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來早膳的婢女一見滿地的血跡,嚇得打翻了手上端的碗盤,一股腦地往外奔走,驚慌地大呼求救:
「救命啊!快來人啊!老爺被人暗殺了!」
這次的陣痛不似以往那麼快就消失了,而且更疼,疼到快把心臟也給吐了出來,他想阻止那個雞貓子亂叫的婢女,但聲音未出,喉頭又湧起一陣血腥,他以為自己的五臟六腑全都要吐了出來,然而卻只有那幾乎快把他整個人給撕開來的痛楚,眼前一暗,他倒在冰冷的地上暈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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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廣闊青蔥的草地,開著滿地的白花,嬌小的白花隨著微風如海浪般起了陣陣的波浪,空氣中瀰漫著清香,他覺得心安,深吸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忽覺一雙嬌嫩的手撫上他的臉龐,那異於空氣的清香竟是如此熟悉,他掩不住心中的狂喜,但卻又害怕這美好的感覺會像夢一般的消失,壓抑住激動地喊了聲:「萱兒,是你嗎?」
「噓……別睜開眼睛。」她輕輕地遮住他的雙眼,見他柔順地點頭後,便雙手環住他的頸項,將臉貼向他的面頰。「很快我們就會見面的。」
「我想現在就看見你。」未料她那美好的輪廓貼在他臉上是那麼真實的觸感,他急切地道。
「不行啊,現在還不是時候。」她緩緩地流下了淚。柳逸安感覺到溫溫熱熱的淚水流過他的臉,也燙著了他的心,他心疼地道:「為何哭了?你知道我最怕你哭了。」
「因為你會很痛、很痛,我捨不得……」她離開他,並推了他一把:「快回去吧!你還有事必須去做……」隨即,聲音愈來愈細微。
溫熱的淚仍然在他臉上,但卻感覺她已經走了,對她的思念決了堤,柳逸安狂吼出聲:「萱兒,別走——」
猛一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酷似楚萱萱的一張臉。那張臉佈滿了淚水,滴了他滿臉,狂喜地喊著:「爹!你醒了,你終於醒了,你嚇死雪兒了!」
柳逸安無力地笑了笑,伸手抹去女兒臉上縱橫交錯的淚,抬眼一看,柳府內所有人都一同聚在此,全是擔心的神色,他虛弱地開口:「沒事了,各自去忙你們的吧。」
見老爺一臉的蒼白,他們雖然很憂心,但也知道此時他最需要的是安靜地休息,只好紛紛地離了去。
現下只剩趴在床邊的柳吹雪,及佇立在一旁擔心地望著他的玉驕龍,還有強忍著不讓淚流出的柳吹雲。
柳逸安看著柳吹雲,眼中充滿慈愛。「吹雲,爹好久沒好好地看看你了,你不知不覺長得這麼高了。」
「爹,你沒事吧?」見一向對他嚴厲但仍關心他的父親癱在床上一點也不似平常威風凜凜的模樣,他一直強忍的淚水差點爆了出來。
柳逸安搖搖頭,讚許地看著柳吹雲。「很好,男兒有淚不輕彈,爹沒事,不須流淚。」
收到柳逸安的稱讚,柳吹雲一改哀傷之色,對著柳吹雪睥睨地道:「我就說爹不會有事,你在那哭哭哭個不停,沒事也被你哭到有事。」
柳吹雪瞪了他一眼,沒心情跟他鬥嘴。
柳逸安隨口問道:「吹雲,你娘呢?」
柳吹雲歪著頭。「不知道耶,我沒看到娘。」想想,馬上奔了出去。「爹,我去找娘來看你。」
「乖女兒,你先出去,爹有話跟驕龍說。」他疼愛地撫摸著柳吹雪的烏絲,眼神滿滿父愛的光芒竟有些不捨。
「什麼話我不能聽?」她不依地嘟嘴。
柳逸安對著玉驕龍眨眨眼,笑意盎然且神秘地說:「當然不能聽,這是男人間的秘密呀!」
原來是指那個啊!她心中湧起了一陣酸意,爹也知道,大家都知道,就只有她被蒙在鼓裡……心好痛好痛啊,可是卻無藥可救。她不發一語,黯然地走了出去。
剩下的兩人不明就裡,還在開心柳吹雪變得聽話了些,並沒有察覺到她心裡的哀傷。
「驕龍,扶世伯起身。」他趕緊扶起柳逸安,並細心地幫他身後墊了枕頭。
