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拍手,站直身,稍稍打量下周圍的環境,在確定沒有驚擾到任何不該驚擾的物體之後,梵有些無奈地「嘖」了一聲,順手梳梳因為沒了束縛而被風吹得散亂無比的長髮。
雜成一團的乾澀感讓他沒幾下就宣告放棄了。再次從衣擺處撕下布條來束髮,同時亦在內心不斷地回想著方才在高牆上鳥瞰的王宮局面。
隨意紮好長髮後,梵也在心中劃出了一道明確的,最短的路線。
由此,往南,過三殿,二閣,越長廊,繞一湖,過密林,進花園,達水榭,渡橋,想來那橋的盡頭,水的中央,亦是整個王宮的中心點,與四靈地光流互轉的金藍色宮殿,就是南天宮的中樞,天帝的行宮了。
再仔細回想一遍路程,確定無誤,認好方位後,抬頭看了水牆最後一眼,梵微微一笑,身形如鬼魅般疾速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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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月蝕祭的到來,或許是王宮中人對自身防禦結界的極大信任,又或許是梵的運氣極好,一路行來,竟沒有太大的困難,與原先預期的差太多了。
有些無力地一閃,躲在大樹後,也懶得再找個更安全的地方,梵就這麼靠在樹桿上,翻著白眼等著那群奉著祭品的少女們嘻笑地經過他身邊,幾乎沒差一米遠。
真是的,枉費他在光船上就計劃好要夜入王宮,而花了十天的時間在暗中思量計劃著,從怎麼遁入王宮到怎麼說服天帝,他都已在心中有個計較了,可是,這也差太多了吧。
守衛是有的,可是不多,就算遇上了,也是走來走去,隨隨便便打量周圍幾眼,並沒有認真查看。只要事先聽到腳步聲閃開,就可以輕鬆過關了,而遇到最多的,就是像方纔那些為了祭祀而奔波準備的宮女待從,一點危險性也無,梵懷疑,就算他直接與那些人面對面相見,只怕他們也不會發現他的不對勁吧。
越過長廊時,梵實在覺得很無力。什麼嘛,搞了幾天全是白費工夫,害他繃得緊緊的神經突然鬆開,很無聊哩。
不過想想也是當然的,和平了這麼久,想來以後也不會有什麼變化,士兵們的鬆懈是可想而知的,若是時刻警戒著,那才有些奇怪呢。加上王宮的防禦結界的確是極為完美,盛祭又要到來,守衛大量派去幫忙,沒派去的也是人心浮動,此消彼漲之下,宮內守備自是稀疏開了。
理由是沒錯,只是難免有些無趣。
不過無趣歸無趣,梵也不打算讓事情有趣起來,到時得費力氣來擺平,未免太麻煩了點。
這樣想著的時候,梵心中也沒有鬆下來,計算長短,又前後左右打量下長廊已走的長度,再聞聞空氣中的水氣,他一折身,躍下廊欄,並沒有注意到牆上與別處不同的金色花紋,輕鬆地越過那個裝飾用的牆壁,落在湖畔的草叢中。
唔,過了這座湖,然後是密林,花園,水榭,橋,就該到了吧。快步行走著,梵在心中盤算不定,其實,他選的路線,是沒有路的,根本就是呈一直線,當然是最短的了。
走不了幾步,梵停下了步子。
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抬起頭,仔細地打量著前方,湖面上波光粼粼,水波瀲灩,澄碧中又映透著天藍,形成明亮的色彩,通體看來就如同是一塊巨大的水晶,在驕陽下反射著艷麗的光芒,恣意展現著自身的美好。而湖畔的線條流暢修美的蔭蔭樹木,現為其憑添艷色,輕風徐來時,總是灑下一地風情……
是了,這麼美麗的湖泊,為何這麼冷清呢?莫說是個人影,便是天界隨處可見的鳥獸,在這也是一隻不見。湖畔那青青的樹木,看來極為蒼翠,地上卻鋪了滿滿一層落葉,而且似是長久以來無人清理,全都腐爛了,新的堆著舊的,黃的混著黑的,細看之下,不但詭異,甚至有著濃濃的淒然之感。
在此處,完全感覺不到生氣,此刻天界到處洋溢著的,因盛祭而帶來的哄鬧氣氛,在這裡是完全阻隔,半點也找不到,寧靜地有如到了另一個世界。
警戒地向四周瞪視,卻一無所察,除了過份安靜之外,並沒有任何沒有異樣,是自己太過敏感了嗎?
