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洋凝視著鏡中的自己,不得不佩服地承認,張仁善是有兩把刷子。雖然沒看他怎麼動剪刀,但原本厚重的西裝頭經過打薄之後,自然而不遮掩住前額地修飾出他方正的頭型,兩鬢也更強調出他的男性風格。整個人一下子就擺脫古板、嚴酷的形象,改頭換面,變得清爽宜人多了。
「這嘴巴上抹的是什麼東西?你不會是幫我上了口紅吧?」噁心地舔舔唇,有柑橘類的味道。
「護唇膏。秋冬季節時,你不會覺得自己的嘴巴乾澀,常常皸裂嗎?即使飛機上有空調,但長期處於高空高壓的狀況下,你的膚質已經變得太過乾燥了。這一小管的護唇膏你帶在身上,經常塗抹就不必為乾裂的唇感到困擾了。」
「堂堂大男人用這種……」谷洋隨口埋怨。
笑了笑,仁善也不與他正面抗辯,只說:「這算不上什麼化妝品,區區的小保護罷了。難道你平常不運動、不保養身體嗎?這和那是一樣的道理。」
「……唔,那我就勉為其難地帶著吧!」
把那玩意兒放進褲袋後,谷洋伸伸腰骨,覺得整個人從肩膀到後背都輕鬆舒暢了起來。「不可思議,直到今天早上,我的頭還在隱隱作痛呢,現在卻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應該是最近壓力大的關係吧?相信今晚你會睡得很香甜。」他手腳俐落地收拾著各樣工具。「那麼,全部的費用一共是三千八百元,請支付。」
「你真要給我算錢啊?」谷洋瞪大眼睛。
仁善微笑。「我不是『事前』就說了嗎?我和你的交情可沒好到替你免費服務的地步。這還是我給你打了折的,谷先生。」
「嘖!你一定是親兄弟明算帳的那種人!」掏出皮夾,谷洋在點著鈔票時,看到皮夾裡放著的白金卡,順口說:「你這兒收不收信用卡?」
「VISA的話……」仁善瞥了瞥他的皮夾,突然靈機一動地說道:「你的妻子也擁有她個人的信用卡嗎?」
「不,她都是刷我的附卡——等等,如果這兩天她有刷卡的話,我不就可以知道她人在哪裡了嗎?對啊,我怎會沒想到呢!」
仁善主動先把電話遞給他,說:「所謂的盲點,向來都是藏在最顯而易見的地方。快點去向發卡公司查詢帳單吧,說不定運氣夠好,就能找到她們了。」
「宋陵也有附卡嗎?」兩邊加在一起找,勝算會更大。
「我不是說了,我和她在錢財上向來是各管各的,我可不知道她的卡號。」
把谷洋留在沙發上,仁善體貼地避開他與發卡公司的對話,到小廚房將先前使用的茶具清洗乾淨,接著重新泡了一壺茶。
當他捧著茶盤回到谷洋面前時,正好谷洋也結束電話,並說:「我現在直接去銀行一趟,等我拿到刷卡單的明細後,再過來和你會合,反正你等會兒也有客人上門吧?」
「會合?已經有眉目了嗎?」
幾天下來像無頭蒼蠅的舉動,到現在總算有了一點兒可靠的線索,谷洋勢在必得地笑說:「據銀行的資料顯示,最近的一筆金額是今天下午刷的,如果我本人過去簽證,應該可以調到帳單。然後我就可以根據她刷卡的地方,找到她的下落了。你也想確認一下宋陵是不是和她在一起吧?那就等我回來再說,拜拜。」
性子真急!望著他的背影,仁善抱以苦笑。最後,還是沒跟他收到錢呢!這傢伙該不是想賴帳吧?!
