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懂事起,每一個冬天,夜晚都是縮在破廟裡、石洞中,或是大戶人家的柴房裡,瑟瑟發抖。
貧寒貧寒,貧者必寒的意思,他一個無依無靠四處幫人打雜為生的流浪兒,對這個詞有著深刻到骨頭裡的理解。
白天還好,劈柴、擔水、燒火、通灶,手腳不停也就顧不上喊冷;晚上可慘了,褥單被薄,柴房裡又四面透風,冷得像冰窖,可憐這纖瘦骨感的少年,內無脂肪保暖,外無棉衣御寒,在硬板床上縮成一團,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碰上下雪天,那就更好看了,雪花會隨著風從門邊牆縫飄進來,落他一頭一臉,化了水之後更覺冰寒徹骨。
所以,他從未有過出門賞雪的興致,更別提夜裡出門,分明是要他的小命。
記得去年在陳員外家做短工,陳家公子別的不會,偏好吟風賞月,自命風流得緊,雪景是萬萬不會錯過的,常常半夜不睡,搖著扇子在柴房外轉來轉去,時不時吟上幾句「吾心若白雪,可歎無人看」之類的歪詩,害他在柴房裡噩夢連連。
往事可堪回首?想不到他一個死在路邊都不會引人多看兩眼的窮光蛋居然也有時來運轉的時候,白月環視了一周,一室的奢華照花了他的眼,跟他以前住的地方簡直天壤之別,再看看身上輕柔溫暖的狐裘,身下軟綿綿香噴噴的大床——下午他可是把胳膊掐青了才勉強相信:不是夢中,真是皇宮!
不過一夜之間,從吃了上頓沒下頓到錦衣玉食、山珍海味,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感激他那沒見過面的娘,給他生了一張好臉蛋,雖然時不時對著水盆照照也沒覺得多好看,可昨兒個被那老太監看中,硬說他長得像菩薩身邊的善財童子,贖了他出來討主子一個歡心,好在他一向無牽無掛無所謂,也就從善如流地答應了下來,哪知道,這廂老鼠掉蜜缸,餓死鬼上天堂,讓他每每想起來都恨不得狂笑三聲。
不用做活,吃飽飯在屋子裡晃了幾圈,白月開始覺得無聊,人在無聊的時候往往會做一些平時渾為不齒的事,白月也不例外,於是他從書房翻出一把扇子,出門,賞雪去也。
他所住的院子名叫寧安齋,位於皇宮東北角,偏僻得緊,除了打更的和巡夜的基本上不會有人來,本來有兩名護衛守著大門。
許是受不住這寒風冷雪,早不知溜到哪兒去逍遙了,白月順順當當地出了大門,貼著牆根往南走。
牆頭的宮燈在風裡忽明忽暗,好在天上地下白茫茫一片,映得分外明亮,白月深一腳淺一腳地踏著積雪,走了幾十米,來到一處獨院前,甩甩袍子下擺的雪,歎了口氣。
門口立著一對雪人,哦,護衛,離門口五步遠,又一對,院子拐角處,再一對……總之,是戒備森嚴。
躲在松樹後面,觀察了下情況,貼著牆根繞到後牆,摸索了一番,找了一處好下腳的地方,提氣躍上牆頭。
好歹跟著丐幫那個什麼長老學過幾手輕功,除了被人追打時逃命之外,翻牆入戶,不在話下。
重兵把守,非財即色,前者的話正好讓他開開眼界,若是後者,待在這鳥不拉屎烏龜不生蛋的地方,八成是失了寵的,正好讓他一慰芳心。
貓著腰走了幾步,扒著瓦片跳了下來,四處張望了一下,發現這院子和他住的那個差不多大,只是雪顯然厚得多,不知道幾日沒掃了,廊前有個小池塘,冬天裡也沒水,積著滿滿一池雪,房屋倒是高大寬敞,只是黑燈瞎火的,加上寒風陣陣,顯得鬼氣森森。
深吸了口氣壯壯膽子,藉著雪地反上來的光,白月輕手輕腳地踮進迴廊,在門窗上摸摸捅捅,一路走一路搖頭,走到盡頭時,猛然停下腳步,睜大了眼睛。
有人,有個人站在走廊盡頭!
