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蕭侯贏了呢?」
蕭代微微一笑。
「如果我僥倖贏了,就請大王允准我迎接儲君回國繼位。」
就知道他會這麼說!
整個早上我都在猜想蕭代又出了什麼陰謀,在他突然出言挑釁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此舉必然有什麼特殊的用意。等到他提出要與北燕王對賭,不必他說出來,我就已經猜到他會和北燕王賭什麼了。
蕭代的算計果然很精。他故意在大庭廣眾之下出言挑釁,毫不客氣地大掃北燕的面子,迫得北燕的高手紛紛出頭應戰。到了這一場比試一觸即發、勢不可免的關頭,又提出了這麼一項賭注。如果北燕王不肯接受,顯見得是對自己本國的高手沒有信心,害怕會輸掉對蕭冉的控制。當著這麼多的觀眾與各國使節,北燕的聲威就要被蕭代掃盡了。
北燕王皺著眉,迅速地衡量了一下利害,又看了看蕭代身後的十幾名侍衛,大概是沒有發現什麼特出的高手,終於下定了決心。
「好!既然安國侯有這個興致,本王自當奉陪到底。」
這句話一說出口,蕭冉的命運就完全決定於雙方的比試了。
我表面上一派若無其事,心裡卻暗暗為蕭冉捏了把冷汗。北燕的武風興盛,高手眾多是人盡皆知的事情,蕭代既然敢下這個賭注,想必已準備了自信必勝的殺手鑭。萬一北燕的劍手真的勝不過蕭代的侍衛,北燕王如約放蕭冉回國,他的性命哪裡還保得住?
正在擔心,拓拔明突然有意無意地看了我一眼,眼中含著淡淡的笑意,彷彿意帶引誘,又有些隱隱的算計味道。
我心裡正在煩惱不安,哪裡還有心情理會拓拔明的搗亂,一個白眼便瞪了回去。
收回目光,才發現拓拔弘正冷冷地盯著我,顯然已發現了我與拓拔明的眉來眼去,說不定還以為我們有所勾結,臉色大是難看。
糟糕。他要是誤會,我今天又有麻煩了。我對他無辜地聳聳肩,趕快老老實實地挺身站好,看向擂台,雙方下場比試的劍手已經站在中心,準備較量了。
北燕王為求保險,派出的是內廷侍衛中的頂尖高手韓沖。
韓沖年約三十左右,身形高大,長方的臉龐上線條有如刀削,神情冷肅。他單是往擂台上一站,還沒動手,便露出一股無形的威猛之氣,頗具鎮攝人心的力量。韓沖在北燕的名聲十分響亮,滿場的觀眾一看到是他下場,頓時信心十足,不等兩人開始較量,先已大聲為他喝彩助威。
蕭代派出的劍手名叫聶正,聽來卻沒有什麼名氣。看上去貌不驚人,人不出眾,走在大街上都不會有人多看他兩眼。聶正身材高瘦,普普通通的五官毫無特色,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站在韓沖的對面,立刻給他的氣勢比了下去。
一見韓沖的對手如此平常,眾人都有些輕視之意,有人更低聲哄笑,覺得這一場比試北燕已勝券在握,連動手都是多餘的。
我的心裡卻微微一凜,知道這聶正若不是本領平常,便一定是個罕有的武功高手。單是這份精氣內斂、深藏不露的修養,就已經達到了反璞歸真的境界,絕不是尋常高手能做到的。蕭代對今天的比試謀劃已久,早有準備,怎麼會隨便派一個武功平平的劍手下場?以我看來,這一場韓沖贏面不大,倒是落敗的機會更多一點。
看一眼周圍,拓拔弘的臉上也露出鄭重之色,坐直了身子,凝神注目台上的兩人,顯然對韓沖取勝毫無把握。
拓拔明的表情雖然沒什麼變化,眼睛卻明顯地亮了起來。
在近乎一邊倒的氣勢下,韓沖拔劍出鞘,毫不容讓地展開猛攻。
他使的劍法叫做風雷快劍,長劍施展開來,疾如狂風,猛若驚雷,幾乎招招都是搶攻,進攻的氣勢凌厲迫人,劍法更是辛辣無比,不給人留下半分招架的餘地。以韓沖的身手,亦從來不需要什麼防守,尋常人都很難在他手下撐過十招。威名之下,一般的年輕劍手連向他挑戰的勇氣都沒有。
但聶正在他凌厲的攻勢之下,卻沒有露出半點怯意。臉上的表情仍然平平板板,波瀾不驚,雖然一直在步步退讓,腳下卻退得絲毫不亂,顯示出遊刃有餘的從容輕鬆。表面看上去彷彿落在下風,但真正的行家一看就知道,他根本還沒有使出真功夫,只是在消耗對手的體力,等待出手的最佳時機罷了。
果然,韓沖一輪猛攻未能取勝,氣勢漸衰。就在他腳步略緩,準備蓄勢發動第二輪進攻的時候,聶正身形一動,手中的長劍如閃電般急射而出,雪亮的劍鋒映著耀眼的陽光,燦爛得眩人眼目。
電光火石間,尋常人只看到他長劍出手,連使的什麼招式都沒看清,血光飛濺,,韓沖已踉踉蹌蹌地連退幾步,手中的長劍『鐺』的一聲落到了地上。
好快的出手!好驚人的劍法!
