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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招親狀 第5章(2) 作者:樂琳琅
    金半開目光微微閃爍,笑容卻絲毫不減,「姑娘究竟想怎樣,不妨直言!」

    「不想怎樣。」她學著他白日裡那種口氣,「只要天下第一樓幫小女子討回公道!」

    「公道?姑娘是想讓廣老莊主認個錯,再依約讓你與他的大兒子拜堂成親麼?」金半開覺著好笑,大笑道,「姑娘真的願意嫁給一個膽小怕事、只會躲進棺材裡逃避禍端的軟骨頭嗎?姑娘可不要自欺欺人吶!」

    這小女子分明就是一直在刁難廣家人,她曾親口允諾只要廣家把人送來就給解穴的,人是給送來了,她卻不老老實實待在客棧內,故意跑到外面去四處閒逛,硬是讓人撲了個空,這不明擺著她根本就沒把那位英傑少莊主往心裡頭放嗎!

    「不錯!小女子確實不願將終生托付給這類懦夫!」情夢一挑眉,直言不諱,「只要閣下點個頭,幫小女子做件事兒,朱雀宮與招賢莊之間的恩怨便可一筆勾銷!」

    「姑娘想讓金某做什麼事?」金半開滿眼叵測的質疑,「莫非是想讓金某娶姑娘為妻?」

    她笑著搖一搖頭,「閣下自詡風流,小女子卻不喜那流連花叢四處沾蜜的蜂兒。」

    如此說來,如他這等英姿颯爽的男子也無法令她稱心嘍?他摸摸鼻子,苦笑,「罷了,姑娘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究竟想讓金某做什麼事?」

    情夢索性把話挑明了講:「閣下只需當一回說客,勸玉宇前輩幫朱雀宮渡過難關即可。」這事兒,憑天下第一樓的實力,應是舉手之勞!何況,行俠仗義本就是俠道中人義不容辭的事,她就不信對方不願點頭應允。

    金半開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定定地望著她,臉上依舊掛著笑,眼神依舊深沉,她依舊無法從他那幽深的眸子裡探知他心中的想法。

    他默默注視著她,良久良久,突然一字一句問道:「朱雀宮也想得到樓主親筆題寫落款的牌匾嗎?」

    凡得玉宇清澄親筆題寫落款牌匾的江湖門派,均得其庇護。情夢再清楚不過了,她肯定地頷首。

    金半開追問一句:「不後悔?」

    情夢覺著奇怪:這有什麼值得後悔的?天下第一樓肯仗義援助,她高興還來不及呢,又怎會後悔?

    她剛要點頭,房門「匡」的一聲被人推開,斗勺大步邁入房內。他方才一直守在門外,將房內的談話聲聽得一清二楚,此時再也忍不住闖進房裡,搶先發問:「要得到天下第一樓樓主親筆題寫落款的牌匾,是不是還有什麼交換條件?」

    「有!」金半開從衣兜內取出一本紅皮冊子,以極為公式化的語氣說道,「樓主有令,凡得樓主親筆題寫牌匾者,需將所率幫派歸入天下第一樓,成為本樓分支,由樓主一人管束!」

    由玉宇清澄一人轄制?這豈不是逼她將祖宗苦心創建的朱雀宮雙手贈送給他人嗎?

    見她眉頭緊鎖,沉默不語,金半開便故意長歎一聲,「樓主有心統一各門各派齊心對付永尊門,可惜多數人放不下舊觀念,只知分清界線、各自為陣,到頭來還不是被永尊門逐個擊破。當初,他們要是肯歸順本樓,也可保全門下幾百餘口,這些人的一己之私,到頭來卻連累那麼多無辜的人枉送性命……」

    「不必再說了!」情夢臉上的猶豫之色一斂,毅然道,「本宮要的是保全宮中弟子性命,其餘的,本宮想得通,也放得開!天下第一樓是名門正派,本就該統率有志之士,剷除邪魔歪道!本宮豈是不明大義、不知變通之人!」

    「好!」金半開此時也不得不佩服這小女子的開朗胸襟,果真是巾幗不讓鬚眉!他把紅皮冊子遞到她手中,道:「姑娘只需在這冊子上寫下名字,待金某上呈樓主,若永尊門再來侵犯,樓主定會出面制止。」

    聽他這麼說,她還能不放心麼,此刻只需在冊子上簽個名,一直懸在心頭的巨石也就落下了。

    翻開冊子,她看到冊子上已有四個人的名字,分別代表四莊,四個人名皆以猩紅的鮮血寫成,紅得扎眼,紅得令人心驚!

