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調棒用熱水攪拌奶精,江青恩側首一笑,搖搖頭。
「哦,那是真的不會講話喔?」男客人一雙小眼從她上身打量到下身。側身胸圍看來不算大,不過也不是平胸,他目測起碼也有32C。能捏她一把的話……男人喉結動了下,覺得下半身某部份開始發熱。
把半瓶蓋蜂蜜和冰塊倒進雪克杯,她略顯尷尬地點點頭,而後將調過熱水的奶精注入杯裡。
這客人的問題真直接,要是往後知道她無法說話的客人都要這麼問上一次,她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自信最終也會崩解吧?!畢竟有哪個人能在傷結痂後,又任人一次次將傷口表皮再度掀開?
即使這麼多年了,想起自己的有口不能言,心還是會痛上一回。
「哇,不會講話也出來跟人家做生意,你真不簡單,很讓我欣賞。」男客人姿態顯得放浪起來。
看著江青恩圍裙下的曼妙身形,男客人用自以為深情的語調出聲輕喚她:「妹妹……」
有些無奈,卻也明白這種服務業的工作得罪不得任何一個客人的原則,江青恩緩緩側首,眼神裡有著詢問意味。
「啊,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長得好可愛喔,真的好可愛捏。」男客人近似著迷的眼神鎖著她不放。「你怎麼會這麼可愛漂亮呢?」
江青恩微愣了一下,旋即頷首淡笑表示響應。心裡隱約感覺這男客人有點不對勁,卻也不能丟下東西走人。
「妹妹啊,你要搖好喝一點喔,不好喝的話,我要打你屁屁喲。」男客人目光不避諱地盯著她。
如此明目張膽、近乎調戲的內容讓江青恩悄悄移目欲偷覷一眼,卻撞見男人奇詭古怪的目光,她心臟驟然一縮,加快手中將蛋白和蛋黃分離的動作。
被鎖定的獵物愈是有警覺或是害怕的神態,愈會引起獵者的快意。
瞧見她不安的表情,男客人再喚她:「妹妹,麻煩你來幫一下我。」他左手擱在櫃檯上,右手在櫃檯下不知在做什麼。
聞言,她瞪大圓眸瞅他……是要她幫什麼忙?
「來啦,不要這麼冷漠嘛,這個世界就是太冷漠啦,才會有那麼多的社會問題呀。」男客人朝她招招手。「我的皮夾不小心掉在地上,剛好我的腳前兩天扭傷,現在沒辦法蹲下。妹妹你不要害怕,我只是想請你幫我撿起皮夾而已。」
只是撿皮夾……那她走出去幫他,應該是不要緊的吧?
猶豫兩秒,江青恩將手上沾到的蛋汁沖淨,雙手邊在圍裙上抹乾,身影邊往店門口移動。在經過連接店面和隔壁廚房走道的拱形門時,一道沒意料到的身影倏然冒出,那身影的主人攫住她,將她隔在他身後,領她往店門方向走。
看著自己手腕上突然多出的修長指節,江青恩視線順著衣袖往上,落在他寬闊的肩骨,狐疑他此刻的舉動。
范碩惟走到男客人面前,俊眸落在男人臉頰上時,曾短暫停留在男人敞開的褲頭拉煉上。「你好,需要幫忙是嗎?」他巧妙地擅用自己高大的身形,將江青恩隔在客人身後。
「呃……不、不用了。」真是……哪來的程咬金?壞他好事。
男人心裡不甚爽快,可見著對方身形比自己高大,言詞雖有禮,偏那語氣和表情卻又不是那麼一回事,一副活像要將他送進冷凍庫的狠冷模樣。
算了,實在是沒必要為了一塊沒吃到的肥肉而讓自己受到損傷,趕緊走人才實際。男人才想轉身離開時,卻被喚住。
「先生,不買飲料了?」范碩惟別有意含地看著男人,黑瞳深沉。
「不、不買了,我突然想起我今天吃素,不能喝蛋蜜汁。」擺擺手,男人頭也不回地疾步離開。
吃素?被范碩惟隔在身後的江青恩忽然笑了出來,她笑得身軀輕顫,連握住她手腕的范碩惟都清楚感覺她的笑意。
范碩惟轉過身子,見她笑得巧肩一聳一聳的,他一陣惱怒。
「笑什麼?」鬆開她手腕,他眸子悒鬱。
像是被點到笑穴,江青恩雙手撐在腰上繼續笑著,直到雙眼迸出笑淚,直到她發現他愈見陰寒的臉龐。
伸指揩去眼尾的淚花,她忙從圍裙口袋裡翻找出筆和筆記本。難道你不覺得他那句吃素很有笑點嗎?