劍不輕發,一發即中。只一劍,便已經傷敵致勝。
滿場寂然。所有人都安靜無聲地望向了擂台。
韓沖的左手緊緊按著右肩,殷紅的鮮血仍從指縫中不斷流出,染得半邊衣袖都紅了一片。
「好快的劍法。」韓沖咬牙道,「在下自愧不如。」
聶正對韓沖認輸的話聽若不聞,面無表情地還劍入鞘,安安靜靜地站在台上,一言不發,仍是一副普普通通的平凡模樣。
但是經此一戰,誰還敢對他有半分輕視?
見到韓衝落敗認輸,看台上的北燕諸臣臉色都有些難看。北燕王倒還風度不失,勉強笑著說:
「安國侯手下的侍衛果然高明,今天教我們大開眼界。這樣厲害的劍法,本王只怕是輸定了。」
蕭代自從激得北燕王與他賭賽後,態度便收斂了許多,只是淡淡一笑。
「那也未必。大王還可再派人下場。只要有一人勝出,這局就算是大王贏。」
蕭代的話雖然說得漂亮,但眾目睽睽之下,又當著其他各國的使節,北燕王若派不出更高明的劍手,又怎麼好意思使出車輪戰術,沒完沒了地打下去?這樣就算能最後取勝,北燕的面子也要給丟光了。
但是以北燕的威望與實力,面對著兵力遠遠弱於自己的東齊,又怎麼肯甘心低頭認輸?
北燕王微一遲疑,轉頭與身邊的大臣商量了一下,才又低聲吩咐了一句。
身後的禮儀官高聲宣佈:
「下一位,內廷侍衛統領周嚴。」
他這一喊,觀眾立刻大為興奮,剛剛低沉下去的歡呼聲頓時又響亮了起來。
周嚴身為統領,武功本就是內廷侍衛之首。就算在整個北燕軍中,劍術能比上他的也沒有幾人。他自從在十年前的比武大賽中脫穎而出後,一直以超卓的劍術稱冠於北燕,與韓沖相比,他的聲望自然又高出了一大截。北燕王派他下場,應該已經是眼下能派出的最佳人選了。
可是……我眉頭微皺地看向台上,周嚴身影飄飄,已經與聶正斗在了一處。
周嚴的劍法沉穩老辣,法度謹嚴,進攻時犀利無比,防守時滴水不漏,確實比韓沖的一味求攻求快高明了許多。但是他的劍法長於穩健,也失之於穩健,雖然符合劍法中王道的要旨,卻未免有些略顯拘泥,未能達到意指劍使,隨心所欲的更高境界。
以他的身手,在功力火候上已經爐火純青,招式上也可說無可挑剔,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了,只是還欠缺些靈性與領悟,與真正無招無式,無形無跡的絕世劍術比較起來,只怕還是要差了幾分。
果然,兩人纏鬥了百招開外,周明的劍法表面上看去仍然揮灑自如,實際卻已經被聶正的節奏引著走,漸漸陷入了被動的局面。
如果換了是我,現在一定棄劍認輸,倒還能輸得不失身份。要是再硬撐下去,只會有對方的漩渦裡越陷越深,等到劍勢完全為對方所制,只怕連脫身認輸的機會都沒有了……
「我輸了。」
周明突然身形一閃,向後退了幾步,手中的長劍向下垂落,向著聶正微微一笑,朗聲坦然認輸。
我暗自點頭。周明的氣度果然不凡,拿得起放得下,判斷準確,頭腦敏捷,又兼且善作決斷。一旦看出自己無法取勝,立刻承認落敗,並不硬撐著死纏爛打,表現的風度更漂亮之極。
這時他仍然攻多守少,場面打得並不難看,除了少數武功高手,一般人多半還當他正佔著上風。這樣認輸,雖然不能贏得賭局,總還為北燕保留了幾分面子。
可是這樣一來,北燕畢竟是又輸了一場。北燕王就算是涵養再好,這時也已經笑不出來了。
「大王,貴國的高手果然是層出不窮,一個武功勝過一個。照這樣下去,下一場認輸的一定是我們。」
蕭代掃了台上一眼,笑吟吟地說。他的口氣貌似謙虛客氣,其實明褒暗貶,半譏半諷,聽得北燕的眾臣臉色尷尬,卻又無法開口反駁。
拓拔晴性子較烈,聽得臉色一變,揚眉就要挺身站起,卻給拓拔弘臉色一沉,硬是用眼色給攔了下來。
北燕王皺眉不語,目光投向幾個兒子,意似要徵求他們的意見。
