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兩人獨處,辛純恩立刻問:「我表現如何?」
他吻了下她額頭。「非常好。」
「你覺得你爸媽喜歡我嗎?你爸幾乎都沒開口……」
「他們喜歡妳,我媽幾次趁說話空擋對我使眼色,看起來對妳很滿意。我把本來就不講話,不過我從他眼神看得出來,他欣賞妳。只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我媽問妳為什麼喜歡我,妳的答案太好了,我還以為妳在說別人。」
她笑了。「除了你還能說誰?我事先都沒準備,也不清楚你爸媽喜歡什麼,今天出夠多糗了,要是在說錯話,我以後都沒臉來你家了。」
「我懂,妳很用心,我都知道。」看她可以收斂,中規中矩地應對,她有多在乎他,多希望被他父母接納,他都看在眼裡。
「妳太緊張了,反而不像妳,可以自然一點,像平常那樣活潑,等妳和我媽更熟,可以和她撒嬌,她最抵擋不住。」
「你母親很風趣。」陶媽媽身材圓胖,嗓門不小,講起家人趣事繪聲繪影,餐桌上笑聲不斷,陶爸爸沉默寡言,泰半靜靜看著妻兒,偶爾露出微笑,看著她們互動,可以感覺到強烈的親情聯繫,讓她很羨慕。
「趁現在和她培養感情,將來嫁進我家就不會有婆媳問題。」
她眸光閃動。「陶先生,我們才交往幾個小時,提到結婚會不會太快了?」
「我等了十二年,終於有機會說這句話,還覺得說的太晚了。」他微笑,見她坐著,右腳卻不斷動來動去。「腳裸痛嗎?」
「不是,是很癢,剛才吃飯就一直很癢。」
「大概是對藥物過敏了。」他拆掉她腳上的紗布和膏藥,腳裸的紅腫消退了些,皮膚被藥膏染成淡黃色。
「我去端盆熱水來,幫妳洗乾淨。」陶雨陽走出房去。
辛純恩獨自坐在房裡,這時才有心思觀察環境。灰撲撲的水泥牆壁和地板,牆上有月曆,木質五斗櫃站在牆角,有幾張籐椅,老電視,保溫瓶,窗簾和棉被都是粗棉布,對嬌身冠養的她而言,相當簡陋。
但因為這裡是他成長的家,她覺得一切樸實親切,五斗櫃和籐椅沿著牆壁排排站,好像母雞帶小雞,她摸摸木質棉床和床頭櫃,摸摸床上棉被,被套印滿氣球圖案,不細緻,但很溫暖,有陽光的氣味,想必陶媽媽經常搬它出去做日光浴。
她正興味地一一打量,房門口出現一團黑影,是那隻大公雞。「咯咯……」
「你好。」她覺得自己和雞講話有點好笑,可是陶媽媽跟她介紹這隻雞時煞有其事,說牠非常聰明,會認人,對陌生人很有警覺,她想早點讓牠熟悉她也好。
而且牠的態度確實不像普通動物,看起來很有主見,那嘴緣、彎爪、鮮紅頭冠與發亮的羽毛,讓她有點敬畏。原來雞頭轉動的樣子像抽搐,有點神經質。
「咯。」大公雞踱進房裡,態度傲慢。
「你看起來很好吃……」瞧那健壯的腿,似乎很美味。
「咯!」不高興的叫聲。
「呃,我是說,你看起來很漂亮,羽毛很美。」大公雞步步進逼,黑豆似的小眼睛很不友善,她緊張,感覺到敵意,看牠停步,慢慢後退,她才放心,往床上縮的腳又踩回地上。
「咯咯咯——咯!」
陶雨陽端了盆熱水,還拎個小盆,經過客廳時,見雙親在喝茶聊天,他走過去。
陶媽媽道:「你和辛小姐明天早上就走?」
他點頭。「債務的事要盡快處理。關於我要動那些錢……」