大概是因為太安靜了吧。不過,王宮這麼大,偶爾有一兩處少人光顧也不是什麼稀罕的事。
挑挑眉,梵決定不管這地方有什麼古怪,繼續前行。
可惜,梵沒有再向身後看看,否則,他就會發現,他方才越過的牆,正在漸漸消失,背後無限擴展的景象中,冉冉浮現出一個金光閃閃的印符,內裡,有一個跳動的字——一個血紅的字——
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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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哎呀,好像太難看了。」溫柔地微笑著,孤拂了拂被風吹亂的黑髮,第十七次優雅地大罵……
唉,明明是好好的往上爬,可是為什麼會與絲線糾纏不清,變成這種倒吊的狀況呢?
接下來要怎麼上呢?
水牆上,莫名其妙地起了一陣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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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這……這個傢伙真的有必要密切注意嗎?」在半空中站立著,披著銀披風的男子臉色扭曲地看著,突然覺得自己很倒霉。根本就是在浪費時間嘛,一點成就感也沒有。
「嗯……嗯……隨便啦。」盤膝坐著吹奏玉笙的黑披風男子放開手,往下瞄了瞄,隨意地說著:「你安靜看著就是了,不想看就到別處去吧,別再打擾我了。」說完,繼續吹奏。
被王這麼一說,銀披風立刻安靜下來,但過了不多久,他又叫了起來:「王上,夜魅走進『斷流』裡去了……」話未完,就被大為不快的王大腳一踢,踢出了結界。
「璃~~~你很煩啦!到外面去說個夠,別來煩我了。」怒氣沖沖地說完,王補好結界,自語道:「終於安靜下來了……唔……『斷流』是嗎?……好像有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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皺著眉,梵突然覺得自己很無聊,為什麼要選這個湖走呢?未免也太大了吧。繞上一圈要多久啊?
冷冰冰地歎著氣,加快了輕功,幾乎是不著地地掠過落葉,但還不忘小心警戒周圍,免得功虧一簣。
又奔了片刻,突停下腳步,瞪視著前方那隱在樹木中,之前完全沒有發現的紅色屋角,心下尋思著到底要從那屋子繞過還是轉上一圈,從原路向湖的另一邊繞去。
比量一下長短,連考慮都不曾,梵繼續前行著。
紅色的是一座院子,有著數進廂房樓閣,比起王宮中到處高入雲際的宮殿,並不是很大,可建立在湖邊,卻也佔據了橫斷面,不越過它是過不去的。
一揚身,輕易地越過圍牆,落在草地上,當梵正要穿過院子時,卻聽得樓閣內有人在說話。
聲音又細又柔,又軟又儂,明顯是個女子的聲音,甜美,悅耳,極是動人。但若只是聲音,還吸引不了梵的注意。讓梵在意的,是她的話的內容。
「修,你回來啦~」
修?
在天界,名字是修的或許不多,不過也不會太少,但是,在這南天宮中,被稱為修的只有一個——南天修帝!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
淺淺一笑,梵對於不用再繞上大半天的路感到高興極了,
悄悄潛上屋頂,倒掛在屋簷上,從窗口向內望去。梵決定先看一看修是個怎樣的人之後再決定步驟。
樓閣內,一位白衣女子俏生生地立著,淺藍的發,蔚藍的眸,看來明艷不可方物,正撒嬌地自後抱向身前的男子。而那男子背對著梵,看不清相貌,只聽得他用驚喜的聲音說著:「瀠,你回心轉意了?」
瀠格格地嬌笑著,道:「你說什麼呢,我從來就沒有改變過心意呀。我的心,一直都繫在你身上的。」
修似是極為高興,拍著瀠雪白的素手,道:「這些年來每次我來時,你都不肯理睬我,我以為你為了我當初強逼你順從而生氣,看來是我多心了。告訴我,是什麼事讓你改變了態度呢?」
瀠又是一笑,整個身子都趴在修的背上,「女孩兒的心思,哪能明明白白的告訴你呢。大傻瓜……而且,孩子都已經為你生下了,還有什麼好賭氣計較的。」說著,一雙纖長玉手自修頸間緩緩滑落,顯然是探入了他的衣內,有幾分動情地扭著身子,嬌喘道:「你不也是一樣嗎,好久都沒來人家這裡了,你可知道……」
眼看似乎就要成了活春宮了,梵不由遲疑著要現在去打擾他們還是等他們完事之後再去。
