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肆無忌憚的艷陽終於悄悄隕落,天邊勾劃著幾抹淡淡的餘輝,暮色與霞光追逐著嬉戲.從天際的這一頭移到另一頭,直至完全消失蹤跡,黑暗如同潑墨般染黑整個夜空,只有偶爾探出頭的星月才會折射出黯淡的光芒。
古宅佔地極廣且地處偏僻,與之相連的燈火只有寥寥數點,在月淡星稀的夜色中空曠得猶如一棟鬼屋。快十年了吧?黑暗伴隨著這棟房子度過無數個夜,連空氣也透出些許寂寥的影子。
但是今夜的古宅卻亮起了燈光.奇異地填補了星月的黯淡,廚房中飄來陣陣食物的香氣,隱在濃雲後的皎月不由得偷偷探出腦袋,星光一閃一閃的,好奇地眨著垂涎的眼睛,尋畔瞇起眼,掀開鍋蓋深吸一口氣,蒸汽拂在臉上.讓人感到格外神清氣爽。
盛出一碗香氣四溢的薄粥端進古訣的房內,見他仍在昏睡當中,尋畔放下手中的托盤坐到床邊,手指從他的眉峰劃過。
她輕撫著古訣蒼白的臉龐,沉睡中的眼,忽然睜開,四目相接,她的盈滿柔情的眸光毫無防備地落入他眼中。
「你醒了?」她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古訣費力地支起上身,動作不大,卻扯動了傷口,他微皺了下眉頭,「我睡了多久?」
「已經天黑了,你大概睡了四五個小時。」她在他身後墊了兩個枕頭.然後端起床頭櫃上的粥碗笑道.「起來得正好.我剛剛熬了粥,趁熱吃。」舀起薄粥靠近唇邊吹涼,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臉,絲毫不肯放過她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
他沒有動,乖乖任由她將食物一口一口地餵進嘴裡,碗裡冒出的熱氣模糊了他的眼,也模糊了她的身影,他像個經歷了數年飢餓的人,不敢將口中的食物狼吞人腹,反而細細地品嚐著薄粥的滋味,入口之間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口苦澀、一口辛酸,含在嘴裡,甘甜卻印在心上。
「怎麼不吃?別含在嘴裡像個小孩子似!」她輕聲取笑著。
小孩子?或許吧。至少她會對著自己笑得這般溫柔,古訣嚥下口中的食物.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碗,「這是什麼粥?以前你從來沒有煮過.味道怎麼怪怪的?」他試著找些話題。
「這是豬肝粥,聽老人家說豬肝補血。」又遞了一勺粥到他唇邊,古訣瞪了半晌才依言吞下,「你的傷口好不容易才結痂,下午醫生過來又替你縫了五針,特別關照你不能再把傷口扯裂,否則反反覆覆的容易感染。」
「這點小傷不礙事,是醫生太誇張了,不過是傷口裂開流了點血,哪有這麼嚴重。」他厭惡地皺著鼻子,推開尋畔手中的碗,「還有,我吃飽了。」
「怎麼,不好吃嗎?我用薑片去了腥味,已經吃不出來豬肝的味道了,你就當成白粥喝嘛。」看他一臉的抗拒,尋畔露出笑意,他對內臟一類的食物向來沒有好感.不過為了補回他流掉的大量血液.他即使是捏著鼻子也得喝下。
「我寧願你煮一大鍋別的什麼都好,只要不是豬肝.」
她板起臉,一副沒得商量的模樣.「豬肝補血,我燉了兩個多小時,不管你要不要,都不准拒絕。」又是一勺湊進他的唇。
心不甘情不願地瞥了尋畔一眼.古訣悶悶地張嘴讓她塞了滿滿一大口。
「以後別再輕易與人動手,好似未開化的野蠻人。」喂完粥,尋畔放下碗,伸出手指輕拭著他的唇角,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撫慰著什麼。
她的明眸如水,彷彿蘊藏著些許莫名難懂的情愫,古訣抓住她的手,目光深邃而若有所盼,「你在關心我嗎?」
尋畔的手指動了動,卻被他握得更緊,她深吸了口氣,任他握著手道,「你現在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有擔當,有氣魄,已經大到不再需要我的關心了。」