    斗勺在旁一看,駭然驚呼:「血!他們、他們……」語聲劇顫,竟是難以成言。

    情夢的心,咯登一下:上了冊子的四人,在四莊歸附一樓不久就紛紛亡故!死因不明!如今再看這四個以血書成的人名,一片陰霾霎時籠上心頭。

    不知怎的,她覺得這一個個血紅的字像極了一種惡毒的詛咒!她捧著冊子反而愣住了。

    斗勺一把奪來宮主手中的紅皮冊子,憤慨地道:「宮主,這名兒不簽也罷!天下第一樓果真有心幫助咱們,又何須惺惺作態,搞出這麼多名堂,非要咱們歸附玉宇清澄掌控之下,才肯出手相助,這豈是俠義作風?」

    金半開哼笑道:「樓主早就說過人心難測,若非門下弟子,絕不輕易出手相助,免得受一些居心叵測的小人反噬一口,就如那凍僵的蛇,看著可憐,真的救活了,反要咬你一口,不如不救!」說著,他便伸出手欲拿回那本冊子,不料被一人搶先一步。

    斗勺只覺手腕一麻,冊子已脫手而去,搶這冊子的卻是情夢,「宮主!您……」

    「斗勺啊,不要義氣用事!宮中百餘人的性命豈能兒戲?」情夢掂掂手中的冊子,泰然處之,「不過是四個死人,嚇不住本宮的!」

    她再次打開冊子,咬破食指,在冊子上以血寫下自己的名字。

    鮮紅的血字接在了四個已亡人的後頭,成為這紅皮冊子上留住的第五個人名。

    金半開仔細看過她寫下的名,收回冊子,把擱在窗台上的一壺酒拎了來,往桌上兩個空盞裡頭滿上酒,舉起其中一杯,笑著沖情夢敬酒,「來!為姑娘明智的抉擇,乾了這杯!」

    斗勺忽覺他的笑容有些古怪,便霍然伸手持起那杯酒,趁金半開尚未醒悟他此舉何意時,他一仰脖子,將這杯酒一股腦兒悶入喉中,重重一擱酒盞,道:「宮主不善飲酒,我來代飲即可!」

    情夢不解斗勺今夜為何盡做些逾矩的事,正想打圓場,忽聽「咯」一聲脆響,金半開突然將手中的酒盞擲在了地上,連一貫端在臉上的和煦笑容也隱匿無蹤。

    他不笑的時候,表情挺嚇人的,眼神十分深沉。她心中一驚,不解他何故變臉?

    酒盅碰到地面的一瞬,碎裂!他這一摔,將和諧的氣氛摔了個粉碎。

    他陰沉著臉,冷冷地丟給她一句:「這酒豈是旁人代飲的!」言罷,轉身就走,來時翻窗而入,去時亦穿窗而出。

    情夢急忙追至窗口,一手伸出窗外,想挽留他,「別走!你回來——」

    叫喚聲傳出老遠,窗外,夜色濃暗,早已不見了金半開的身影,她卻意外地在對面的胡同口看到一人,那人靜靜地站著,翹首默默看著她,黑暗中這模糊的身影在她眼裡卻格外熟悉,忘了?是他!

    她忽然有些不安:他看到了?看到半夜裡一個男人從她房裡穿窗而出,而她……還伸著手,保持著挽留的一種姿勢。

    與他隔窗相望,她心裡突然亂糟糟的。

    為何他總待在這個胡同口,不願離開?難道……

    她有一種錯覺,似乎他一直在那裡默默看著一個人,默默等待著什麼!

    胡同口佇立的身影突然動了,一晃一搖地往陰暗的胡同深處走,片刻已不見了蹤影。

    他又躲起來了。

    情夢仍站在窗前,凝視著胡同口,方才落在她眼中的身影怎會如此的孤單落寞?

    迎著淒清寂靜的夜風,她伸手,悄然摀住心口,那裡莫名地揪痛!

    為何,今夜的他竟有如此憂傷落寞的神情?是因為……她嗎?

    「宮主……」

    房內傳來咚咚悶響。

    她轉身,卻見斗勺不知何故伏倒在桌子上。她急忙上前攙住他,見他連連甩著頭,眼皮子灌了鉛似的一直往下墜,眼眶周圍已是青中泛黑,她只當他是過度操心勞累,便將他扶回他自己的房間。

    將他安置到床上,掌心一探他的額頭,喝!滾燙滾燙的。再一摸,奇怪,怎麼又是冰冷冰冷的。這突如其來的忽冷忽熱,莫非是傷風了?大暑節氣裡怎會犯這病?

    她想想又覺奇怪,斗勺自小習武強身,身子骨一向健壯,怎會無緣無故突然犯病?

    她端了水盆,坐在床前,好生照料病人。

    油盡燈枯,東方微露魚肚白,斗室透了些亮光。

    一夜未眠的情夢疲憊地揉揉眉心,突然想起今天是招親狀貼出的第三天,白紙黑字明明白白地寫道:三日之後,「醉八仙」內,小女子必將親自斟酒致謝!

