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是不敢問在你記憶的扉頁裡可許我容身暫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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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石坡,一個地如其名的所在,典型大漠的荒涼景色,滿地的碎石粗礫,間或穿插著奇巖怪石,再來就是一陣陣狂風掀起的漫天塵土,除此外看不到一點綠,更望不著一丁點活的事物,這兒就是這麼個飛鳥不進的鬼域,然而卻也是兩個王國間的一道天然界線。
由於這地域天候地象之惡劣,長久以來倒也令雙方相安無事,誰也沒想要多爭這麼塊不毛之地,可是從年初起那達卻莫名地在地界那端開始屯兵積糧,大有興兵挑釁的意味。
正午過後,晴空的艷陽雖是當頭照耀,但在這兒邊塞之地仍是冷風颯颯,凍人的緊,只是少了水氣,降不下霜雪。
長年沉寂的魔石坡此時出現了浩浩蕩蕩的一行人,伴著一頂轎在這惡劣的地方上疾行,除了轎中人看不著外,連同轎夫的十六人個個短衫勁裝,加上一臉嚴肅的神情,看上去就不是好惹的人物,而緊跟在轎旁的青年更是從頭到腳的一身黑,猶如一抹魅影,若非日正當中,轎子又是大紅色的,還真發覺不到這人的存在。
忽地狂風驟起,除了領頭的與轎旁這名黑衣青年一前一後地顧著,其餘的十人皆十分有默契的圍著座轎,幫同轎夫穩著,靜待強風的過去。
這風來的急去的也快,不到半刻鐘強勁的風勢就消散無蹤,被風刮起的土石也紛紛落地,還給眾人清明的視野,就發現二十來個身著與礫石同色衣衫的蒙面客藉著適才風沙的掩蔽無聲無息地包圍了他們。
「我們是初晴姑娘的座轎,諸位可是那達的迎使?」轎隊中帶頭的漢子出聲表明著身份,同時卻也謹慎地向後退了步,以便能跟圍在轎旁的夥伴們相呼應。
就見這群蒙面人紛紛掣出了奇形兵刃,似輪又似斧,更閃耀著妖異的顏色,不發一語地衝了上來。
「大家小心,護轎!」帶頭者短叱了聲,兩方人馬迅速展開了場生死劇鬥,招招都是奪命的狠招,幾乎是立時就有人見了血。
「唔……有毒!」一名漢子斬翻了對手,卻也被對方劃上了一刀,哪知再拆了十幾招後,就驀然渾身發軟,連呼吸都使不上力,只來得及出聲警告同伴後就向閻王應卯去了。
「退!」高聲喊著,在縱退的同時,座轎帶頭的漢子從衣襟內掏出兩團黑黝黝的物品,揮手就往緊追而來的蒙面人之間投去。
「轟!」一聲巨響,四五個蒙面客被炸的血肉四散,剩下的蒙面人卻依舊悍不畏死地追上,聰明地與對方糾纏雜在一起,讓威力強大的炸藥一下子變得無用。
雖然伴同初晴前來的皆是來自大內的佼佼者,但對方顯然也不是庸手,除了武技不俗外,拚死的決心更不容小覷,再加上兵刃上所佔的便宜,雙方的勝負之分越趨明顯。
靜靜地坐在轎內,殘雪漠然地透著簾幔看著這場死鬥,目光始終追著赫連魑魅的身影,只見他游刃有餘地對付著來人,只是隨著己方人數的減少,他的壓力也逐漸增大,尤其又要顧忌著對方帶著劇毒的兵器,手腳越發施展不開。
看樣子他還是得出轎,這雖然表示了對方將一個不剩地下地府,但同時也是宣告了那些大內高手的死刑,因為「初晴」是不能會武的,若是見著了他動手,他們的下場只能是死路一條……不過或許死在他手裡能少點折磨吧。
只手掀起了簾幔,殘雪緩緩走出了轎外,冷眼看著眼前的戰局,自己這方的人包括赫連魑魅只剩五個,對方也只剩了十個,看的出這些大內的傢伙真的很盡力了,只可惜……
「啊,初……晴姑娘?快進轎!」瞥見殘雪出了轎,雖然遮塵的面紗圍去了大半張臉,但那雙靈動的瞳眸仍是讓人見了失魂,帶頭的漢子好一會兒才記得喊出聲警告他,這一分神差點被對手砍著。
這一喊,在場的都發現殘雪出了轎,除了赫連魑魅只是以眼角餘光留意外,不論自己人或敵人都紛紛邊打邊向他這頭靠近。
這倒正合了殘雪的心意,他還在想該怎麼出手才能一次把大內剩下的四人一舉送上路,免了他們的驚慌恐懼,也算是答謝這一路的護送,至於這些不速之客,他可就沒這麼好心了,他倒要看看這些人有多不怕死。
右手不急不徐地解下腰間的織帶,殘雪等到最近的人影在三尺之距時才倏地拔身躍起,空中一後旋翻,左手的流虹與織帶便同時捲出。
銀瀑帶著耀眼的光芒迷眩了眾人的眼,帶著驚人的勁道急速穿梭著,瞬間帶起了三顆人頭,另手的織帶也幾乎同時擰斷了帶頭漢子的頸骨,只見這四人的表情沒半點驚駭,甚至眼睛都仍在微瞇的狀態,時間就彷彿停在遮掩銀瀑乍起時的光芒。
除了與赫連魑魅對戰的三人外,剩下的七人一時間有著失去敵手的茫然,還搞不清是出了什麼事時,閃亮的銀瀑又再次造訪,只是鋒利的刃口換了對象。
「注意!」一聲宏亮的語聲適時的響起,喚回了眾人的神智,就見七人迅速地轉身迎上,一時間兵刃刺耳的交擊聲不絕於耳。
「哼,注意也沒用。」白巾下的唇角噙著冷笑,殘雪首先拿發話的人開刀,織帶灌注著真力,層層捲向敵人遞上的兵刃,在對方掙扎時,流虹又已如毒蛇般噬上,轉眼間三條手臂帶著輪斧飛出,帶著鏈般的血串跌落碎石間。
「哇……我的手……」其中一人忍不住哀嚎出聲,下一瞬間就見自己另一隻手的手掌也飛離了身子,還來不及喊痛,一截帶膝的小腿又橫過眼前飛落,這惡魔似的女人竟當他們如泥偶般慢慢肢解著!