「聽世伯說。」坐好後,他示意玉驕龍坐在他身旁,並且執住他的雙手,態度十分地嚴肅。「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世伯很高興能有你這麼一個出色的女婿,讓我無後顧之憂。」
「世伯,你的意思是……」毫無預警的,他無法置信,怔怔地看著柳逸安。
「聽話,世伯快死了,沒辦法看到你和吹雪成親,也沒辦法看到你們過十八歲的生日。你可得好好地幫我照顧她、保護她一輩子……」他用力握緊玉驕龍霎時冰冷的手,眼神直視著他:「你願意嗎?」
「我願意。」震驚讓玉驕龍心痛,但他卻流不出淚。
他安心地閉起了眼。「那我毫無牽掛了……」
他回憶那熟悉的香味,懷念妻子楚萱萱嬌媚可人的甜甜一笑,還有那淺淺的小梨渦……漸漸地,他合上了眼。
玉驕龍幫他蓋妥棉被,沉重地走了出去。
魏昊天直挺挺地站在門口,玉驕龍哀傷地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地往前走去;魏昊天跟在他身邊,兩人默默走著,空氣異常地凝重。
玉驕龍走到西廂,逕自地坐在草地上,魏昊天也跟著坐了下來。
「世伯快死了。」凝望遠處,湛藍的天空飄了幾朵白雲,如此晴朗,他卻覺得沮喪極了。
「我找了很多名醫,仍然回天乏術。」他看到柳逸安一日比一日憔悴,他的心也很痛。
「你早就知道了?為什麼不告訴我?」玉驕龍忍不住對他咆哮指責。
「告訴你,你又能怎樣?」魏昊天吼了回去,在看見玉驕龍無助的雙眸後,他心軟了:「王爺他曾要求我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他知道你現在最重要的是不能分心,他的苦心,你不明白嗎?」
「明白又能怎樣?報了仇又能怎樣?世怕死了,我沒有勇氣了!」他抱著頭狂亂地喊著。
魏昊天壓著他的雙眉,二話不說狠狠揍了他一拳:「我不准你這樣自暴自棄,這拳是我代替柳逸安來打醒你的!」聽到柳逸安的名諱,他緩緩地回神,但眼底依然空洞。
魏昊天不死心地搖著他:「驕龍,你聽我說!你不洗刷玉家的罪名,你一輩子都得逃亡!只要我爹活著一天,他是絕不會放過你的,你想叫柳吹雪跟你當一對亡命鴛鴦嗎?每天躲躲藏藏過著不見天日的生活,就像你跟你娘的日子一樣?」見玉驕龍拳頭握緊,咬緊牙根,他狠狠地盯著他:「你必須、也勢必得報仇!為了玉家,為了宋朝成千上萬個老百姓,為了你自己,更為了柳吹雪!」
「為何你如此費盡心思地鼓勵我報仇?」玉驕龍直逼著他,質疑地道:「你口口聲聲要我去報仇的人可是你的親爹呀!」
「我說過我不承認他是我爹!」魏昊天怒吼出聲,眼睛佈滿了血絲。「如果王爺的死被我查出來他是幕後主謀,我會毫不考慮大義滅親。」
「為什麼你會這麼恨他!」玉驕龍不解地問。
魏昊天深吸了一口氣,平靜地看著他:「在我十七歲時,我爹利用我的商業頭腦把許多人弄得一夕傾家蕩產,雖然我當時並不知道……但是,我確實是助紂為虐地成為我爹手下的一顆棋子,還得意洋洋自己的小聰明。直到顏令霜出現,我才知道我不僅害慘了她家,很多人也因為我的聰明而家破人亡。
「當時我只是很氣我爹,但也還沒想過自己竟然會這麼恨他。我娘親很早就生了我,孜十八歲時她仍然還很明艷動人……聽說,我爹是看上她的美色,在她出嫁當天硬強娶回家。後來我爹為了當上宰相,竟然想把我娘獻給皇上,結果我娘就上吊自殺了……」
「我娘的屍首是我抱下來的,從那刻起我恨透了我爹,我恨他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狠毒個性,更恨他六親不認的野心。我要破壞他的計劃,讓他嘗嘗失去最重要的東西的痛苦!」
玉驕龍感受到他的恨意,想安慰他卻不知要說什麼。
魏昊天明白他的心意,適時地解決他的窘境:「你要說什麼,我都知道,總之你相信我就好。」
魏昊天和玉驕龍相視,會心一笑,眼裡有信任和同舟共濟的訊息,更有些微微的淚光。
「我已經想到全盤的計劃了。」玉驕龍恢復了平日的沉穩,直視著魏昊天。「而且需要你的幫忙。」
「義不容辭。」環顧四周確定沒人後,魏昊天略略欺身向玉驕龍。
