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在這偏遠的小鎮的石板街上,對於街上熱鬧的皮貨藥材交易視若無睹,這是關外一個位於蒼莽的原始森林邊際的小鎮,對於在這裡找到傅昕臣他不抱絲毫希望,只是為了躲避焰娘才碰巧來此,順便看看也無關緊要。
這些年他一刻也沒忘對楊芷淨的承諾,一刻也沒停止過對忽隱忽現的傅昕臣的追逐。可是,即使憑著他超絕的追蹤術,直到現在依舊連傅昕臣的影子也沒抓著。除了因為傅昕臣具有一種令人不解的可與周圍環境相融不留任何痕跡的奇特能力外,脫避焰娘的糾纏是阻撓他行動的最主要的原因。對於焰娘他既厭惡卻又不能拒絕,惟有盡量避開,不過他是個極有耐力的人,追逐了這麼久,卻毫不氣餒。
「哇——」的一聲,一個小孩號陶大哭起來,卿洵的目光落在自己前面幾步遠一個跌倒的紮著羊角辮的小娃身上。沒有思索,他前跨一步,彎腰準備扶起小孩,誰知小孩反被嚇得微微後縮,哭得更大聲。
「你要做什麼?」一個女人尖叫著衝了過來,一把將小娃抱進懷裡,畏懼而又充滿敵意地瞪著他。
卿洵平靜地看了她一眼,直起身來,沒有說話,在周圍充滿敵意的人群圍攏之前走了開去。早已習慣這種場面,他已將心練得麻木不受任何外界來的傷害。可是,他想起焰娘,那女人為何不怕他?恰恰相反,他敏銳的判斷力告訴他,那女人喜歡他,雖然他毫不在意,甚至是不屑。
一道青影閃過他的視野,他心口微跳。
酒肆中一張桌坐了三個普通的皮貨藥材商人,另一張桌卻坐著一個身著青布衣袍的魁偉壯漢,正在自斟自飲,動作優雅瀟灑,帶著一股不屑於這個地方的貴氣,吸引得鄰座的商人頻頻望過來,他卻渾然不覺好似在自己家內一般。
「既然來了,就一起喝一杯吧。」那青衣男人唇畔含著淡淡的微笑,帶著一股讓人說不出來的優雅平和,專注地倒酒、飲酒,看也沒看他一眼。但是沒有人會懷疑這句話是對著卿洵說的。
卿洵緩步而入,目光一刻也沒離開這個兩鬢斑白的男人。兩人只見過一次面,而且相隔已有九年之久,可是任他記憶如何地不好,傅昕臣也不該是眼前這個樣子。曾經的他意氣風發,孤傲直逼帝王;曾經的他噬血如狂,殺人如麻勝似幽冥鬼使。可是現在的他竟平和悠閒得好像一個隱者。隱者!以龍源主之尊,如非親眼目睹,卿洵說什麼也不會相信傅昕臣會在一個鄉間陋店內悠閒地飲粗製劣造的酒,身上不帶絲毫矜貴傲氣。
坐到傅昕臣對面,卿洵已將他打量得毫髮不漏。如果按年齡來說,傅昕臣不過三十三出頭,比自己尚小上兩歲,正值壯年,但是他卻已兩鬢含霜。這在武功高至他們這一級數的人來說,可說是絕無僅有的。他為何會如此?