陶爸爸道:「那筆錢原本就是給你的,你想怎麼用都隨便你。你跟她認識那麼久,很瞭解她,我們也都相信你的眼光,你認為她值得你這麼做,你就去做,需要幫忙的話,跟家裡提,不要一個人傷腦筋。」他一口氣說了很多話,說完便默默喝茶。
「是,謝謝爸。」陶雨陽喜上眉梢,看著母親。
陶媽媽喝口茶,道:「我的想法和你爸一樣。辛小姐挺可愛的,我喜歡她。之前安排你相親,你都沒什麼興趣,看你對辛小姐這麼用心,要更積極點,你三十歲了,就算能再跟她好幾個十二年,我和你爸可活不了那麼久,我們只希望早點抱孫子。」
他笑了,看來雙親都接納她,他寬心了。「不會的,妳和爸會長命百歲——」客房方向突然傳來尖叫聲,他一愕,端著熱水沖過去。
陶雨陽跑到客房門口,就見披頭散髮的辛純恩躲在房間牆角,那籐條擋住自己,大公雞拍著翅膀不斷躍起,想啄人。
「阿肯!」他把公雞趕出房間,關上門。
「牠突然衝過來咬我……」辛純恩嚇得花容失色,淚汪汪。
「阿肯對陌生人比較警覺一點,以後牠認得妳,就不會攻擊妳了。」他取過她手裡的籐椅。檢查她。「有沒有被啄傷?」
她搖頭控訴。「牠先走進來,然後往後退,我以為牠要廚房間,結果牠後退——」她瞪大眼。「是為了要助跑!」
噗嗤,他笑出來,她瞪他。「你還笑,很可怕耶!你都沒看到牠像炮彈一樣衝過來……」他還在笑,她覺得很荒謬,忍不住也笑了。「我被牠嚇得忘了腳痛,跳起來就躲到牆角。牠是雞還是狗啊?」
「我媽常說,牠是狗的靈魂,投胎到雞的身體裡。」他抱起她,放在床沿,將小盆栽給她。「送給妳。」
「這是什麼?」小盆栽種著一株綠葉細長的植物,模樣沒什麼特別。
「妳猜。」他試了試熱水溫度,將她一雙腳放入水盆,輕柔擦洗。
「雞會害怕的東西?」
他又笑了。「不是,是妳很熟悉的,我用來做香皂的——」
「是香茅?」她嗅了嗅植物。「一點香味都沒有啊?」
「要折斷葉子,才會有味道。」
她折下一小片,瞬間清香四溢,原來她念念不忘的香味,來自這麼樸素的植物。她抱著盆栽,嗅著葉片,心滿意足,覺得一天的疲累都消失了。看他單膝跪著,拿毛巾擦乾她的腳,她將擦乾的裸足踩在他的膝上,頑皮地沿著他大腿滑下,在他長褲下緊繃的腿肌觸感極好,她忍不住來回磨蹭,喜愛腳底酥癢的感覺。
直到他一把握住她搗蛋的腳裸,抬頭看她,顏色深諳,她才意識到這動作太挑逗。他筆直望入她眼底,讓她身體一陣燥熱,他溫暖的掌心燙著她肌膚,他們眼神交會,糾纏……然後房間外遠遠響起說話聲,提醒他們,隔牆有耳。
唉,時機和地點不對。
「今晚早點睡,明天一早我們就回去。」陶雨陽把水倒到窗外,和她並肩坐在床上。「剛才和我爸媽談過,他們都喜歡妳,也都支持我要做的事。」
「我後來考慮過,那筆錢,還是我自己想辦法好了。」能得到他父母的諒解,她很高興,但父親那麼瞧不起他,危機時又仰賴他解救,太委屈他了。
「也好,妳想辦法去借錢,第一個就跟我借,我馬上借妳。」她嗔他一眼,他微笑。「妳爸都沒打電話給妳?」
辛純恩搖頭。「我早上就找不到手機,不曉得扔哪兒去了,他打來我也不知道。」
他沉吟。「他應該知道,要強迫妳跟吳先生在一起不容易,妳一定會反抗,他把這件事告訴妳,又不管妳去了哪裡……他好像不擔心萬一妳跑了,要怎麼和吳先生交代,他的債務又要怎麼辦。?