聽完玉驕龍續密的計劃後,魏昊天不禁豎起了大拇指嘖嘖稱奇,自歎弗如。
「這確實是最快又最可行的方法了。」魏昊天低首深思,半晌之後十分肯定地道。「但是有個萬一,你我和顏令霜都有可能人頭落地。」
「我自個兒的家仇竟拖得你們一同下水,若你們臨時改變念頭,我一點都不怪你們的。」他歉疚地低下頭。
「我爹鑄下的大錯,由我來彌補是天經地義,你不用覺得愧疚。」拍了拍玉驕龍肩頭一下,魏昊天眼底滿是堅毅。「顏令霜那,我會跟她說去,可柳吹雪這邊,你要怎麼辦?」
「如果我有個萬一,希望你能代替我好好地照顧她。」想到那個任性卻又比任何人來得單純天真的柳吹雪,心裡不禁漾起一陣柔情。
「這你就不用多慮了,她就像妹妹一樣可愛,誰也不忍傷害她。」魏昊天見他眼中流露的深情,會意地笑笑,隨即話鋒一轉,斂容道:「我猜測柳府裡有我爹的臥底。」
「此話怎講?」玉驕龍回憶在柳府兩年多來與他們的相處,並不覺得有任何可疑之處。
「為了不打草驚蛇,我得再暗中好好調查。一切都別告訴不知情的吹雪,以免她身陷危險之中。」
玉驕龍點點頭:「這倒是。」
等到事情全部告一段落再好好地對她解釋吧!此時敵暗我明,實在不是說明一切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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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辦妥了沒?」魏峰輕啜一口茶,模樣狀似優閒,口氣卻是不容置疑的逼迫。
「他快死了。」黑衣人低頭恭敬地說。
「快?快是多久?」他略抬眼,迸出無情陰險的目光。
黑衣人被他一瞪,背脊一陣陰涼:「應該是這幾天吧,京城裡群龍無首,已是一盤散砂了。」
「差不多是時候了。」他站起身,嘴角仍是一貫的邪笑。「去叫他們準備準備,先熱熱身子,一個月後照計劃進行。」魏昊天躲在暗處,不知不覺握緊雙拳!
果然不出他所料……爹,休怪他無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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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來的嘔血,柳逸安失去了行動的能力,非常人可以忍受的痛苦不斷地折騰著他,他已形如枯槁,只剩炯然有神的目光還能確定他是活著的。
柳吹雪日日夜夜不假他人之手親自照顧父親,恐懼如黑雲罩頂使她身形憔悴得有如凋謝的花;再加上心裡因對玉驕龍的不諒解而產生的痛,一時教她無法承受,眼前一暗,直直地倒了下去。
一旁同樣也是疲憊不堪的何嬤和春梅見狀趕緊扶住柳吹雪,但是因擔憂而滴食未沾的兩人哪有力氣抱起她呢?何嬤不禁老淚縱橫,春梅忍淚欲起身喚人,卻掛上結實的胸膛。
「驕龍?」兩人同時看向來人,一發現是玉驕龍,眼底立刻充滿著質疑及不諒解。
「我來就好。」小心翼翼地抱起柳吹雪,一見她原本嬌嫩的臉蛋已瘦了一圈,心裡萬般不捨。
見他將她輕輕放在另一個床榻,順手幫她蓋妥棉被,何嬤忍不住質問他:「小龍啊,你到底跑去哪裡了?」
見他默默不語,何嬤不禁動了肝火,正想繼續逼問時,柳逸安出聲制止:「何嬤,您先去休息吧,我跟驕龍聊聊。」
何嬤不甘心地瞪了玉驕龍一眼之後,拖著一旁呆愣的春梅向外走去。
柳逸安虛弱地望著玉驕龍,示意他坐到身邊。
玉驕龍會意,臉上佈滿擔憂及心痛。
「告訴世伯,你最近和昊天在忙些什麼?」柳逸安氣若游絲。
玉驕龍仔細地說出全盤計劃,包括柳府裡有內賊一事。
柳逸安聽完點點頭,讚許地看著玉驕龍:「的確不錯,但是太冒險了。」
他搖搖晃晃地起身,玉驕龍趕緊上前扶住他;柳逸安仍然執意坐到書桌前,拿起筆墨,顫抖而吃力地寫下最後的字跡。
拿著筆的手抖得有如風中的落葉,字體雖凌亂,但卻能感受到他永遠的魂魄。他運出體內最後一絲的內力要完成這篇文章,而不免又吐出了一攤攤鮮血!
