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是茫茫一片不見邊際的霧色,他看見自己躲在另一個自己身後痛哭,哭得像個孩子,連他自己都不免嫌惡起來。但是他卻清晰地感受到淚水的悲慟,那些積壓在過去的記憶漸漸被撩開神秘的面紗,每清晰一分,心就跟著疼痛一分。
獨坐在靈柩前發呆的少年,沒有人發現他眼底深藏的恐懼然而她出現了,帶給他從未有過的安定,並且邀請他參與她的生活,趕走他的寂寞,天知道他有多喜歡她!原來被人關心的感覺是那麼甜美,他再也不要一個人待在角落裡舔舐孤獨的滋味,他要她!只要她可是為什麼要趕他走?只是因為他長大了,變貪心了,企圖代替她心裡的那個男人?為什麼?他只想愛她呀!難道這也錯了嗎?為什麼要讓一個死去的男人佔據她所有的生命?為什麼要讓他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不!他不要去.那裡沒有她手心好疼.火燒得他好疼好疼,他為什麼要忍受這些!天,真的好疼.他幾乎無法握住任何東西.連進食都好困難,這就是選擇愛她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嗎,好辛苦
訣醒來快醒來
耳邊傳來一陣比一陣急切地呢喃、反反覆覆的呼喚、歎息低泣攪亂他混沌的心緒,連同那些過去的記憶也逐漸抽離、淡去。
不同於夢境中的疼痛,一種真正源自生理上的撕裂感幾乎讓他再次躲回夢境中去,然而那一聲聲呼喚緊緊地揪住他的心,扯著他的腳步不讓他逃開,他疼得快沒有辦法呼吸了!
但是,奇異的,疼痛慢慢被一股沁涼取代,夢境中的凌亂也漸漸恢復平靜.撕裂的燥熱感彷彿已經離他很遠,只剩下溫柔的呢喃和冰涼的觸撫。
是誰?他在記憶中搜尋這異常熟悉的女聲,淡淡的有些沙啞,卻讓他覺得似曾相識,他試著強迫自己撥開沉重的眼皮,只為看一看那個拯救他的呼喚聲究竟是屬於誰的。
會是她嗎?
光線刺入他的眼球,不適應地閉了閉,隨後不死心地再度撐開眼瞼,一張艷色容顏躍入他眼中。
不是她
淡淡的笑意浮上嘴角,暗暗嘲諷著自己的癡心妄想。別傻了!他告訴自己,那只是夢境啊
「你終於醒了。」殷藍臉上的表情如釋重負。
「我睡了很久嗎?」感覺上像是有一輩子這麼長吧。
「夠久了。」長長的三個日夜.幾乎磨盡了所有人的憂慮,如果他再不醒來,整個公司目睹他躺在血泊中的員工幾乎要將醫院的門檻踏平。
「謝謝你一直守在我身邊.否則,我或許是真的永遠都醒不來了。」古訣誠心感激道。
他的眼中寫滿失望與落寞,雖然掩飾得很好.但仍逃不過她的眼。殷藍輕聲歎息卻始終沒有做聲。
她選擇漠視古訣眼底的痛苦,這樣總比給他希望卻又得而復失好。
「好好休息吧,我得快些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予效和悼飛他們,大家都快急瘋了。」
古訣淡淡地點頭,再度閉上雙眼。
然而。
夢境卻再也不曾造訪過他。
兩個美麗出色的女人坐在一起會造成什麼反應?