缺手少腿的軀體在血泊裡輾轉呻吟著,轉眼只剩下的兩人還算完好如初,然而原本悍不畏死的他們卻被對手殘忍的手法駭的魂不附體,踉蹌地往另三名猶結不了對手的夥伴們靠去,想得到些支持下去的力量。
看也不看地踏過遍地的鮮血肢體,殘雪好以整暇地慢慢踱向赫連魑魅的戰局,就見交手的三人倏地躍離戰圈,連同原先的兩人不住地向後退去,而停了手的赫連魑魅也退向殘雪身旁。
右手輕舞,完整無損的織帶便靈巧地纏回殘雪的腰間,而那銀亮的流虹早在噬血後就隱回了袖中,殘雪索性雙手背在身後,一付無所戒備地步步逼近後退中的五人,一旁的赫連魑魅則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知道這些倒霉的傢伙已經惹毛了殘雪,可以預見的是他們會死的很不痛快,可是刀槍無眼,上頭可是淬了毒,而他這冷傲自負的主子則一向不在乎危險與否,更甚者他常故意讓敵人在他身上留下傷痕,要是一不小心……
想開口提醒些什麼,心底卻清楚說也是白說,只是徒惹他不快,而屬於他的殺戮向來沒有旁人插手的餘地,赫連魑魅只能焦灼地站在原地望著。
「遊戲還沒結束呢,可別走的這麼快。」語聲輕輕柔柔的,卻聽不出絲毫人該有的活味,殘雪狀似漫不經心地步入五人若有似無散開的包圍中心,依舊輕緩地啟口問著:「是誰叫你們來的?」
「婊子你自己去問閻王吧!」獰笑著殘雪的大意,四名蒙面客迅速地自四方欺上,發話者則在戰圈外觀望著,未持斧輪的左手探向後腰間的布袋。
「你先幫我問吧。」輕鬆地閃躲著四人聯手的攻擊,殘雪如貓捉老鼠般戲弄著對手,每每在身形交會時為對方添上一道不輕不重的紅痕,轉眼間四人黃土色的衣衫就被自身的鮮血染成暗紅,四雙眸子也隨著溢滿了驚懼,卻是被殘雪絆著脫不了身。
旁觀的那名蒙面客眼看著夥伴們被一片片凌割著,一抹狠戾之色浮上了眼,既然注定活不過今天,死也要拉這女人作伴,思及此,揚手甩出了煙訊,當五彩的煙霧在高空綻放時,他隨即撮口尖嘯聲,右手輪斧脫手飛襲殘雪,緊接著當頭將布袋中物體向殘雪灑去,竟是一大篷拇指般大似蠍的飛行物。
「爺!」一直戒備中的赫連魑魅想也不想地飛身撲上,左手槍脫手射出,直直穿透了這名蒙面客的胸膛,右手槍則飛射磕歪了空中的輪斧,卻已是來不及阻止這蓬怪蟲飛落交戰中的五人,只能奮力疾速掠向殘雪。
聽到尖嘯聲,奮戰四人眼中的驚懼馬上變成了悲壯之色,看在殘雪眼裡也留上了心,死前的反撲常是最難預料的,就見四人竟不閃不避地張臂抱向自己,而赫連魑魅的示警聲與漫天的怪蟲幾乎是同時來到。
間不容髮地掣出流虹迎出,銀瀑彷若有生命般靈活地急舞著,飛旋的光芒瞬間吞噬了四名蒙面人,四人的身軀瞬間爆裂分解開,被絞下的血肉則帶著殘雪灌注的真力反襲漫天撲落的怪蟲。
一切反應都在一瞬間完成,當殘雪右手拉開腰間的織帶準備對付殘餘的怪蟲時,眼角卻瞥見一抹黑色的身影急撲而來,模樣就像想以寬闊的臂膀替他擋去剩餘毒物的攻擊。
想也知道這奮不顧身的仁兄會是哪位,撼動之餘殘雪卻也覺得光火,難道他這做主子的就這麼不值得信任嗎?然而時間卻不容他再多抱怨什麼,足尖一點,身形快速地迎向魑魅及週遭的毒物。
赫連魑魅猶揮著雙掌運勁將身旁飛舞的怪蟲擊斃,就感覺腰間倏地被織帶捲住,隨著強勁的力道,整個人疾速靠向殘雪,隨後一片耀眼的銀芒迅速將兩人緊緊包圍,光球以兩人為中心炸開,原先凶狠的毒物全被強韌的氣勁震為碎片殘塊。
「魑魅!」急促的喊聲讓赫連魑魅甫放鬆的神經一緊,就覺得右前臂一麻,接著一股燒灼的劇痛向全身蔓延,下一瞬間另一種痛則遏止了燒灼感,就見自己前臂的一大片血肉連著毒蟲被殘雪削落於地。
急點赫連魑魅右上半身的各大穴,饒是殘雪的反應夠快,那截被叮咬的前臂也已是迅速的泛紫腫脹,讓殘雪懊惱地咬唇直盯著傷處,為了以防萬一,他知道該果決地一刀斬除整個右臂,若換成別人他絕對可以不猶疑地斬下,但是赫連魑魅……
「……爺,動手吧」儘管有著暈眩的不適,赫連魑魅仍看的出殘雪在煩惱什麼,難得他會有這猶豫不決的模樣,赫連魑魅揚唇笑了,只要眼前的人兒安然無恙,少說是一隻手了,要他的命都可以。
「動你個頭!該死,你沒事跑過來幹麼?你當我這麼笨嗎?不過幾隻蟲子能耐我何,現在倒好,還得賠上你一隻手。」不安的情緒讓殘雪怒火叢生,劈頭就罵了一串,雙眼卻仍死盯著赫連魑魅受傷的手臂,彷若恨不得啖上幾口出氣。
「值得了,您沒事……對方也全倒下了。」有些氣虛地應著,怕是仍有些毒素蔓延了,赫連魑魅強自穩著語聲不想讓殘雪擔心。
「我本來就不會有事!他們本來也就都會完蛋,再多條命也不值得拿你的手去換!你這笨蛋!」悶悶不樂地數落著,語氣一聲重過一聲,殘雪越罵心越煩,抬頭卻見赫連魑魅的臉色是那樣的灰敗。
「怎麼回事?」急忙按著他坐下,殘雪著急地搭上赫連魑魅左手腕脈,只覺得脈振極快,脈象卻是虛弱無力。
「覺得怎樣?不舒服怎麼不說呢,你以為你是鐵打的?撐什麼撐!」越是著急,殘雪的語氣越是沖,有多少年沒這般感到不安過,那種無力的驚徨感再次湧上心頭,瞬間掏空了他所有的思緒與氣力,就如許久以前那般,失去的痛楚又將再次把他撕裂。