北燕王雖然年已老邁,行動也略嫌遲緩滯重,但是神智始終不衰,老態龍鍾的外表後面仍隱藏著一個精明的頭腦,處事決疑,果斷依舊,不愧是雄才大略的一代君王。今天的事情來得突然,對方預謀已久,他措手不及,應對得不免有些被動,在蕭代言語的擠逼之下,被迫答應了對方的賭注。這份賭注說大可大,說小可小,雖然也不是輸不起,但是賭注雖小,顏面事大,以北燕稱雄一時的堂堂大國,面對著東齊這手下敗將,如果就此認輸的話,北燕的尊嚴和體面要置於何處?
可北燕國內的高手雖多,劍法能勝過周嚴的也沒有幾個。縱然還有幾人高出他一籌,卻不是遠在外地,鞭長莫及,就是身份高貴,不便出手。為了勝過對方的一名小小侍衛,總不能出動大將軍或是皇子親身下場吧?再說就算真的下場,也未必就有把握取勝。身份相差如此懸殊,勝之不武,敗則取辱。萬一真輸在對方手下,對北燕聲威士氣的打擊非同小可,這個風險冒得太大,未免不值。
這點道理十分淺顯,人人都能想得明白。只是進退兩難,一時之間,也真難想出更好的法子。
北燕王的目光從三人臉上一一掃過,眼中隱含期待之意。
拓拔圭咳了一聲,先已尷尬地低下了頭,不敢與父親的眼光相對。
拓拔弘的臉色平靜依舊,深沉的眼眸中光芒一閃,先在我臉上輕輕掃過,微一猶豫,還在垂眸思索,拓拔明已經站起了身,湊到北燕王耳邊輕聲低語,說得北燕王一時皺眉,一時不信,一時微笑,一時點頭。兩個人的目光都向著我的方向望了過來。
我不是傻子,又怎會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不由得苦笑自己遇到的好運氣。
上天真會與我開玩笑。我越是渴望籍籍無名,遠離是非,過幾天清清靜靜的安生日子,事情就越是一件接一件地找上門。先是無意中救了清寧公主,弄得自己身陷王府。接著又為了蕭冉父子,先後惹上了拓拔圭與蕭代。現在索性更進一步,要代表北燕的榮譽與利益,與東齊的高手全力一戰了。
當真諷刺得很。
偏偏每一次事到臨頭,我都被逼得別無選擇。就像這一次,為了蕭冉的性命,我不光不能拒絕出手,還非得盡自己所能取勝不可。
拓拔明這一招實在高明,可說是連消帶打,左右逢源。如果我勝了聶正,舉薦的功勞自然是他的,北燕王會對他更加信重。如果我輸了,便等於削減了拓拔弘的勢力,對他一樣有利無害。他故意出面舉薦我上場,若引得拓拔弘生了疑心,以為我與他早有牽連,對我棄之不用,正好又中了他的離間計,更容易把我挖過去。
算來算去,這一計簡直是八面玲瓏,滴水不漏,只除了一樣——他並不知道我根本還沒被拓拔弘所用,更沒打算為任何人所用。我求的不是名利,不是前程,既不想捲入任何權力鬥爭,更尤其討厭別人挖空心思地利用我。拓拔明把主意打到我頭上,只怕是打錯算盤了。
我側了側身,從懷中摸出那瓶青陽丹,悄悄取出一粒放進口中。
希望藥力能在我下場之前發揮作用就好。
果然,北燕王把拓拔弘招到面前,低聲吩咐了幾句什麼。拓拔弘不置可否地聽他說完,一言不發地坐回原位,這才面無表情地淡淡開口。
「安國侯,我府中有個下人也學過兩天劍法,本領雖然不怎麼樣,卻一向喜歡向人求教。你的侍衛如不嫌棄,就再指點他幾招吧。」
「下人?」蕭代疑惑地向著這邊瞟了過來。
我尷尬地咳了一聲,不等拓拔弘點名,很自覺地向前走了一步,以行動默認自己的身份。
看到出面應戰的人是我,蕭代的目光立刻轉為凌厲。
我歎了口氣,無奈地承受著場中諸人投來的目光。蕭代的殺機,拓拔晴的不屑,拓拔圭的惱恨,以及大多數人的好奇與驚訝……
除了今天才受邀參觀決賽的各國使節,這裡的絕大多數人都曾經見過我臨戰認輸的那一幕。誰也沒有想到,在北燕聲威受損的緊要關頭,被推出來應戰的竟是那個不戰而逃的膽小懦夫,自然免不了又是吃驚,又是意外,不敢相信這會是真的。
