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皇帝又咳嗽起來。珠簾子後的梅妃慇勤地繞出來,一邊扶住丈夫,一邊清冷地掃向下面,「國事還要煩勞兩位尚大人操心,至於繾兒,不要什麼都來煩父皇,他需要靜心修養,你也大了,多擔些責任。」
「娘娘放心,臣會鞠躬盡瘁,協助小王爺早日熟悉國政。」尚家兄弟是雙胞胎,行事向來相同,這次也不例外地異口同聲。
雪韌皺了皺眉。
梅妃和尚家兄弟簡直太不把其他大臣和皇子放眼裡了吧!好像皇帝已經把大權都交給了寧王似的,這分明是狐假虎威,一點點蠶食皇上的聖意,再一抬眸,那柱子後的人已消失不見,不禁悵然若失。
邢爺被欽天監的監首薛公公找去,雪韌獨自一人出宮。他心裡七上八下,低著頭沒有看向前方,「砰」地撞到了人,連忙致歉,「抱歉。」
一抬頭,龍繾那張微笑的臉映入眼簾,「這麼心不在焉,想什麼?」
「王爺千歲。」雪韌生疏客套地行禮。
「不必。」龍繾一揮手,「這裡是我母妃的宮,沒有那麼多閒雜人等,你不介意的話,還是可以叫我『寧四』。」
怎麼可能?雪韌沒好氣地瞅了他一眼,「王爺就是王爺。」
「你那麼堅決地和我十四弟理論,我還以為你不在乎名頭呢。」龍繾的唇邊揚起一抹優雅的弧度,「我就說了,當捕頭不適合你。」
「那什麼適合屬下?」雪韌淡淡地說,「適者生存,我不可能要求一切隨我而變,只能去適應周圍的一切。」
「真是倔啊。」龍繾雖是不以為忤,卻不無惋惜,「看來,我想拋開身份,與小兄弟成為君子之交是不大可能了。」
雪韌的心弦輕輕一顫,好像捕捉到什麼,又在一剎那失去方向,低低地說了句:「謝謝王爺方才提醒。」他認得在皇上跟前提醒自己回話的嗓音,那是龍繾的,不管怎麼樣,包括在小店吃飯替他付賬,龍繾一連兩次為他解圍,也是不折不扣的事實。
龍繾付以一笑,遞出一張條子給他,「這個你看一下就好,記得毀掉。」
雪韌沒有動,一雙大眼戒備地瞅著他。
龍繾意有所指地笑了,「說你守禮,偏又對我的話置若罔聞,在你眼中,我也許根本不是一個身份極貴的王爺吧?」
「王爺恕罪!」雪韌面頰灼熱,彆扭地去接那紙條,不經意碰到對方溫熱的指尖,他像是做錯事的孩子急促的收回手,抬眼一看,龍繾也在看他,更加赧然。
雪韌的表情令龍繾心情大好,也讓他確定了一件事,「雪韌,這件事要謹慎對待,若有什麼困難,不妨到寧王府找我。」
「王爺不必對屬下這麼關心。」雪韌戒備地後退。
「我對每個下屬都不錯。」龍繾不再故意逗他,淡笑著揚長而去。
雪韌握緊紙條,盯著他修長的身形,滿腹狐疑,難以掩飾一陣急促的心跳——
他忘了,極貴之人決不會輕易對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稱「我」。
第4章(1)
「王爺。」
伏刀站在書房門口,畢恭畢敬地施禮。
龍繾正負手欣賞一幅展開的畫卷,見他來了,微微一笑,「來。」
伏刀上前觀瞧:畫中雄州霧列,高山蜿蜒粗獷地俯臥於大地上;層巒聳翠,上出重霄,滾滾波濤亙古不息地翻浪;一隻雄鷹展翅翱翔,搏擊蒼穹,如雷霆之舞般矯健非凡,騰起風霜肅殺的氣息。他不由得脫口大讚:「好一隻飛鷹!」
「你覺得這鷹十分威風?」龍繾淡笑著問。
「嗯,江山在鷹腳下。」伏刀點頭,「如君臨天下,十分威風!」
「那麼龍呢?」龍繾眼眸微睜,「這只鷹君臨天下,龍要怎麼辦?」
伏刀隱約察覺到什麼,倏地止住口。
龍繾彈了彈畫上的微塵,「剛才本王問侍劍,他說,『藏起來唄』,你覺得怎麼樣?」
伏刀的腦海幾乎立即浮現出了侍劍回答這話時的兒戲表情,暗暗咬牙,這個小子真是不知道輕重,什麼問題都敢亂答!