不!現在的他已不是當年手足無措的稚童,殘雪迅速地拾回心神,不叫過往的記憶淹沒……
不是沒想過替赫連魑魅運勁逼毒,但又怕解穴後毒素蔓延的速度比他逼毒還快,可是再這樣耗下去,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傷勢一步步惡化,殘雪悔恨著自己剛剛的猶豫不決,少只手總比沒了命的好,現在卻……
「……爺,別擔心。」輕聲安撫著,對殘雪的惡口絲毫不以為意,他很明白這是詞拙的他表示關心的方式,赫連魑魅憐惜地望著焦躁不安的殘雪,只怕此生自己只能護他到這了,雖然不甘心,但能在死前看到他真情流露的模樣,也是值得了吧。
「答應我……別再管這些了,離開黃泉,離開是非的京城……別再傷害自己了,你該讓自己過的好點,不管過去發生過什麼,都已經過去了,你很聰明……該知道的……」像是交代遺言般囑咐著,赫連魑魅放任自己逾越影子的身份。
「你在說什麼渾話?我愛怎麼過日子是我的事,有本事就繼續在我身邊雞婆,你以為我會跟你打勾勾約定什麼不成?給我閉上嘴省點力氣!」冷下聲,殘雪瞪視著不再讓赫連魑魅說下去,他不要聽,他不要聽這種彷如訣別的話語。
從十年前的邂逅開始,殘雪總以為能在自己殞命前將他遣離身畔,讓他過回他該有的日子,從來就沒想過情況會有反倒的一天,會是他先看著赫連魑魅死,這種意外叫他根本無法接受。
「你這可惡的傢伙,老叫你滾你偏不,這回居然想用這種賴皮的方式撇開我?想都別想!你聽到了沒有?我不准!你說過你的命是我的,是男人說到就要做到!」殘雪惡狠狠地威脅著,卻見赫連魑魅露出的笑容是那麼的無奈落寞。
「……好,我不走。」如同以往般聽從殘雪的命令,赫連魑魅不再開口說什麼,只是努力聚起逐漸渙散的神智,想在最後好好地看著他,將他的容顏話語仔細地埋入心底,希望這記憶能在幽冥的那頭繼續伴著他。
不能再拖了,殘雪緊咬著牙,盤腿在赫連魑魅身後坐下,左掌抵著他的背心,右手則準備逐一解開他胸前肩臂適才封起的穴道,抬起手,卻又猶疑地停在半空,很明白下手後結果立判,如果有個萬一……
「呼……你們怎麼這麼狼狽呀?」帶著微喘的語聲適時打斷了殘雪的掙扎,殘雪迅速地抬頭望向不遠處的人影,一股難以形容的情緒霎時驅走了滿腔的不安,殘雪從沒想過他竟會有這麼高興見到祁滄驥的時候。
仍是掛著那一抹不羈浪蕩的笑容,但從他滿身的塵土以及急促的呼吸聲來看,殘雪瞧得出祁滄驥是趕了不少路才到這兒,就不知會是什麼事讓這位大將軍趕的這麼急。
「快過來幫我!」總算是鬆了口氣,有他在,救魑魅這條命就有把握多了,殘雪暗自思量著,卻沒注意到自己喊人的語氣是那樣的熟稔熱絡,似是忘了他們本該對立的角色,就彷彿祁滄驥天經地義就該幫他的忙。
眉梢子揚了揚,他的小雪兒幾時這麼好脾氣來著,對他消遣的話語竟然半句都沒回口?忍不住抬頭看了看天空,太陽該還從東邊上來吧……
祁滄驥斜睨了眼負傷的赫連魑魅,看樣子是這位臉色發青的老兄讓殘雪亂的沒空擺譜給自己看,早猜想他的存在對殘雪有著特殊的意義,只是沒想過份量竟是這般重。
「喂,你這傢伙還不過來,你不是會醫嗎?幫我看看魑魅怎樣了!」不見祁滄驥走來,殘雪不耐地又揚聲催促著。
「是,遵令。」扯唇笑了笑,祁滄驥快步走向兩人所在的地方,難得跟他有休兵的時候,他可不想沒事找罵挨,蹲下身探向赫連魑魅的腕脈,祁滄驥又檢視了傷口半晌,再放眼看了看週遭四落的腥臭碎片。
「嘖嘖,這些人看樣子是非要置你於死地不可,這些蟲子是魔石坡的特產,毒得可以……這傷口是你削下的吧,沒想到你也懂得收手,我還以為你會把這位老兄的整隻手都剁掉。」似笑非笑地睇視著殘雪,祁滄驥忍不住還是調侃了兩句。
「少囉唆,廢話一堆,還不快點動手!」沒心思同祁滄驥磨嘴皮,殘雪連聲催促著。
唉,真是人善被人欺呀,堂堂個戰功彪炳的靖遠將軍竟被個毛頭殺手叱來喝去地使役著,他看起來真有這麼和善好欺嗎?還是臉上寫了歡迎使喚的字樣……祁滄驥禁不住再次摸了摸自己的面容。
「先離開這地方。」祁滄驥一把架起已經暈迷的赫連魑魅,邊走邊對扶在另一旁的殘雪說道,「剛剛的煙訊怕是通知下一批的殺手,我也是看到這個才知道你們的位置。」
「下一批……哼!」微瞇了瞇眼,一抹危險的笑容浮上了殘雪的唇畔,敢來惹他,這些人真是活的不耐煩了,他一點也不介意在那達王的人頭外再多加點綵頭。
「別大意,光看剛才的部署就知道他們是勢在必得,唯一錯估的就是你這位『初晴姑娘』,現在再加上我這淌渾水的倒霉將軍。」祁滄驥打破了沉靜提醒著。此時他們已在一巨岩的空凹處歇下,甫逼出毒素的赫連魑魅仍暈睡著,祁滄驥與殘雪則靜默地守在一旁,兩人的視線都落在天邊落日的雲霞變化上。
雖然明白殘雪的能耐,但在這孤立無援的魔石坡上,姑且不論對方援軍不斷,光那種自殺式的打法就叫人心寒,祁滄驥皺著眉頭盤算該怎麼才能帶著負傷的赫連魑魅平安回營。
「他們會明白錯估的代價是什麼。」收回眺望的視線,殘雪瞥了眼身旁的赫連魑魅,淡漠地向祁滄驥說道,「你的營地不遠吧,帶魑魅回去,他需要休息。」