我瞟一眼看台上的各國使節,心裡不禁暗自慶幸。還好我現在的樣子跟以前已經大不相同,不光身形與面貌都消瘦了很多,就連膚色也用染料做了些微妙的改變。再換上一身下人的衣服,頭髮簡單地束在腦後,看上去顯得平凡普通,懶散中帶著三分病容七分落拓,再不復以前那份挺拔瀟灑、氣宇軒昂的帝王風範。否則若是一不小心給人認了出來,拓拔弘府中的下人就是以前的西秦國主,西秦的面子可要往哪兒擺?
在萬眾矚目的場面下,我接過侍衛送來的長劍,緩緩走上高聳的擂台。
風聲止息。正午的陽光明晃晃地照在擂台上,刺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我微微瞇眼,打量著自己面前的對手。他仍然一動不動地站在台上,靜靜地看著我登上擂台,緩緩走到他的面前,不光臉上漠無表情,就連眼中的光芒都始終靜如一潭止水,沒有起過半分漣漪。
我生平見過無數劍客,其中也不乏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但是像他這樣高深莫測的可怕對手,卻還真的是第一次遇上。
從外表看來,聶正實在不過是一個最最普通的人——言不驚人,貌不出眾,舉止更是平凡普通,幾乎稱得上古板木訥,絲毫沒有顯露出一位劍術高手的氣派和鋒芒。但是誰又能想到,就是這麼一個貌似尋常的人物,竟然能連敗北燕的兩位高手,而且勝得舉重若輕,不動聲色?如果我沒有料錯的話,他真正厲害的看家本領,只怕還沒有使出來呢。
聶正這個名字在今天之前還無人知曉,但是從今天以後,想必會驚動天下,盡人皆知了。
不得不承認,即使是體能狀態正處在巔峰時期的我,面對著這樣一個對手,也沒有多少取勝的把握。然而這一場比試對我而言,卻是不想輸,不能輸,更是萬萬輸不得的。
「聶侍衛。」
在全場近萬觀眾的全神矚目與熱烈期待之下,我向著對方微微一禮,並未拔劍,反而露出一個溫和無害的輕淡笑容,平靜地道:
「高手相較,只爭毫釐。閣下連鬥兩位劍手,精神體力皆已損耗,對下面的一戰必有影響。為公平起見,請你先休息一個時辰,然後咱們再來比試如何?」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就連一直漠然不動聲色的聶正也不禁微微一愕,一雙岩石般堅冷的眼睛意外地看向我。
「為什麼?」
自上台以來,這還是聶正第一次開口。他的聲音低沉平穩,便如他的人一般淡漠而不帶絲毫感情色彩,卻又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味道,令人聽來只覺舒服悅耳。
「因為我喜歡公平。」我淡淡一笑,「你也許不在乎吃一點虧,可我卻不想佔你的便宜。比武較技,無論是勝是負,靠的總該是自己的本事。若是靠著車輪戰術勝了你,也只是贏得勝之不武,那樣又有什麼意思?」
聽了我的話,聶正雙眉一挑,眼中的光芒陡然閃亮,臉上的神情由冷淡轉為鄭重,其中又帶了幾分敬意。
「好!且不論你的劍術如何,就為這一句話,我說什麼也要成全你這一分傲氣。只不過我有一刻工夫運氣調息便已經夠了,待我休息過後,再與你放手公平一戰!」
他說完這句話,便再也沒看我一眼,當然更不去理會周圍的眾人,立時原地盤膝坐下,竟是自顧自地開始運氣調息。
我笑了笑,信手把長劍丟在地上,也在聶正身邊席地而坐,態度同樣是一般無二的旁若無人,全未把一旁的北燕王放在心上。
北燕王不愧是個城府極深的老狐狸,最初的一怔之後,臉色立即恢復了常態,一雙雖已老邁卻依然精光四射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我,目光深沉難測,竟然沒有絲毫怒意。但是他身邊的拓拔明和拓拔圭,臉色卻有點發青了。
想必他們對我這種損己利敵、自招敗績的做法頗不以為然,只是礙於身份和在場旁觀的各國使節,才不便出聲指責吧?