「我要的是什麼你不會不懂。」他的目光堅定若磐石,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他可以不在乎全天下的背棄,惟獨對她的執著始終如一。這麼多年的努力,他的念頭只有一個.他要站在和她相同的位置上,成為一個配得起她的男人,不會錯待她.不會辱沒她.哪怕是重逢時刻意的冷漠與對峙.也只是為了讓她的目光多在自己身上停留片刻。
淚水慢慢浸濕了尋畔的眼眶.她怎麼會不怕?親人的身份扮演到四年前便已經結束,他要的更多,所以她害怕自己會承擔不起。
他漆黑如墨的眸子盈滿了感情,生怕有絲毫的疏
漏.她承認自己早已不再當他是個懵懂少年,他是一個男人了,一個懂情懂愛的男人.一個牽動她心的男人。
尋畔的手仍被緊緊握在他掌心,奇異地撫平了四年來所承受的一切苦澀,他恍如置身夢境,她的柔婉綽約.她的輕聲細語.都明明白白昭示著此刻的他並非是無動於衷,但是他仍覺得不夠,他需要一些切切實實的觸感來證明她是真的、是存在的,不是他的幻覺。
古訣振臂微微使力,她在下一瞬間落入他懷中,空氣突然變得稀薄起來,全身帶著莫名的燥意,「你」呼吸有些緊繃,尋畔發出的聲音連自己都覺得羞郝,「樓下還有粥,我」
她惦記著樓下仍用小火熬著的一鍋粥,努力不讓自己在他暖意融融的懷抱中沉溺迷亂.匆匆推開古訣的胸膛.手肘卻無意間撞到傷口。他悶哼了一聲,臉上卻絲毫沒有流露出痛楚的表情。
「對不起,我弄疼你了嗎?」尋畔慌亂地解開他的衣物,急急地想要查看一下傷處。
古訣按住尋畔的手.目光與她相觸,你沒有弄疼我,也別去管樓下的東西,只要你別走,留下來陪我」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卑微的乞求.像是只被丟棄在荒漠中的小狗,藉著床頭檯燈微弱的光線,如墨般的星眸追逐糾纏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無法動彈.動作彷彿被他的眼光定格在某一空間,古訣的氣息再度襲上,依舊是她熟悉的溫熱和煦.混亂的思緒幾乎吞沒所有理智,尋畔閉了閉眼,企圖漠視他帶著勾引與試探意味的挑逗,「別你的傷」
手臂一揮,掃落床頭一些零落的雜物.沒有人在乎粥碗變成碎片在地上開了花.水銀檯燈脫離了電線的牽制投奔向地毯的懷抱.房間陷入一室的黑暗,像是刻意營造出的情慾氤氳,他的吻有些張狂.有些粗暴,無視懷中微弱無力的抗拒.猛烈得幾乎要將她生吞入腹.如同徒步在沙漠中的行者,他強悍地攫取她唇舌間的甘露,不再是試探,也不再是挑逗,他純然地侵佔著她方寸全失的城池,用親暱而原始的方式逼她縱情淪陷。
「相信我,我可以為你撐起一片天,只要你答應我.永遠不要再撇下我—一」
他以吻為誓,承諾一個未來,期許一個永遠,帶著她墮入激情的殿堂.所有的顧忌與障礙都在翻湧的情潮面前顯得渺小無力。
她的顫抖呼應著他體內的狂野,氣息變得愈加紊亂急促,他的手像是帶著魔力般,掌心粗礪的觸感滑過她的每一寸肌膚,輕易在她身上撩起星星點點的火苗,燃燒的火焰幾乎燒紅了半邊夜幕,連繁星黯淡的光影似乎也在嗤笑她的掙扎.
酥酥麻麻的感覺由腳底直躥上頭皮,他忽然止住動作,深情的目光緊緊地鎖住尋畔的眼,他不願她有任何一絲勉強.」如果你希望我停止,我尊重你的選擇,你可以立刻離開。」
尋畔閉上眼,不再遲疑,雙唇主動貼上他的,再也無力抵抗他的誘惑,惟有循著本能的意志,任由他的熱情將她燃燒成灰
待一切歸於平靜.她枕著他的手臂沉沉地睡去,古訣卻異常清醒,身旁溫軟的胴體仍刺激著他的感官。
撐起身子側臥,目光在她臉上游移,直至裸露在空氣中的肩膀.他伸出手指遲疑了半晌,碰了碰她的臉.卻又迅速收回,見她似乎睡得很沉,古訣掬起她披散在床上的一綹髮絲湊近鼻尖.髮香伴著暖意沁人心脾,嘴角勾起笑意,古訣柔聲低喃,「你是真的嗎?我尋了好久的歸處,你終於是我的了,我的尋畔」
沉睡中的身子在他懷中窩得更深,唇畔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已是到了秋末的時節,空氣中的涼意讓彼此偎得更緊,這是個需要溫暖的季節,而她則幸運地找到了溫暖的歸處,一具足以容納春天的胸膛。
一夜風流的代價極為傷身,縱慾引起的傷口發炎開始折騰古訣的肉體,但他卻感到無比饜足。
尋畔為了他拋下公司的一切事務,專心陪伴在他身邊,像是有意要重拾昔日的安逸時光.沒有商場的爾虞我詐,沒有那紙口頭婚約,也沒有任何不相干的人的存在,一切不愉快的記憶像是突然被全數抹去.