早知道就先要他把皮夾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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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子可以嗎?」替電視女主播定完妝後,仁善在她身後舉起一面鏡子,親切地問道。
「很好。自從把造型的事都交給你打點後,我就少了許多煩惱呢!」塗抹著艷色口紅的唇綻開迷人的笑靨。「從這裡直接開車過去,到坐上主播台為止,我都不用擔心會走樣。」
「那真是太好了。」仁善把鏡子放下,替女主播將外套由衣櫃中拿出來,並且細心地為她披上。
一手套進袖子中,女主播忽然想到什麼地說:「阿仁,我記得你以前是在飛島S工作的吧?」
「是啊,在我開這間工作室之前,一直在那兒上班。」他不解地歪著頭。「怎麼了嗎?」
「噢,沒什麼,你離開是正確的。這幾個月來,那間美容沙龍的風評是越來越糟糕了。」穿上外套後,女主播尖酸地皺起眉頭說著。
「技術好的設計師沒幾個不說,服務也越來越糟糕。前兩天我主持的談話性節目,委託那間沙龍負責造型,結果對方居然派了個二十出頭、沒什麼經驗的女設計師過來!那女的糟糕透了,化出來的妝像是退流行的重金屬藝人,我要求她重新化過,她居然回了我一句:『依你的皮膚狀況,不化濃一點怎麼掩蓋得過去?』氣得我當場發飆趕人!」
女主播從小皮包中取出一根菸,點燃,抽了一口之後說:「以前飛島S的風評是一流的,想預約去剪個頭髮都很難,可是最近啊……真是令人不敢恭維,我再也不會去了。差點忘了,我想介紹幾位客人給你,你還有名片嗎?」
「有,請稍等,我去拿。」
聽到自己工作過的地方,被人評得一文不值,仁善的心情是極端複雜的。身為同業,少了個競爭對手,他應該感到高興,但他卻一點兒幸災樂禍的心情也沒有。
別再去想了,都已經過去了,如今那個人和我已經沒有關係了。
把名片交給她之後,仁善送她出門,然後回到空蕩蕩的工作室內,一屁股坐進沙發裡,閉上眼睛吁了口長氣。
這兩天實在夠折騰人的。
真想好好喝他一杯!濃烈的伏特加也不錯,但最棒的還是二十年的藍帶威士忌,那醇香的琥珀色美酒,只要一杯下肚……
唔,不行不行!
仁善制止自己危險的想法,每回每回的經驗早已經讓他學到了教訓,自己是屬於越累越會「燃燒」的類型——特別是再加上酒精的催化後。比起只能和男人上床的性癖,仁善認為這廂的問題還更嚴重點。
不曉得是不是初體驗時留下的深刻印象,害得他造就了這樣特殊的「發情」體質。
鈴木飛島,飛島S美容沙龍的負責人,父親是日裔,母親則是台灣人。他是自己的第一個男人,也是交往了五年的男人。
以造型美容這個部分而言,他是自己的啟蒙恩師;至於床上的經驗也全是……拜他之賜,一腳踏進了所謂的「禁忌」圈內。雖然並未後悔過,但是人生如果也有RESET,能夠重新開機再來一次的話,他會希望從不曾與飛島相識一場。
飛島年紀虛長他九歲,九年的歲月能造成多大的差別,他不知道。但當年十七歲的他剛到美容沙龍應徵時,映在他眼中的飛島「大師」,是位集洗練、前衛、新穎、華麗於一身的魅力男性,亦是讓他憧憬與崇拜的神話。
追逐著恩師的一舉一動,學習著他所有的技巧,在整個過程當中,不知不覺地,他也被飛島這個人徹底地俘虜了。
回頭想想,飛島當時大概只是把他當成有趣的新鮮玩具吧?