卿洵想不明白,也不願費神去想。伸手阻止了傅昕臣為他倒酒,他不帶絲毫感情地道:「我答應過淨兒,一定要讓你去陪她。」他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除了淨兒。
傅昕臣聽到楊芷淨之名,臉上浮起溫柔的笑,卻一言不語,目光落在門外,奴兒為什麼還沒來,這丫頭做事總是磨磨蹭蹭的。
「我會將你的屍體送回龍源,和淨兒同葬。」卿洵閉了閉眼,迫使自己說出言不由衷的話。
傅昕臣依舊無語,淺笑著聆聽別人談論自己的後事,似乎——那與他無關。
「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卿洵問。暗啞的聲音帶著絕對的無情。對於傅昕臣,他有著絕對的敬佩,如非因為楊芷淨,以他的判斷力及為人,定不會主動招惹這號人。可是既然招惹上了,他也絕不會後悔退縮。
無視他強硬的氣勢,傅昕臣為自己將酒杯斟滿,然後一飲而盡。仿似這世間再沒有比喝酒更重要的事了。
對於他的滿不在乎,卿洵毫不動氣,醜臉一片漠然,無論如何,他只做他該做的,「我會將你和淨兒葬在一起。」再一次,他說出令自己痛徹心扉的話。重複說同一件事,本不是他的作風,可是現在他卻不得不靠此來加強殺傅昕臣的決心。只因現在的傅昕臣讓他興不起絲毫的殺意,但是答應淨兒的事,他一定要做到。
傅昕臣搖了搖空壺,洒然一笑,叫道:「店家,給我裝一壺帶走。」等小二接過空壺之後,他目光首次落在卿洵臉上,溫和而沒有敵意。
「淨兒不會感激你的。」他悠悠輕吟,沒有人比他更瞭解淨兒的善良,包括她的師兄卿洵。
卿洵淺棕色的眸子閃過一絲黯然,是啊,他從來就不懂淨兒,小時候,淨兒喜歡小野兔,他就費盡心思捉了一隻白色小兔給她,結果小兔死了,反而惹得她哭了三天三夜,一個月不理他。又有一次,淨兒無意中說她喜歡玫瑰,他就搜遍江南一帶,將整個卿宅變成了玫瑰的海洋,卻不想淨兒竟大發脾氣,好像是因花刺紮了她的手。類似的事舉不勝舉,總之,無論他怎麼做,淨兒都會不高興,可是——
「淨兒好寂寞。」就如他一樣,所以就算淨兒責備,他也要讓傅昕臣去陪她,儘管這樣做會讓他心痛如絞。有誰會親手將情敵送到自己心愛人的面前?他,卿洵,就是這樣一個大大的傻瓜。
「我的命,你做不了主。」傅昕臣溫和地道,深邃無際的眸子中透露出幾許滄桑,幾許無奈,卻無人能測知他的心意。
「我會盡力。」卿洵垂目,語氣堅決無比,他的盡力包括捨棄自己的生命。
傅昕臣傲然一笑,卻沒有作任何回答,可是意思再明白不過——如果他不想給,沒有人要得了他的命。
兩人的對峙奇異之極,一個冷靜肅然,一個談笑自若,空氣中卻浮動著劍拔弩張的氣流,加上兩人與眾不同的奇偉長相,嚇得另一桌的客人噤口不語,小二拿著打好的酒不敢上前。
就在此時,細碎的腳步聲響起,一個作山民裝扮的女子走進店中,緩緩向二人這張桌子走來。
卿洵看見傅昕臣眉宇之間籠上一層無奈,方纔的傲氣消失無蹤,心中尚在疑惑之時,那女子已從後張臂將傅昕臣抱住,一雙黑若點漆的眸子則戒備地盯著自己,絲毫沒被他的醜陋嚇著。
卿洵神色微變,「你背叛淨兒!」指責、憤怒、痛心卻是淡淡的一句話,打小喜怒不形於色,讓他很難被人理解。所以,就算他費盡心思,淨兒也不明白他的心意。
「我沒有。」傅昕臣聞言神色驟變,冷然道。任何人都不可以侮辱他對淨兒的感情。
「她怎麼說?」卿洵的聲音依舊沒有波動,棕眸中卻掠過一絲殺意,他不允許有人傷害淨兒,對於威脅到淨兒的人,他一個也不會放過。
察覺到他的意圖,傅昕臣俊臉一沉,「不相干,她只是救過我。」直到現在,他首次透露出不耐及怒意,顯然對卿洵的忍耐已到極限。
