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仇的怒焰沖昏了理智,她想也不想,猛踹一腳,踢倒這道木門。
暗室裡光線昏暗,她只能模糊地辨出三個身影,或許是看到不速之客闖入,這三人終止了談話,一聲不吭地站著。
看著這三個身影,想到斗勺的慘死,她胸中的怒火越燃越旺,抽出劍,奔入室內,沖那三個人一通猛刺。
劍刃輕而易舉地刺中這三個不躲不避的身影時,暗室內突然起了變化,房頂格格微響,一蓬藍汪汪的毒針從房頂幾個筒狀圓孔內飛射而出,如一張大網罩向身處下方的情夢。
黑暗中,閃爍的幽藍光點令情夢心生驚兆,一式鐵板橋,身子軟綿綿地倒下,頭點地,手中劍向上飛舞出一片劍網,將那些毒針磕飛。
突然,三個靜立不動的身影中亦飛快地射出無數枚毒針,罩向她的胸口!
她一頓足,凌空翻身,避開毒針,如壁虎一般貼在牆上攀至屋頂,幾道劍芒劈向屋頂發射暗器的裝備,圓孔飛裂,裡頭落下一筒筒毒針,她又飛身而下,揮劍將三個身影攔腰斬斷!
暗室內恢復了平靜,她從衣兜內取出火折子擦亮火苗,藉著微弱的光源,打量這間暗室:室內三個用泥巴堆成的泥人已被她斬碎,泥塊散落在地上,露出幾個發射暗器的筒狀圓孔。
這是一個陷阱!她上當了!
覺著事態不妙,她欲退出這間暗室,一抬腳,雙腳不知為何變得酥軟無力,足心有一股寒氣沿著小腿往身上蔓延,先是雙腿變得酥麻,接著上身、雙手都使不出力,指尖發抖,手中的劍再也把持不住,「噹啷」一聲掉在地上。
她盤膝坐到地上,竭力保持冷靜。
一坐下,她才看清這間暗室的地面鋪了一層灰褐色的粉末,寒氣由足心而入,這粉末定含劇毒!
這時,一道鐵柵欄落下,擋住暗室的出口,屋子的牆壁內突然傳出大笑聲,有人大笑著衝她問道:「丫頭,這軟骨粉的滋味如何啊?」
她咬著牙,憤憤說道:「於榮焉,你真卑鄙!」
「這可怨不得老夫!」原先的聲音又「嘿嘿」地笑道,「是莊主的小叔子有先見之明,知道斗勺一死,你遲早會懷疑到他身上,遲早會找上門來尋仇,這才安排了一出『請君入甕』的計策來招待你。」
「天下第一樓的金字一號原來也是個欺世盜名之輩!玉宇清澄真是瞎了眼,辛苦攢下的名聲竟讓這種人給毀了!」她這一遭是畫虎畫皮難畫骨哪!
「你說哪個瞎了眼?哼!瞧你這樣兒,除了學潑婦罵街,你還有什麼招?」高聲嚷嚷的是廣英傑,得意忘形之餘,他一語洩露天機,「告訴你,還真不是樓主看錯了人,這是樓裡的規矩!想求一樓庇護,就得有小小的犧牲,咱爺爺不就是……」
「你給我閉嘴!」暴跳如雷的聲音,是廣招賢,他「啪」地給了兒子一巴掌。這些話是該講的嗎?這混小子真是越來越不知輕重,連樓中的機密,他都險些給吐了出去。
話只聽了一半,這一半已令情夢心驚不已。她突然意識到金半開交由她以血簽下名字的紅皮冊子中,一定包含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她大聲問:「金半開呢?讓他出來見我,別像個龜似的縮著不露臉!有膽殺人毀屍,沒膽出來見本宮麼?」
「小叔走了。」廣招賢冷笑道,「他帶著你簽了名的冊子回天下第一樓了。他臨走時還給你留了句話,讓你放心『上路』,不必掛心朱雀宮中百號人的生死。」
明白了!情夢這回全明白了:朱雀宮必須是完完全全歸順天下第一樓,只聽玉宇清澄一人指令,因此,第一樓不再需要她這位仍能號令朱雀宮的一宮之主,他們要摒除她,讓朱雀子弟難生二心!