聽話又順從,總是像小狗一樣,看到主人就會搖尾巴的仁善,因為勤奮努力的關係,很快地就由洗髮小弟,躍升為助理設計師。他每天總是留在沙龍內,直到深夜都還對著假人娃娃練習著各種美容、美發的技巧。
事情發生在他替飛島工作將近一年的某日……
白天已經累得七葷八素的仁善,在清掃完店內後,點起一盞小燈,學習著替假人頭上發卷,結果遇上湊巧回到沙龍內拿鑰匙的飛島。飛島見他如此認真,於是指導了他一會兒,看到精神有些不濟的他眼皮都快垂下了,遂提議送他回家。
坐上飛島的車,萬萬沒想到對方竟把車子開到了未曾看過的豪華公寓,老闆此時對下屬說:「這是我家,上來喝一杯吧?」
試問,天底下有哪個屬下會拒絕呢?何況在仁善單純的世界中,仍把飛島當成神一樣地崇拜著。
於是,一杯杯烈酒下肚後,再醒來時,自己已經是全身赤裸地躺在飛島身旁了。
這種老套的招數,仁善想起來都想發笑。自己居然不能免俗地上了當,而且從此以後對飛島更是死心塌地,無論飛島要求他做什麼,他都無法拒絕他。
認真地說起來,飛島也不是惡人。
在性方面,灌醉對方、乘人之危的舉動雖然算不上君子,但依稀的印象中,飛島並未對他有過粗暴的動作,甚至……也給予他相當的快感。在工作方面,像飛島這樣願意傾全力教導後進的設計師,也不多了。然而,以情人而言,飛島卻是再糟糕不過的對象,這點他就無法否認了。尤其到了後期的死纏爛打、明明吃膩了又不願放手的獨佔心態,更是令他吃足了苦頭,不僅生活和工作全被弄得一團糟,甚至還曾經想過要自殺。
萬幸,那段日子也結束了。
縱然過程中兩人吵吵鬧鬧、分分合合,可是當他告知飛島,自己要與宋陵結婚,並離開那間沙龍時,飛島突然就死了心,不曾再來騷擾過他。那些口頭威脅要對他不利的舉動,也從沒有真正實行過。
總之,現在他們之間已成了靠「耳聞」才能得知對方近況的,普通同業者的關係。
回想起過往的風風雨雨,對自己曾動過要尋死的念頭,他除了一笑置之外,也覺得當時的他怎麼會那麼蠢?人如果都有「死」的覺悟了,那麼再大的困難、痛苦,也應該都能撐得過去才是呀!自殺是最要不得的事了。
因此,他非常感激宋陵,是她在那段日子給了他力量與吐苦水的管道,要不然像他這種愚蠢的膽小鬼,就算人家拋出了救生圈,他恐怕還會笨得不知道該攀住它呢!
放棄酒精吧!喝點安全的花草茶就好。
懶懶地伸直腰,仁善正想從沙發上起來時,門鈴卻急吼吼地響起。啊,這種急性子似的按法,八成又是……
把門打開的瞬間,谷洋已經迫不及待地衝著他叫道:「你怎麼那麼慢啊?快點,我找到她們曾去過的PUB了!芙渠不可能會去那種地方,所以一定是宋陵帶她去的!你要不要跟我來?」
將簽帳單推到仁善的鼻端前,仁善歎息地取下它,盯著上面的店名。「這間店我知道,阿陵怎麼會挑這種時候,去一間到處是熟人的店呢?」
「少囉哩吧嗦的!總之我們先去看了再說。」
扣住仁善的手臂,谷洋一副沒得商量的口氣,半強迫地將他帶出門。
「我知道啦!你別拉我,我總要鎖一下門啊!」
「給你兩分鐘,不能再多!」
仁善很懶得提醒他,其實刷卡不就是代表已經結帳離開了?所以就算現在趕過去,也一定逮不到人的,急也不急於這一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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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你的口氣,你和宋陵好像常來這間店?」開車的途中,谷洋問道。
點點頭,仁善其實不很想光顧那間店,因為那兒實在有太多的熟人了,想見與不想見的人都可能會去。希望老天保佑,別讓他遇見……
「那間PUB的老闆是某家時尚雜誌的女老闆,出於興趣開的。很多與時尚圈有關的人都會聚集到那兒。模特兒是要增加在設計師面前露臉的機會,而像我們這類的造型師,也想在那兒找到工作機會,因此不知不覺中,那裡就成了大夥兒的聚會場所了。」仁善淡淡地告訴谷洋。
「哼!也不過就是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男女女聚會的地方嘛!」
