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哼哼唱唱,轉了個彎後,一個沒注意便順勢地撞上來人,水濺了她一身濕。她惱地抬眼,才想開口罵人,不想卻對上一雙帶笑勾人的桃花眼,驀地緋紅了臉。
「吹雪醒了嗎?」他體貼地扶起春梅,聲音溫柔好聽。對女性他一向細心。
「還沒……不過大夫說她差不多快醒了……」春梅緊張到有點大舌頭,雙目低垂著,深怕自己會被魏昊天迷人的俊眸給電死。
「那等她醒來,我再探望也不遲。」說完還對春梅挑眉淺笑,差點教她魂不守舍,不知今夕是何夕。
等到春梅回過神來,魏昊天人已不見蹤跡,她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如夢初醒。
踩著如走在雲端上輕飄飄的腳步,春梅春心蕩漾,毫無知覺自己渾身濕透,只記得自己是給小姐打洗臉水來的。
床上的人兒膚白勝雪,卻少了一般人應有的血色;濃密的睫毛如扇子般蓋在她的俏臉上,只見身上大部分的地方都被包紮起來,不知情的人看了還會誤解她全身被火灼傷呢!
雖然照顧昏迷不醒的小姐已經整整半個月了,但是每見到她躺在床上的模樣,總會教春梅心疼好一陣子。她仍然動作輕柔地幫小姐擦拭身子,也小心地不去觸碰到她身上剛結痂的傷口。
春梅專注的同時也不忘注意柳吹雪是否清醒。她想起大夫曾說小姐若是後腦撞擊過於猛烈,很可能就會從此長睡不醒、香消玉殞了,嚇得她和何嬤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幸好大夫後來診視了小姐的脈搏說是已無大礙,不然她還真有想過隨小姐一同去了算。
呸!呸!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小姐沒事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她竟然還在這胡思亂想的,真是罪過、罪過呀!恍惚中看見小姐的睫毛顫動了下,春梅大喜,以為自己看錯不敢確信,直到長長的睫毛又煽動了幾下,她才雙目大睜——
「碰」地一聲,春梅控制不住推門而出,扯開嗓門開心地大喊:
「小姐醒過來了!小姐醒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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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夢見她爹娘了。
仍然是一片廣闊的綠草白花,她與父親膠著在一盤棋上。
秀眉擰了起,柳吹雪發現自己早跌進她爹設的陷阱裡,敗得莫名其妙的,氣惱地嬌斥了聲,埋怨她爹的老奸巨猾。
觀棋不語真君子,一旁的楚萱萱見女兒惱怒卻也忍不住輕笑出聲。
「娘,你看啦!」柳吹雪小女兒般撒嬌地依向她娘。「爹他使詐啦!」
「何詐之有?我安安分分地下棋,又哪裡礙著你啦?」柳逸安呵呵直笑。
「我不管,再下一盤。」她執拗道。
柳逸安輕輕地制止她重排棋子的動作,仍然笑意滿盈:「不用再比啦,這盤是你贏了。」
啊?她贏了?她明明輸得一敗塗地呀!她不解地抬頭,對上父親神秘兮兮的笑臉。
楚萱萱慈愛地摸摸她的小頭顱,眼眸明顯的不捨之情讓柳吹雪沒由來地有點傷心。傷心?為何會有一股難掩的憂傷由心頭竄起?她不是跟爹娘好好地在一起嗎?
「是時候了,雪兒,你該走了。」柳逸安將她輕輕一推。
柳吹雪立刻有如身陷五里霧當中,完全看不見爹娘的身影,可是她一點也不想離開啊!
