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見狀,昏暗的房中一雙眸子神采又現,指間輕勾她零落額前的髮絲,明知會招來對方一記必殺的眼色,仍然不以為意,在她耳邊低低呢喃:「別激動,不然被發現了,我頂多一走了之,麻煩的是你。」
雪韌一聽便惱了,抓住他的前襟,以眼神警告他:「你敢!」
又是有恃無恐的淡笑。
雪韌揚手一掌,很是惱恨被人看穿了心思。
男人手疾眼快握住她的手腕,順勢抵在額前,靜靜地沒了動作。
雪韌推開也不是,不推開又被異樣的感覺弄得心緒煩亂,心想,要不是怕外面的人還沒離開,一定將他掃地出門。
等了許久,外面漸漸沉寂下來,雪韌終於按捺不住,推一下牽制住自己的男人,「喂,人都走了,你還要有什麼好說的?」「你身上有酒的味道。」低低沉沉的嗓音帶有濃郁的不悅。
「男人喝酒不是很正常的麼?」雪韌冷笑,「別忘了,六扇門有一個最能喝酒的風燭,在他周圍的人再不濟,也要多少喝些。」
「問題在於——你不是男人。」
「住口!」雪韌瞪大雙眼,下意識摀住了他的唇,掌心熱乎乎的氣息令她一陣赧然。
「這麼久,你還是想不通。」他拉下她的手,但並沒有放開,四目相對,「朝中有值得你困守的事物麼?」
「不關你的事。」老話題她不願多談。
「如果有,八年的時間足夠解決了,可是你還停留在原地。」他歎了一口氣,「六扇門的四大名捕之一,你坐在這個位置上,除非不想,否則解決問題的辦法很多。」
「你今日來意就是看故人,看完,可以走了。」雪韌有一絲狼狽地轉過身,揮手間點燃了桌上兩根蠟燭,去端花凋送來的醒酒茶。
「花凋麼——」男人的口吻十分玩味,「他對你很好,不過要是讓他知道當初曾經砍了他頭髮的雪韌和我親近地同處一屋,會有什麼反應?」
「你!」咄咄逼人的他是雪韌不曾見到的,印象中,即使別人百般挑釁,外界施壓有多麼嚴重,他也會談笑處之。而今,他卻判若兩人!雪韌無言以對,他說得沒錯,雪捕頭有潔癖是朝中上下的共識,而百般對此人妥協,只因當初他曾經救過她麼?
男人說完話,表情也有些許怪異,沉吟了一下,瞅瞅她,「宿醉不好受,休息前去把那茶喝了。」繼而轉身要走。
雪韌脫口道,「你又要離開京城嗎?」
「我走不是你剛才的要求麼?」他似笑非笑地回頭望了她一眼,「開口要我留,我便留。」
「不送。」氣惱的雪韌髮絲一垂,別過眼。
半晌,沒有動靜,雪韌這才意識到屋中又只剩下一人。夜風撩撥紗幔,飄渺虛無,隱約在提醒她那一片空寂才是現實。寧王……龍繾……
他回來是要準備做什麼嗎?雪韌閉了閉眼,指尖陷入掌心的肌理。
為什麼?
他怎麼會在她面前這般失態?八年別離,再度見面本想給她一個不同的寧四,到頭來是不同了,卻是不同得讓人生厭。不要說雪韌,就連他自己都厭惡此種尖酸的口吻——為何見她和別的男人打成一片,心裡會那麼難受?明知她不會對官場的人有好感,為何還耿耿於懷?