玉宇清澄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她不敢再設想下去,心裡的冷,風起雲湧。無盡的黑暗籠壓過來,她似乎再難尋得一絲光明、一線生機。她好不甘心!
耳邊聽到那三人得意的笑聲,她不知哪兒來的力氣,重新握住劍,咬牙站了起來,把心中的不甘化作力量,舉劍,衝著暗室的鐵柵欄瘋狂揮砍,試圖擊穿它,脫身而出。
躲在暗處觀望的三人看到她那近乎瘋狂的舉動,心驚不已,得意的笑聲戛然而止,他們提心吊膽地看那柄劍的餘威將臂粗的鐵柵欄砍出道道缺口。
眼看鐵柵欄即將被劍刃斷開,暗室右側牆面又突然旋開一個細小的孔隙,一縷淡灰色的煙從孔隙中吹了進來,殘留在丹田的內力散去,手中的劍「噹啷」一聲,又掉在了地上,噗!她噴出一口血,身子軟軟倒地,視線有些模糊了。
恢復平靜的暗室內,只聽「卡卡」微響,鐵柵欄徐徐升起。她奮力睜大眼,模糊地看到幾道人影晃入暗室,耳邊隱約聽到嘀咕聲。
「想不到這丫頭還能堅持到現在,嘖!骨頭還蠻硬的。」
「一下子毒死她,不是便宜了她嗎?於伯伯,你點子多,想想咱們該怎麼整她,可別讓她死得太快!」
「少莊主想整人還不容易?前幾日,她不是在揚州城內貼了張招親狀奚落咱們嗎?咱們也給她貼一張,內容得更加精彩,也好讓她嘗嘗自己種下的苦果!」
「這不妥吧?小叔臨走時交代咱們必須趕緊處置了她,免得節外生枝啊!」
「爹!叔公人都走了,您還在顧忌什麼?這賤人壞了咱們的名聲,不教訓一回,您甘心不?」
「這……好吧!就照你們的意思辦,可不許再出岔子!」
話落,一人走了出去,回來時手裡端了盆水,往她身上猛一潑。
冰涼的水使她的神志霎時清醒了些。
她抬起頭,看到眼前湊著三張不懷好意的臉。
廣英傑見她清醒過來,便狠狠地往她身上踹了一腳,氣焰囂張地大聲道:「賤人!你聽著,本公子今日大發慈悲,給你指一條活路,從明日起,本公子會命人在城門口貼一紙招親狀,之後三日,只要有人敢揭下招親狀,願娶你為妻,那麼本公子就給你解藥,讓你毫髮無損地離開揚州。反之,三天內要是沒人敢揭告示娶你為妻,本公子就命人在郊外亂墳崗上給你刨個墓穴,讓你好生安息!」
情夢啐了他一口唾沫,溫綿的語聲到此時仍不改調侃譏諷的調調,「你剛剛說的是人話嗎?我怎都聽不懂哪?」
臉上沾到唾沫星子,廣英傑哪受得住這氣,他一抬腳,又想往她身上踹,廣招賢和於榮焉急忙攔住了他。
再踹幾下,不就把人家的命給踹沒嘍?他們還想留她半條命好好耍弄一番呢!她越是不肯低頭討饒,他們越是想看她顏面盡失、自尊掃地的狼狽樣!
好生勸慰幾句,讓他退至一旁消消火,兩隻老狐狸則上前衝她唱起了雙簧。
廣招賢嘖嘖歎道:「情夢姑娘,你這是何苦,激怒我們於你何益?這樣吧,今夜老夫也不再為難你,你走吧!」
走?此時的她連站起來都難,走,談何容易!
於榮焉伏到她耳邊,關切地問:「丫頭啊,你還走得動嗎?要不,我在莊子裡選個精壯的男子抱你出去,再讓莊內所有的人出來列隊歡送,也好讓你看看本莊的禮節,本莊對你,算是仁至義盡了!」
仁義?他居然說得出這兩個字,真是厚顏無恥!情夢衝他搖搖頭,歎道:「貴莊的禮節,本宮承受不起!」
讓一個陌生男子在眾目睽睽之下抱她出去,虧他想得出這損人名節的陰招!她就是爬,也要自己爬出去!