「世伯,讓驕龍幫你寫吧……」他哽咽地道,不忍再看見柳逸安如此地痛苦。
「不行啊……這是世伯最後可以幫上的忙……嘔……」一個字、十滴血、流不盡的淚啊!柳逸安強忍著劇痛,不斷寫著,也不停地吐著血。
「世伯……不要寫了……」玉驕龍見他痛苦地蜷曲了身子,卻又阻止不了,無能為力的熱淚佈滿了他的面容。
疼痛幾乎快奪走他的意志,他深吸一口氣,逼出體內最後一絲的真氣,一氣呵成完成了。然而胸中一陣翻攪,似千軍萬馬般的撞擊,他咬緊了牙根,卻無法承受此等痛擊,嘔了一聲,吐出了一團黑物。
滿室充斥著腐爛的屍臭味,玉驕龍低頭一看,差點吐了出來,雖然淚水早已模糊了他的視線,但是他還是清楚地看到了。
他狂亂地抱起柳逸安到床榻上,以為可以減輕他的痛楚,沒想到一點用也沒有,他依然不斷地盜著冷汗,不斷地狂吐著那一團團該死的東西!
「驕龍……殺了我……世伯好痛好痛……」柳逸安面容早已扭曲,一雙手痛苦地在半空中揮舞。
他一咬牙,熱淚滑了下來。「我不能幫你……我沒辦法殺掉我最尊敬的人……」他用力但小心地捉住柳逸安的手,避免他去傷害到自己。
淒厲的低鳴劃過柳府的夜空,聞者驚心動魄,紛紛趕到柳王爺的房裡。
柳逸安吐出最後一團黑物,停止了抽搐,表情漸趨平穩,他對玉驕龍擠出最後一絲微笑。「把我寫的文章拿給皇上……世伯會在天上看著你的……」
柳吹雪驀地驚醒,一看柳府上下全聚在此流淚,心一驚,不顧一切從床上翻了下來,跌跌撞撞地奔向柳逸安前。
「爹……別丟下雪兒……」柳吹雪慌張地拉著她爹,小臉不斷流著淚。
「傻孩子……」柳逸安溫柔地撫著柳吹雪的頭,笑眼望向一旁拭淚的玉驕龍。
「你不會一個人的,驕龍會陪著你。」
柳吹雪含淚望向玉驕龍,心想,會嗎?他會陪她嗎?他的心早已有別人了呀……
柳逸安覺得好疲倦,好想入睡,但是女兒不停流下的淚水讓他十分心疼,無法放心。硬把將合上的眼皮撐開,恍惚之間,他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清香……
「雪兒,別哭……讓爹放心地跟著你娘走吧……」他看見了,那片白花上佇立著如花似玉的笑靨,是他十幾年來朝思暮想的容顏,他的身體不再疼痛了。「萱兒……我來了,萱兒……」
玉驕龍心疼地握住柳吹雪的雙肩,兩人一同看著柳逸安帶著笑容安心地閉了上眼睛。
她已不再流淚,反而很高興爹能找到娘,離開這讓他痛苦不堪的軀體。
所有人都默默地流著淚,一面傷心對待他們如同親人的老爺離去;一面又安慰慶幸老爺終於脫離了痛苦。
在柳府處理柳逸安後事的同時,玉驕龍拿起柳逸安留給他的最後一件遺物,堅定地走了出去。
他仍然回頭看了一眼遠處的柳吹雪,那張梨花帶淚的小臉此時哭累了睡趴在桌上的模樣,是他心裡最深的牽掛了。
吹雪,為了不波及到你,我必須離開了……歎了一口氣,他頭也不回地埋進黑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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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了好長好長的一個夢,夢中有她的爹娘,還有一片似海的白花草原,她想微笑地直奔他們的懷抱,但心中的刺痛卻讓她舉步艱難……
「小姐……小姐……」恍惚中,她聽到了春梅擔心的叫喚,於是緩緩地睜開眼睛。