除了偶爾會為一些補身的湯湯水水發生爭執.偌大的宅子只有他與她的身影,日昇月落,恍如避世。
他很早便醒了,懶懶地躺在床上,等候著尋畔的早餐,連手指都懶得移動一不,貪戀著晨光中難得的悠閒。
她總愛煮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據說對補氣補血都有奇效,這成了每日例行的苦難與折磨。古訣常常抱怨她是故意整他,但是他心裡明白,這種甜蜜而痛苦的折磨即使是要承受一輩子,他也甘之如怡!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今天的公事卻遲遲沒有例行,肚子發出一陣陣飢餓的嗡鳴,他開始發覺自己其實想念那些噁心的湯水。
起身步到樓下,他在廚房撲了個空,除了爐上那一鍋補湯,她的身影彷彿蒸發了似的,莫名的恐懼爬上心頭,古訣開始瘋狂地搜尋整棟宅子,每一個房間都留下他慌亂的足跡與聲聲呼喚,直到他在二樓最裡側的房間門口停下。
房間的主人已經去世多年,近十年來未曾有人踏進這個門,這裡曾是他積鬱多年的一塊心病,一處連他自己都不願回首的禁忌。
推開門,他直覺地閉上眼.陽光卻仍是在推門的瞬間刺得他雙目發疼。
好奇怪的心理作用,為什麼前一刻還溫暖和煦的陽光此時會突然變得冰冷?他睜開眼,房內是空的,所有的傢俱上都罩了防塵布,剩下一目清冷的白色與一室蒼涼的寂寥。
古訣突然鬆了口氣,房內的一色白讓他覺得壓迫,目光無意間掃過陽台,巨大的落地窗反射出修長的身影,他不禁有些疑惑,這個男人是他嗎?
他倒退了兩步。
以前他從來沒有發現,那張臉與自己其實是如此相似,相似到令他由心底生出一種恐懼.如同一巴掌狠狠地甩在自己臉上。
他以為早在四年前就已經踏出那個男人設下的魔障.以為放下那些溫柔謙遜的面具就可以擺脫他的桎梏,但是他太天真了!除非毀了這張臉,否則有些東西注定永遠割捨不去.如同鬼魅般死死地依附在身上、時時刻刻提醒著他的存在。
瞧瞧那張臉.活脫脫是古修明的翻版活脫脫是古修明的翻版
天!他快要瘋了!究竟究竟要糾纏到什麼時候?吳仁興的話在他心中越勒越緊,他越是抗拒,窒息的感覺就纏得越緊。
腦中突然映上尋畔的身影
午夜夢巡,她的笑語嫣然始終深刻在腦際,每一次的纏綿過後,他總是習慣在她眼底搜尋自己的影子,惟有如此他才能在惶恐中找到一些心安,然後反反覆覆的告訴自己,她是愛他的。
但是此刻他遲疑了,不安的感覺在拚命啃噬著他,那雙含情的眸子中倒映出的人影究竟是誰?那些歡愛溫存的時刻,她心中所念的名字是古訣亦或是別的
他啞聲低吼,急急地想要退出房間,慌亂間扯到一截厚重的防塵布——
「嘩」的一聲.白布落在地上,揚起一片厚厚的灰塵,他的目光落在那張鬼魅的容顏上,一瞬間,他分不清那張俊美的臉究竟是自己,還是那個死去多年的男人,是天意的作弄嗎?一直以來他苦苦擺脫的居然是自己!
感覺到背後突如其來的異常氣息,他反射性地快速轉身扭過對方的身體,剽悍的手勁絲毫沒有保留。
「放手.你弄疼我了」尋畔倒抽一口冷氣,這般重的手勁,幾乎要將她全身的骨頭捏碎!傷勢來愈的他哪來如此狂悍的勁道?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見他冷汗如雨般滴落.尋畔的心猛地跟著抽緊。
古訣抿著唇,微微放鬆了手中的力道,臉色卻仍是鐵青。他沒有立刻放開她.只是用不至傷到她的手勁將她困在懷中.
尋畔認真地凝眸,目光在他眼底梭巡陰霾的影子告訴我.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在你心目中,我佔的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位置?」他的口氣有些不穩,盯著她的雙眸逼問,氣勢強悍得像是只剛出閘的猛獸.眼底充斥著渴望撕裂的蠻戾。
她不明白前一刻還好好躺在床榻上靜養的古訣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並且全身燃燒著一股的駭人氣勢。「你病糊塗了嗎?」她微皺起眉,目光被牆上的巨幅照片引去注意,尋畔愣了愣。
「我和他,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是不是?」古訣低低笑出聲來.眼底沒有絲毫暖意.濃得化不開的深情依舊,卻混含著不安與恐懼。
那個男人是躲在他心裡的鬼。用一脈割捨不去的血液與一副相似難辨的皮囊牢牢縛住他的手腳,緊緊蒙住他的雙眼,教他怎麼能不糊塗。
「再像他也已經死了。」尋畔回答得異常冷靜.反而激起他心底的層層巨浪。
「不,他沒有死!他一直活在我們中間,活在我身上,活在你眼底!」他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飄來,低沉得如同一潭死水.毫無半點人氣。