拿定了主意,她暗自咬緊牙關,挪動身子往外爬。
三人見狀,無可奈何地一拂袖,率先走了出去。
當情夢一點點地爬至練功房的門口,眼前赫然是兩條火龍!招賢莊所有的人皆手持火把分立兩側,從練功房外一直排至莊門口。
她閉一閉眼,再睜開,仍覺這兩條火龍十分刺眼,兩旁列隊站著的那些人投在她身上的冰冷目光,卻比這刺眼的火光更令她難堪!
廣招賢父子二人閒閒地站在一旁準備看戲。
於榮焉上前一步,指著情夢,沖在場所有的人大聲說:「大家看仔細嘍,前些日子,就是這個女子向揚州百姓說了些不該說的蠢話,來惡意誣蔑本莊。虧了莊主仁義為懷,對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才令她幡然悔改,連夜趕來負荊請罪!來,讓咱們為她敢於認錯的勇氣與決心,鼓掌喝彩!」
手持火把的人是沒辦法「鼓掌」的,不過,雙手沒閒著,雙腳總是閒著的,於是,眾人都紛紛抬起一隻腳,而後重重地踏回地面,啪啪啪,動作一致,踏得地面塵土飛揚。
情夢捂著口鼻,一陣嗆咳,在一道道冰冷目光的包圍中,她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孤獨無助。
拾起袖中劍,劍尖刺入地面,支撐著她頑強地站起來。
身軀站得筆直,無力邁動腳步,她就以堅韌的目光直指前方,以嘲諷輕蔑的笑容迎向那些想羞辱她的人。
火把蹇U燒,氣氛異常沉悶。
局面僵持片刻,廣英傑便耐不住性子,一個箭步上前,狷急地伸出手,想推倒筆直站立的人兒。
情夢閉上了眼,心頭一陣涼。
驀然,一聲驚心動魄的慘嚎在莊內某個角落裡炸響:「著火啦!快來救火啊——」
尖銳的呼聲幾乎將天震塌。
眾人惶然舉目四顧,這才發現豎立在莊園中心的那幢小樓,此刻樓頂已是火光沖天,濃煙滾滾,兇猛的火勢正順著風,向臨旁的樓院蔓延!
情況危急!
廣招賢急忙大喊:「快!快滅了火把!快去救火!」
正當眾人丟下火把,紛紛用腳去踩滅火苗時,一陣隆隆巨響傳來,一團巨大的火球從不遠處急速「滾」來!
廣英傑怔怔地瞪著那團火球,突然怪叫一聲:「我的馬!」
眾人定睛一看,少莊主最珍愛的一匹黑馬正拉著一車熊熊燃燒的乾柴,瘋了似的橫衝直撞,奔著人多的地方衝來!
「不要傷了我的馬!快去攔住它!」廣英傑急得直跳腳。
一匹瘋馬加一車熊熊烈焰,眾人避之唯恐不及,哪個還敢冒冒失失上前阻攔?
發瘋的馬奔馳的速度快得驚人!
一團火球飛速撞入人群,火星四濺,嚇得眾人沒頭蒼蠅似的左右亂躥,推呀擠呀踩呀,場面失控!
異常混亂之時,緊緊攀伏在馬腹下的一個人迅速翻身坐上馬背,一刀斬斷繩索,甩下一車燃得正旺的乾柴,策馬直奔站在練功房門口的人兒!
「情夢——」
熟悉的呼喚傳入耳中,情夢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看著那匹駿馬載著一個衣袂飛揚的人兒奔馳而來!
時間彷彿停頓在這一刻,四周嘈雜的聲音彷彿消失了,她只聽到自己越來越急促的心跳聲,只看到從一團艷紅的火焰中衝出來的一人一馬,宛如突然綻放的光明,一個奇跡!
她的指尖顫抖,當黑馬載著那人越奔越近時,她張開雙臂,大聲呼喊:「忘了——」
馬兒擦身而過的一剎那,馬背上的人敏捷地伸手一把勾住她的腰,順勢將她帶上馬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出人群,一路馳騁,勢不可擋,直直衝出招賢莊!
莊門轟然倒下的瞬間,只聽一人慘烈地哀號——
「我的馬啊——」
另有一人在咆哮:「你們這班沒用的飯桶!快救火!救火啊!」
今夜的招賢莊,又是雞犬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