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那人一身白衣,風中飄然挺立,凝視片刻,他伸手拂去雪韌額前遮掩住雙眼的髮絲,微微彎下腰與她照了個面,「真是固執哪……八年還不足以讓你看清現實麼?」
沉睡中的人皺起了秀眉,低低呢喃:「世上……如儂有幾人?」
乍聽到她的囈語,來人一下子眼圈濕熱,緊抿的唇是為了抑制即將再度氾濫的思緒。深深地吁了口氣,他轉身便要離開,誰知下一刻便被人抓住了衣角。
「你……」那人一怔。
「你以為這些年辦案,我是白幹的麼?」床榻上半倚的人倏地睜開雙眼,翻身坐起,直勾勾瞅著面前依舊是玉樹臨風卻滿臉風霜的男人。
「是我大意了。」男人很快談笑自若,「這麼久沒見面,不來一個深切的呼喚麼?」
「我是該叫你擅闖六扇門的『寧四』,還是叫你私自離宮的『寧王』?」雪韌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嘩」的一下揮袖將半開的窗子閉緊。
這些細小的舉動看在男人眼中,他不禁微微一笑,「謹言慎行……嗯,幾年歲月,你的確磨練出來了。」
「在六扇門,一時鬆懈便會後悔終生。」雪韌整理了一下混亂的思緒,「之前有人告訴我,叵測最是世人心,我記得很清楚。」
男人聽到那句「叵測最是世人心」,下意識接口:「無情最是帝王家。」然後眉眼之間的黯然重新席捲而來,負手身後,不再言語。
氣氛一下子凝滯了。
雪韌盯著他,終於忍不住心中的疑惑,率先開口:「為什麼要回來?走便走了,來來回回真是任性!」
「我走了,你似乎很生氣。」男人若有所思地說。
「不。」雪韌矢口否認,「是你回來讓我很生氣,如此隨意,當別人都是任君擺佈麼?」抵死她也不會承認那是想念縈懷。男人只是默默地聽她說,然後勾唇一笑,「雪韌,你明明知道,我一定會回來的,可是你又不願意我回來……」頓了頓,身子傾斜,「是在擔心我的安危麼?」
貼近的臉孔雖然仍是當年的俊逸,卻已沾染風霜,微微的胡茬在下巴露尖,雪韌有種難言的辛酸湧上心頭。這男人本是何等的尊貴,在宮裡、朝中呼風喚雨,為什麼偏要選擇去外面流浪那麼多年?她不懂,許久吐出兩個字:「何苦……」
「你又何苦?」男人接過她的話,說道:「女扮男裝,在這殺戮血腥的六扇門度日,不知何時被發現了就會掉腦袋,值得麼?」
「我的事不用你管!」雪韌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尖銳地低吼:「你到底來這裡做什麼?不要讓我趕人出門。」
「呀,我不是王爺了,你就越發凶悍了。」男人搖了搖頭,不以為意地聳了一下肩,「這次回來順道看看老朋友,既然你見到我不開心,那我離開便是,保重了。」說著轉身要走。
雪韌突然想起什麼,伸臂一擋,「等等,先回答我的問題。」
男人回過頭,似笑非笑一攤手,彷彿再說:你看吧,不是我不走,是你不讓。
「八年前太子身陷西域與天朝邊陲的流沙而亡,這件事你知道了麼?」雪韌不著痕跡地問。
「知道。」他面無表情地說。
「是後來知道,還是……」雪韌抬眼望著他,一字一句道:「當時就知道?」
「好一個犀利的問題。」他側目淡笑,「我要怎麼樣回答才能讓你滿意?當時我知道會有這麼一回事。」
「然後呢?」雪韌一瞇眼,「是你的猜測還是篤定知道?」
「都有。」
「那麼你為什麼不阻止?」雪韌冷笑,「世人都說寧王重情重義,可是,這次你反常地沒有任何舉動,甚至在同一時刻消失離宮,僅僅是巧合麼?」