現在……好像……可能……不太合適吧……
正想著,卻聽得屋內發出一聲怒吼「你幹什麼?!」梵一驚,復低頭看去。
才不過是轉眼之間,屋內氣氛驟變,由方纔的濃情蜜意變得殺氣嚴霜,修跪在地上,似是受了重傷,喘息著,好半天才斷斷續續地道:「我……對你這麼好,為何你……為何你還……是要下手?!」語氣中有著淡淡的不甘,淺淺的哀傷和著釋然,卻沒有半絲怨恨。
怔怔地站著,看著冰光閃閃,沾著鮮血的匕首,瀠似是呆住了,好半晌,才開口:「你還要問我嗎?」說著,絕艷的笑容浮上了她明媚的容顏。
那麼的絕,那麼的艷,是無路可退的絕,是走到盡處的艷,似是拼盡了全力,將一生的美麗盡在此刻綻放。
拋下冰匕,跪著俯下身,她溫柔地捧起修的臉,放在自己的膝蓋上。「你待我越好,我越對不起那些喪命在你手下的亡魂,他們終日在我耳畔號哭著,怪我不該縱容你。」
親了下修,不捨得蹭著他的臉,她甜蜜而淒涼地道:「而最讓我受不了的,是你的心在哭泣……你所追求的快樂,已經變成了痛苦,可是,你是王,你是天帝,你是不能有錯的。所以,一切錯誤就由我來承擔。」
說著,她拾起那柄沾著修的鮮血的冰匕,咬著牙,向修比了比,似想再向修補刺一刀,可是最終,還是輕聲歎著氣,微微一笑,就這麼劃向了自己的咽喉。
啊???搞什麼搞???亂七八糟的事情,讓梵的腦筋轉不過來,反應都變得遲鈍了,眼看一個重傷,一個自盡,卻一點忙都沒幫上。
修看著那女子自盡,卻是無法動彈,不住慘笑道:「愚蠢,愚蠢,哈哈哈……全是蠢貨……全是……」
梵這才想起可不能讓修死了,忙一把躍入樓閣,匆匆道聲「失禮了」,正要查看修的傷勢,卻驚見兩人就這麼消失不見,那把冰匕,滿地血跡,也都沒了影子,屋中看來一片寧靜,就像方才根本就沒有人一般。
怎麼回事,墜入陷阱了嗎?反射性地,梵一弓身,馬上從窗口躍出樓閣,腳下不停,轉瞬間已落在院子,等著布下陷阱的人出現。
但他在院內站了好一會兒,卻始終沒有半點聲息,周圍靜悄悄的,極是荒蕪。
梵轉眸掃視,確定不是敵人的懈敵之計後,他有些困惑了。咬著下唇,他仰頭望著樓閣的小窗。方纔,就在那扇窗中,南天天帝被一個叫作瀠的女子殺了,而那女子也自殺了。這一切,是真實的嗎?
沉吟片刻,他身形一動,再次穿過窗口,卻驚見室內又有二人,一人白衣如水,藍發藍眸,不正是瀠嗎?而另一個,顯然是修。
「……你都不肯理睬我,我以為你為了我當初強逼你順從而生氣,看來是我多心了。告訴我,是什麼事讓你改變了態度呢?」
瀠格格一笑,整個身子都趴在修的背上,「女孩兒的心思,哪能明明白白的告訴你呢。大傻瓜。而且,孩子都已經為你生下了,還有什麼好賭氣計較的。」說著,一雙纖長玉手自修頸間緩緩滑落,顯然是探入了他的衣內,有幾分動情地扭著身子,嬌喘道:「你不也是一樣嗎,好久都沒來人家這裡了,你可知道……」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自己就站在窗口上,那兩人卻視若無睹,打情罵俏,而那對話,分明就是之前兩人所說的。
梵呆呆地,看著瀠輕啄著修的耳垂,淒然笑著,一反手,一把冰匕刺入了修的小腹,而修震驚地推開她,卻站不穩身子,跪了下來,
接下來,事情就如之前梵所見的,修的質問,瀠的回答,自殺,慘笑,又這麼消失不見了。
怎麼搞的?頭痛的閉上眼,梵有點後悔拋下了孤,若是孤在身畔的話,或許會給自己一個解答吧,不過此刻想這些是完全無益的事。靜靜地坐在窗沿,梵決定等等,等著看事情會不會如他所想的再重複一遍。
果然,不過多久,室內又出現了兩道身影,
「修,你回來啦~」白衣女子俏生生地迎上前,自背後抱向了男子。
男子驚喜地道:「瀠,你回心轉意啦?」
……
沉著臉,梵來到兩人身前,兩人卻不為所動,繼續說下去。梵看著修,可是修的臉卻是朦朦朧朧的,什麼也看不清。一探手,手就從兩人身體中穿了過去。
果然,是個幻影。
雖然不太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但梵已經不打算再在這裡浪費時間了,修是生是死,到王宮裡去問一下不就明白了嘛。
飛身穿出窗口,梵心情不太好地飛速前進著,來到事先計算好的地方,躍過矮牆。
躍過之後,抬頭一看,梵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
眼前,湖面上波光粼粼,水波瀲灩,澄碧中又映透著天藍,形成明亮的色彩,通體看來就如同是一塊巨大的水晶,在驕陽下反射著艷麗的光芒,恣意展現著自身的美好。而湖畔的線條流暢修美的蔭蔭樹木,現為其憑添艷色,輕風徐來時,總是灑下一地風情。
這……不正是方纔的景像嗎?