「又扥孤?」眉梢子揚了揚,祁滄驥心底卻是歎著大氣,他是把他當什麼了?開善堂的不成?上次是小妤,這回可好,換成赫連魑魅了。
「有意見?」殘雪斜睨了眼祁滄驥,森冷的目光明擺著沒給商量的餘地。
本來他就只打算自己一個人去那達,向來他都是單獨行動慣了,旁人總以為是因為他傲他冷,不屑跟夥伴聯手,或是因為他的本領高,光他一人就足以完成整個刺殺的任務,根本就不須旁人的點綴,其實基本的原因並沒那麼複雜。
就只是因為他每動起手來都是隨性任意地可以,不懂得顧及大局,不懂得配合身旁的夥伴,更別提什麼互相照應了。所謂的夥伴對他而言只是個綁手綁腳的束縛,這點他自己很清楚,所以他不喜歡讓人跟,閻羅也很清楚,他也犯不著拿自家人來給他餵劍練習殺人。
無疑地,赫連魑魅是個特殊的例外,但是他太過的保護對殘雪而言卻更成了種障礙,而今事實也證明了這點,若是讓他跟著去,恐怕只會徒增遺憾而已。
「是有意見。」裝作沒見著殘雪那森冷的目光,祁滄驥十分認真地扳起指頭一項項細數著他的理由。
「第一,這裡是戰場,戰爭隨時一觸即發,身為主將,我沒法分神看顧你的所托,第二,我本事沒那麼好,若是遇上之前的陣仗,保命起見,我難保不會丟下這位老兄自己先落跑,再說嘛……就算我把他扛回去了,你以為他會安分地待著嗎?難不成我要把他栓在腰上?還是抱在懷裡哄著?」
「…」深吸了口氣壓下胸口竄上的火苗,兩個月不見,他還真忘了這傢伙的嘴有多可惡,總是三兩句就能輕易挑起自己的怒氣,咬著唇,殘雪還是忍不住瞪視著祁滄驥。
「喂,別瞪我,我只是就事論事,第二批殺手我保證比第一批還精采,到時候若是這位老兄有個萬一……我是無所謂啦,反正就我的立場原該祝他早登極樂的,只可惜了我剛耗的力氣。」顧做無謂地撇唇說著,就見殘雪低首思索了起來。
「你的打算?」好半晌,殘雪才緩緩吁了口氣,抬頭輕聲問著,心念轉了數回,的確現在的時機不適合分開行動,雖然說現在行動該是最攻其不備的,但是一想到祁滄驥說的萬一,他就無法狠下心不理會,赫連魑魅的性命不該是這次任務的代價。
「肯聽聽我的?」努力掩飾著眼角的笑意,既然目的已達,祁滄驥可不想外帶一場活動筋骨的節目。
「廢話,要不然我問幹嘛?」丟了記冷眼,殘雪轉過頭不看那傢伙得逞的面容。
「廢話?」祁滄驥不禁翻了翻白眼,好心幫他分析了老半天,居然被他說成了廢話?天底下大概也只有他敢把靖遠將軍的一番金玉良言當廢話。
「不是廢話是什麼?你東繞西拐地吠了一堆,不就是要我聽你的?現在還囉哩叭嗦什麼?」不耐煩地頂回去,殘雪索性背過身,懶得理他。
「好,說正經的……我打算天黑後馬上行動,雖然視線差了點,但對他們來說也是一樣,我們先一同撤回營區再做打算,沒遇敵的話,憑我們的能耐天亮前就可以到。」難得被搶了一頓白,祁滄驥摸摸鼻子先不做計較,反正日後討回的機會可多著。
「你認得出方向?」目光望向天際,他們的運氣不太好,這兩天是新月時分,在這片荒漠裡,就只能靠星子辨別方向。
「你忘了這兒可是我的地頭,該擔心的是那些神出鬼沒的傢伙,他們只怕比我更瞭解這地方,還有瞭解這突如其來的沙暴。」嘴邊掛了抹苦笑,難得他祁某人也會有自歎弗如的時候。
「擔心也沒用。」隨口應了句,殘雪有些出神地想著……擔心……還真是個陌生的字眼,有多久沒能體會這詞是什麼意思,呵……這世上早沒有值得讓他擔心的了,是該沒有了,可是方才卻……
多年的相處終究還是無法放的開吧,殘雪心底默想著,不論自己再怎麼冷淡無情,再怎麼摒棄赫連魑魅給予的關懷,到頭來對他終究還是多了份不該有的牽掛,等這回事了,該是離開他的時候了,再不斷然撇清,遲早會把赫連魑魅一道拖著下地府。
「可以告訴我你這回的目標是誰嗎?」凝視著殘雪,在看過隨行大內人員的屍身後,祁滄驥更加肯定自己之前的猜測。
「你猜不著?已經知道了又何必再問我。」抬頭迎向祁滄驥的視線,在見識過他的聰黠後,殘雪確信他早該知道了。
「只是想再確定。」輕聲低語著,殘雪的語氣已經給了他答案,祁滄驥心中湧起了莫名的悵然感,早該知道歌舞昇平的另一面一定極端晦暗,只是自己從不去想。
「怎麼?讓你這位大將軍有失顏面嗎?有意思。」察覺出祁滄驥口氣中些許的落寞,殘雪感興趣地挑了挑眉。「我出手不正好省得你麻煩,還是你會覺得勝之不武?嘿,我還以為你的心是黑的,沒想到你會計較這個。」
「呵……是黑的沒錯,你還真瞭解我。」揚唇笑得燦爛,也只有這小子這麼瞭解他的劣根性,祁滄驥目光灼然地注視著殘雪,「再告訴我件事,誰找上你的?」
「你問也白問。」被祁滄驥看得不自然,殘雪迴避著他灼熱的視線,「想也知道生意不會是我接的,我只是聽令行事」
「喔,我還不知道你也有聽令的時候,誰有這麼大本事?」笑睨著殘雪,他並沒有再追問的意思,雖然十分享受著眼前這般和諧的氣氛,但還是得讓他發點火才好有借口……祁滄驥不著痕跡地挪身貼了些,準備好了才接著開口說下去。
「喂,兩個月不見,你那些坑坑疤疤的都好了吧?還是又皮癢找人挨刮,有沒有記得要選對地方挨刀,我可不願意跟別人分享你的身子。」故意把話說的曖昧,目光更是意有所指地瞄了瞄殘雪的後腰,果不其然馬上見到殘雪紅起了臉。