「你在無理取鬧」再怎麼相愛,卻仍是敵不過心裡的那份芥蒂,她從前的顧忌是對的。過往是無法一筆抹去的。那只會讓自己陷入更深的泥澤。
「告訴我,你看著我的時候,心裡想的是誰?與你徹夜溫存、共赴雲雨的男人究竟是他還是我?你告訴我究竟該怎麼做才能徹底把他抹去?該怎麼做才能讓你愛我?你告訴我!」
「啪」的一掌揮上他的臉頰.血色迅速從她臉上褪去,屈辱感在心中慢慢膨脹.手心傳來一陣陣刺痛.尋畔臉色蒼白,背轉過身不願看他.眼中—一閃過心痛、憤怒、悲哀與失望的情緒.直至剩下無止境的空洞。他的臉在她腦中幻化了無數次.憤怒決絕的、盈滿愛意的、溫存繾綣的、統統交融在一起直至扭曲、變形。
「我沒有眼盲.也很清楚自己溫存的對象,不管你怎麼羞辱我,但是請你不要侮辱一個死去的人。」她冷笑.無法隱藏眼底的疼痛.「我以為你真的懂情.以為你知道如何去愛,可惜我錯了。」她一語點破他的心結.「他並沒有活在我眼底,他是活在你心上。」
「不,我沒有!」他狼狽地別開眼。
「夠了,放手吧,我真的累了。」她不想再和他玩追逐的遊戲,明明面對的是一個男人.卻偏偏像是夾在兩個男人中間,她已經筋疲力盡了。
「你要去哪兒?」古訣抓住尋畔的雙肩,「我不會放你走,絕不!」
「你已經認定了他對我來說是刻骨銘心的,不是嗎?」掙不開他強而有力的鉗制,她乾脆不再費力掙扎.「你需要的是一張白紙,一個不會讓你感到挫敗.完全屬於你的女人.可我不是.和我在一起.你只會覺得痛苦,你懂嗎?」
「住口!我不要聽。」古訣明顯地開始感到不安,察覺懷中的氣息開始變得僵硬,他更用力地擁緊尋畔的身子,勁道猛得幾乎要將她揉入骨血,「不准你再想他.也不准你再提他.我更不准你離開,不准!你聽到沒有!」
古訣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心慌過,沒有人比他更瞭解尋畔的個性,外表玲瓏剔透的她實則擁有最剛烈倔強的性子,他無法確定這一次的放手後果會是怎樣.他已經沒有辦法再等待下一個四年,那會讓他瘋掉,所以他絕對不會放手!
一把扯掉床上的白布,半新的被褥暴露在空氣當中,他閉上眼將她壓倒在身下,整個身體完全與她貼合.像是要將她一輩子困在懷中,「別走」
他的唇徘徊在地頸畔,像是有意要迷亂她的神志,尋畔的口氣開始不穩,微顫著聲音企圖阻止他的侵略.「你是存心要在『他』面前羞辱我嗎?」
手指接觸到一片濕涼,腦中忽然閃過的一絲憐惜之情讓他停住了手中的動作,「只要你忘了他.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古訣的聲音透出心虛與氣弱,深深的無力感讓他幾乎窒息。
尋畔的目光正好落在那幅照片上。那明明是最熟悉的一張臉。此刻她卻突然感覺從未有過的陌生,或許古訣說的沒錯。他始終活著。如鬼魅一般活在他們之間。「重新開始?可能嗎?」
唇邊漾起一抹涼笑,她的聲音漸漸開始暗啞.掙扎也慢慢變得無力,就當是最後一次吧,讓她記住他的臉,記住他的溫存,記住他的一切。
她的唇主動地回應起他,從未有過的熱情將兩人的身影糾纏在一起.手指在尋畔蒼白的臉上輕輕劃過,古訣憐惜的目光中藏著只有自己才懂的痛楚,「我說過,這輩子作休想離開我的身邊,如果這是惟一能夠擁有你的方式,我不在乎你是不是恨我。」
遲疑在下一秒被拋在腦後,灼熱的唇輕輕吮去她臉上的冰涼,企圖溫曖彼此心底的寒意。這一刻,他沒有退路.然而——曾經承諾的未來,期許的永遠.統統在這一刻被他親手毀盡。
強烈的燈光突然打散一室黑暗,隱藏在角落中的身影頓時無所遁行。
邱政冷冷地瞪視著靠坐在牆角的男人,無暇細數地上的空酒瓶,他用力拽起古訣的衣領,將他拖至強光底下,咬牙道.「你這個孬種,虧我還那麼放心把尋畔交給你,以為你會好好待她.可是瞧瞧你做了什麼?你居然讓她一個人走!」
「你說什麼——」頭疼欲裂.古訣倒抽一口冷氣,邱政的臉許久之後才緩緩映入他腦中,「她沒有回去嗎?」邱政的話如雷似的劈進他混沌的意識。
「這得問你!」咆哮的吼聲震耳欲聾.像是要掀了整個房頂.「前幾天還好端端地和你在一起,你現在居然還有臉問我?」
信箋被揉成一團,狠狠地砸上古訣的臉.被迫從迷霧中清醒過來,他半瞇著眼直起身.險些撞到茶几,藉著刺眼的燈光,娟秀的字體映人眼中.他的手指顫抖得幾乎捏不住任何東西。
阿政:
原諒我任性地選擇離開。
商海浮沉近十年.我的人生從來不是自己能夠把握的,從被指認為繼承人的那一刻起.我幾乎放棄了平凡女子天真與柔軟的本能,整日戴著冷淡的面具周旋在虛予委蛇之間,這樣的生活太累,前塵的羈絆.現實的糾纏,我什麼都不想再去追尋,真的是覺得厭倦了,至於未來,我想放在自己手中。
繁天是爺爺一生的心血,現在,我將它轉交給你,就算是為了爺爺,請代我好好維持它,好嗎?