同樣是習慣受人矚目的女子,當然不會介意四周投射來的驚艷目光。那是一種簡單而直接的讚美,她們毫不吝嗇地報以禮貌的微笑。
午後的陽光有些失色,顯然是因為她們的美麗絲毫不遜於晴空高掛的艷陽,週遭的人不禁好奇猜測著兩人的關係,她們之間並不像朋友般熟捻.也不似親人同事間有所交流.只是靜靜地相互打量,含著些許刺探與估量的意味。
殷藍不禁感歎上帝造物的偏心,尤其是同樣身為女子.這等上佳的容姿與氣質連她都忍不住驚歎,一個女人擁有得太多難免讓人生出嫉妒、無法否認起初她心中的確是存有攀比的心態,但是柳尋畔的美並不是在於容貌,因為她身上獨有的雍容與自信不是普通女子所能媲比,那份舉首投足間無形中散發出來的氣勢讓人無法忽視.反倒是她本身的容貌不足以為之驚艷了。
「需要喝點什麼嗎?」尋畔招來侍者.暗自尋思著殷藍此行的來意。
「咖啡,謝謝。」她向候在一旁的侍者露出嬌媚的笑容,誘惑而不含挑逗,卻引得年輕傳者一陣酥軟.慌忙別開臉。
「不需要來點慕絲蛋糕嗎?這家店很有名的招牌點心。」
在殷藍打量自己的同時,尋畔也在以同樣的目光打量著她,不可否認殷藍也是個風情絕佳的女子,笑靨如花.媚眼如絲,顧盼之間掩不去那股淡淡的風塵妖嬈,卻絲毫不會讓人感到俗媚。
「不用了,謝謝。」
待侍者離開,氣氛歸於最初的沉默。
她們各自翻出煙盒,默契的舉動瞬間消減了彼此的一些距離,同樣是YSL涼煙.尋畔與殷藍相視一笑,
「原來你也抽這個牌子。」
由一個女人抽煙的姿勢便能窺其性格,從點煙的手勢到吞吐煙圈,輕佻中透著些毫不矯飾的颯爽.她開始對殷藍生出些許莫名的好感。
「那種淡淡的煙草味和淺淺的薄荷味組合起來很少有女入抗拒得了。」吐出一個漂亮的煙圈,殷藍笑笑道。
同樣是抽煙,尋畔詮釋的是一種全然的優雅自信.而殷藍則表現出慵懶與嫵媚,兩股微妙的力量以美麗相互對峙著,碰撞出些許詭譎的火花。
「他沒事了吧?」她開口問道。
已經有近半個月沒看到他,也不知道他恢復得如何。即使偶爾能抽出空閒去醫院,卻已是將近午夜時分,過了探病的時間,她惟有站在門外匆匆瞥一眼。
「嗯.昨天剛剛出院.是予效和悼飛去接的人,有他們照顧著,你放心吧。」尋畔臉上的憂色讓她露出淺淺一笑。
「你約我出來有什麼事嗎?」尋畔將話題導回之前的正題。
「我要回美國了。」
尋畔怔了怔.眼中有著難解的困惑,殷藍話中的含義是否也意味著他的決定?
「你們決定什麼時候走?」又要面臨分別了嗎?她心中有些隱隱發痛。
「不是『我們』是『我』要回美國。」複雜的目光在尋畔臉上游移.試圖在那張令男人為之傾心的臉龐上搜索出些許別的東西。
「為什麼?」她呼出一口氣,直覺地避開殷藍的探視。
「他需要的不是我。」她淡淡地笑道,笑意中難掩愁慘.「況且,他身邊已經沒有位置可以容納別的女人。」
「你喜歡他。」她陳述著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實。
「或許吧。」殷藍毫不在意的笑笑,不給她答案,卻把問題丟回給她.「那麼你呢?你喜歡他嗎?」
殷藍的問題讓她臉上出現一絲狼狽,「喜歡」兩個字哽在喉中,吐不出也吞不下,抓著杯子的手指有些微顫,眼光自然地追逐著在空氣中漸漸暈開的煙絮,這種無意識的舉動與古訣簡直如出一轍.