「你……該死的還敢提!上次的事我還沒跟你算!」明亮的雙眸漾著不容忽視的怒意,殘雪咬牙切齒地站起身來,握緊了拳頭克制著不招呼到那張欠扁的臉上。
「喂,力氣別浪費在我身上,留著對付『外敵』好嗎?」偏頭想了想,祁滄驥露出一口潔牙對殘雪笑著,「不過……我也同意是該好好清一清我們之間的前帳,嗯,之前的加上兩個月利息,再加上剛剛的……一次付清好了,老賒著我太吃虧了。」
「你這傢伙在瞎說什麼?」還沒搞懂祁滄驥在囉唆些什麼,不預警地腰畔一麻,殘雪整個人突然失去了力道,身子倏地軟倒,就正好跌入祁滄驥的臂彎裡,迎面見著的就是那張讓人想動手扯爛的特大號笑臉。
「可惡!你這卑鄙無恥的傢伙!敢暗算……」來不及說出的「我」字消失在交疊的雙唇間,從祁滄驥唇上傳來的熱意直衝腦門,叫殘雪再多的罵語也全被堵回了肚裡。
「……再罵下去……可不就是一次能清完的了……這麼快就想累積新帳嗎?」警告似地咬了咬殘雪豐潤的唇瓣,祁滄驥在他頰畔低聲喃語著,語畢又覆上這張誘人的紅唇,柔軟的觸感一如自己記憶中那般,甜美的足叫人失魂,讓他難以自制地縱情深深吻著。
等稍稍補足了兩個月的思念後,祁滄驥才斂回失控的心神,收起自己過縱的情慾,改用唇輕輕摩娑著已被自己吻的紅艷的唇瓣,靈巧的舌尖沿著殘雪的唇形細細描繪著,一吋吋汲取著屬於他的味道。
看著懷中人兒眼神朦朦朧朧的,祁滄驥著實愛極了他這模樣,一時又叫這張絕麗的容顏閃晃了心神。
突兀卻不陌生的感覺仍令殘雪意識飄忽了起來,雖然已不復第一次的那種震撼,然而每每這份悸動卻依然在心中沸騰喧囂著,如暖流般熨燙著胸口……
這般被呵護愛寵的感覺,早在好久以前就隨記憶塵封了,而今再次被給予,直教人眷戀地甘願把心陷落,只是……如今這名為心的東西……該在哪呢……
「唔……」唇上倏疼的感覺叫祁滄驥拉回神智,就見殘雪雙眸中的蒙霧盡去,正冷冷地瞪視著自己。
「幹麼咬我,有這麼好吃嗎?味道好該留著慢慢嘗才對,怎麼這麼暴力?」不以為意地伸舌舔著唇上滲出的血絲,祁滄驥面上仍揚著笑,好心情地跟殘雪開著玩笑。
「天黑了。」移開對望的視線,殘雪努力平復著猶自紊亂的氣息,更同時不斷提醒著自己——不能亂,絕對不可以迷惑!
該走的路自始就只有一條,沒什麼好冀望的,一個沒心的兇手,一隻噬血的禽獸,還妄想什麼,渴望什麼!人情的溫暖?還是棲息的臂膀?呵……你不配!永遠都不配有!
「……好,叫醒那位老兄,等會兒就動身。」隨手解了殘雪的穴道,祁滄驥將身子仰後倚著巖壁,鬆開雙臂對殘雪的鉗制,視線卻依舊追隨著殘雪起身喚人的身影,若有所思的黑眸變得更加深邃。
他在躲什麼?躲我……還是他自己?指節在膝頭上輕敲著,祁滄驥玩味著殘雪的舉動,一抹深沉的笑意逐漸在唇畔凝形……沒關係,小雪兒,你可以躲,可以逃,但別以為這樣就能叫我收手,耐心,可一向是本將軍的優點呢……
∼f∼a∼n∼j∼i∼a∼n∼
藉著夜色的掩護,祁滄驥領著殘雪與赫連魑魅在魔石坡上飛掠奔行著,雖是帶著毒傷甫袪的赫連魑魅,三人的身形仍如流光般迅速。
「話先說在前頭,要是跟他們碰上了,你可別又玩上癮,小心玩掉的是你這位愛將的小命。」瞥了眼身旁並行的殘雪,祁滄驥十分清楚這小子一向有把玩命當飯吃的壞習慣,不先把話說清楚,到時苦的可是自己。
「爺,魑魅已經沒事了,絕對可以照料自己,您別顧忌。」不等殘雪響應,赫連魑魅就馬上搶著辯白,不論事實為何,他都不願成為殘雪的負擔。
「喂喂,我說魑魅老兄,你別跟你主子一個樣地逞強行不行?」邊說著邊瞅了赫連魑魅一眼,祁滄驥不禁撫額哀歎著,一個不要命的殘雪已經夠他頭疼了,現在又再附帶一個,唉,他怎麼覺得那溫暖的營帳離他越來越遠了,倒是冰冷的墓土直向他招手。
「就算對方只是泛泛之輩,也不會乖乖的跟你一對一打,鐵定是場大混仗,我是不清楚你有多厲害,但是我知道你現在的體力絕撐不了多久,不叫你主子速戰速決,難道要我當保姆?更何況那群傢伙的殺意有多濃烈,你們同行的該最清楚不是?我可懷疑他們還有什麼手段是用不出來的。」
雖然是對著赫連魑魅陳述著利害關係,祁滄驥的用意卻分明是要殘雪把話聽下去,從幾次的接觸下來,他知道這個赫連魑魅的存在對殘雪有絕對不同的意義。
「爺,您知道魑魅的能力,只是傷了條臂膀,沒這麼嚴重。」不理會祁滄驥的勸言,赫連魑魅再次向殘雪保證著。
「拜託,別老把我說的當馬耳東風,好歹我也救過你的命耶,可不可以稍微尊重一下我這救命恩人的意見?」忍不住猛搖著頭,祁滄驥再次確認了這位老兄的牛性恐怕比殘雪還嚴重。
「爺,我……」
「吵死了,你們兩個安靜點成不成?煩!」低叱了聲,雪白的巾紗遮去了殘雪的表情,只有微揚的語調洩露出煩躁的心緒,他沒想到向來少言的赫連魑魅竟會這般反常的多話,跟祁滄驥一來一往的簡直沒完沒了,看樣子任誰遇上這無賴都很難還能保持穩靜的情緒。