一直知道.你在我身邊扮演的角色遠勝於親人或朋友,謝字說出口已嫌多餘。多年來的關心與愛護,點點滴滴我都記在心中,無論在世界的哪個角落.我都會深深地祝福你,希望等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執手嬌妻、懷抱麟兒。
不要費心來找我,也不要追究我離開的原因,求你,就算是最後縱容我這個任性的妹妹一次吧。
尋畔字
他千方百計地留住她.但她仍是走了,甚至沒有留下隻字片語,腦海瞬間一片空白,只是隱隱地意識到——她走了。
頭部的神經抽搐得更加劇烈,彷彿有意要同他作對似的,古訣茫然地瞪著信箋,娟秀的字體不斷在眼前閃過,變成一支支尖銳的針,狠狠刺進他的每一寸細胞裡。
「她真的走了,甚至不給我一個道歉的機會——」記憶停留在那一夜.在他傷透了她之後,她柔柔地在他唇上吻別,當時.他不敢睜眼看她.卻依舊可以感覺到她眼角滴落的淚痕.「是我逼走她的.明明錯的是我,卻硬是將所有罪責推卸在她身上,自私地只顧自己疼而忘了她的痛,不但質疑她的感情.甚至用那些卑鄙齷齪的話傷得她體無完膚,該死為什麼連個道歉補償的機會都不給我?」
「你的確該死,我真該給你一拳。」邱政的拳頭直搗古訣的小腹,無視於他臉上的痛苦.「別人說古家的男人被她下了蠱,沒一個有好下場,可是我看被下蠱的人應該是她,你們叔侄二人才是真正的禍根!」怒氣不打一處來,他幾乎是朝著古訣的耳畔吼著,「是我看錯了你,不該試探她的感情,更不該鼓勵她接受你的感情.我瞎了狗眼才以為你真會待她好!以為你不會辜負她,我真是個白癡,居然錯得這般離譜,早知道你會這樣傷她,我寧可逼她履行對老爺子的承諾.哪怕是維持一輩子兄妹之情的婚姻。」
幾乎是從小看著尋畔長大,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她的驕傲與自尊,可是這一次她卻對他用了「求」,求他縱容她的任性——這是怎樣一種乞求解脫的渴望啊!教他怎不心疼?
連續的幾記重拳擊在古訣身上,他絲毫沒有反抗,只是狼狽地喘息著問,「告訴我,她在哪裡?求你告訴我。」天,他究竟做了什麼?
「我不知道.就算我知道也不會告訴你。」邱政冷冷地揮開古訣,「這筆賬我暫且擱下了,若不是上一次你不顧性命地救了她,今天我會讓你橫著走出這扇門。」
胸腹間的傷口又開始沁出血腥的顏色.他無暇顧及,生理的疼痛遠敵不過心上的疼痛.跌跌撞撞地爬到浴室,他把冷水開到最大.企圖冷卻一下被酒精燒得火熱的神志。
猛抬頭,鏡子裡映出自己的臉.雙眼通紅.佈滿血絲,臉色憔悴得像是剛從墳墓裡爬起來。這張臉與古修明究竟相似在何處?除了幼稚、猜忌、自私.這張臉到底還剩下什麼?他看不出來,真的看不出來!
一舉將鏡子擊出數道裂痕,血液順著指縫滴落,染紅了白色的瓷磚,他絲毫感覺不到疼痛,額頭抵上一道突出的裂紋,又是一抹鮮紅順著眉峰滴落.在他的臉頰劃出一道血淚。
尋畔
目光良久不曾移開,埋藏在心底的迷霧一下子清明起來,他發誓一定要把她找回來,他會將未來放在她手中,無論結果如何.終其一生,他都會等
落幕
十六年後——
光可鑒人的玻璃門映出一道悠閒的身影,低沉悅耳的嗓音勾來不少好奇的眼光。「小姐.我要見你們董事長。」
總台小姐略微遲疑了一下,「請問先生有預約嗎?」
確切地說,嗓音的主人是個俊美異常的少年,一襲白色的純棉TSHIRT與牛仔褲,簡單而不失帥氣,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渾身卻散發著讓人無法忽視的優雅內斂。
少年搖搖頭,仍是微笑,「沒關係,我可以在這裡等。」
「好吧,我會替你通傳,你可以先在那邊的休息區稍候.」總台小姐好奇地多看了少年一眼,不禁困惑地望著那張似曾相識的容貌發呆。
玻璃門再次彈開,一幫身著清一色西裝的男子魚貫而入,為首的男人突然停住腳步.濃密的眉毛糾結成一團,「怎麼搞的?這裡是公司,保安是做什麼的?『閒人莫入』的牌子是掛著好看的嗎?」齊悼飛瞪了噤若寒蟬的屬下一眼,炮火轉向愣在以一旁的接待小姐,「還有你!傻乎乎地愣在這裡做什麼?公司請你來是讓你站著發呆的嗎!」
「齊經理.這位先生是」
不容她張口欲辯.齊悼飛逕自截下接待小姐的話,「不管是什麼理由,上作時間擅自把小男朋友帶來就是不」坐在沙發前的少年忽然從雜誌中抬起頭,露出一口足以去拍牙膏廣告的白牙朝他微笑.齊悼飛的話哽在嘴裡,手指微顫地指向少年,半晌無法吐出鱉在胸口的氣「你」
無庸放下手中的雜誌,滿臉興味地打量這個一臉見鬼似的男人。
「你你你媽呀!我不是活見鬼了吧?」猛地敲了下自己的腦袋,齊悼飛像陣風似的一路狂飆到少年面前.狐疑地問道:「小子,你找誰?報上名來。」
「我姓柳。」少年的唇角勾起一抹令他異常熟悉的弧度,讓齊悼飛看得格外心驚肉跳,「我找古訣.你們的董事長。」
「有事?」他吞了吞口水。
少年笑著朝他眨眨眼.低聲在他耳邊吐出兩個音節。
「認親。」
齊悼飛的嘴頓時被塞入兩枚鴨蛋,認親?不會吧?這是上演的哪出三流劇情?