「他做事就是那樣,憑衝動,什麼計劃,也不會仔細考慮後果。」
「那又何必告訴我?我只會想辦法阻止他、保護妳。」
「大概是希望你幫他還錢吧,你現在不就為了這事在傷腦筋?他就是自私,只為自己著想,想利用別人。」她對父親心灰意冷。
「那他應該計劃得更詳細,不讓事情出現漏洞,最好的辦法就是吳先生當場帶走妳,以免妳逃走。妳早上遇到他時,吳先生跟著他嗎?」
「沒有,就只有他一個人,他說他告訴你他負責,把你嚇跑,我就急著來追你了,他也沒攔我。」這麼一想,卻是處處疑點。
「如果他是算準了我們的反應,知道妳會反抗、我會保護妳,也許他是故意讓我們知道,他就是希望事情這樣發展。」
「可是他把我們敢開,他自己怎麼辦?那筆債務不小,吳先生對我的興趣也不像是裝的,他要怎麼應付吳先生,要怎麼還錢?」父親從頭到尾沒有露出求助之意,他想做什麼?辛純恩越想越慌。
陶雨陽拿來手機。「把他手機號碼給我。」
辛人友的手機沒開。住處和茶館電話也都無人接聽。陶雨陽道:「妳有他朋友的電話嗎?」
她搖頭。「我只有幾個導演的名片,都放在家裡,但這時候他
應該在家,不會去找朋友。他很愛面子,做生意失敗以後,和朋友就越來越少聯絡,倒是常和吳先生在一起……可是我沒有吳先生的電話。」她不安。「你想他會做啥事嗎?」整天氣惱父親,此刻卻不由的擔心。
「我不認為。他不是那種容易放棄的人,也許他到妳店裡找妳了。」他改撥到「晶」,找店長,店長一聽到他聲音,如遇救星。
「陶先生!老闆和你在一起嗎?」
「嗯,我們在一起。」他看她一眼,將手機轉到擴音。「店裡還好好?」
「我正要找老闆,前兩天來過的吳先生帶了幾個人來找她,我說老闆不在,他們不肯走——」店長驚呼一聲,似乎電話也被奪走。
「辛小姐,妳還真難找。」電話那頭換成吳先生,他笑吟吟道:「妳父親正在我家裡做客,債主也在,我們在討論他的債務問題,他希望妳也能一起來談。」
「真巧,他今天也找過我談論這件事。」辛純恩暗著急。父親故意激走她和陶雨陽,主動去找吳先生,該不會……想做什麼可怕的事?
「他很衝動,一進我家門就大叫大嚷說他被我騙了,他沒錢還,也不會賣女兒還債,說他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一條命,隨我處理,他實在太激動,我朋友不得不用點手段讓他安靜下來……」
她急問:「你們對他做了什麼?」
「只是給了他幾拳,我馬上阻止我朋友,妳爸爸也就安靜了。當初他周轉不靈,我也是好意讓我朋友借錢給他,利息多少他自己也很清楚,我朋友只是想把錢收回來,要他的命做什麼?他這樣賴著不還,讓我們很為難。」
吳先生虛情假意地歎氣。「我是能先替妳爸墊,但他也跟我借了錢沒還,我怕這是個無底洞,如果妳是我的女人,我當然不在意這點小錢,偏偏妳排斥我。你們父女都讓我很失望,唉……」
陶雨陽與辛純恩相望一眼,都明白了情況,辛人友無法償還債務,又不肯以女兒抵債,故意氣走他們,打算自己處理,卻落在對方手上,現在對方反過來拿他要挾。
辛純恩憤怒又驚懼,怕他們已對父親不利。「你要是敢對我爸怎樣——」
陶雨陽對她搖搖頭,找出她的口紅,在桌上寫下「假裝合作」。
她會意,硬把口氣裡的凶悍砍了一半。「——我就絕對不可能當你的女人。」
「放心,我和他是朋友,我只是太喜歡妳,想找機會和妳親近。」
「我去見你的話,我爸就會平安無事?欠你們的錢也不必還了?」
「他當然很平安,妳來看他就會知道,欠的錢不可能全免,不能要我們血本無歸,不過可以商量。」
「唉,真的我當了你的女人,問題就會解決?萬一我去了,我爸卻因為欠欠被你們毒打,債務一毛都沒少,我就虧大了。我也不是排斥你,我不愛沒有擔當的男人,只出一張嘴的男人到處都是,你能提我解決困難,我才愛你呀!」她口氣嬌嗲,臉色凝重,陶雨陽伸手握住她,她立刻緊緊握住他的手。
「我保證妳爸爸沒事,妳來就是了,憑我的面子,包他平安。不過,只能妳一個人來,我朋友脾氣不好,見到美女不要緊,看到警察會很生氣,讓他不高興的話,我也沒辦法保證你們父女的安全。」
「好吧,你們在哪裡?我在外地,趕回去需要一點時間……她問出地址,通話結束。
她強裝的平靜崩潰,緊抓著陶雨陽問:「怎麼辦?他寧願把我趕走,也不願找幫忙,他一定是想和他們同歸於盡,他很可能故意激怒他們,說不定已經……」
「我去跟我爸借車,我們趕回去,路上先報警。」
「不行,他說不能找警察,只能我去——」
「憑我們不可能救他出來,一定要報警。」
「不行!那些人看到警察,說不定對他不利,他是我爸,我要救他——」
「當然要救他,但妳一個人去,他們連妳都抓住,只是讓他們多個人質,救不出妳父親。」陶雨陽按住她雙肩,直視她。「相信我,必須要報警。」
他的眼神很有力,催促她的理智運作分析,這的確是最好的處理方式,她不再反對。「好吧……我們先趕回去,路上報警。」
心亂如麻的她不明白,惹上這麼大的麻煩,為什麼父親寧願逐走她,也不要她的幫助?