    不知今日前來面試的人多不多?她踱至窗前,往外面看了看,赫然發現招賢莊的一批護衛在街面上大搖大擺、如官差巡邏般來回晃悠,非但「醉八仙」迎不到酒客,臨旁一些店舖也是門庭冷清,看來這條街已被戒嚴了!

    她心中頓時了然:是廣家人在作梗!

    「廣招賢倒是料定了本宮虛打招親幌子,實是想在招親宴上揭發他所做的不光彩的事!不過,」情夢自語,「他封得了這條街,封得住旁人的閒言碎語嗎?他這麼做豈不令揚州百姓心生疑竇!」

    她笑著搖搖頭,有招賢莊的人作梗,今日這場招親宴實是落空了!

    回到床前,看到床上的人白裡透青的臉色,她有些不安,推著他的肩叫喚幾聲,他卻雙眼緊閉昏昏沉沉沒了反應。

    她急忙招來店小二,讓他再打盆熱水小心看護病人,自個兒則匆匆忙忙往外走,欲上醫館請郎中來對症下藥。

    情夢邁出客棧的門,放眼張望街道兩側的店舖,沒看到一家醫館,卻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兒。

    這人兒一動不動地站在街對面那條胡同口,正默不吭聲地注視著她。

    一見這人,她先是一愣,而後一喜,脫口喚一聲:「忘了!」他還是沒有離開這個胡同口!

    聽到她在叫喚,忘了正猶豫該不該上前去,她已像一陣風似的旋了過來,一把抓住他的手不放,滿臉焦急地衝他問道:「你知道哪家醫館離此處最近嗎?快帶我去!」

    他瞅瞅與自己手心緊密交疊在一起的那只素手,感覺到那手心一陣陣汗濕,並伴著微微顫抖,她的焦慮不安已由手心明顯地傳達至他心中。他默默點頭,引領她穿過胡同,尋至一家醫館。

    在這家醫館請得一位醫術高明的郎中出診,催著郎中拎起藥箱隨她一同返回客棧。

    這一去一回,她始終緊緊抓著他的手,他也一直感受到她的焦躁不安。

    「知道嗎,斗勺從小到大從未生過病……太突然了!太突然了……」

    她一路上喃喃著,手上漸漸使了力,抓得他的手指關節很痛。

    他從未見過她如此的驚慌失措,她口中喃喃的名兒似乎是她的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人。看她著急,他自始至終沒有寬慰她一句,依舊沉默。

    直至被她硬拉回客棧,在進入一間客房後,入目的情形,使得沉默寡言的他再難無動於衷,他用了渾身的力氣拉住她,不讓她靠近床邊,在她掙扎著難以置信地瞪著床上一幕慘狀,一心想撲至床前時,他在她耳邊很大聲地喊了句:「不要過去,危險!」

    請來的郎中一見床上驚恐的一幕景象,嚇得撒開腳丫子一溜煙逃得無影無蹤。

    僅僅隔了一刻鐘,原本躺在床上的斗勺已是全身腫脹,不斷腫脹,膨脹到極限,皮膚絲絲地裂開,股股濃黑腥臭的血水迸濺出來,四肢上,肌膚已化成攤攤膿水,森森白骨漸漸裸露,狀極駭人!

    或許是聽到了宮主揪心的叫喊,斗勺奇跡般地睜開雙眼,望著她,眼睛裡含著許多的依戀、不捨,那樣深深地凝望著她。他想對她說句話,只說一句,拚命地掙扎,喉嚨裡只發出咕茲咕茲的微響,他的眼中泛出一層淚水,淚水裡裹著她的身影,漸漸凝結成一滴淚珠,順著眼角滑過臉頰,滴落在枕邊,碎了……

    她眼睜睜地看著他漸漸停止掙扎,直挺挺地躺著,全身的骨肉一點一點地化成血水,他似乎再也感覺不到痛苦,再也……沒有感覺了。

    斗勺死了?他死了……殘酷的事實擺在眼前,她就是喊破了嗓子也得不到他的回應。

    她終於停止呼喊,圓睜著雙眼,死死瞪著床上令人驚悚的一幕慘狀,眼眶內很痛,像被針扎一樣的刺痛,卻怎樣也流不出淚。顫抖的雙唇被她緊咬在齒間,牙齒深深陷進肉裡,血沿著唇角滴落,染紅了衣襟。

    她只覺心裡頭很冷,渾身止不住地顫抖,抖得再也站不穩了,便跌坐在門口,癱靠至門框上,腦海裡是模糊一團,耳內嗡嗡作響,視線有些朦朧、扭曲,就像被困在夢魘裡,神志不清。就連身邊不知何時圍來一群人,她都沒看到,只有右手還有些知覺——被人握得死緊的痛感。她還能感覺到痛……和一絲溫暖。是忘了,他仍緊握著她的右手。他的手心裡有汗,奇怪,他也會緊張?她苦澀地彎一彎唇角,緩緩閉上雙眼,眼角有些微的濕熱。幸好,還有這一絲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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