腦海中不免浮起另一個同樣執拗的靈魂,除了歎息相對,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該生出什麼樣的情緒。
「或者我該問的是.你愛他嗎?」這是一劑猛藥,逼她不得不正視自己。
「我不能愛他。」思索了片刻,她坦言道。
愛或不愛對她來說沒有多大差別,她可以承擔任何一個角色.卻惟獨擔不起攙雜情愛的身份,他們之間始終存在著一個結,糾纏得越多就牽扯得越緊。
殷藍搖頭,並不贊同她的說辭,「你逃避得不夠高明,倘若你真的不愛他,大可狠下心腸斷了他的念想,何必讓他苦苦癡纏。」
尋畔斂眉苦笑.的確是不夠高明呀!否則她怎會連自己的心都管不住,明知自己不該心軟,她卻偏偏無法控制自己,無法忽視他的存在,無法狠心斷了他的念。
「我自有我的苦衷」她一言蔽之,企圖忽視殷藍眼中的指控。
「你的苦衷卻也害慘了他。」從尋畔眼中殷藍已經找到她想要的答案,明明相愛的兩人,卻偏要相互折磨,她不明白一個女人究竟有何種魅力,能夠讓一個男人甘心付出而不知疲倦。
「在白人的世界裡要混到一口飯就得用命去賭,女人可以以身體和尊嚴作為本錢.但是男人沒有,所以他們必須付出更大的代價,身體、人格、尊嚴、甚至是生命,由抗拒到屈服是宿命,難以想像的輕賤與骯髒那裡的生存法則就是這樣,沒有人可以改變。」輕啜了口漸冷的咖啡,回憶伴著苦澀而來,「知道我是怎麼認識訣的嗎?那個時候他幾乎被揍得奄奄一息,倒在我面前,內傷外傷加上長時間的營養不良,差點讓他送去半條小命。」
尋畔聽得出神,意識彷彿被捲入殷藍口中的陰暗世界,腦中儘是一幕幕揪心的畫面,她幾乎可以感應到當時他所承受的一切,鼻子湧上一些酸酸的味道,她機械地抽出涼煙,一根接著一根猛抽。
殷藍頓了頓.繼續道.「到現在我都忘不了他醒來時的樣子.一句話也沒說.只是捏緊了雙拳,那雙眼睛裡寫滿了倔強與傲慢。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不會永遠屬於這裡,起先我的確算是給了他一些幫助,但其實後來一直是他在幫助我,很難想像,他幾乎是一個人頂三個人用,經歷了所有底層的生活。由孑然一身的赤貧到擁有一處避難的居所,由受壓挨打到抬頭挺胸地走出那個地方.他的成就並非是輕而易舉,可我卻看不到他絲毫的喜悅。當財富一點點地累積.我卻越來越不明白他快樂的源泉、努力的目標究竟在哪裡。」
她有些哽咽,過去的歲月中有晦澀也有溫馨,一路艱辛地走來.施與受的界限漸漸模糊,早已分不清誰對誰有恩,只有將那段相互扶持的歲月牢牢地銘記於心中。分別已在眼前,她知道必須為他做些什麼,「這些年我沒有看到他對任何人或事物透露過絲毫情緒.明明不抽煙的人.卻總是喜歡點一支煙任它在指間燃盡,讓煙草的氣息充斥整個空間,明明排斥辛辣的東西到了極點,卻皺著眉頭也要嚥下去.我不知道他這難得的孩子氣到底是為了什麼,直到有一次他大醉,那一夜我看到了他的淚,他一直念著的一個名字就是你——柳尋畔。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她甩去眼中的淚意沉默了許久,輕輕拂開散落在肩頭的長髮,猜測著這個美麗女子的用意.
「我只是想讓你明白,他做的這些努力都是因為你。」
「那又怎樣呢?我不能把感情當成是糖果作為獎賞。」
「倘若你當真對他無心,那麼你的確無須為他的付出回報或在意什麼。」尋畔的態度讓她有些微惱,「但是你敢發誓完全沒有動過情嗎?我知道自己沒有立場來指責你.但是至少我請你對他公平些,別再折磨他
殷藍臉上劃著苦澀的痕跡,這個女子她也是愛古訣的吧。尋畔有些仲怔地想道。
「原本我是希望他能與我一同回美國。但我知道他的願望只是留在你身邊,哪怕是眼睜睜看著你投入其他男人的懷抱,即使注定要承受你帶給他的痛苦他還是選擇留下,選擇心痛,只是一個如此卑微的要求,你忍心再傷他一次嗎?感情無法計較付出與回報,但是有些東西一旦錯過了就再也無法挽回,那是要遺憾一輩子的」