白月直覺地要跑,定睛一看,眉眼與自己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不由咧嘴笑了,道:「原來是一面鏡子。」
走上前去正要好好欣賞一番,那「鏡子」卻突然伸過一隻冰涼的手,抓住他的腕子,一張慘白的臉湊上來,白月立時渾身寒毛倒豎,也忘了自己是偷溜進來的,掙開對方的手,調頭一路狂奔,一邊狂奔一邊狂叫:「有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步兩步奔到門前,使出吃奶的力氣拉開兩扇沉死人的大門,正在逃出生天之際卻被一個雪人擋下,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一把把他推回去,「匡當」一聲關門落鎖。
「開門啊!放我出去!」白月用力捶打著大門,嚇得幾乎要哭出來,「有鬼啊啊啊!」
賞雪果然不是他這等土包子做的事,別人賞出一肚子詩情畫意,他偏偏賞出個鬼來!
門外那幫人好像聾了一樣,任他喊破嗓子硬是不理不睬,白月顫抖抖著回轉身,緊緊貼在門上,絕望地看著那鬼一步一步過來,越走越近,直到觸手可及的地方才停下,冰冷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藉著雪色細細端詳著他。
嗚嗚他不要死!他還沒吃上幾天飽飯……
白月牙齒打架,瞪著大眼睛打量對方,發現那鬼不僅與自己長相如出一轍,身高體型也相似得緊,正覺詫異,只見那隻鬼眉毛擰了起來,兩隻鬼爪猛地掐住他的脖子!
白月大口吸著氣,用力扳住鬼的兩隻腕子,卻因為害怕而使不上一分力氣,身子軟軟地滑坐在地上,眼睛卻須臾不離地定在對方臉上,空氣越來越稀薄,頭越來越沉,那鬼的手卻微微顫抖起來,溫熱的液體滴在他臉上。
眼前一黑,白月終於失去了知覺,腦中最後閃過的是——
鬼的淚,竟也是熱的……
***
紅燭已燃盡了,窗戶透過些許亮色,懷裡的人依舊無知無覺睡得香甜。
長髮散了一身,白皙的肌膚印著無數激情的痕跡,莫憬玄像小貓一樣縮在李滄瀾身側,手臂鬆鬆地環著他的腰。
天色近曉,寒氣更重,李滄瀾調整了下姿勢,使得兩人密不透風地貼合在一起。
「嗯……」莫憬玄動了一下,長長的睫毛顫了兩顫,半睜開眼睛,「你該上朝了。」說完,鬆開手臂翻過身去,接著睡他的。
真無情,全然不見昨夜歡好時那般百依百顧,溫柔似水。
李滄瀾頓時起了壞心,輕笑著湊過去道:「今兒個不去了。」
莫憬玄一個夢還沒接上便被弄醒,四處遊走的大手引得他低喘連連,身上某處經過半宿的開發,在他的撫弄親吻之下又似有一把火燒起來,半夢半醒間,感受到男人蓄勢待發的慾望,無奈地回過身來,抱住李滄瀾的肩背,低歎道:「幸好你沒做皇帝……」
「哦?」身上那人含含糊糊地問了一聲,低頭含住他胸前一點。
「荒怠國事,與男子廝混……這種荒唐事,一國之君還是……嗯……不做為好……啊!」
敏感之處被狠狠地咬了一口,激得他驚喊出聲,隨即緊緊地咬住下唇,惱怒地瞪著身上那人。
李滄瀾托起他的腰,在他羞紅的臉上印下輕吻,正要帶著他攀上那欲仙欲死的極致境地,門外有人來報:「王爺,何公公有要事求見。」
「讓他滾!」李滄瀾低吼一聲,準備繼續,門外傳來何公公帶著哭腔的聲音。「王爺救命!大事,大事不好了!」
李滄瀾只覺自己滿頭青筋暴起,身下那人卻興災樂禍地低笑出聲,實在不甘心,無奈何公公在外面呼天搶地,只好低頭狠狠地吻了他一陣,咬牙道,「等我回來再收拾你!」
說罷,起身穿衣,沒忘給他掖好被子,而莫憬玄還沒等對方離開,便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