不很高興地壓低一邊眉頭,仁善保持冷靜地說:「你說話有必要如此刻薄嗎?就算阿陵真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可她也有她身為專業模特兒的一面,她也是個非常敬業的人。為了能爬到今天的地位,她做了極大的努力,希望你不要輕易地抹煞她。」
「……你還真保護她。」
「她是我妻子,不,就算我們沒結婚,她也是我極重要的朋友,我不為她挺身而出,誰能替她說話呢?你難道就不會保護自己的妻子嗎了」
「……妻子到底是什麼,現在的我已經搞不清楚了。」咂咂舌根,谷洋在紅綠燈的空檔前瞥他一眼,半自暴自棄地說:「好吧,我承認,我和芙渠之間有很大的問題,非常大的問題,所以她才會跟人跑了。」
「我無意刺探你與你妻子的隱私。」輕聲地說著,仁善給他台階說:「你不必因為我把宋陵與我之間的事對你告白了,就覺得有必要公平地吐實。」
沈默片刻,重新發動車子後,谷洋才以舒緩的口吻說:「不,我想我是希望你聽一聽吧!」
既然如此……稍微挑高眉頭,不催促但也不阻止地,以善解人意的黑瞳望著谷洋的側臉,仁善等他自己說下去。
「我和芙渠是相親結婚的。在訂下婚約前,我和她也才單獨約會過兩次而已,而且還是最標準、最八股的約會——看電影、吃飯、送她回家、結束。我不否認娶她是因為有利於我的事業發展,她的父親是我們航空公司的大股東之一,說話很有份量,我當時覺得自己幸運極了,竟會被我岳父看上。」
滔滔不絕地說著,谷洋也霎時領悟到,這樁婚姻打一開始就不會成功的理由——
他不愛芙渠,所以從不曾試圖去理解她在想什麼。表面上他似乎做過努力,其實那只是敷衍了事。他認為芙渠會一直這麼安分下去,而他們之間也就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新婚之夜我們就失敗了,她拒絕我上她的床,連讓我碰一下都會哭。我心想床上的事好解決,如果她不想要我碰,我去外面解決就是了,所以也沒把這問題放在心上。日久情深,我以為她總會有接納我的一日。」
一直以來,谷洋都抱持著:她不接納也沒關係,反正他需要的是芙渠的身份背景,不是她的身體。這想法像道拆不掉的牆,橫亙在他與她之間。
「我一直對她很冷淡,我知道她在家中煮了飯等我回去吃,但我卻故意在外面解決了才回家。她……好幾次都泫然欲泣地看著我,我卻裝作沒看到,心裡頭只覺得很厭煩。我認為自己已經給了她最大的自由,也從不過問她要做什麼,但她卻老是一副委屈小媳婦的樣子。我常常想著,這樣子她還有何好不滿的?甚至把一切合歸咎於她是個從小養在深閨的千金大小姐,因此難以伺候……」
越講,谷洋腦海中對自己的形象也越清晰、越惡劣。
原來,自己是這麼差勁的傢伙,竟還好意思將婚姻失敗的原因,都怪在芙渠的頭上,並認為全是拐跑了芙渠的宋陵不好,搶別人妻子的她是有罪的。
「現在講起來,我忽然發現自己對芙渠什麼都不知道,我和芙渠之間經過一年多的婚姻生活,卻仍像是陌生人一樣。我不瞭解她,什麼都不瞭解……哈哈,我還真是可笑,等老婆跑了後,才在這邊回想老婆平常都是什麼模樣。」
車內陷入一片寂靜,只有谷洋乾笑的聲音空蕩地迴響著。
「我是個很糟糕的人,也是個不及格的丈夫吧?」
深吸口氣,谷洋硬著頭皮徵詢著仁善的意見。仁善也不好說些什麼,因此氣氛有點尷尬。曉得自己的狡猾已經被看穿,仁善是不會說些虛假的安慰之詞幫他緩頰的時候,谷洋也不再開口。
車子在街上繞了兩圈後,終於找到那間開在巷弄中的PUB入口。把車停好,谷洋尾隨著仁善進入PUB門前之際,仁善冷不防地說:「你是個奢侈的傢伙,谷洋。」
懷疑自己聽錯了,谷洋停下腳,瞪著張仁善。
「因為自己不想扮演壞蛋的角色,所以把別人都當成惡人,習慣用任性自私的角度來看世界,等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犯了錯,卻還想要別人摸摸頭,安慰你說:『沒這回事』!太奢侈了,谷洋。」
張仁善邊推開PUB的門,邊回頭瞥他一眼說:「你反省得還不夠呢!」
「喂!」
谷洋衝著他的背影一吼,但他人已經消失在門後。
就算他真的反省得還不夠,但起碼他知錯了啊!幹麼用那種冷冰冰的白眼蹬人啊?可惡,這傢伙平常一定是故意裝出善良好欺負的樣子!講話明明是夾槍帶棍的,怎麼都沒人發現他在欺騙世人?