遺憾一輩子
古訣蒼白的臉色映入她腦中,初聞他受傷入院時的心慌.等待醫生搶救結果的心焦那種名喚「失去」的恐懼再度蔓延開來。
她突然害怕起那樣的畫面——遺憾一輩子的畫面。
殷藍什麼時候走的她不知道,天空又是什麼時候降下暮色的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心口悶悶的,某些一閃而過的畫面讓她疼痛難當
「尋畔姐你怎麼啦?」若馨擔憂地望著頻頻出錯的上司。
慌忙拂去桌案上的水漬,尋畔對著再次被咖啡染成一片污色的文件無力歎息,「抱歉.若馨.看來又要麻煩你重新影印一份了。」
「沒關係,我那裡有副本。」處理掉桌上的水漬,若馨又替尋畔端來一杯熱咖啡,不過這次聰明地放在沒有文件資料堆積的空處,「你不舒服嗎?整天魂不守舍的。」
「我沒事、可能是最近比較累吧。」揉了揉眉心,接過若馨遞來的薄荷精油,「對了,我讓你整理吳氏的資料做好了嗎?」
「嗯,早就做好了,放在你桌上的那個灰色文件夾就是。」若馨跟了她三年多,是個體貼勤快的女孩兒。
提了提神,尋畔抽出文件翻閱,卻發現她依舊忤在自己面前不動.正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她微笑著問,「還有事嗎?」
「尋畔姐我想請假。」小女孩露出羞澀的笑容,眼底暗藏著神秘的喜悅。
「請假?」
「是啊.一個月婚假!」她丟出熱呼呼的紅色炸彈。
尋畔愣了愣.目光由燙金喜貼移至那張青春嬌美的臉龐。對呀!若馨與古訣的年紀一般大,已經是到了談及婚嫁的年齡
「准假!你去人事部多開半個月的假單。」尋畔露出一抹誠心的笑容,「薪水可以照領。」看來小丫頭已經長大了,她得立刻開始準備一份豐厚的賀禮。
「謝主隆恩」若馨皮皮地皺起眉頭道,雀躍之情溢於言表.
「什麼事這麼高興啊?」禮貌地敲了敲門,斜依在門邊的男人悠閒道。
「邱經理早。」甜甜地綻出一朵笑容,若馨轉身回到茶水隔間。
「這小丫頭今天怎麼啦,整個人像泡了蜜糖似的。」邱政比了比膩死人的手勢。
「小丫頭要出閣嘍,準備好紅包吧!」帖子遞到他手中,她唇邊漾起笑容。
「時間過得真快.她剛來的時候才多大?」當初才剛滿二十歲的小女孩一晃眼就到了可以出閣的年紀,實在是歲月不饒人啊!
好笑地看著他感慨萬分的表情,尋畔微微揚眉,「若是感歎歲月不饒人的話,那就娶個嬌妻回家好過年嘛。」
「你這算是在向我求婚嗎?」
尋畔睨了他一眼.唇角勾起冷笑。「你說呢?你願意接受我的求婚嗎?」
不自在地咳了咳,邱政乾笑著道.「拜託!收起你這表情,我不過是開玩笑罷了。」
尋畔陰惻惻的笑容讓他想起另一個人,毛孔不自覺地收縮了一下,不寒而慄的感覺躥上脊背.「有沒有人說你和那小子很像?」他不怕死地說道。
「那有沒有人說你和狐狸很像?」她唇邊勾起深邃的弧度。
「以前都說我比較像你爺爺的鷹犬!」邱政摸著鼻子調侃道。
尋畔輕輕淺淺地漾起笑容,笑意中有著對逝去老者的懷念。那個時候的她總是愛把邱政視做爺爺的爪牙,並且常常通過他與爺爺作對,玩些個小小的花樣和手段,只是這樣的日子已經再也回不來了,一如她與「他」的過去
「怎麼了?」邱政在她眼前揮揮手.招回她神遊太虛的思緒。「這幾天你老是失魂落魄的,,開會的時候也不見你集中精神,是最近太忙了嗎?」
「沒事!別瞎猜了。」尋畔擺了擺手.順手抽起桌上的文件夾仔細翻閱,若馨細心地替她做了不少重點,這讓她看起來方便了許多。
「對了,我讓你查的事怎麼樣了?」
「你是說刺傷古訣的人?」邱政的神色忽然凝重起來,他就是為了這件事來找她的,「我找過老爺子以前在道上的朋友,對方說最近沒人動過手,我想他不太可能是惹上黑道的朋友,最大的可能是因為最近中迅坐大,所以惹得某些人眼紅。」
「你查出對方是誰?」結果已經呼之欲出,但是她需要一個肯定的答案。
「吳仁興。」他沉聲吐出三個字,察覺到眼前的女人忽然變得冷冽,空氣中開始醞釀起危險的因子。