回過頭,看著矮牆,梵不能置信地再一把躍了上去。
牆裡牆外,有如一面鏡子的兩邊,湖水澄碧透藍,樹木成蔭,兩邊,都有一座紅色的院子……
今次麻煩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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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彭彭——王上,你快看啊,那邊有銀色靈光~~~而且有二道啊~~~」璃焦急地叫著,拍著結界,想提醒王的注意。
有些無奈地放下玉笙,王歎道:「銀光級又怎麼樣,你自己不也是嗎。」
「不一樣啦,」璃吼著。「其中一個是東天的,是東天的雙面修羅。」
「唔,是嗎?」王總算有點興趣,抬頭看了眼,「這種時侯,他來南天幹嘛?」說著,看了看下方,「看來是為了夜魅了……那個另一道的也很眼熟……不過竟沒有和金色的在一起……好,走吧,我們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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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不知道在這個地方轉多少遍了,轉來轉去都是一個模樣,跳過了堵牆,又有一堵牆,像沒盡頭般,根本無法闖出去的。想要使用白靈石,可是連要用怎樣的法術都不知道,想來捏碎了也是白費勁的了。
有些倦憊地歎口氣,之前所受的內傷沒有好好修養,又是一路急奔,弄得現在又不舒服起了,胸口悶悶的,氣息流轉不暢。
咳了咳,喉嚨又是一片腥甜,皺皺眉,梵取出歸元丹,又服了一粒,壓下傷勢,看了看左手,他解下布條,換了一遍金創藥,重新包紮好。
似乎所有的事都是由那紅色院內引起的,繫鈴解鈴,只有從那裡著手了。
就著目前所在的紅院,梵走過去,無意識地聽著不知是第幾次的對白,低下頭仔細觀察著,看看有沒有什麼是自己突略了的。
片刻,失望地站直身,收回目光,梵也懶得再去拆了這幢樓閣,已經拆了好幾次了,可是每次拆完之後,什麼奇跡也沒有發生,過不了多久,樓閣就會和修與瀠同時再出現,似在嘲笑他的白費力氣。
牆壁也打破過了,可是打破的結果,卻是兩邊合成一邊,遠處又出現一堵牆,過去再打,除了讓自己累得半死之外,成果還是一樣的。
梵冷靜地在院中走著,思索著,可是眸子中卻是一片燥動,有如困獸。
這種地方,有些奇怪的氣氛,讓人心浮動,不同於那次在魔界與炻相處的經驗,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浮動。
極度的死寂,痛苦,淒涼,悲傷,溶合成的,是——絕望!
想要繼續走,卻發現沒有路,已經走不下去的絕望,是紅院中,修與瀠的絕望……
到底是怎麼樣的感情?會是這麼玉石俱焚,在所不惜呢?從他們的對話,並不能得知太多的事情,連這件事到底是真是幻也不清楚,可是,莫名的,梵就會為了這兩人間的牽纏而記掛著。
什麼是情呢?情就一定會這麼深且重,非死既傷嗎?像寒驚鴻與雲照影之前的癡與絕,像……聖與著上一代夜魅的苦與傷,還有,眼前的這一對,看來應是相互愛戀著的,卻又不得不下手的淒與怨……
胡思亂想了好一陣,沒理出什麼頭緒來,只覺得一向冷靜的心潮起伏不定,不由又是咳了好一會兒,有些煩亂地瞪著眼,梵突然大叫:「啊~~~~這——裡——有——人——嗎?」
明知無用,只為了洩憤,梵又憤怒地大吼了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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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有人,你別再叫了,我耳朵快聽不到聲音了。」含笑的聲音忽然冒出,嚇了梵一跳,驚回首……
自碧蔭下有些狼狽的走出來,卻還是笑得一臉天下太平,閒散無謂的,正是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