離開六扇門,遠遠地,有兩人並肩站在胡同的拐角,見到龍繾不約而同迎上。
「王爺,您可算出來了。」其中一名手持長劍的男子說。
龍繾睨了睨他,沒吭氣。
另一名持刀男子趕忙拉住同伴的袖子,低聲道:「寧爺,是咱們不對,一來京城就忍不住那些繁文縟節的習慣。」
龍繾搖了搖頭,「不關你們的事,這些習慣都是『他們』培養的。」頓了頓,「走吧,三個人聚集在這個地方會引人注目。」持刀男子問:「爺,您不回王府麼?」
龍繾想了一下,淡淡道:「暫時不,還有一個地方要去。」
「爺,莫非你想——」持刀男子悚然一驚,攔住去路,「現在不可,正是多事之秋,王爺貿然回去,一定會引來災禍。」
「我都不怕,你怕什麼?」龍繾沒好氣地笑了笑。
「屬下保護王爺安危,絕對不能讓王爺深處險境。」對面的人難得固執地違抗他。
龍繾拍了拍他的肩,「伏刀,我此番回京城來,為的不就是這個原因麼?早點去辦對公主是好的,否則成了定局,回天乏術。」
「爺——」伏刀皺眉,「如果真的要回去,也請您寫書一封,讓屬下進宮交給娘娘。」
「不必。」龍繾搖頭,「我自己的娘親我很瞭解,沒有我出面,一封信打動不了她,更甚者會適得其反。」
「爺——」一旁持劍的男子開口,「那讓我們送您去?」
「呵呵,侍劍這口氣讓我啼笑皆非。」龍繾聳了一下肩,「只是要回家看看我娘親,被你們說得像是送死。」
「爺!這話不可亂說!」侍劍臉色一青,「您明知道厲害輕重的。」為什麼他們會遇到一個不把自己小命看重的主子?擔心是注定一輩子了……
「行,我自有分寸。」龍繾一勾手,「附耳來,給我去查一件事。」
「是。」伏刀侍劍聽命。
龍繾俯身在兩人耳邊一陣低語,侍劍聽了一捂嘴,還是發出「呀」的驚歎!伏刀瞪同伴一眼,也是神色憂慮,「爺,牽涉到六扇門,比較麻煩,何況他們的反偵能力很強,屬下也無把握全身而退。」
「我要你們查他們了麼?」龍繾反問,「這件事自然不能從六扇門入手,嗯……從陵王身邊開始吧,要做得不留痕跡,十二監雖然不如六扇門,卻也眼線眾多,做要做得乾淨利落,別給人落下口實。」
「是!」
「那好,就此分道。」
龍繾吩咐好,閃身離去,留下啞口無言的兩個侍衛。
京城——是非地啊!一回來,連天空也晦暗多雲起來,伏刀侍劍面面相覷,不約而同感歎還是塞外的時候自在!
王爺——
不要看他一臉閒適的樣子,那種身世,那種經歷,如何輕鬆得起來?
王爺,何時才能擺脫那種束縛?
第7章(2)
久違的深宮,依舊是廊腰縵回,簷牙高啄,數里宮燈旖旎多姿,紗幔輕揚,絲竹繚繞於耳際,彷彿當年不曾發生過任何足以令山河變色的事。龍繾深吸一口氣,越過房簷,落於梅妃所住的宮院,四顧御林軍剛剛離開,宮女在外打盹,方才放心入內。從外間到內間還隔著一間小閣子,隱約聽到男女怪異的調笑聲,他不禁皺了皺眉,剛想要抬腳入門,肩頭就被人拍了一下,回頭看,立即露出訝然之色——
竟然是雪韌!
雪韌不由分說拉他的胳膊,縱身躍上房梁,接著,宮女從外面進來,小心翼翼地敲了敲裡間閣子的紗門,「娘娘,皇上召喚。」
「知道了,你下去罷,讓其他人在皇上那邊候著,本宮一會兒便去。」
「是。」
熟悉的嗓音令龍繾的心緒泛起一絲波瀾,手上一緊,是雪韌的手覆住了他,另外一隻手抵在唇上,「噓……」
這是她頭一次主動的來接觸他呢。
就在他心頭稍微一暖的瞬間,閣子內走出的人又令龍繾如入深淵寒潭!為什麼?為什麼尚文恬會出現在母妃的寢宮?難道……真是如他想的那樣子麼……一時間龍繾心灰意冷,拳頭一點一點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