瞪著那張臉足足半晌,他猛地一把抓住少年,那笑得格外無辜的臉.分明、分明是
「先待在這裡別走,我馬上請他下來。」轉身不到兩步.他又折了回來,「還是跟我一起上去吧,去給他一個驚喜!」
隨著齊悼飛嘴角的裂痕不斷擴大.少年安靜地跟在他身後進入電梯,直到被帶入一處安靜的會客室。
「我保證不出三分鐘,他一定會出現在你面前!」簡單地交代完一句話後,齊悼飛立刻轉向另一個方向,口中仍不停喃喃道:「天!我確定.我不是在做夢」
等待的時間很磨人.直到現在他才有了些許侷促的感覺,原來潛意識裡,他仍是有些緊張的
無庸深吸了口氣步至窗前,卻絲毫無心窗外的景致,這個男人——打從他解事起.已經知悉瞭解了十六年.此時.終於到了面對面的一刻。
門被一雙顫抖的手掌輕輕推開,地毯隱去了他細細的足音,少年的身影被一層金色的陽光籠罩,那光芒刺痛了古訣的雙眼,彷彿有一種魔咒將他定格在一個動作與空間。
顫抖著伸出手指,心中激盪的情緒奔騰翻湧,他無法平靜地走上前去碰觸那少年的肩頭,直到輕微的抽氣聲驚動了少年的身影
倏地.背光的身影有了動作,無庸緩緩回身,一瞬間的動作對古訣來說卻彷彿經歷了一個世紀的漫長鏡頭。
然後,一雙像是飽含著萬語千言的眼眸與他對上——
「媽——今天有什麼好吃的?」俊朗少年踩著愉悅的步子偷溜進廚房.修長的身形一下子就把廚房擠得水洩不通。
「你最喜歡的栗子糕,為娘的我千辛萬苦才蒸好的,快好了,外頭候著去!」一把拍掉無庸意圖劫食的怪手.尋畔瞪了兒子一眼。
少年猛地朝母親綻開一朵燦爛無比的笑容,一把抱住灶前正揮汗如雨的美婦人,「媽,我餓了!」
「臭小子,真懷疑你有幾個胃,像個無底洞似的,怎麼喂都餵不飽!」禁不住兒子可憐兮兮的目光,她從蒸籠中拎了一小塊栗子糕丟進無庸口中解饞。
囫圇吞下嘴裡的栗子糕,無庸使勁窩在母親頸邊呵氣,「燙啊娘!」栗子糕固然美味,舌頭被燙了一層皮的滋味可不好受。
「活該!」笑意爬上嘴角,尋畔伸手推了推兒子,順便從冰箱裡拿出一瓶冰水遞給他。
一口氣幹掉半瓶.他懶懶地依在門邊,腦中卻浮起另一張與自己酷似的容顏。與那一臉不容錯辨的——驚愕。
「媽,我和『他』是不是長得很像?」
一陣沉默蔓延開來,她失神片刻.順手關掉瓦斯。
「像極了,幾乎一模一樣」目光在兒子身上留連,直至停在臉上,」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對不起,媽」帥氣的臉蛋掛上愧意.無庸的手臂再次爬上母親腰際。
尋畔眨了眨眼,對於兒子突如其來的認真,有些不習慣,「怎麼?闖禍啦?」
無庸從小便是個善於察言觀色的孩子.心智也比一般孩子來得成熟許多,雖然偶爾會故意搞怪作亂,卻從不曾替她惹下什麼大麻煩,她用力掐了兒子的臉頰一把.「不肖子.做了什麼虧心事?老實交代!」
「沒有啊,娘!」齜牙咧嘴地向後大退一步,無庸捂
I著臉頰叫道:「拜託,我已經十六歲了,別老拿我當個小娃娃好不好?小心別捏壞了我這張帥到天地不容的俊俏臉蛋!」趁著母親趴在琉璃台前笑得直不起腰.無庸手長腳長地迅速撈起蒸格裡的一盤栗子糕.