「嘖,火氣別這麼大,魑魅老兄也是為你想,不想壞了你的玩興,這麼貼心的舉動你怎麼忍心斥責呢?」反過頭故意替赫連魑魅叫屈,祁滄驥存心想激殘雪變臉,寧願他氣得橫眉豎眼,也不愛看他那雙露於外比冰還冷的眼眸。
「閉、上、你、的、鳥、嘴!你這始作俑者還敢說風涼話?」十足火藥味的話語自牙縫中一字一語地迸出,雖然已是刻意壓抑著,殘雪終還是控制不住自己怒焰高漲的火氣,每次只要一遇上這殺千刀的傢伙,自己的表現就全走了樣。
就算明知道祁滄驥是故意撩撥他的情緒,他卻每每總笨得無法不受撩撥,這對他素來絕佳的自制力言簡直是一大諷刺,至今殘雪仍找不出個合理的原因來解釋這與平日的自己大相逕庭的行為。
「風涼?夜寒露重是沒錯啦,可是我一個大活人的說的話怎會吐涼氣?小雪兒,你該不是見鬼了吧?」故意搬文舞墨地曲解他的話,祁滄驥還意有所指地直往赫連「魑魅」瞧,心底雖是笑得開懷,當然得忍著不能表露在臉上,他可不想當今晚第一個見紅的。
「你這渾蛋……」就算會被滿肚子的怒火燒死,殘雪還是硬逼著自己閉上嘴,雖然祁滄驥面上的表情看來是再正經不過,他卻分明聽到了這傢伙樂到骨子裡的該死笑聲,真想把他那張臭嘴縫起來。
一旁的赫連魑魅卻叫兩人這一番唇槍舌戰給看直了眼,現在的殘雪是他從未見過的面貌,看來是那麼的生氣蓬勃,那樣充滿了生命力,比起以往一身清冷的氣息,這樣的他更是耀眼的讓人無法直視。
一直以為自己是他唯一可以鬆懈情緒的對象,沒想這所謂的唯一只是他一廂情願的自以為是,這男人……祁滄驥……竟是這般輕易地就叫他卸下了面具……赫連魑魅忍不住將拳緊握的發白。
「小雪兒,再罵下去你的帳又要往上加了,到時候可不是只親親你那張小嘴就可以解決的。」看著殘雪憋著怒意的怪樣子,唇形終還是彎成了上揚的弧度,祁滄驥連眼裡都漾滿了笑意。
撤下面具的他真的很好懂,光看表情就知道這小子在想什麼了,雖然明知不該在這節骨眼上捉弄他,卻還是忍不住出言哂道,就只為了想多看眼他同常人一般的表情神態。
倏地停下飛奔的身形,殘雪整身的血液全不受控制地衝上了面龐,整張臉熱的發燙,好在有著面紗與夜色遮掩,然而卻留不住被祁滄驥這番親暱言詞炸到九霄雲外去的神智,殘雪一時反愣在當場作不出任何反應。
而同時被震楞在當場的還有個赫連魑魅,就見他一臉不能置信的表情逐漸被黯然的神色取代,漆黑的眸子也似蒙上了層灰,叫人看不真切,原本握的死緊的拳頭卻慢慢放鬆了開來。
他在說什麼?他居然當著魑魅的面把他被佔便宜的丟臉事說出來?殘雪一口皓齒緊咬著下唇,簡直是混蛋王八加三級,把這可恨的傢伙丟到油鍋炸三回都還不夠出他這口怨氣,很好,非常好,他今天就幫他封了這張該死的嘴。
隨著一分分表顯於外的殺氣,殘雪左右手分別掣下左臂腰間盤纏的流虹與織帶,這還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白地彰顯出他的兵刃,就這樣毫不掩飾地殺意地步步邁向祁滄驥。
「……慘了。」如蚊吶般低低歎了聲,不是不知道什麼叫玩火自焚,卻還是關不緊自己這張老愛出禍言的金口,這下可好了,玩過了頭,看樣子這回是在劫難逃了。
祁滄驥臉上的笑容雖然依舊不變,卻是越笑越覺得心底泛涼,他現在可衷心地希望這小子身上的坑坑疤疤沒好的那麼快,要不這下子恐怕得換他挨刮了。
「呃,我說……殘雪,我的意思是……哇!」怪叫了一聲,面對倏來狂潮般的氣勁,祁滄驥只能認命地閉上嘴,專心閃著這些緊貼在身旁要人命的銀芒,沒想到他的小雪兒臉皮這般薄,下次他絕對會記得不能在別人面前洩他的底……只是,呃,這教訓該不會要他拿命來換吧……
險險地仰首避過一記,幾綹無辜的髮絲已成了刀下亡魂,隨著銀芒各自飄零,祁滄驥還可以感覺到脖子上被勁風掃過的的地方已是疙瘩滿佈,寒毛直豎。
「喂喂,我還不想出家做……」心疼自己烏黑的秀髮,祁滄驥再次出聲抗議著,一句話還沒說的完整,肩上已是一涼,血腥味瀰漫而出……
天哪,這小子居然來真的,下手一點也不留情……祁滄驥心底猛歎著氣,看樣子再不拿點東西出來,他這將軍今天大概就得從史上除名了。
凝氣吐勁,祁滄驥左右手互拍雙腕,啪的一聲,兩件黝黑不起眼的腕環霎時首尾分離,彈開成了兩把造型奇特的短匕,只有在鋒緣處隱見光華。
「小心了。」維持著一貫好風度,即使處在劣勢,祁滄驥仍不忘出聲提醒殘雪,一改之前的守勢,雙匕倒貼著腕間揮出,間或在掌中旋動勾挑,靈巧地在銀芒間穿梭飛舞著。
依舊是滿臉的霜寒之色,殘雪清澈的瞳眸卻更加灼亮了起來,面紗下的豐唇也揚起了抹不為人知的笑意,左手流虹如蛟龍般撕裂著大氣,層層疊疊地切劃劈割,右手織帶則靈動地專攻祁滄驥下盤,如流水般綿綿密密纏捲挑絆。
殘雪整個人隨著銀瀑織帶或仰或旋翻騰著,就似一名舞姿曼妙的優伶,同時展現著陽剛的力與陰柔的美,直叫人看的目不暇給。
掣出兵器後,祁滄驥反覺得週身的壓力不減反增,殘雪似乎此時才展現他真正的實力……有意思,祁滄驥抿唇笑了起來,有多久不曾這般盡興了……左手匕交右手,雙匕在右掌指間快速飛旋,圈劃著來襲的織帶,左掌則凝力推打出一道道恢弘的勁氣,牽制著正面如巨江浪濤般的銀瀑。