疼痛陣陣襲來,一股莫名的力量硬把她推走,她只覺得週遭一片黑壓壓的,說不出是什麼感受。
驀地,頭疼得快裂了開似的,回憶瞬間在她腦裡翻騰了一遍,只記得那個躺在血泊中的身影,她救不了他……
對!她得快找人救他……
「驕龍!」她驟然睜開雙眼,只覺滿室光亮刺眼,耳邊人聲叨絮不斷。
春梅急奔至小姐榻下,哭聲未歇,被何嬤一把拉了回來。
「小姐傷還沒好,你別這麼莽莽撞撞的!」一眼瞪得春梅不敢再進一步,只見說完也老淚縱橫地撲了上去。
柳吹雪一看是何嬤和春梅,滿腹的心酸湧上心頭,「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魏昊天看她們哭成了一團,只站立後頭淡笑著,莫怪孔子會說:惟小人與女子難養也。站太近,他恐怕會被淚水淹死。
柳吹雪邊笑邊哭嚷道:「你們怎麼會在這裡?」緊握著何嬤和春梅的手。
「這是魏公子的別苑哩。小姐,你已經昏迷了半個月了,害何嬤成天擔心你擔心得直掉淚……」何嬤笑裂嘴,掩不住的狂喜。
「小姐,這半個月裡發生了好多事,你都錯過了,好可惜呢。」春梅插嘴道。
等了半天沒聽到小姐回話,春梅定神一看才知柳吹雪失神流淚,急得手足無措。
「小姐,別不說話啊!你是因為疼而哭嗎?」春梅哇哇大叫。
何嬤一手封了她的嘴,轉向小姐柔聲問道:「小姐哪裡疼呀?來,告訴何嬤……」
「我想她是心疼吧。」魏昊天適時出聲,眨眨眼,示意何嬤與春梅。
一老一少馬上明瞭,轉身便去準備小姐的膳食。雖然說住在人家的屋子裡,當然主子的話說了就算。但是話說回來,為了那風度翩翩的迷人一笑,教人做什麼都心甘情願哪!
「覺得好點了嗎?」魏昊天笑嘻嘻說道。
柳吹雪抬起淚眼,懷疑魏昊天怎麼可以一副天下無事的輕鬆模樣,難道他不知道驕龍已經遭遇不測了嗎?想到這個!鬱悶於胸,餘恨未了,一時之間難以成話,她悶咳幾聲,勉強出聲道:
「那女人呢?咳……我要殺了她……」
魏昊天見她痛苦難當,也不顧忌男女之嫌,幫她輕輕拍了拍背,淡然地說:
「你是說李月媚那女人的話,那你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她已經被我爹給殺了。」
她訝然,並不是喜悅、亦非悲傷,只因她清楚地記得那天李月媚將她給推下水後,失去求生意志的她眼睜睜地等死——她想跟隨驕龍而去。
後來當意識漸漸模糊之際,彷彿有人縱身下水,硬是把她拖上岸,當時所有感官都已麻痺,只剩耳朵還可以清晰地聽到外界的聲音。
「你幹嘛救她?笨兒子!你不是討厭她討厭了十幾年嗎?」聲音甚是尖銳。
「再怎麼討厭,她也是我的親姐,我總不能眼睜睜看她淹死啊!」少年理直氣壯,口氣中明顯是不能苟同母親駭人的行徑。
「算了,看她手指都發黑了,沒得活了。別管一個死人了,咱們快走吧!」
「吹雲呢?我弟弟他在哪?」她想起救她的柳吹雲,心中不免著急。
「他是柳家的少爺,當然是得整頓柳府。你放心,他那副死德性很快就會振作起來的。」
「哦。」她應了聲,聽到柳吹雲沒事,她也放心了,只是她自己又該如何自處呢?
這世間已沒什麼值得她留戀之處,因為她的心早被人給帶走了,一切都已無所謂了,無所謂了……
「吹雪,別那麼懷憂喪志嘛,我可是費了好大個勁才救活你的,看你這個樣子,早知道也別救你了。」他惡質地起了點玩心。
「你根本不需要救我的!」忍著渾身的疼痛,柳吹雪坐直身子,狠狠瞪著魏昊天。
怨他雞婆救她!怨他無法體會一絲天人永隔的痛苦!怨他愉悅的神情!怨……她什麼都怨!心中的氣一股腦地全指向他。
「你幹嘛用這種眼神看我?算起來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耶!」魏昊天狀極無辜地說道。
沒心情去跟他閒聊,柳吹雪撇過頭看窗外,一句話也不想說。
「我的好小姐呀,大病初癒,何苦這樣對待自己呢?先喝了藥吧!」端著熱騰騰的湯碗,魏昊天滿臉的討好。
「我不想喝,你別管我。」她自暴自棄地道,身形十分委靡。
「別告訴我你有輕生的念頭,那我可罪過嘍!」嘖,不玩了,不好玩。
柳吹雪聞言未答腔,只怔怔地看著前方,心痛又起,無視他的存在地嗚咽了起來……
糟糕,她對玉驕龍可真的用情至深呢,瞧她哭得肝腸寸斷的,都怪自己太沒良心,什麼時候了還有閒情玩她。
「好了啦,你別浪費眼淚了,驕龍他沒死啦。」魏昊天朗聲疾道。
「什麼?你說……他還活著?」柳吹雪驟然停止哭聲,不可置信地張大了眼。
「對呀!他也是我費盡千辛萬苦才救到的。」他見到她呆愣的樣子,不禁笑了出來。
「你還敢笑!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害我難過得要命!」她生氣地槌了他幾拳,但是打出的拳軟弱無力,遂改用大眼瞪出殺人目光;然而聽到玉驕龍沒死的消息,讓她不僅一點殺傷力也沒有,眸子迸出的也是晶亮的光彩。「那他人呢?他的傷勢要緊嗎?」她著急地問。