笑意稍止.尋畔抹去眼角溢出的淚,從廚房端出預先冷藏在冰箱中的綠豆湯,「喏,冰的。」盛了一碗放在無庸面前.尋畔抓著抱枕坐到兒子對面,「慢點喝,小心別噎著我的小帥哥——」又是一串長長的笑意流瀉,無庸乾脆撇過頭去忽略母親的嘲笑,專心掃蕩盤中的糕點。
「好吧,言歸正傳,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收妥調笑的意思,尋畔窩在沙發上找了個舒適的位置,認真地研究起兒子臉上的表情。
慢條斯理地吞下口中的糕點,他隨手抽了張面紙拭盡唇邊的食屑,狀似不經意地道:「昨天.我去見過『他』了。」
「他」的存在一向不是他們母子之間的禁忌,雖是單親,但母親從不刻意抹殺對他父親的概念,在他的成長過程中,「他」或許沒有參與,然而卻從未缺席;對於那個賦予自己生命的男人他知之甚詳.瞭解他的脾性,知道他的習慣,所以,即使在他十六年的生命中沒有父親的角色點綴.他的童年卻從來不曾因此而失色.
「你早該去見他了,他是你的父親,這一大是遲早的事。」尋畔將臉埋進懷中的抱枕.好笑地看著一臉凝重的兒子。
母親的表情淡得透露不出半絲情緒,甚至平靜到有些過火,無庸習慣性地輕撫著眉,問道:「那麼你呢?預備見他嗎?」
見他?如何見?見了面又該說些什麼?疑問一波接著一波蜂擁而至,彷彿一枚枚重彈砸得她毫無招架之力,她很鴕鳥地應了句:「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那麼多。」
無庸翻了翻白眼,很乾脆地向她射過去一道嘲弄的眼光,天知道這句話由她口中說出來是多麼可笑。
「媽,你還恨他嗎?」顯然無庸並不想就此結束話題。
尋畔的目光怔了怔,半晌沒有答話。
看著這張陪伴了自己十六年的面容,她的兒子,也是朋友。看著他的成長,她一次次感到了生命的延續和存在,命運是種很微妙的東西,越是抗拒就越牽扯不斷,上天給了她一個與古訣相似的兒子,讓她不至於在這長長的十六年中被寂寞孤獨的滋味壓垮。不能給他一個完整的家,她總是覺得無比虧欠,所以,她只能給他一份完整的理由。
「都這麼多年了,恨也好,愛也罷,都已經淡了。」愛與恨是一種很磨人的情緒,她已經老了,老得不再適合這種濃烈的感情,經歷了太多太多,她已經心如止水,激不起任何漣漪了。
手掌惡作劇地揉亂兒子一頭的黑髮,就像當年習慣對他做的動作一樣,「管那麼多,和他一樣彆扭。去洗盤子去。」將茶几上的空盤丟給無庸.她遁入廚房。
無庸懶懶地癱在沙發上,看著母親在廚房切水果的背影,眼中浮現出與年齡不相符的深沉.「可是,他沒有淡,即使經歷了那麼多年,他始終沒有淡忘你們的過去。」他的目光隨著母親的身影移動,淡然的口吻像裡在談論天氣般輕鬆。
「嗯?」尋畔的身影明顯一怔.水果刀險些劃過手指。
無庸懶懶地從沙發上站起.腳步卻停在了原地。目光透過窗子落在了窗外的某點,「他一直在找你.這些年,我用盡一切方法隱在暗處接近他.不是為了與他相認.只是想好好地仔細觀察他,知道他常常為了一點關於你的線索而奔於不同的國度之間,卻又每次敗興而歸。媽,他從沒放棄過,他的執著令人敬佩,我很高興有這樣一個父親。」無庸的話頓了頓,輕聲道:「人生真的沒有幾個十六年,給他地址,只是希望你過得快樂。」
再度回過神來時.無庸不如何時已經離開.兒子的話一直在她的腦中蕩漾,激起層層波瀾,他找了她十六年,從她離開的那一刻起。十六年對她而言不只是個數字的概念.時間淡去她心中的激烈,卻沒能抹去他眼中的炙熱,他仍是這般執拗,絲毫不願給她一絲喘息的空間。
尋畔不禁長歎,這一場無休止的追逐究竟要到何時才能結束?
整整十六個年頭,昨日種種,今日卻依舊歷歷在目。
他.已經不再年輕了。歲月在他的臉上劃下無數思念的痕跡,尋畔他頃盡半生苦苦尋找的女子.他們之間糾纏了太多太多情愫,三言兩語已經無法理清他此刻的心緒。
手指習慣性地撫上額際,猙獰的疤痕赫然在目,由額頭一直蜿蜒至眉峰.如同某些在心頭刻上的痕跡,一輩子洗不去、抹不淨。
眼光落在桌上一直擱著的那張紙片,自從由那個名喚無庸的少年手中接過它,他已無數次地打開過,手指摩挲著已深深起皺的紙片,目光流連於上面陌生的字跡,幾個簡單的文字卻記述著他十六年苦苦尋找的終點。
思緒一下子變得凌亂,十六年的奔波,十六年的追尋,所為的都只是這一個答案,而如今答案就在眼前,他卻怯步了。
手上傳來灼熱的刺痛感.煙不知何時已燃到了盡頭,直到現在,他仍然只愛點起她慣抽的煙,任熟悉的煙草味充斥著身邊,就像她從來沒有離開過他身邊一樣。
原來,她一直沒有離開這裡,甚至距離他不過咫尺,十六年的空白歲月,他無數次奔波在世界的各個角落,足跡踏遍東南西北,為了尋找著她的蹤跡.也尋找自己生命中遺失的重要部分。
直到無庸出現的剎那,他幾乎是被迫停止呼吸,那是一個怎樣的生命體?居然能夠承載如此巨大的力量,幾乎當場逼出他的淚。一個像他的孩子這份驚喜來的太快、太急、太令他不知所措。
內心深處那根緊鎖的心弦被挑得極高,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觸灌滿了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
他還可以抱有希望嗎?