咄咄逼人的氣勢讓男人不禁掉轉身形,迴避了過去,「作為捕頭的話,你是合格的,作為故人的話,你是失格的。」
「這件事對皇上打擊很大。」雪韌揚眉,「吃朝廷俸祿,很多事,一定要為皇上分憂。」
「義正辭嚴啊。」他笑了笑,雙手手腕一合遞過去,「懷疑我麼?要上枷鎖麼?我不會不智到反抗四大名捕之一的雪韌。」「雪韌!雪韌!」
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花凋?」雪韌沒有料到此時還有人來找,有點措手不及。如果現在跳窗出去一定會被洞察力極強的花凋發現他,索性一咬牙,將身邊的男人推向床側,「去裡面,別出聲!」
「我被發現正好不用你動手了。」男人眨眨眼。
雪韌狠狠瞪了他一眼,低低地警告:「別讓我說第二次。」他聞言啞然一笑,二話不說攀上床沿內側的樑上,隱去身形。雪韌臉色稍稍緩和,然後鎮定了一下去開門。
第7章(1)
看到花凋那滿臉的包,雪韌陰霾的心情舒緩不少,嘴角一揚,「這麼晚,不是向我討要債務吧?今天你挨揍可是跟我沒關係。」誰讓他沒眼色,看不到風燭心情不爽,還不怕死地去要什麼練功房被毀的維修費,自找苦吃。
「不過你是幫兇。」花凋的臉色比之前好了很多,手裡還拎著一個籃子,舉了舉,「怎麼,不讓我進去說麼?」
「我要睡了,明天再說吧。」說著便要關門。
「耶,你今天很奇怪,平時沒有睡這麼早。」花凋眼珠子轉了轉,「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讓我進去看!」
「花凋——」雪韌一掌拍去化解了他的來勢。
花凋也是一愣,沒料到雪韌會急得使出了真招,心下更是疑惑,皺眉道:「哎呀呀,我真是越來越不瞭解你啦,有事沒事都心事多得像女人!好心沒好報,免費給你送解酒的茶水,還受到如此待遇!」
「送茶水?」她一怔。
「玄齡特意燒水做的解酒茶。」花凋哼了哼,「惦記著你喝了一罈子,也舒服不到哪兒,專門留點給你。」
「那謝了。」雪韌有一絲歉意,畢竟,六扇門裡的眾位兄弟,花凋跟她最熟,雖然大而化之了一些,小氣愛財了一些,至少對她是誠心關懷的。
「謝就行了麼?」花凋撇撇嘴,一捂心口,「傷人心啊。」
「那你要怎麼樣?」雪韌還顧慮著屋子裡的人,心不在焉。
「趁熱喝了啊。」花凋興致勃勃打開籃子蓋,一股幽香撲面而來,「看是你自己來,還是要我動手喂?」
「無禮!」雪韌瞪眼。
「開個玩笑,別那麼認真行不行?」花凋擺了擺手,「不歡迎我算了,明日見。」
見他離開,雪韌總算鬆了口氣,轉身關門回屋,見榻內沒有動靜,她有些啼笑皆非,「出來吧,非要我親自去請麼?」
屋內一片寂靜,仍是沒有動靜。
雪韌走上前去掀那簾子,剛要說「還藏」,那個「藏」字還沒有出口,便被一隻手堵住了嘴巴,拳頭剛要揚起,又被另一隻手抓住,反扭向腰後,整個人貼近一具溫暖的懷中。
雪韌下意識地想要反抗這種近距離的接觸。
「噓……」男人在雪韌耳邊低低地說,「別衝動,到時候後悔的人可是你。」然後袖風一甩打滅了屋子裡的蠟燭,頓時,四週一片黑暗。
雪韌睫毛一顫,兀地迎上那雙黝黑的眸子,不覺臉上泛起一陣紅潮。
靜聽之下,外面傳來微乎其微的呼吸,這是極為隱密的,若不是雙方都有不相上下的實力,很難捕捉得到——花凋,果然起了疑心。雪韌的身子傾在他胸前,鼻息間儘是男人身上乾爽的氣息,還有那一股難以掩飾的濃郁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