「比起你的傷,他的根本算不了什麼,還可以帶兵上陣呢!」
「帶兵上陣?他為什麼要帶兵?」她不解。
「這個呀,說來可話長了。你行行好,先把藥給喝了吧!」見她喝了口藥汁,他又道:「否則我的龍弟弟會責怪我的。」
柳吹雪差點沒噴出口裡的藥:「什麼龍弟弟,真是噁心!你們什麼時候感情那麼好,我都不曉得。」
「你不曉得的事可多著呢!」魏昊天優雅地啜了口茶,順便偷偷地瞄了她一眼:「我想你也不知道他跟顏令霜的事吧?」
「顏令霜?」想到那張絕美傾城的臉蛋,她心中又是一陣酸楚。不過驕龍平安就好,她滿足了。淡然地道:「他很愛她不是嗎?」
魏昊天故作吃驚的模樣:「驕龍有這麼說過嗎?」
嗯,果然猜得沒錯,這兩人真是急煞旁人了!明明郎有情、妹有意,偏偏少了那一點動力,加上驕龍那死腦筋,這麼俏麗的佳人在眼前竟不動凡心,看樣子他一定連「那個」也沒有!雖然說這一點也不干他魏昊天的事,但是還是氣死人了!
「他沒說什麼,但是我感覺得到……」」向喜怒形於色的她出現了淡淡的惆悵。
感覺到什麼呀,笨丫頭!人家驕龍對你可是專情的很咧!
「如果我說驕龍他真正愛的人是你呢?」魏昊天一改嘻鬧,正色道。
柳吹雪一震,心驟然狂跳數下:「你騙人。」暗自平穩呼吸。
是啊!他怎麼可能愛她呢?
他從來也不正眼瞧她,好不容易她豁了出去,卻見他總是左閃右躲……
就算她哭,他也鐵了心不帶她走。
但是那天他為了保護她而挨了好幾刀又算什麼?莫非他真是愛她的嗎?
她能這麼想嗎?滿是不確定,卻已不自覺傻傻地笑了。
「我沒騙你。他會這麼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現下所有的事情都解決了,是該把一切告訴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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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我全誤會他了?」聽到魏昊天說出玉驕龍與顏令霜會面是為了復仇大計,那她幾個月來失魂落魄不全都是在自艾自怨嗎?雙頰不自覺熱燙一片。
「可不是嗎?人家龍弟弟也眉頭深鎖了好久呢!你或許不知道他夜潛柳府偷偷看你吧?」
「真的嗎?他真的有回來看過我嗎?」聞言她臉上又嬌羞一片,不一會兒又變得憂心忡忡。「你又不是他,萬一不是你想的那樣,那我不就白開心一場嗎?」
「別擔心,我早就想到一個方法可以試他的真心,不過要你配合就是了。」他眨眨笑眼。
「什麼辦法?」她擔心的神色掩飾不了好奇。
「嫁給我。」魏昊天不急不徐說道。
「這是什麼爛方法,我才不嫁你!」她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當然不是要你真的嫁呀,我的大小姐呀!」聽到她的回答毫無猶豫,教他一向高掛在天邊的自信差點跌到谷底。算了,好人做到底吧。他嘴角擠出一抹不在意的笑,卻有些苦澀。
「我不是說你不好嘛,我……我只是……」見魏昊天苦笑,她自己也知道說錯話了,不免安慰的話說得有些結巴,只得快速轉移話題。「你爹呢?皇上打算怎麼處置他?」
「皇上收回他的所有兵權,將他貶到偏遠的島上。本來他死罪難逃,皇上又念在我大義滅親,罪不延九族;而且驕龍也說玉家已洗清冤屈,他無意讓我爹以死償罪,一切就這麼地結束了。」
腦中還浮現那日他爹氣他氣得雙目爆凸的模樣。他雖無血亦無淚,終究也有些感情,才想幫他爹向皇上求情時,驕龍卻已經開口,而他眼中的無怨無怨令皇上動容,也讓他打從心底佩服與感激,差點為他寬容無私的偉大胸襟給感動得五體投地哩。
「那是什麼計劃!」她真的好想知道這一切的來龍去脈,張著晶亮大眼問著。
「這全是驕龍想出來的,但沒有我的幫忙,他也沒辦法啦。」想到那天衣無縫的計劃,他滿是得意的神色。
見她滿臉的期待,魏昊天也不再吊她的胃口,喝了口茶潤潤喉說:
「我們說服皇上要他裝病,加上柳王爺一死,京城人心惶惶,於是我們帶兵潛入民宅,表面上京城看起來是混亂一片,事實上我們是早按兵不動在城外埋伏了許久。
「驕龍重傷後半途被我劫走,我爹見皇帝的位子已唾手可得,倒也不去管他的下落。驕龍看起來沉穩安靜,我倒是不知他也有過人的堅強意志,休息了兩天還是帶兵上陣,這一點我恐怕也難望其項背,也許他這不只是為了玉家,也是為了你吧!」
「為了我?他何苦?」她急問,不懂魏昊天為何說玉驕龍是為了她。為了她什麼呢?