「確定是他做的嗎?」她眸中的銳色一現。
「八九不離十了,警方也找過他,可惜他有時間證人。」
「警方也奈何不了他嗎?」
「恐怕是的,吳仁興的父輩中有人替他壓下了這件案子,所以目前為止還沒有人奈何得了他。
「世上哪會有這麼便宜的事?」尋畔轉著筆在空中劃出一個完美的弧度,「你知道吳氏最近的運作狀況吧?」
他點點頭正色道:「吳氏最近是吃了筆買賣,不過對方公司的銀行賬面虧欠,所以他最近手頭很緊、傳聞他打算先把公司的部分股權出讓.用以周轉這次囤下來的貨,而且我查過吳氏本身的財務問題很嚴重,先前的銀行已經停止貸款給他。」
「很好,從明天開始.全力封殺他,我要他在最短的時間內從整個商界消失。」
「沒問題。」他一口允下,為了她眼中的堅定。
餞行夜,離別酒。
她知道,這一走,怕是再難有相見之日了。
古訣扶著跌跌撞撞的殷藍回到酒店,渾身酒氣的她藉著幾分醉意靠在身邊的男人懷中,理所當然地享受著片刻溫存。
「到了。」房內的燈光亮起,打斷她的遐思。
「好久沒有這麼放縱了,你的酒量什麼時候練得這麼強?連我都拼不過你!」揉著古訣的臉,她低低地抱怨道,「你都不知道,那個時候的你呀.一碰酒精就會滿臉通紅,整個人就像是煮熟的蝦子一樣.都不知道你現在是怎麼辦到的,三瓶威士忌都灌不醉你,一點都不好玩!你不知道你以前的那個樣子真的好可愛」
喝醉的人話總是比較多,古訣端了杯冰水給她,「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趕飛機。」
「別走!」雙手環上他的後腰,她將臉埋進古訣的背.純然的男性氣息飄入鼻腔.乾淨得幾乎讓她落淚。
「拜託你別走」
古訣的身子僵了僵,想要把她的手拉開,最後卻無力地垂下。
何必呢?這或許是最後一次了呀
「阿訣.跟我回美國吧。」她再一次提出要求。
雙手開始朝上移動,彷彿渴望抓住些什麼,她閉上眼,眼角溢出水光。
「我不會走。」輕輕拂開殷藍的手.這次他顯得堅定許多,「對不起,我真的不能和你回美國,那裡畢竟不是我的根,我必須留在這裡。」
生於斯.長於斯.那是一分割捨不去的鄉情,何況這裡還有他所牽掛的女子,不管經歷了什麼、他始終是放不下的!
「你好好休息吧。」古訣舉步,腳下如同灌了鉛般沉重。
他無法對她說出絕情的字眼,這輩子他能留住的東西不多,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夠自私一點,但他知道他不能給殷藍任何希望或錯覺,既然無法給予承諾.離別是最好的結果,那些曖昧的泡沫早就該由他來戳破。
「她守了你三天,在你昏迷的時候,一直都是她陪著你!」
她的話成功地讓他止住腳步。
「你一進醫院就有人通知她了,從你被推進手術室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守在門外寸步不離,直到你被送入加護病房,我看著她由焦急到心疼,也看著她不眠不休地在你耳邊呼喚著你的名字,她對你並不是無情的」
「別說了!」他截斷殷藍的話.拳頭握得死緊。
「你愛她、卻不敢要她.你怪她.卻更怪你自己你和她一樣在逃避,逃避對方.也逃避自己!」
「該死!我叫你別說了!」再說這些話還有什麼意義?她已經是別人的未婚妻了幾乎是調頭就衝出門,像是一頭負傷的野獸般低聲嘶吼著。
「走吧,走吧!」殷藍朝著他離去的背影啜泣哭喊.淚水中含著微笑.「走去把你的靈魂找回來,別再讓自己活得像抹孤魂野鬼,去把她要回來.無論如何.把自己的心要回來」
餞行夜,離別酒,入喉淚湧無盡頭
她守了他三天
夢境中的囈語不是幻覺,她的觸撫、她的呼喚、她的低泣、她的存在所有的記憶都是真實的。
可是.為什麼?如果這不是夢.那為什麼他會覺得恍如置身夢境。
他恍恍惚惚地笑了起來,如果殷藍說的都是真的.她不眠不休地守在他床邊三天三夜,為什麼他醒來看到的第一個人不是她?