待柳吹雪幽幽轉醒,春梅吁了口氣,見她家的小姐疲累地睡了整整兩天,她還以為她會一覺不醒,害她擔心死了。「小姐。你做惡夢了啊?怎麼睡得這麼不安穩呢?來,先喝杯水吧!」
接過那杯水,她輕輕啜著,眼神裡有掩飾不住的期盼:「驕龍回來了嗎?」
她就知道小姐心裡頭只惦記著玉驕龍那沒良心的傢伙,忍不住想破口大罵,然而見她落寞地低首深思狀,咬咬牙,話還是硬生生地吞進肚子裡。
「沒有,他沒回來過。」
柳吹雪默默地走到窗邊,不發一語地望著窗外,嬌小的背影無助地像被遺棄的小動物般,春梅看在眼底心疼死了。
正想擠些話來安慰她,卻被拿晚膳來的何嬤輕聲制止了。
「肚子餓不餓?何嬤煮了你最愛吃的糖醋排骨哩。」何嬤走到柳吹雪的旁邊,握住她消瘦的小手,柔聲地哄著:「先吃點東西吧,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對上何嬤擔心的眼神,她眼眶微微濕潤,讓老人家如此的憂心真是不該呀!柔順地讓何嬤牽到椅子上坐下,雖然眼前的食物香味撲鼻,但是她卻一點食慾也沒有,筷子到了半空中又放了下來。
歎了一口氣,何嬤看著這從小她看到大的小姐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想必是為了那個忘恩負義的小子,遂忍不住開口數落:
「說到那個小龍啊,老爺在世時待他像自己親生的一般;現在老爺一死,馬上跑得不見蹤影,虧我還對他噓寒問暖地像孫子一樣,枉然啊!」見柳吹雪怔然,她恨不得一語可以驚醒她:「還害我的小姐茶不思、飯不想的,也不會想想當初是誰撿他回來,才能讓他衣食無缺地免於在外頭餓死!奇怪,喂一隻狗也會搖尾,就不知他心裡在想什麼?」何嬤如連珠炮不停地數落玉驕龍的不是,被春梅扯了衣角才發現柳吹雪已淌了滿臉淚,她不忍地住了嘴,放緩了語氣說道:「小姐,別再哭了,眼淚流多了會傷身的啊!既然不想聽,何嬤不說就是了,倒是你再不吃點東西,就真的要餓死了,何嬤我真是罪過呀!」
淚水無聲無息地滑落,滴在飯裡,春梅與何嬤很著急,只好拼了命說些安慰的話,但沒想到柳吹雪卻充耳不聞,只是不停地掉淚。
忽地——
「不想吃就別吃,吃得這麼辛苦,你是吃給誰看呀?」李月媚一進門就看見柳吹雪哭得像淚人兒一般,不禁胸中燃起一把無名火。
何嬤暗暗氣結,忍不住脫口:「二夫人,小姐剛剛喪父,悲傷也是理所當然,用不著責備啊。」
見春梅與何嬤抗拒的眼神,她差點氣結:「什麼意思?你以為我就不悲傷了嗎?不遇是小小的奴才竟也敢騎到我頭上,今天看我非給你們這不識相的兩人好好教訓一番不可!來人啊!給我家法伺候!」
李月媚顯然在柳府裡不被重視,心中的憤恨早已積壓太久,她對這兩個有柳吹雪撐腰而目中無人的奴婢早就深深記恨。手一揮,跑進來兩個家丁。
「二娘,別這樣,何嬤年紀大了,吃不消的,而春梅又沒犯錯。」柳吹雪起身擋住家丁,口氣雖和緩,但是滿是淚痕的臉上卻是不容置疑的堅定。
兩個家丁才不敢對何嬤動手呢!見大小姐使個眼色,他們馬上會意,如同被解救一般地逃跑了。
「你……」這個眼中釘,若不早日把她除去,柳家豈會有她的容身之地?眼珠子一轉,心裡有了個打算。「如果你心裡還有我這個二娘,是不是就應該站在我的立場替我出口氣呢?」她手直指著何嬤的額頭,嘴臉甚是惡毒:「把她們兩個全給我趕出去!」
「二娘,別再生氣了。」自知不該,她放軟身段。「何嬤她看我出生,而春梅她也從小就同我一塊兒長大,我怎麼可能將她們趕出柳府呢?二娘若能消氣,吹雪做任何事都願意。」