不上去理論個清楚,谷洋心有不甘。跨著大步地跟著進了門……哇,這他×的滿屋子煙霧是怎麼搞的,失火了嗎?嗯?不對,這不是香菸的味道,好像是點了許多薰香蠟燭似的……
待眼睛適應裡面黑漆漆的光線後,谷洋發現這整間PCB全都點滿了蠟燭,惟一較光亮的地方,只有靠近吧檯處的座位。
「這邊。」已是識途老鳥的仁善,在前方舉起一手,召喚著他。
可是想穿越眼前的人群又是一大高難技術。這PCB也不算小了,可是擠了太多人,光線又昏暗,弄得谷洋不一會兒就得跟撞到的人說對不起。這邊道歉、那邊賠罪的,好不容易他終於擠到了仁善身旁的位子,也是面對吧檯服務生的地方。
「好久沒看到你了,仁善,都在忙什麼啊?」
「工作啊,還會有什麼?保羅,這位是谷洋;谷洋,這位是店長保羅。」
「嗨,新面孔帥哥!你想喝什麼,儘管告訴我,天底下沒有我調不出來的酒!」掛著一邊金耳環的小鬍子男子,朝谷洋眨眨眼,轉而對仁善說:「好靚的小哥,哪兒釣上的?」
「你誤會了,保羅,他不是。」仁善苦笑著,搖搖頭說:「其實今天我和他是來找人的。下午阿陵帶人來過這兒,對不對?」
「噢,我不能說。」鼓起雙頰,男人搖搖頭,比了個拉上拉鏈的手勢。
仁善掏出了簽帳單的副本,放在吧檯上。「你想抵賴的話,我手上可是有證據的喔!」
保羅只瞥了一眼,就高興地說:「那又不是阿陵的!」
「那是我妻子的!我妻子在你店內消費過是千真萬確的,而我妻子不可能會一個人到這家店來。如果你不說的話……」谷洋早被店長那一會兒誤會自己和仁善關係、一會兒賣關子的話給弄得滿腔怒火了,所以毫不客氣地用著凌厲的眼神宰割對方說:「我也可以拜託警方來調查!」
「嘿,我們這類的店可受不了條子關照,我說就是了。」店長一指擺在臉頰上,邊回憶地說:「好像是三、四點左右吧?阿陵和一位我沒見過的女性,一進來就往角落最暗的那組情人區走去。那時間沒什麼人,所以我記得很清楚。她們點了兩杯琴酒、吃了簡單的餐點,然後停留不到一小時就走了。」
「刷卡的只有我妻子嗎?」谷洋冷聲問道。
「她們各付各的。唉呀,仁善,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會像偵探一樣地在找阿陵呢?你不能打個手機給她就解決了嗎?」好奇地探聽著,保羅興致高昂地睜大眼。
「剛才是誰對我裝不知道的?」挑高眉,仁善取笑道。
「剛才是剛才嘛!」
仁善搖頭說:「這裡沒有你要探聽的八卦,死心吧!如果你再看到阿陵,麻煩你要她打個電話給我,就說我有急事要找她。」
「喲,拿我當傳話筒啊?」保羅不滿地鼓起雙腮。
「下次你找我做造型時,我會算你便宜點的。」仁善又好氣、又好笑地說。
保羅一眨右眼地說:「這有什麼問題?包在我身上。今天你們想喝什麼?算我的!點你最喜歡的冰山威士忌也沒問題喔!」
仁善舉起一手求饒。「我今天不喝酒,謝了。嗯,你幫我招呼朋友好了,我去一下洗手間。」
「喂,別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小聲地附在仁善耳邊嘀咕,谷洋和這有點娘娘腔的店長,實在無法單獨相處下去。
「他不會吃了你的,安心。」將谷洋往吧檯邊一推,仁善逕自消失在烏漆抹黑的通道上。
「你要喝什麼,帥哥?有螺絲起子、血腥瑪麗,還有我鮮奶保羅喔!」語畢,還附送一個飛吻。
噗——聽到最後一段,谷洋臉色一白,連忙說:「啊,我也內急,洗手間在那個方向對吧?你忙,不必招呼我了,謝謝!」
呼,真要命!
捏了把冷汗,谷洋沿著走道往男用洗手間走去時,心想:像張仁善那種類型的同性戀還可以容忍,但人妖與娘娘腔的,他可是敬而遠之,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和那類的人講話咧!
雖然不是真的尿急,但都走到門口了,就進去解放一下——
谷洋推開門的手停在半空中,因為門內傳來的交談話聲,似乎正在爭論著什麼,這不是進去的好時機吧?