古訣被弄糊塗了,她這麼做有意義嗎?或者她是在可憐他、同情他.用憐憫剖割他的自尊,以親情凌遲他的真心。
他真的已經不再乞求什麼了,能夠與她同在一片天空,他就已然心滿意足。
桌上的文件已經堆得如同兩座小山,他的心也被分割成兩半,像是有兩股均等的力量在撕扯著他。一邊已是麻木絕望的意冷心灰,而另一邊的死灰卻重新燃起蠢蠢欲動的渴望。她像是一種致命的迷藥,顛覆他的平靜.如同驚濤駭浪一般攪亂他的心潮,攻陷他好不容易才築起的脆弱城池。
他不知道到底該不該存有希望,她的淚水與焦急究竟是出於純粹的親情,還是
不,他不敢想。
閉上雙眼,直到混亂的思緒被強制拋到腦後,伸手輕壓在胸腹間的傷口上,他不要再去管什麼掙扎和渴望,疼痛與疲憊侵襲著緊繃的神經,他需要新鮮的空氣。
豁然起身,他扔下滿案的文件卷宗,偌大的辦公空間卻讓他備感狹小壓抑,他必須出去透口氣,再這樣待下去,他怕會被自己心中的不確定逼瘋!
「董事長,您要出去用午餐嗎?」秘書連忙放下手中的飯盒,戰戰兢兢地起身問道。
「嗯,我想出去隨便走走,如果下午公司有事你就先去找予效。」他淡淡地交代著,留下鬆了口氣的秘書。
最近辦公室的氣氛不怎麼好,他知道自己這兩天因為殷藍的離開有些心煩意亂,連帶著身邊的人也跟著度日如年。
步出采光甚佳的頂層,進入電梯內卻不知道該按幾樓,他能去哪裡透氣呢?回家也只是對著一棟空蕩蕩的宅子,何必?殷藍已經回了美國,這座城市對他來說竟是如此陌生,黯然歎出一口郁氣,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地方是他的去處。
思索了片刻,他按下了七樓,這個時候悼飛和予效應該還沒出去吃飯。
電梯「叮」的一聲停在七樓.整個樓層的員工都出去用餐了,古訣跨步走向半敞的辦公室大門,一陣對話清晰的傳入他耳中——
「什麼!你說那個吳氏會在一個禮拜內宣告破產?」含著滿口飯菜的聲音口齒不清地說道。
「獨家內幕,絕對可靠!那個吳仁興現在正四處托人幫忙,不過我看也沒人會笨得去揀這破藥罐頭。」另一個聲音吞下飯菜才悠哉地回道。
「為什麼?吳氏可不是一般的小公司,要關門應該也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破產,會不會是有幕後黑手暗中操作?他得罪什麼人了?」
「這就不知道了,反正以那個吳仁興的程度,關門大吉是遲早的事。」
「這話沒錯.那個白癡年紀一大把了,心智卻還停留在小學生的程度,他一定是惹上了不該惹的人,才會招來如此下場,活該!」幸災樂禍的笑聲來自齊悼飛的那張娃娃臉。
「你猜他招惹的人是誰?」故意吊了他一會兒胃口後,予效才在某人殺人似的目光下繼續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他惹到了不該惹的人。」
「廢話!我也知道他惹上不該惹的人」
門外的人震了震,接下來的對話內容已經無法傳達到他的腦海。
胸腹間的傷口還在隱隱疼痛,提醒著他那夜閃爍的霓虹,那柄冷冽的刀鋒與那張扭曲而驚恐的臉。
吳仁興尋畔吳氏繁天
一連串的巧合組合起來居然是如此詭異!古訣的呼吸頻率開始紊亂,氣息也開始急促起來。
這不是巧合!絕對不是!
「喂!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齊悼飛探出腦袋來張望。
「有嗎?」另一個腦袋也探出來,不過目的是推開擋路的男人,把吃完的飯盒丟進垃圾箱裡。
「難道是我聽錯了?」他摸著腦袋對自己問。
「大概是你八卦聽太多了,所以才產生幻覺。」秦予效回以很正經的表情。
「秦予效!你才是八卦男!」
氣急敗壞的聲音追著戲謔的朗笑而去,電梯旁倒著一盆慌亂間被踢到綠色的盆栽.泥土散落了一地,植物的根部曝露在陽光下,彷彿許多事物一下子變得明朗起來。
秋日已快走至盡頭,在這季節交替的時節裡.天空也漸漸染上了些許暖昧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