「這話可是你說的。」哼,上鉤了!李月媚心裡暗笑出聲:「那你就準備準備,在你爹百日內嫁給禁旅六軍的石中尉吧!」
她詫然,不太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話語,然而對上李月媚堅決且不容置否的細眼,她立刻不加思索地拒絕:「我不要嫁!」
對,她怎麼可以嫁?在爹死後沒多久嫁人簡直逆不道,更何況她想嫁的人只有一個人。
看出柳吹雪單純的心思,李月媚冷哼出聲:「你還巴望著那個叫什麼龍來著的渾小子來娶你嗎?少癡人做夢了。人家現在早就躲在溫柔鄉跟別的女人溫存去了……」瞥見何嬤精明的目光此時懷疑地打量著她,她不免心頭一驚。「不說這些了,反正你橫豎都是要嫁的,過了十八歲若不嫁,人家還會指責我這二娘對你不好呢!」真是言多必失啊!要不是魏峰要她探清柳府的虛實,她哪會連這種芝麻小事都一清二楚呢?
「十八也好,二十也好,我說不嫁就不嫁!」把淚吞到肚子裡,柳吹雪倔強地抬頭直視著李月媚。
「不嫁是嗎?那我只好把這兩個狗奴才給攆出去,免得她們成天在這礙我的眼,反正現在是我當家,我高興趕誰就趕誰,哼!」李月媚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柳吹雪瞥見何嬤錯愕的老臉,還有顫抖的春梅,想到連這兩個對她最好的人也即將離她而去,忍不住心裡惶恐了起來,她奔了過去,拉住李月媚的衣袖,趕緊跪下求情。
「二娘,別趕她們走……別趕她們走……」連日來的刺激,讓她無力再承受,只得不斷淌淚。
「那你要不要聽二娘的話?」喔,這就叫勝利的快感吧?血液中不曾有過的沸騰讓李月媚驚喜,也讓她陶然。她揚著細眉,得意地看著柳吹雪垂淚的小臉。
「我聽……我聽……我嫁呀……」頭好暈,沒想到說出與自己心中相違悖的話竟是如此令人暈眩……
「千萬不要嫁!我走就是了。」何嬤再也忍不住了,她怎麼可以看小姐被人這麼欺負卻不吭聲呢?這一吼蓋過柳吹雪虛弱的應允,也澆熄李月媚滿腔的報復快感。
何嬤扶起虛弱得差點倒下的柳吹雪,狠狠地瞪了李月媚一眼。
「那你們就滾吧!」嘖,這兩條狗可真忠心耿耿啊,李月媚冷冷地回視何嬤,看著她們哭成一團,不屑地嗤了聲便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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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嬤,不要走好嗎?我再同二娘說說情去。」她扯著何嬤的衣角,淚眼汪汪地像只被遺棄的小狗。
「小姐,我們留下來只會讓二夫人找到把柄刁難你呀,現下走是惟一的辦法了。」看著柳吹雪如花般嬌嫩的臉蛋,她有些驕傲,更有著不捨,不知不覺聲音有些微的哽咽起來。
眼見要離開小姐,心中一股酸楚翻湧,春梅再也忍不住號啕的衝動:「小姐,你……可要好好地照顧自己……何嬤由我照顧就好……你不用擔心……」
「你們能去哪裡?舉目無親的……柳府就是你們的家呀!!」見她們心中打定主意,卻又想到她們不知該何去何從的處境,進退都兩難讓柳吹雪實在好著急啊。