真的好想見她
雨水一滴滴浸透衣衫,澆息了他體內狂燒的渴望,往事幕幕來襲.當年的苦苦糾纏,讓她不惜避開他整整十六年,這一次她又會逃到什麼地方?還要他再等下一個十六年嗎?
不!他不再奢求什麼.十六年的空白讓他不敢輕易越雷池一步,他承諾過會將未來放在她手中,只要能遠遠地看著他們母子.知道他們一切安好就夠了,真的夠了
「下雨了。」伸手探出窗外掬了把雨水,無庸朝正在發呆的母親輕聲道:「這雨怎麼老下不完?都整整一個禮拜了。」
「是啊,整整一個禮拜了。」回應他的是一句不痛不癢的話。
「媽,他在外面。」拒絕接受母親連日來的漠視,無庸出其不意的環住母親的肩,「真的不見他嗎?」尋畔的沉默再次激起無庸的不滿,扯了扯母親的長髮,他微皺著眉道:「媽,你有沒有想過,以他的個性不應該至今仍毫無動靜啊,至少他該立刻把你綁回他的身邊,寸步不離地看著你才對!他找了你這麼久不是嗎?媽,我真的猜不透他的心思。」
「你很希望看著老媽我被綁嗎?你猜不透他的心思,那是因為你還不夠瞭解他。」拍掉兒子的手,尋畔半瞇著眼道:「他知道如果貿然出現在我面前,我會立刻帶著你躲到天邊去。」
「你會嗎?」無庸露出皮皮的笑容,期待地問道。
擰了兒子的鼻尖一下,尋畔露出同樣的笑容,「如果是以前,或許我會。」
「那現在呢?」
「我不知道」尋畔的話頓了頓,突然用力掐住兒子的臉戲謔道:「你什麼時候開始這麼關心你娘啦?」
「我是怕你寂寞呀!」倒退兩步的無庸揉著雙頰,露出難得的正色,「你知道,半年後我會出國唸書,去一個不同的國度歷煉一下自己,就像當年的他一樣!你是我惟一放心不下的人.所以我希望在走之前能替你找個伴,古訣是最好的人選,他會和我一樣愛你,真的,媽給他一個機會.好嗎?」不等母親摟住自己,無庸迅速在她臉上印下一吻,「媽,我大概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很愛你,你是個偉大的母親。」
無庸說完一臉潮紅地遁回自己房間,他一番話惹紅了尋畔的眼睛,母子兩人都不是習慣感性的人.雖然此刻她真的很想追進兒子的房間狠狠抱住他猛親,但是她知道一向淘氣的無庸正在害羞。
尋畔撫著臉頰.笑容中凝著激動的淚水,腦中開始重新考慮起無庸的提議,或許給他一次機會是個不錯的選擇,畢竟對於這個兒子,她仍是欠了他一個父親。
目光投向窗外的雨幕,對街依舊站著一個寂寞的身影,那身影一如多年前的修長挺拔,只是憑添了幾分蒼涼蕭瑟的味道。
恍然間,她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意
他在等,等她的選擇,等她把未來心甘情願地交到他手中。
眼中泛起霧氣,十六年的分別,他是真正懂得去愛了
許久許久之後——
一道清麗的身影投入雨幕,雨絲交織成一張細細密密的網,網住空氣中纏綿繾綣的水氣,迎著那兩道灼熱的視線,默默地將一柄傘送給他,微微的輕顫讓他屏住呼吸。
「雨這麼大,怎麼也不去避一避呢?」
怕你會突然從我的視線消失!
澀澀的滋味哽在喉際,古訣的目光緊緊地糾纏住她.暗啞地開口道:「我常常站在不同的地方.淋著不同的雨.看著不同的人來來去去,等著有一天你會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可是我知道,當年錯的人是我,將你一手推開的人也是我,現在.我沒有資格乞求你的原諒.但是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會再逼你作任何選擇,只要你願意,我可以一直站在這裡等。」
替他拂開額前的濕發,手指輕輕滑過他額上的疤痕,看著早已不復當年清俊的消瘦臉頰.心中悄悄浮起一抹釋然,尋畔輕輕挽住他的臂.低柔地歎道:
「回家吧家裡有姜茶和你最喜歡的蘿蔔乾」
「回家?」
「對.『我們』回家!」她刻意加重「我們」兩個字。
蕭瑟的身影依舊未動,她卻明顯地感受到他的身子一震。「別讓兒子等太久,他等這一天,已經十六年了。」
雨依舊是下得清麗纏綿,雨水沖刷掉昔日的痕跡。撐起一把舊傘.踩著一地舊路這一天已經等得太長、太久,等得心力憔悴,等得兩鬢飛霜,他的眼眶如何能不微濕?
夕陽下,雨幕中,他們步上歸途,那是一條關於未來的路。
一條回家的路!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