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揉揉酸澀刺痛的雙眼,舒一舒疲累不堪的手臂,才想起自己昨天一天都沒吃東西,肚子裡空空如也,餓得全身發軟,幾乎連路都走不動了。
主人大婚,府中的傭人自然要辛苦幾日,收拾昨日的殘局都忙不過來了,肯定不會有人顧得到在屋中埋頭抄寫的我。我摸摸肚子。還是自己去廚房找點吃的吧。昨天的點心那麼多,肯定有不少剩下來的,管它什麼酸甜苦辣,只要能填飽肚子就行了。
沿著後院的九曲迴廊緩緩行來,庭院裡人聲寂寂,四下無人。大概下人們昨晚都累得要命,又知道拓拔弘新婚燕爾,留戀春宵,多半不會起得太早,也就都貪懶多睡片刻了。
轉過一角迴廊,我突然停住腳步,目光愕然地落到了亭中獨坐的一個背影上。
那個人,分明是拓拔弘……
大清早的,他怎麼會一人到了這裡?昨晚不是他的新婚之夜嗎?
他已經換下了昨日的吉服,一襲簡簡單單的青色長袍,微垂著頭,彷彿正在思索著什麼。即使是背影仍透出無形的威嚴氣勢。
這個人還是不招惹也罷。我悄悄後退一步,打算順著原路溜走。
「站住。」
我四下望望,好像只有我們兩個人。他說的……該不會就是我吧?
「江逸,過來。」
這一下我確定無疑了。光聽足音就能認出是我,這人的耳力倒也夠驚人的。
我慢慢走過去,在他的身後垂手而立。拓拔弘頭也不回地指指對面,「坐下,陪我下棋。」
他面前的石桌上擺著一局殘棋,行到中盤,黑白二子廝殺激烈,纏鬥不休。局勢上旗鼓相當,一時倒也難分勝負。
我依言在他對面坐下,注目棋局,只覺得局面錯綜複雜,混亂不堪,黑棋與白棋全攪在一處,如果用真實的狀況形容,簡直象貼身肉搏了。我暗自皺眉。拓拔弘看上去氣度恢宏,眼光高遠,實在不像個小家子氣的人,他怎麼會把棋下成這樣?
都說文如其人,其實棋風亦如文風,最能體現一個人的真實性情。照這樣看來,我未免有些高估他了。
「為什麼皺眉?」拓拔弘用棋子敲敲桌面,喚回了我的注意。
「哦,沒什麼。我對下棋一道沒什麼研究,也一向沒有多大興趣,只怕要讓你失望了。」
「是麼?」他似笑非笑地望著我,「書畫琴棋詩酒花,這不是風流才子的必修功課麼?」
「此一時,彼一時,我現在對它沒什麼興趣,就下也下不出好棋來。」
書畫琴棋詩酒花?那是人酒足飯飽,閒情逸致下才有心思玩的東西。現在我整整一晚沒睡,累得要命,餓得要死,只想填飽肚子後倒在床上大睡一覺,要是還有興趣跟他下棋才叫怪了。
「你現在對什麼有興趣?」他玩味地看著我微笑,「吃飯?睡覺?昨天一天都沒人給你送吃的,你大概已經餓壞了吧?」
原來他也知道!等等……他是怎麼知道的?我懷疑地看著他惡意的笑容,幾乎沒辦法相信這件事竟是出於他的指使。堂堂的一位皇長子,怎麼會無聊到這種程度,以這種手段來對付我一個無名小卒的?如果是為了清寧公主,他的醋勁也未免太大了吧?
「乖乖地陪我下棋吧。」他淡淡地說,「如果你贏了,那就可以有飯吃。」
這世上還有天理嗎?吃飯是我生存的權利,幾時要靠下棋贏他才能獲得恩准了?
「如果我輸了呢?」我忍著氣問。
他沒說話,拋給我一個含意鮮明的惡毒微笑,抬手拈起一粒黑子落到了棋盤上。
在人矮簷下,焉能不低頭。我還能有什麼別的選擇嗎?