卿洵敏銳地注意到那布衣女子在聽聞此言時神情一僵,緩緩鬆開抱住傅昕臣的手,一抹淒然的笑浮上姣顏,美極、艷極、卻也苦極。莫名地,他怔然出神,一般的傷,他竟然感覺到她的情、她的痛,她的孤單及害怕,就如當年的他一般。
「傅昕臣心中只有淨姑娘。」她嬌柔卻木然的聲音在卿洵耳畔遙遙響起,令他憶起那個明月之夜一個少女對月影述心事的情景。他的夢在那一刻破碎。
落花流水,這世界太多為情所苦的兒女,而眼前的女子尤為不幸,愛的是一個不能愛的人。傅昕臣只能屬於淨兒,沒有人能覬覦。雖然同病相憐,他仍不會心軟。
☆
「哎喲喲,卿郎啊,你這死沒良心的,也不等等奴家。」焰娘嬌嗲膩人的聲音在門外陡然響起,打破了三人的悶局。
卿洵聞聲色變,想要避開已是不及,焰娘彩蝶般飛了進來,身形一閃已坐入他懷中。
卿洵臉色變得更加陰沉,他沒想到這女人追蹤之術越來越高明,無論自己如何隱蹤匿跡,她追到自己所花的時間依舊越來越短。再過一段時間,恐怕自己真要和她形影不離了。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再也無法開口說話。」狠冷的語調道盡他的痛恨與不恥。忍耐到達極限的時候,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不顧一切地將她殺了,然後再自殺。
「儂要怎麼做呢?」焰娘一點也不害怕,反而放浪地笑了起來,「如果是這樣,奴倒樂意得很呢。」說著,已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唇,絲毫不理會旁邊是否有人。她吻得大膽而狂蕩,不讓他有逃離的機會。
卿洵本來的冷靜自若因她的熱情而逐漸瓦解,氣息變得粗重起來。
這許多年來,類似的場面不斷地上演,兩人彷彿已習慣了這種追逐的生活。不同的是焰娘越來越風騷嫵媚,而卿洵的自制力也越來越薄弱。
焰娘的手已探進卿洵的衣襟,展開手法輕揉慢捻,硬要挑起他的情慾,卿洵則努力控制著快要脫疆的慾望,不讓自己被身體的反應奴役,兩人誰也沒注意到傅昕臣拉著那女子的離開。
鄰桌的人及小二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這火辣辣的一幕,只差沒掉下口水來。
卿洵終於棄守,一把扯掉焰娘金色的腰帶,大手探進薄紗之內撫觸她的肌膚,由被動變為主動。每次的結果都是這樣,可是他始終不願認命。
驚歎的聲音在身側響起,卿洵連考慮也不必,一把扯開自己的長袍包住焰娘幾乎完全裸露的身子。眼神離開她豐潤甜美的唇,微側臉,透過下垂的長髮陰冷地看了鄰桌不知死活大看好戲的人一眼,沙啞地吐出一個字:「滾。」
焰娘慵懶地偎地他懷裡,俏臉嫣紅地看著客人及小二嚇得屁滾尿流的逃出小店,而那小二竟還不忘拉上店門,不由撲哧笑出聲來,暱聲道:「瞧你把人嚇得,要不是奴家膽子大,誰來陪你啊。」
卿洵木然道:「我不需要人陪。」口中如此說著,他深陷的眸子在陰暗的光線中卻閃著灼熱的光芒緊盯焰娘嬌美的笑顏,一揮手掃掉桌上的酒杯,他將焰娘放在桌上。
焰娘勾著他的脖子,緩緩躺下,目光中是從來沒有過的認真,語氣也是從來沒有過的溫柔,「不要人陪,你不害怕寂寞嗎?你溫柔些……」
「寂寞?」卿洵冷哼,一把掀開火紅的紗,覆上雪白的胴體,「你懂什麼是寂寞……」在他心中,焰娘四處招蜂惹蝶,身旁男人無數,這種女人根本不配談寂寞。
「我不懂嗎?」焰娘細細地呻吟出聲,弓起身抱住卿洵的背,滑落的長髮輕輕擺動,藏在卿洵陰影裡的小臉上飄浮著不易察覺的落寞,「可,可是我很寂寞啊……」她細微的呢喃被卿洵逐漸濃濁的喘息聲掩蓋。他從來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也從不想知道。