笑點這麼低?范碩惟瞇起黑眸,不答反問:「難道你不覺得那只是一個糟透了的借口嗎?」
借口?江青恩困惑的表情徹底激怒他。
「你看不出來那個人醉翁之意不在酒?」范碩惟偏低的嗓音因他的情緒而揚了開來,帶著冷絕的氣味。
有感覺他是有些奇怪。
「何止奇怪?!」想起那男人敞開的褲頭拉煉,還有被櫃檯擋住的右手上下起伏的動作,他濃眉死鎖。
這女人大概沒發現那男人右手的行為,若讓她知道那男人看著她做出的猥褻動作,看她還笑不笑得出來?
他在倉庫聽見有聲響,想起只有她一人在店面,便急忙走了出來,卻不意看見男人的行為,加上聽見那樣不懷好意的話,他才會擋住她,不讓她上前去面對那個男人。
他握住她手腕,就是擔心那男人要是衝進店裡,或許她會受到傷害,豈料她的反應竟是如此?她居然、居然還笑得出來?
「你到底有沒有危機意識?既然知道那個人行為有些怪異,為什麼還想要靠近他?」瞪著她燦如花的笑靨,他一臉不快。
范碩惟嚴肅的語氣,和那張冷凜的面龐,迫得她的笑意只能凍結在唇邊。他的皮夾掉了,腳又受傷沒辦法彎身,我只是想幫他。咬著唇,垂首書寫,姿態看來有些委屈。她究竟犯了什麼錯?他要這樣吼她?
「那是他的借口,他不過是想騙你靠近他,你還傻到聽話?」斂眸看著她蒼白的面容,范碩惟仍不改語氣。
教育訓練時,您不是說了顧客至上?既然他開口請求我的幫助,我又怎能視而不見?
他深沉陰鬱的眸光,落在「您」字上頭。她這是故意提醒他的身份,暗示他言詞前後不一,有失他總經理的身份?
「顧客至上確實是第一線人員的責任與義務,但遇上蓄意破壞、找麻煩的客人時,就該有適當的解決方式,不理性的客人,不值得我們尊重。你應當有判斷能力才是,而不是一味討好客人,那樣只會為自己帶來更多麻煩。」他眉間打了幾個深折,嚴厲低斥。
討好客人?她不過是想起自己失語帶來的麻煩,所以同理心地想幫助那個客人撿起皮夾而已,他何須如此惱怒?
那麼范總經理,能否請您告訴我,剛才那種情況我該怎麼處理才是?她怏怏不樂。不自覺的,落筆的力道輕薄了點,語氣酸重了些。她不是易怒脾性,也不愛爭辯,但對於自覺有理的事,她會有所堅持。
他大概不懂身體殘缺的無奈,她其實也不能埋怨他不瞭解她想幫助那男客人的心態。能做的,就是請他告訴她,站在服務顧客的立場,要是遇上方纔那樣的狀況時,她該怎麼做才恰當。
「怎麼處理?」眉一揚,他睇著她的目光好像不明白她的問題怎會這麼蠢?「遇上那種沒把握應付的客人你可以叫人啊!劉店長和青菱在廚房,我和工讀生在倉庫,你喊一下就有人出來幫你,開一下口需要花你多少氣力和多少時間?」
聞言,江青恩瞠眸看向他,水霧霧的美目刷過不可置信,好半晌,她才勉力動筆。對不起,不是我不肯花力氣開口,而是我用盡力量也喊不出來;不會佔用我很多時間,可是我一輩子都開不了口了。眼眸迅速被哀傷的薄霧佔據,水花花一片。眼淚落下前,她收起筆記本迅速轉身。
意外發生那年,她哭過再哭,哭到睡著,睡夢中又哭著醒來。最後她才告訴自己,不要再為了自己的失語而感到自卑落淚,可是他這番話,就像重錘在她好不容易才建起的信心城牆上敲了一記,雖不至於瓦解粉碎,卻裂了一道清晰可見的溝。
新傷口或許不那麼痛,同一處的舊傷口一再被掀開最痛,特別是,已經知道她那裡有傷的人……
那句「我一輩子都開不了口了」像雷擊,砸得范碩惟身形一僵,他呆愣著,直到她轉身時,那眼尾輕爍的晶瑩透亮才猛然喚醒他。
他知道自己性子陰沉冷然,說話直接無趣,但他從沒想要傷害她。
大手一探,他欲掣住她手臂,卻只握到了留有她淡淡洗髮精香味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