「不趕快洗刷玉家的冤情,他如何正大光明地娶你,要你們一輩子躲躲藏藏的嗎?怎麼說你都是柳府的千金大小姐,他捨不得你跟著他餐風露宿的。」
「他就因為這樣而漠視三年來我對他的點點滴滴?誰說我不願吃苦?為了他我願意拋開所有,我不稀罕錦衣華服;也不在乎什麼『江南第一才女』那些無聊事,我寧可用我所有的東西換他一個回眸,然而他卻自以為是地以為我怕吃苦?」難道她所做的一切還不足以證明她只在乎他嗎?她所要的就是陪在他身邊而已,就算有多苦她也願意。委屈的感覺充斥心間,不覺鼻又酸了。
「你可別又哭啦!」見她眼眸裡含著豆大的淚珠,一不小心就會墜落,魏昊天不得不板起臉:「驕龍他自己也承受了不少煎熬呀!他過過苦日子,當然知道有多苦,所以你不該誤解他的用心。」
柳吹雪一聽,也覺得自己有些無理取鬧,事情都解決了,只要她最後能在他身邊,從前的付出也都不算什麼,心裡滿是幸福的溫熱感,於是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下。
「你還是笑起來比較好看,哭起來臉紅通通的,像猴子屁股似的,好醜!」見她又哭又笑的,他忍不住想取笑她。
「你……」算了,打他也不痛不癢的,柳吹雪壓下怒火,口氣和緩:「你還沒說完哩,你們埋伏在城外之後呢?」
「喔,然後金人就攻進來啦,加上我爹手上握有十萬兵權,怎麼看情勢都十分危急,他們聯手肆無忌憚地進入宮裡,驕龍算好時機,一聲下令後,我們埋伏的五萬御衛軍衝了上去,雙方短兵相接,頓時電光石火,結果你猜怎麼著?」魏昊天優閒地又輕啜口茶,存心吊死柳吹雪的胃口。
「怎樣?你倒是快說呀!」聽得津津有味的時候卻停住,她差點忘了自己渾身是傷想給他狠狠一拳。
「匡當匡當……一片聲響,我爹的十萬大軍手上的兵器應聲而裂,金人一見情勢不對當下就投降了。你知道這聰明絕頂的方法是誰想的嗎?」他白扇一展,遮去微揚的嘴角,卻掩不住雙目之間盡露的得意光芒。
「我知道,就是你嘛!」柳吹雪倒是滿配合的,也不拆了他的台,只是把眼睛往上偏,口氣還算有一絲崇敬。
「沒錯!就是在下。」他收起白扇,咧開嘴道:「人稱江南貴公子,玉樹臨風、非凡過人的魏昊天魏公子是也——」
柳吹雪恍若未聞,硬生生地截斷他的話:「快說驕龍現在人呢?」
「他去遼北啦!皇帝老子要他帶回那批金人,順便協議盟約,一年半載不會回來了!」口氣甚不佳。
「別這樣嘛,魏哥哥,你的英明睿智大家有目共睹呀!我只是想知道驕龍的下落,難免心急啊!」她馬上改了語氣,楚楚可憐的樣子教人就算有天大的怒火也會平息。
「你放心,我有法子叫他回來,不飛奔而回也難。」他得意地拍著胸脯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