生平下過無數局棋,消遣時日者有之,好強爭勝者有之,怡情養性者有之,甚而興之所至,一賭輸贏者也並非沒有。可是為了一餐溫飽殫精竭智地與人爭勝,我倒還真的是第一次。
雖然感歎自己竟然會淪落到如此地步,但為了我餓得不時抽痛的胃,我還是使出了生平本領全力以赴。
可是下棋和比武一樣需要體力,以我這樣餓得頭昏眼花,困得睜不開眼,打著哈欠勉強與他對局的狀況而言,除非在實力上遠勝於他,否則要想取勝,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而且這個壞心的傢伙又故意跟我耗時間,一顆棋子拈在手裡好半天,還是遲遲不肯落下,眼光只管在我臉上掃來掃去,嘴角含著一絲笑意地看我按著肚子哈欠連天地強自支撐,一副存心看好戲的模樣。
早知道就該事先規定雙方用時的。否則以他的速度拖下去,這盤棋拖到明天也下不完,我等不到分出輸贏已經餓死了。
好餓……好困……
好想…………掐死他。我咬牙切齒地想。
「該你了。」
「唔……」
「該你了!」聲音一下提高了八度。
「啊?!」我渾身一震地從朦朧中驚醒,抬頭看看拓拔弘,再低頭看看棋盤,「你剛剛下在哪裡?」
「這裡。」他隨手指指一粒黑子。
「哦。」我撐著腦袋拿起一顆白子,昏頭昏腦地想了片刻,放在了邊路的一個角落。
「啪!」一顆黑子重重落到棋盤上。「吃。」
「啊???」他這次怎麼下得這麼快了?我睜開剛剛合攏的眼睛,不敢相信地看向棋盤。
先手一失,全軍盡墨。
我頓時呆若木雞。
看了又看,總覺得有點地方不大對勁。「你剛剛那粒黑子是下的這裡嗎?」
「對啊。」
「我怎麼記得這是你前幾手下的?」
「你記錯了。」
「不可能。那一手你明明下的這裡。」我指指剛才拓拔弘指給我看的地方,「然後我下這裡,你又下這裡,然後……再然後……」我指點棋局,滔滔不絕地從中盤一路複述到最後兩手。
拓拔弘驚訝地挑眉看我,不敢相信我在半睡眠狀態中還能清楚地記下棋局的每一步。其實這又有什麼奇怪的?憑著我過目不忘的天資,再加上韓太傅嚴厲苛刻的魔鬼訓練,我早就練就了一身亦夢亦醒,亦學亦睡的神奇本領。否則一天只有十二個時辰,而我做為皇位繼承人,要學的東西又那麼多,打死我也學不完哪。
「那你說我剛才下的是哪裡?」
「……」
到他下最後一手的時候,我可是貨真價實地睡著了。
拓拔弘嘴邊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認輸了嗎?」
認輸就認輸。不就是一頓飯嗎?我摸摸餓得隱隱作痛的肚子,推開棋盤,起身就走。
「你去哪兒?」
「睡覺。」
「我說過你可以去睡覺了嗎?」
什麼?!我回頭怒瞪著他。
「你只說輸了不能吃飯,又沒說輸了不許睡覺!」
「是嗎?你聽到我這麼說過嗎?」他不緊不慢地站起身,悠悠然地望著我微笑。「我只說,贏了你就可以吃飯。」
「輸了呢?」我咬著牙道。
「輸了?」拓拔弘瞇起眼,望向我的眼中閃過一絲邪魅的笑意。「你贏了就有飯吃,如果我贏了,自然也該吃點什麼吧?」
「……」以他的身份和地位,要吃什麼東西還用得著費這麼大力氣嗎?
……
拓拔弘上前一步,我還沒來得及看清他想做什麼,就已經糊里糊塗地跌到了一個溫暖堅硬的懷抱中。我掙了一下,掙不動,那兩條堅實的手臂象鐵圈一樣,把我牢牢固定在懷裡。
一股熱熱的氣息拂面而來,吹得我臉上有點癢癢的。
「幹什麼……唔……」兩片溫暖柔軟的東西一下子覆住了我的嘴,把我後面的問題堵了回去。昏沉沉的頭腦已經無法發揮正常的功能了。我本來就餓得渾身發軟,現在更沒有力氣多做掙扎,手足被鉗制,呼吸被掠奪,只能意識模糊地任憑他肆意而為,隨心所欲地侵佔所有的一切。
但是那並不代表我會心甘情願,相反,在昏亂迷茫的意識中,一股熊熊的怒火從腦海深處直燒了上來。
我不想咬他,那會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女人。可是在目前這種情況下……
如果我的一身功力仍在就好了……
「唔!」拓拔弘悶哼一聲,憤怒地一把推開了我。
我踉蹌地後退幾步,背靠著亭柱,用更憤怒地目光瞪著他。
拓拔弘抹了抹唇上的血跡,臉色陰沉地向我走過來。
「你好大的膽子!」
「是你自找的!你憑什麼……」
「那又怎麼樣?」他冷笑,「難道你沒對我的王妃做過這種事?」
鬧了半天,原來還是在吃醋啊?就知道這人心胸狹窄,忘不了與人斤斤計較。
「告訴你,我根本就是不是白天逸!」
「是嗎?」拓拔弘挑眉反問,「那麼你又是誰?」
「……」我語塞。
「編不出來了?」他危險地逼近一步。
我想後退,可是背後就是亭柱……
……
……
「這是對你說謊的懲罰。」再次放開我的時候,拓拔弘輕喘著對我說。
我氣結。這個世界真是有強權就有公理。懲罰?這算是什麼爛理由?反正他力氣大,想做什麼都可以為所欲為,有必要強詞奪理地找這種理由麼?
好吧,說我是就是好了。屈打成招這種事,難道我見的還少了嗎?
我悶悶地轉身就走。
這次他倒沒攔住我,只是胸有成竹地抱懷微笑,漫不在意地看著我走開。
反正我人還在王府裡,戒備森嚴,就是想逃也逃不掉。他自然可以篤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