兩具身影在無月的夜裡盡情交戰著,暗勁激的外圍的礫石隨著氣旋打轉躍騰,飛沙走石猶如一場小型沙暴,在魔石坡上旋舞。
戰局外的赫連魑魅在一旁癡迷地遙望著打鬥中殘雪飛揚的神采,記憶中,從不曾見過他對什麼人或什麼事這般認真過,他總是漫不經心地隨性而為,無所謂生死意念,猶如副徒具形貌的空殼,揚唇時沒有笑意,斂瞼時沒有悲意,即便是動手殺人也了無半點殺意。
但現在,他似乎開始變了,生命的火花開始在他身上點起,在那人面前他活躍的眼神已經洩露了太多……只是這人卻依舊……不是自己……真的不是……自己……從來就不曾是吧……那麼以後呢……還能企盼以後嗎?還是已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
激烈的交戰持續著,兩人疾舞的身形在無垠的礫漠上飛躍騰挪,黑夜裡只能隱約見著殘雪身上淡色翻飛的衫子以及手上偶與星辰交輝的流虹,祁滄驥卻是整個人幾乎沒入了暗色中。
赫連魑魅靜靜在一旁觀戰著,對於這個年輕將軍,心底又添了層佩服,他很清楚就算殘雪已褪去了原先濃烈的殺意,但下手絕不會因此而有所收斂,他的人就像是把刀,一把無鞘的刀,過熾的鋒芒總是傷人也傷己,反觀祁滄驥,劇鬥中仍似未盡全力,招招都留了分活路。
兩人看似旗鼓相當,但一個拚命一個留情,雖然一時半刻還分不出勝負,但越打下去,祁滄驥的處境就越顯艱難,再加上殘雪沒半點收手的意思,大有至死方休的味道……赫連魑魅不禁攢起了眉頭,隨即卻又露出抹苦笑。
他居然在替這男人擔心?替這個不管從哪方面看都該是他敵人的男人擔憂他的生死?呵……他一定是被毒昏了頭,赫連魑魅猛力地甩了甩頭,心底深埋的念頭卻逐漸清晰……
莫非他早已承認了這男人對殘雪的重要性,早認定了唯有他能觸及殘雪那連自己也到不了的內心深處?或許早在這男人出現時他就已經認輸了,早在殘雪對那男人露出第一抹真實情緒時他就已經明白了,要不然,自己現在的這份擔憂又該怎麼解釋?
只有因為事關「他」,自己才會如此掛心眼前男人的生死啊!呵……竟是繞了這麼大圈,他才看的清早已棄甲投降的自己,該說是可悲還是可笑呢?
仿若呼應著赫連魑魅的心境般,狂風乍起,吹掀了砂石漫天。
事情的發生就在赫連魑魅心緒紊亂的瞬間,當他閉起眼想撫平心底那份蝕心的痛楚時,十幾道暗器隨著強勁的風勢迎面襲來,因為有著風聲掩護,直到近身尺許赫連魑魅才發覺,想完全閃躲已是不及,而這些暗器猜也猜的到勢必又是餵著劇毒。
在感到遺憾的同時居然也有些許的快慰,赫連魑魅不禁笑了……原來這片沙漠終是自己的埋骨處,這樣也未嘗不是最好的結局……對於他,在看清一切後自己已可以放心了,那男人會代替自己呵護著,甚至做的更多更好,自己已經沒有需要存在的理由了。
然而在預期的疼痛臨身前,一股熟稔的力道再次纏上赫連魑魅的腰間,扯著他向後急傾,同時間一道掌勁適時地切入將追襲而來的暗器全數掃離,一抹與夜同色的人影迅速填補了他身前的空隙。
「該死的!你在發什麼呆!」熟悉的罵語從身後傳來,赫連魑魅不用轉身也能想見殘雪此時的臉色有多難看,鬼門關前走過一回,他反倒不是最受驚嚇的那個。
驟起的狂風也在瞬間歇止,赫連魑魅才看清護擋在他身前祁滄驥的身影,想起剛剛千鈞一髮的瞬間,他與殘雪兩人的默契竟是這般的好,心中的最後一絲不甘也逝於塵土,果真,自己還是比不上他的。
「老兄,多留點神,你快把你主子嚇掉半條命了。」戲謔的語聲接著殘雪的語句後,赫連魑魅抬首凝望著祁滄驥的背影,突然發現他的後背多了道血痕,血漬正緩緩滲出。
「你主子的傑作。」感受到身後的視線,祁滄驥扯唇解釋著,「還不是拜你之賜,他的右手記得先拉你一把,左手卻忘了收回在我身上的招呼。」
「囉唆,又是廢話一堆!」冷聲叱了句,沒說出口的是心底的那份謝意,殘雪很清楚祁滄驥是為了幫自己救赫連魑魅才會毫無防禦地背對流虹的攻擊,雖然他收手的快,卻還是在他背上劃上一道口子。
緊抿著唇,祁滄驥的行為又再次撼動著他的意念……他居然這麼相信自己?他怎麼能確定自己不會趁機將流虹穿透他的背心,畢竟這是自己一直想做的不是……不過……真的是這樣嗎?自己是真心想殺了他?殘雪開始覺得有些動搖。
不否認動手之初的確想把這可惡的傢伙大卸八塊,但越打下去心中的那份殺意就越少,變得只是純粹地想跟他動手過招,雖然自己的出手依舊不留餘地,但那是……是因為也相信他吧。
相信他的能耐,相信他能夠擋的下這些狠毒的殺招,相信他一定能安好無恙,要是真失手殺死了他……殘雪想自己一定會後悔的,雖然他仍不知道這又是為什麼。
「喂,殘雪,你也別學赫連魑魅神遊太虛好吧?我們還有不少客人呢。」轉過頭向殘雪眨了眨眼,祁滄驥又轉身向前頭髮著話:「別躲啦,年紀一把了還玩躲貓貓,你們的初晴姑娘可沒那麼好耐心唷。」
語聲方落,三十來個黑衣勁裝的蒙面大漢自巖壁石堆中緩緩現身,如果看的清,就可以發現他們眸中都帶著些猶疑的神色,他們是領命來狙殺南方鄰國來的名妓初晴,可是眼前的三個人雖然看不清面容,卻沒一個符合嬌弱女子的特徵,分明個個都是身懷絕技的好手,這是怎麼回事?他們跟錯人了嗎?