場下的北燕士兵與百姓卻不管那麼多,早已經噓聲四起,罵聲不斷,有不少人更是把我前日向拓拔晴不戰而負的光彩戰績也翻了出來大加嘲弄。
我只是微笑,悠然地在台上抱膝而坐,看著對面的聶正靜靜調息,全不理會台下的噓聲和拓拔兄弟難看的臉色。漠視之餘,心裡也不免有些暗暗好笑。
以為我會抓住對手力戰身疲的機會以車輪戰取勝的人,固然是看低了我的為人;但那些以為我過於公平正直,白白錯過取勝良機的人,卻也同樣是將我看得太老實了。
沒錯,我行事一向講求公平,不喜歡搞那些鬼鬼祟祟見不得人的小動作,可也絕不是有勇無謀剛直迂腐的傻子。帝王之道,講正道亦講詭道,而身為西秦的第一名將,我自然更深通兵法中的機謀策略。面對如此的絕世高手,又深知這一場比試的關係重大,我又怎麼會不全心全意地盡力求勝?只不過像這樣的一場高手對決,較量的絕不僅僅是劍法,更還有精神、意志、心機與謀略。
其實與一場戰爭並無二致。
表面上看來,我讓聶正休息一刻工夫是吃了虧,但是眾人卻不知道,聶正在剛才的兩場比試中並未使出真正的本領,真氣的損耗也遠不如他們想像的那麼多,就算我立刻拔劍動手,也未必能佔到他多少便宜。
聶正挾兩場連勝之威,精神與鬥志均處於巔峰狀態,氣勢強盛得近乎無堅不摧。若是他一鼓作氣地乘勝與我動手,只怕非旦不會吃虧,贏面反而要平添上兩成。我取勝的機會本就不大,這下便更加微乎其微了。
正因為如此,我上台之後才沒有拔劍,而是先以笑容消其敵意,後以言辭動其心志,最後更說動他坐下調息,於無形中化解了他在前兩戰中積蓄起來的強大氣勢。幾度緩衝周折,待到他休息過後,再與我拔劍較量時,體力固然是恢復如初,狀態也差不多又回到了起點。
說公平,自然是與人公平,更要與己公平,這才是真正的公平嘛!我微笑,嘴角牽起一個淺淺的弧度,悠然遊目四顧。目光掃過看台上的拓拔弘,他正雙手抱胸地靠在椅子上,一雙黑如暗夜的深沉眼眸遙遙地望著我,眉宇微揚,唇邊竟似掛著一絲瞭然的笑意。
難道他已看穿了我的心思?我揚揚眉,不避不讓地對上拓拔弘的眼睛,輕輕一笑。
我的心思,你究竟能猜出多少呢?反正不會是十分。因為就算你再精明厲害,也無法猜得出我這樣做的另一個理由。
目光轉到拓拔弘左側的貴賓席,君未言正靜靜地坐在席間,一襲素白的輕綃衣裙在風中飄動,清麗的容顏宛如冰雪,澄明而充滿智慧的目光同樣凝注在我身上。
看到她眼中的淡淡憂慮和微蹙的雙眉,我知道她已經猜到答案。
一刻工夫轉瞬即過,聶正準時睜開眼睛,站起了身。
我立即隨之長身而起,『嗆』一聲拔出雪亮的長劍。「來吧。」
長劍輕揮,灑下漫天雪片般的劍光,沒有給他留下半分重新凝聚氣勢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