奇怪,仁善遇見熟人了嗎?他和誰在說話啊?谷洋好奇地透過小門縫往裡偷窺,視線被仁善的背影遮到,隱約看到是有另一名男子站在他面前——
「……傳得沸沸揚揚的,大家都知道宋陵鬧失蹤,你們總算告吹了不是嗎?吶,小仁,我知道錯了,只有你對我最好、最忠心,你願不願意再回到我身邊呢?我保證以後不會做出任何讓你傷心的事。」
「請你放手,鈴木,我們已經結束了。」
「是你單方面想要結束的,我一直都沒有忘情於你。你想想,以前我們在一起的日子,也不全然都是痛苦的吧?」
「我是來上廁所的,你讓不讓路?」
「反正你全身上下我都看過了,還有什麼我——」
「算了,你不讓開,那我離開就是。」一轉身,仁善的眼睛不偏不倚地和貼在門縫上的眼睛相對。
微紅著臉推開門,谷洋索性大方地現身說:「不好意思,我也想上洗手間,結果好像打擾到你們了。」
「知道打擾,還不快滾!」陌生男子冷道。
「該滾的是我,不是他。」越過谷洋的身邊,站在門口,仁善低語說:「我到外面等你。」
「啊?嗯,可是沒關係嗎?那位先生和你的談話……」
「我和他沒什麼好談的。」硬著下顎,仁善的臉不尋常地繃緊著。
此時,陌生男子開口說:「小仁,這傢伙是誰啊?」
「那不關你的事。」
男子接著冷笑說:「你該不會是小仁的新姘頭吧?」
「不要再說了!」仁善失控地怒吼,臉色迅速變為一片蒼白。
「小仁很棒吧?他是我教出來的學生中最優秀的,我說的可不只是他美容美發的技巧而已喔,就連在床上……他的天分之高,也是無人能和他相比的。第一次被男人搞,他就爽得直掉淚,還摳著我的背不肯讓我離開呢!」
谷洋總算弄明白男人的身份了,他一定就是宋陵口中那個爛到極點的——仁善的舊情人。嗯,他雖然不認識宋陵,但他替宋陵喝采。這個男人的確很爛!沒有比分手後,還故意在他人面前掀舊帳、讓舊情人難堪的傢伙更沒品的!
為了替仁善出口氣,回報這幾天仁善誠實且有耐性的陪伴,谷洋伸出一手攬住仁善顫抖的肩膀,衝著那有著一副頹廢樣貌,看來就像個爛人的傢伙,咧開雪白的牙說:「仁善的好,還用你來說?老頭,你已經是過去式了,現在仁善是我的人,早把你忘得一乾二淨了,你連屁都不值!識相的,就別再死纏爛打了,簡直難看透頂。」
「你!」氣急敗壞的男人脹紅臉。
「還有,床上功夫真正高超的男人,是不會用嘴巴說的。像我都是直接用做的,這才能證明真金不怕火煉。嘴上功夫再強,充其量也只是能吠不會咬的狗罷了。」拙緊仁善的肩膀,谷洋說:「我們走吧!」
離開男人的視線後,仁善迅速地推開他,低頭說:「抱歉,讓你撞見不愉快的事。」
「喔,嗯……是我說要來的,害你碰到不愉快的人,應該是我道歉才是吧?」搔搔頭,他跟在仁善身後,走回吧檯邊說:「你不要緊吧?臉色好白喔!」
搖了搖頭,仁善咬著牙根,跟店長要了杯酒,二話不說地吞下去,並立刻把空杯推到店長面前,再要了一杯。
「喂,別喝這麼猛啊!你喝醉的話……」
「沒關係,不必管我,你回去吧!」擰緊的眉毛底下,是蒼白得教人無法不擔心的臉,秀氣纖細的容貌更因此而顯得脆弱、憔悴。
丟下他不管……
昨天以前的話,要這麼做,谷洋可不會有半點遲疑,可是現在不同了。
我和他,也算是另類的難兄難弟吧?
他的瘡疤在我面前毫無保留地揭開,我幹的蠢事也一樣都讓他看得一清二楚了,這就好像是同吃一鍋飯的兄弟一樣。
兄弟有兄弟之情,是兄弟,就不能輕易地拋下正在痛苦的兄弟。
捨命陪君子!大不了,扛著喝醉的張仁善回家就是!
「好!你喝,我也陪你喝!我們就喝個痛快吧!」
谷洋跟店長要了整瓶的威士忌與一桶冰塊,主動地在仁善的杯中倒酒,並說:「來!把討厭的事都忘了,我們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