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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劇愛情 第2章(2) 作者:秋水
    當范碩帷的身影漸融入夜色中,睇著他背影的江青菱突然開口:「那個范總經理……非得要這麼酷嗎?」

    「總經理都有種威嚴吧。」劉可秀隨口應了句。「店看著,我進去秤茶葉。」

    「喔……」側目回話之際,瞥見一旁江青恩盯著店外發怔的模樣。「姊,你是在看什麼?不會是范碩惟那個奇怪的男人吧?!」

    聞聲,江青恩收回注目那道頎健背影的眸光,她長睫低垂,面容略有赧色,半晌,才揚睫,一雙素手輕舞。我出去一下下,等等就回來。

    「出去?」愣了下,江青菱才揚聲問著已小跑步出店門口的江青恩。「等等,姊,你一個人要去哪?」

    揮揮手,做了個不用擔心的手勢,江青恩轉首睇著前方離她約莫二百公尺遠的男人背影,一個深呼吸後,她提步追了過去。他看起來像散步,速度不甚快,但步伐好大喔。

    她奮力地跑,終於追到男人,她伸手輕拍了他肩,然後微彎身,雙手撐在大腿上,大口大口呼吸著。

    范碩惟頓了下,停步,當他側過身子,瞧見眼前的身影時,有著淡淡的詫異。她睜著大眼看他,口中呼出略急的氣息。

    「有事?」濃眉微攏,深幽黑瞳湛了湛。

    直起身子,江青恩仰臉看他,氣息仍是略紊,拇指在半空中彎了彎後,猛然憶起他怎懂她的手語?在心中嗤笑自己後,從圍裙口袋拿出小筆記本和筆。

    謝謝你今天來幫忙。她將筆記本轉向他。

    黑目掃過清秀整齊的字跡。「追著出來,專程來道謝?」

    月華螢光映在他眼中,邃亮的輝芒給予人一種如履薄冰的不安,江青恩悄然垂睫,迅速寫著:還有對不起,我弄髒了你的襯衫。

    瞄了筆記本,視線落在自己胸前那一片被柳橙汁噴到,現已乾爽卻呈現橘黃色的布料。那是學生放學時刻,店內最忙碌之際,被她不小心打翻的柳橙綠茶噴濺的成果,悶熱氣候早將他的襯衫悶干,但卻在他胸口留下一朵橙花。

    「髒了就髒了,沒什麼。」薄唇勾了勾,他似笑非笑。

    我幫你洗一洗?她瞠眸看他,眼神看來極無辜。

    范碩惟低笑了聲,眉一挑。「你要我在大馬路上當眾脫衣?很抱歉,我沒這種特殊癖好,你找錯人了。」冷瞳在她臉上溜了圈,他轉過身子欲走。

    江青恩咬著下唇,有些難堪,從他語氣中不難發現他情緒欠佳,大概是自己惹惱了他。一個跨步,她伸手握住他手臂,急繞到他面前。

    揚起臉,毫不畏懼地迎上他簇著冷冷清光的黑瞳,她比手劃腳,細緻面容有著淡淡憂色。在覷見男人神情帶有淡淡困惑,她懊惱地輕拍自己額頭,然後,她垂顏認真書寫著。

    她的表情有些不安,有些急躁,而范碩惟盡收眼底,卻不動聲色。

    請你不要生氣,我不是有意欺騙你。一直以來,很多人都以為我是天生啞疾,於是那些人認定我是因為聽不見才不會開口說話。我不知道怎麼跟每個人解釋,也並不覺得非有那樣做的必要,所以常任人誤會。

    將筆記本翻向他,江青恩秀眉輕蹙,水汪汪大眼裡似有著渴求意味。

    她希望他耐心看完,她希望他接受她的道歉和她的解釋,不特別為什麼,就只是這麼希望。若真要抽絲剝繭理出什麼,大概就是不想被他討厭。

    見他看著筆記本的臉龐無波無瀾,她一個輕歎,又繼續動筆:真的很抱歉,請你不要介意,那天簽約時,我覺得我們應該不會再碰面,所以沒有解釋的必要。對不起!