「小姐,你給我們的這些銀兩足夠過好日子啦!我們會先在附近找個屋子安頓下來,你若是寂寞,隨時可以來找我跟何嬤,日子還是跟從前一樣啊。」見小姐擔心得六神無主,春梅只得收淚,迭聲地安慰,其實她心裡頭也沒個准。「是啊,是啊。」何嬤忙點頭,白髮被風吹得有點凌亂。她握住柳吹雪無力的手,老臉仍是一貫的慈愛,又咧著沒牙的嘴道:「等到小姐要嫁時,別忘了還有何嬤跟春梅等著與你一同陪嫁,只有何嬤我才清楚小姐的胃口,也只有小姐在的地方才是我家啊!」
說不擔心是騙人的,否則淚水怎會不停地掉落?滴在何嬤滿是皺紋的手上,這只呵護著她長大的手,她卻抓不住也沒辦法保護。
對上何嬤與春梅期盼的眼神,她只得低垂著頭撒謊,滿腦子的心酸全給壓了下來:「嗯,等我出嫁的那一天,你們一定要再回來我身邊,嗯?」
聲音細微到被風給吹散,但是仍清楚地聽進了彼此心裡,何嬤和春梅忙點頭,淚水灑了一地,雖然心裡都明白柳吹雪的心思,但是自知再說什麼都沒用了,只得笑著與小姐道別。離開了這名存實亡的王爺府,離開了她們早視以為根的家,也離開了視她們如同親人般對待的小姐。
日後——
何嬤和春梅離開了柳府,但她們並沒有料到李月媚仍強逼柳吹雪嫁出柳府,也限制她一切活動。她們只能擔心得在柳府大門前面徘徊,為的只是想見小姐一面,但侯門深似海呀……
望著緊閉的門扉,她們根本無計可施,只得懸著一顆心黯然地掉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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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卿,今兒個朕非對上你的上聯不可!」宋徽宗一身的酒氣,他握著顏令霜軟若無骨的皓腕,笑眼閃爍著卑劣的念頭。「拿出你的對句讓朕好好瞧瞧。」
頗令霜不動聲色地移開手臂,從身後拿了一卷字跡微亂、上面還飛濺了幾朵紅花的紙攤開在宋徽宗面前。
微微的血腥味刺激了鼻腔,宋徽宗眼眸迸出一絲銳利,直勾勾地盯著顏令霜:「這是什麼?敢情你是要讓朕對上一篇文章嗎?」
縱然皇上的嘴角仍帶笑,但閱人無數的她仍然可以感覺到皇上的薄怒,「咚」地一聲,她不慌不忙地雙膝著地:「皇上,請息怒。這的確非我之作,令霜懇請皇上能細讀此文章。」
見顏令霜低垂著螓首的難得柔順嬌媚模樣,宋徽宗色慾薰心的同時也心疼佳人跪著的玉足。「起身吧,別累了自個兒的腿。」
她心底大吁口氣,卻又在見到皇上因看著紙卷內容而顯陰晴不定的臉色後越發不安。
細看之後,皇上的眸子略過一絲悲傷,但仍不相信地瞪視著一旁的顏令霜。
「你早就算計好了是嗎?平日朕待你不薄,竟敢暗算朕!」他厲聲地逼近顏令霜,渾身上下是令人膽戰的威嚴。
那是屬於皇帝的氣勢,顏令霜這時才發覺自己竟不自覺地發起抖來。
宋徽宗扣住她的手腕,將她逼退至牆角,微瞇著雙眸:「你可知道自己犯了欺君之罪?」
簾後的魏昊天妒火中燒,不顧玉驕龍的阻擋,心念一動,已單膝跪地至皇帝面前,不馴地挺直著背脊,絲毫不懼皇上訝異又震怒的目光直言:「臣斗膽請皇上息怒,這一切均是我指使,不干她的事!」可惡啊,要不是他是皇上,他早砍下他那不規矩的手!竟敢輕薄他的女人!
這面孔實在熟悉,莫非……
「你是誰?」皇上危險的目光逼向他。
情勢危急,玉驕龍快步奔到魏昊天身旁,同樣也是單膝著地,卻仍一派鎮定,他抬眼對上皇上訝然的目光,有怒氣、有殺意,更有疑惑及微微閃過的……歉疚?
「請皇上聽完我的話後再降罪,我死也無憾!」
他的誠懇斂去了皇上大半的怒意,原因就在於玉驕龍眼神中的清澈沉穩實在太像他記憶中曾錯殺的一個好臣子呀!
