,你再不阻止哥哥就完蛋了。」可惡,這還不成?只好下猛藥。「那女的以前是太妹,還有前科!!」
「前科?你別亂說……」譚碧娥果然嚇到了。
「瑪麗亞,把我桌上那疊紙拿來。」譚星荷朝正在掃樓梯的菲傭嚷。她花了一下午搜集證據,透過計算機網站把熊寶寶的身家底細摸得清清楚楚。厚厚一疊資料送來,呈到譚星荷手裡,她轉而交給母親。
「這什麼?」譚碧娥戴上老花眼鏡。
譚星荷指著查來的資料,陳述著熊寶寶的「豐功偉業」。
「銘新小學畢業,學業成績丙欸。就讀普傳國中,成績也是慘不忍睹,德行分數是低空飛過。畢業後就讀三流女中,哼哼哼,紀錄更精彩,大過兩支,一次和校外流氓打架,一次無照騎車。警告呢,嘿嘿嘿,平均每學期兩次。有跟教官吵架的、有對老師不敬的,最霹靂的是,畢業後,還跟外面的人打架,鬧到警察局,有傷害前科,要不是那時年輕,早就被關進監獄了!」
「你……你怎麼弄到這些資料?星荷,我不是要你別闖公家機關的網站嗎?」
「媽,這種女人,你放心讓哥哥跟她交往?我看她八成是混黑道的:心狠手辣,品行低劣,將來萬一哥哥讓她不爽,搞不好還給哥哥砰砰!」譚星荷比個開槍的手勢。
看完資料,譚碧娥動搖了。「奇怪,這不像是夏樹會喜歡的女孩呀?!你說她叫什麼?熊什麼?」
「熊、寶、寶。」
「她家做什麼的?」
「武、道、館。」譚星荷大聲道:「很多黑道家裡都嘛開武道館。」
「她長得怎樣?」
譚星荷深吸口氣,伸出食指。「非、常、丑。」只要跟哥哥交往的,她覺得都是醜八怪!
譚碧娥看著資料沉思著,對熊寶寶很好奇。
譚星荷抓住她的手臂。「媽,我們去跟那個壞女人說,叫她別纏著哥哥,你跟她說你討厭她,他們在一起不會有未來,就算將來他們想結婚你也不會答應!我們這是為哥哥好,你要快點行動,免得哥哥越陷越深……」她很急,急著要把哥哥留在身邊。她感覺得出哥哥這次非常認真,早上甚至把熊寶寶留在家裡。再這樣下去,他很可能會跟熊寶寶結婚,結婚後跟熊寶寶生小孩,建立自己的家庭……想到這兒,譚星荷很焦慮。哥哥有自己的家了,那她怎麼辦?
譚碧娥放下資料,決定了。「媽想見見這個女孩。」
「我立刻安排。」譚星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