    范碩惟掃過那顯得潦草許多的字跡,深邃目光定在她臉上。「二十天的教育訓練時,為什麼不說?」

    體諒她的困頓,他還花了一晚上的時間坐在計算機前,為她特別製作一份她專屬的「門市操作流程表」,但發現她原來聽得見時,他腦中只有兩個字:被耍。

    不是他沒肚量,非要跟這樣的一個女子介意生氣,而是他真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

    因為簽約那次沒有實時坦白,教育訓練時便沒有想要解釋的想法。筆頓了下,又寫:這也是我不對,很抱歉。

    范碩惟的目線從筆記本緩緩移到她臉上,她清澈眸光專注、無辜,像犯錯的小貓小狗正等著主人原諒般。

    視線下滑,在她纖秀頸項上停駐,他看著她的喉嚨。如果她沒患失語症,像她這樣的女子說起話來會有怎樣的音調?他突然生起這樣的好奇心。

    見他遲遲沒有回應,長睫又遮斂他目光,她分辨不出他的情緒,只得往前靠一些。揚起臉容,她抬起右手,掌心朝下,食指貼在眉骨上。

    范碩惟輕詫,看著她那很像小學生向老師敬舉手禮的動作。

    霍地,沉沉目光刷過有趣輝芒……她這是在用手語跟他說抱歉?

    「生病造成的?」半晌,他聲嗓清冷漾起。

    江青恩面露困惑,下一瞬旋即恍然大悟,忙垂首速寫:是車禍意外。

    「醫不好?」

    嗯,這輩子應該都沒辦法正常說話了。她臉容泛笑,看不出來有那種提及傷心過往都會有的難過情緒。我這是失語症,因為意外傷到腦部語言中樞所造成的一種病症,我其實算幸運,聽覺、閱讀、書寫這些能力都沒有喪失,也保有口語能力,我知道你在說什麼,也知道自己想說什麼,還可以用唇語表達,但就是說不出來,因為我有發聲困難的問題。很難想像吧,但這就是大腦分區工作的證明喔。

    她笑得麗眸彎彎,他不懂她的想法。她一點都不……都不自卑?

    沒有人規定身體有殘缺的人就該自卑,而是絕大多數的人遇上這樣的事都是難以接受的態度,可她看來偏偏沒有一點埋怨的樣子。

    不能說話也好,心的交流遠比言語的傳遞來得誠懇真實。似乎明白他的心思,江青恩補充。

    心的交流遠比言語的傳遞來得誠懇真實……范碩惟瞪著這行字,深幽黑目倏然簇起冷冷清光,前一刻難得出現的暖芒迅速降溫。

    她這話像根針,紮在他的心窩上,既痛且熱,偏他無能為力將它拔出。

    黑眸瞇了瞇,在江青恩的詫然中,他毫不客氣地轉身就走,直至走到他的座車旁,然後進入車中。他一句話也不吭,就將車子駛離,消失在路的那一頭。

    看著逐漸遠離的車燈,江青恩在驚愕中無聲輕歎……難怪青菱會說他很酷。

    十層樓高的建築物,僅有八樓的燈光幽靜亮著。

    那是一張泛黃的舊相片,背景在某大校園,鏡頭裡有三個人物,兩個男孩中間站了個女孩。其實是張沒什麼特色的相片,但青春洋溢、氣息歡樂。

    兩個男孩是親兄弟,女孩是哥哥的女朋友,因為三人同校,於是三人時常結伴同行,而這張照片便是他們自學校圖書館出來,一時興起所留下的紀念。

    紀念……紀念究竟是用來傷心,還是緬懷?

    自嘲地勾了勾唇,范碩惟捏著相片的長指一鬆,相片飄落至潔淨的辦公桌面。他退開椅子,起身走到窗前,推窗。

    悶熱的天氣,偶有沁涼的夜風拂過他清峻面龐,很曖昧不明的氣象。

    他雙臂抱胸,深目睇著遠處深藍夜空,姿態淡雅沉靜,只有那雙黑瞳湛出的幽冷目光,洩露了他極不安定的心緒。

    心的交流遠比言語的傳遞來得誠懇真實……

    不久前聽到的這句話,像咒語,嗡嗡嗡在他耳中重複繚繞,每重複一次,他心窩就緊皺一次。他的心,能與誰的交流?

    他面色愈見陰鬱冰寒,像將要爆發的冰河。

    驀地,他大手一翻,緊捉住窗把,用力向內一拉,窗戶瞬間緊密合上。他使力間,帶起一陣風,灌入室內。

    桌面上的相片因而猛然揚起,然後往下飄沉,最後停留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上。諷刺的是,相片中的他,笑容燦燦,而此刻站在窗前的他,目光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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