「用這種方法來見朕必定是有難言的苦衷吧?你倒是說來聽聽,是何事讓你們置生死於度外?」皇上示意玉驕龍與魏昊天起身,自己則坐在椅子上氣定神閒地獨飲了起來。
玉驕龍將自己的身世及魏峰的陰謀全盤托出,只見皇上凝視著酒杯不發一語,待他語畢,皇上才抬起頭來細細地將他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然目光之銳利,卻令在場三人暗自捏了把冷汗。他們暗中眼波交流,沒人知道皇上此刻心中正在想什麼,空氣裡一常地凝重。
約莫半刻鐘,皇上終於幽幽地歎了口氣。
「朕知道當年朕下旨是一時氣昏了頭,畢竟玉愛卿平定邊疆的功績斐然,是吾朝一大功臣。所以經過一夜深思,朕決定早朝修旨,不想……魏峰卻已抄了玉家。然而君無戲言,怪也只能怪我那時聽信小人讒言,才會害得一代忠臣因朕而亡……今天還能看見玉卿的遺孤,讓我感傷之餘不由得慶幸呀!」皇上勾了下嘴角,又歎了一口氣:「朕知道魏峰心懷不軌,本來也只是猜測罷了。」他看著桌上那張有斑斑血渣的紙張,眼底滑過絲絲的哀傷。「這是柳王爺的字跡沒錯,照這字體的凌亂看來,應是他臨死前所修的一書吧?」
玉驕龍點點頭,想到柳逸安死前的慘狀,不禁紅了眼眶。
「如果沒有柳王爺一書,朕該如何信任你呢?」皇上抬頭掃了三人一眼。「畢竟你們這種覲見的方法著實太冒失了,罪足以致死的。」
「臣等是以為現下邊疆情勢危急,明君應以社稷為重才是。」魏昊天略略抬眼,對上皇上如鷹般銳眼,神態十分恭敬,但劍眉卻微微地揚了起。
皇上哼嗤了聲,嘴角勾了起。
「好一個社稷為重!你又是誰?」真是個大膽的狂妄之徒。
「草民是魏峰的兒子,魏昊天。」雙眼裡一片坦蕩蕩。
「哦?你卻幫助你爹的仇人,說說是為什麼?」看著眼前這俊秀的年輕人酷似魏峰的模樣,心底早有點懷疑他是魏峰的兒子,但是他卻無法想像玉家與魏家的下一代為何會結合在一起。
「我只是想盡點微薄之力不讓我朝易主罷了。」魏昊天斂起了神色,並不想多說些什麼。
「聽你們這麼說似乎有什麼計策似的,但是魏峰手上有十萬的兵權,若是將他定罪,他正可藉機謀反,這樣不就正合了他的意嗎?」皇上深思許久,雙眉緊緊蹙起。
「臣斗膽獻上一計。」玉驕龍忽道。
「說。」聞言,皇上略舒展眉頭。
「臣斗膽請皇上佯裝病危,讓魏峰以為此刻正是舉兵之時,我們則率兵埋伏在城內,一等魏峰有任何輕舉妄動,我們便可將他一網打盡了。」
「這個方法是可行沒錯,但是現在並沒有魏峰篡謀的任何證據,朕如何聽信你的話呢?」
「可以放出我是玉家惟一的遺孤,並說我手上握有魏峰篡謀的證據的風聲,若他確實想謀反,必會派人來追殺我的,皇上便可證實他的野心。」他堅定地說,眼裡沒有一絲遲疑。
一旁聞言的顏令霜與魏昊天詫異,這方法豈不是將自己置身於危險當中,連生死都豁出去了嗎?
「驕龍,這樣太危險了……」魏昊天忍不住說道。
「皇上,這是惟一可以確定魏峰是否有謀反之心的方法,不管危不危險,我都勢必讓皇上明白我爹的確是無辜的。」玉驕龍見皇上沉默,不免心急。
「你何苦將自己置身於危險中呢?一個不小心,朕豈不是又失去了一個英才嗎?」皇上看著玉驕龍眼裡滿是無懼的堅定,他不禁動容了。「宋朝的未來就靠你們兩個人了,說出你們的計劃,讓朕好好聽聽吧!」
玉驕龍聞言大喜,他與魏昊天、顏令霜眼神交會,隨即三人跪在皇上的跟前,恭敬地道:「謝皇上不殺之恩。」
皇上則一一地扶起他們,從他臉上溢出的笑容可知他龍心正大悅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