「你不說,那本王說了。」龍繾一拍他的肩膀,「這幅畫山河瑰麗,卻沒多少天空,鷹在上面,龍當然沒了伸展的餘地,它會沿著蜿蜒的山河藏匿起來,如果哪一天,這只鷹尋找到了廣闊的天空,龍會重新成為畫上的主體。」
「王爺,您……」
龍繾不應,又仔細揣摸了一會兒,略一思索,便在畫的右側下角揮毫而就,洋洋灑灑幾十字若行雲流水傾瀉而出——
素練風霜起,蒼鷹畫作殊。
悚身思狡兔,側目似愁猢。
天地光堪離,江山勢可呼。
何當御風起,凌翅躍宏圖!
伏刀歎為觀止,他從小就伺候在寧王身側,對這位側帽才子的本事再清楚不過,王爺一向喜歡行書,風格自成一家,那手好字不知多少人拿去刻碑臨帖,可是從來沒有寫成過隸書,這是第一次,龍繾的力道幾乎破了宣紙,酣暢淋漓地寫下四行詩句!
寫完詩,龍繾攏緊眉,後退兩步仰首再看,又緩緩點頭。
這時,侍劍「砰」地推門進來,大喊道:「王爺,不妙了!」
龍繾回手一撥,那只毛筆的後端穿過侍劍攢頂的髮髻,直直卡在中間,「你什麼時候學會大呼小叫的?」
伏刀湊過去,拉了侍劍的袖子一下。
侍劍撫著胸口,喘息連連,也顧不得取下頭頂滑稽的毛筆,「王爺,吏部傳來消息,說是天牢押解的犯人不見了!」
「是大哥?」龍繾緊走幾步,抓住了侍劍的衣領。糟糕,若是大哥不見了,那麼剛剛穩定下來的朝廷會變得風雨飄搖。
「不、不是。」侍劍搖頭,「逃走的是雪捕頭抓的太子侍從日閻。」
龍繾一怔,「是有些古怪了。」
侍劍跟著應聲,「是啊,為什麼太子沒有脫救,反倒走了侍從?」
龍繾瞇眼,想到了什麼,忙問:「現在幾更天?」
「剛一更天。」伏刀回答。
龍繾一點頭,「更衣,隨我入宮。」
不多時,寧王府出來三人三騎,一溜風,馬兒的四蹄踏著冰雪奔向皇宮大內。整座京師戒嚴,到處都瀰散著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息。龍繾翻身下馬,那雪白的大氅在夜色中翻捲著一疊疊浪花,然後消失在拱門口。
龍繾徑直走向尚寶監,一路不斷有人給他施禮,都是宮廷的禁衛軍,但人越湧越多,他的眉頭也皺得越厲害。他忍無可忍地叫住問一個統領,問:「誰讓你們往尚寶監去的?」
統領老實交待,「尚書大人吩咐,有人覬覦天朝玉璽,讓臣等務必看好尚寶監。」
龍繾氣得面色鐵青,「胡鬧,本來賊人原不知玉璽在什麼地方,你們興師動眾一鬧,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玉璽是一國最高的權威,從金鑾殿回到尚寶監安放,只有專門負責管玉璽的尚寶太監才會有數,否則以尚寶監的複雜佈局,想從成千上萬的珍寶中找到一樣東西,簡直是大海撈針。偌大的三宮六苑,異曲同工,若之前沒進過宮,連尚寶監的位置也摸不準,原本地形是十分有利的。現在,賊子在朝陽宮裝神弄鬼留下一張條子,目的在投石問路,偏偏有人就往圈套裡跳!先告訴了人家尚寶監在什麼地方。
雪韌跑到什麼地方去了?此事不是交給他處理嗎?怎麼可以讓尚書府瞎搗亂!龍繾一邊指揮禁衛軍四處散開一邊想,即使如此,強烈的不祥感仍舊襲上心頭。尚寶監這邊沒人看守,實在讓人放心不下,他在伏刀侍劍耳邊一陣耳語,自己另行趕去六扇門,剛到朱雀大街,迎面就碰到一襲白衣彎刀,四處張望的雪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