「鳶哥兒,歐陽老鬼坑我們不成?借刀殺人?」帶頭的一個彪形壯漢向身旁身形高瘦的夥伴問著。
「……應該不會,南下的主張他也是贊成的,雖然說甄主子跟那個小鬼頭不合,但事關整個那達,他該不會在這事上搞鬼,再說那小子剛也嚷著初晴姑娘不是?」被稱做鳶哥兒的男子皺著眉頭說道。
「會是哪一個?躲在後頭那個?你剛沒瞧見她手腳也挺俐落的,一個妓女有這能耐?這麼悍的女人,誰敢騎?嗤!」彪形漢子絲毫不認為初晴會是這三人之一。
「算了,血衛,眼前還是先解決這三個,別管他那女人在不在裡頭,反正都是一夥的,真有什麼問題回去再跟歐陽胤算帳。」
「好,哥兒說了就算,動手!」左臂高舉揮下,黑壓壓地一片人影緩步向殘雪三人迫近,指揮的兩人則仍留在原地,似乎認為不須要他們出手就能收拾下敵人。
「又這麼多人……嘖,當我們是什麼洪水猛獸,會吃人不成?等會兒真要殺到手軟了,唉。」看到對方用這麼隆重的陣仗招待,祁滄驥喃喃抱怨著,卻忘了自己身後的確有個叫人畏如猛虎避如蛇蠍的人物。
「姓祁的,不許離開魑魅十步!他若傷了根發我就唯你是問!」綁手綁腳的攻擊方式一點也不合他的個性,殘雪索性把這項他鐵定做不好的工作丟出去。
「啥?」祁滄驥只來得急匆忙應了聲,就見一團銀芒從身邊掠過,疾速撲向緩步縮攏中的敵人,讓他只能望著背影興歎……做殺手的負責攻擊,而他這干將軍的就負責守城衛土,他是這麼打算的吧,這算什麼?各司其職?祁滄驥微微搖了搖頭,這小子打的主意恐怕叫物盡其用才對。
算啦,難得沒咒他早死,姓祁的這三字總比該死的來的好吧,看在他改口的份上,幫他這個忙是無妨,不過等會兒他很快就會明白,命令他這個大將軍做事的代價可沒這麼便宜,想到這兒,祁滄驥開心地回首招呼著赫連魑魅。
「老兄,你也聽到了,顧好你自己的秀髮,我可不想再當靶給你主子喂招。」
「你放他一個人去?」看著祁滄驥一邊耍著嘴皮一邊游刃有餘地應付來襲的七八人,赫連魑魅不敢相信他竟放心讓殘雪一人獨自面對大半的敵人。
「呵……他是黃泉的『殘雪』對吧,你對自家的主子好歹也該有點信心。」雙匕靈活地在掌間旋舞著,祁滄驥回首向赫連魑魅笑了笑。
不一樣,這男人跟自己想像中的真的很不一樣,赫連魑魅有些茫然地望著祁滄驥拒敵的身影……他怎能絲毫都不擔心,他是在乎的不是嗎?為什麼他還能這麼鎮定?
「魑魅,你很聰明,你可能早看出我對他的企圖是吧?」把赫連魑魅猶疑的神色看入眼中,祁滄驥在將黑匕劃過對手咽喉的同時,猶能話家常地與他閒聊。
「喜歡一個人並不一定要把他綁在身邊,我不想讓我的感情對他造成束縛。」猶如將赫連魑魅當作最真誠的朋友,祁滄驥第一次侃侃談起他對殘雪的用心,「別用奇怪的眼光看我,我也是人,當然也想把他摟在懷中仔細呵護著,最好藏起來旁人都見不著。
「可是,他並不是一個甘於為情所困的小女人,他的特別你該知道,孤獨又任性,像抹遊魂似的,我能拿什麼鎖他?呵,我也捨不得啊,所以我只有盡可能伸展我的臂膀,希望能給他足夠的空間呼吸,不想他因為我的愛而窒悶。
「他的生存方式我並不認同,但我會想辦法找出我們間的平衡點,對於他,這輩子我是不會放手的。」看著遠方在血花中飄舞的殘雪,祁滄驥感慨地低聲輕語著,「想問為什麼嗎?其實理由你也懂,一切,就只因為是他。」
赫連魑魅完全震驚於祁滄驥的告白,愛一個人,能用這種方式嗎?換做他,根本就做不到,怎能放他獨自在危險中?又怎能任他隨性傷害自己?每次見殘雪受了傷,有些許微恙,他都會揪疼了心,想收起臂彎把他牢牢地抱緊,祁滄驥怎麼能做得到他說的,他的心,不疼嗎?
放開手,這需要多大的勇氣與胸懷?不,那男人剛說的意思不是放手,他還是用雙臂建構起保護殘雪的港灣,只是圍起的圈子大了許多,大到包含了殘雪的所有,但,這又是需要多大的能耐……
赫連魑魅突然有點同情起祁滄驥,這男人……真知道他愛上的是什麼樣的人嗎?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