陶雨陽向父親借車,連夜趕回,同時向警方報案。深夜時分,他們到達警察局,雙方討論後,初步得知吳先生可能和一個暴力討債集團有關聯。
幸運的是,警方注意這個討債集團已有多時,早就在布線,當下警方派女警喬裝辛純恩的會計師,與她一同前往討債集團的藏身處,並派警力埋伏在外。
討債集團見辛純恩帶來的也是女子,沒有提防,讓她們。辛純恩順利見到父親,辛人友被毆打受傷,同時因欠債被討債集團控制的還有兩名中年男子。
辛純恩忍著腳裸的傷,在女警的協助下,討價還價,談妥先償還部分金額。凌晨時分,辛純恩佯裝要去提款,和女警降吳先生引出來,埋伏警察逮住吳先生,之後警方攻堅,逮捕集團分子,順利救出三名被害人,將三人送醫。
辛人友傷勢較輕,醫師治療完後送進病房,警方做筆錄。在警方詢問下,他不得不詳述受脅迫的過程,吳先生先和他合夥做生意,他因虧損不斷,透過吳先生向他的「朋友」借錢,被重利逼得喘不過氣,吳先生暗示他可以用女兒抵債,他不肯,但假意配合,在對方面前逼女兒服從,但因為對方給的期限將至,他便故意罵走女兒。
警方問他為何要將不相干的陶雨陽捲入時,他淡淡道:「我知道他會保護我女兒……」
全程陪伴的辛純恩熱淚盈眶,父親果然不是無情,他是在保護她。
好不容易警察離開,病房裡只剩父女倆,辛純恩輕聲道:「爸……你有困難,為什麼不找我幫忙?」
辛人友望著窗外,冷冷道:「我不稀罕妳幫忙。我這輩子都是一個人奮鬥,我不需要任何人幫忙,尤其是女人。」
「什麼女人?我是你女兒,你出事我怎麼可能不管?」見父親頑固地瞪著窗外,不肯看她,她很挫敗。「爸,為什麼你這麼不喜歡我?我不是你女兒嗎?如果你討厭我,當初為什麼要把我帶回來?」
此刻陶雨陽正好走到病房外,聽見爭執聲,他站定腳步。
「就這樣?不是因為你愛我,我是你的小孩,所以——」
「我不愛妳。妳是意外有的,我從不想要孩子。」
若在以往,這句話傷辛純恩很深,但她親眼看見他為了保護她而不肯屈服,受了傷躺在這裡,她不信他對自己真的毫無感情,她歎口氣。
「爸,去年盧伯伯癌末住院,我去看他,他告訴我,我很像我媽媽。」盧伯伯曾是導演,與父親是多年好友。
辛人友不說話,毯子下的拳頭悄悄握緊。
「他說,我媽是圈外人,當年她假裝是你的影迷,主動接近你,卻拋棄你,說她只是玩弄妳,因為你玩弄過太多女人,她也對男人很有辦法,她想和你玩一場,試試棋逢敵手的感覺。」
「是啊,我們只是玩玩……」他不懂,一個女人為一個男人生下孩子,怎麼可能只是為了玩弄他?他第一次對女人動了真情,苦苦哀求她嫁給他,那女人看他跪在地上,卻對他冷笑……
「盧伯伯說,這段往事只有幾個和你很熟的朋友知道,他們知道這件事傷你很深,所以從來不提。」盧伯伯說的很含蓄,所以細節都是她自己推想。兩個情場老手碰在一起,按理應該激盪出精彩的火花,但結局是她父親傷透了心,她只能猜到父親認真了,母親卻將兩人之間當成遊戲,這想必傷透了向來驕傲的父親。
而繼承母親容貌的她,天天在他眼前,提醒他這一生唯一且最深刻的情傷,她想,那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我沒受什麼傷害,什麼感覺都沒有。」他繃著臉,要不是老盧已經往生,他馬上衝到他家宰了他。
心事一層層被揭開,辛人友很狼狽,應是端起父親架子,冷漠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