☆
木屋外的街道上熱鬧依舊,小二百無聊賴地蹲在門邊等待。
天空是深秋特有的灰白色,瑟瑟的秋風刮得枯葉到處飛揚。再過不了多久,就會下雪了,這裡的雪季很長,一般要持續到來年的二、三月份。只希望那兩位客人不要長住就好了。
☆
循著一條時隱時現的小徑,焰娘展開輕功飛快地在林中穿行。這是第一次她主動撇下卿洵,只為了卻一樁心事。
晌午的時候,她在進入店中的那一剎那,便將周圍的每一個人看得清清楚楚,何況女人最是留意女人,那麼美麗的一個女子,她如果視而不見,那她不是瞎子,便是傻瓜了。那女人穿著與美麗嫵媚絲毫搭不上邊的粗布衣褲,可偏偏地焰娘在她身上看到了別的女人即使精心打扮也趕不上的嬌媚艷色,這令焰娘自慚形穢到產生危機感,這並非不可能的啊,畢竟連身為女子的自己在看見她的那一瞬間也控制不住怦然心跳。何況身為男人的卿洵。因此,她必須在卿洵打歪主意之前將那女子解決掉。太美好的事物總是不宜出現在這世上的。
天漸漸黑了下來。
前面隱隱透來火光,她放緩速度,盡量不帶起破風之聲,到達火光透出的地方,卻是一顆極大的枯樹樹洞,洞中地上生著一個火堆,傅昕臣與那女子分坐火的兩旁,兩人都在閉目養神。要在傅昕臣的眼皮下殺人脫身,必不容易。但既然來了,自然要試一試。
她眉梢眼角浮起撩人的笑意,一彎腰,鑽進洞內。同時傅昕臣睜開眼看向她。
「有事?」傅昕臣見是她,俊目微瞇,眸中射出凌厲的光芒,神色之間不善之極。
「沒事就不能來了嗎?這是你的家啊?」焰娘毫不買賬,款擺生姿地走到那聞聲睜開眼,瞪著一雙可將人魂魄吸走的美目看著自己的女孩身旁,一屁股坐下,順帶將她一把攬入懷中,纖手滑過她嫩滑的臉蛋,嘖嘖讚道:「小妹妹好漂亮!」乖乖,遠看已經夠讓她自慚形穢了,哪知近看更不得了,她是人不是啊?
「放開她!」
傅昕臣不悅的喝斥聲將焰娘被眼前美色所惑、有些怔忡的神思拉了回來,訝異著懷中人兒的乖順,她卻不忘白傅昕臣一眼,輕拍酥胸,裝出一副被嚇壞的樣子,嬌聲道:「喲,好凶!妹妹,姐姐好怕呢。」口中如此說著,她卻絲毫沒放開女孩的意思,顯然將傅昕臣的話當耳邊風。開玩笑,人都到手了,雖然她美得讓她有些無法下手,但是放開,他當她是白癡啊。
誰知,「傅昕臣,你別凶她,我、我很喜歡她,讓她抱著沒關係。」女孩的聲音仿若天籟,說不出的動聽,也說不出的認真。
焰娘傻眼,一陣酸意湧上,她眼眶微澀,卻笑得比花還嬌。
十三年,沒有人認真給過她喜歡,也沒人對她說過相同的話。沒想到第一次的贈予卻來自眼前這個她打算除去的女孩,她想告訴自己她不在乎,她真的不在乎,這麼多年沒有別人的喜歡也都過來了,這個女孩淡淡的兩句話算得什麼,可是——
可是她好開心,她沒法控制住自己的心不為女孩的話而雀躍。終於,在這個世上,除了二哥,還有人喜歡她,真好!
向傅昕臣拋了個媚眼,焰娘難掩喜悅地笑彎了眼,「妹妹,姐姐問你,你可有意中人了?」雖然開心,她卻不忘此行目的,只是她永不會讓女孩知道,女孩無意的幾句話救了她自己一條性命。
「意中人?」女孩偏頭不解,渾不覺自己走了一趟鬼門關。
「不懂?」焰娘秀眉挑了起來。這可奇了,在這世上,加上和尚尼姑,不懂這三個字的,怕也只有她了,莫不成她是不好意思,好像又不是,那她究竟是打哪兒蹦出來的?
女孩搖了搖頭,求助地看向傅昕臣。誰知傅昕臣只是微微搖頭,含笑不語。
將兩人無聲的交流看在眼裡,焰娘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既然傅昕臣不教這女孩兒最基本的常識,那她教總可以了吧。
「意中人就是你很喜歡的一個人,喜歡到不想與他一刻分離、一心只願能與他永永遠遠在一起。」就像她對卿洵,她臉上浮起甜蜜的笑。看到女孩眼中迷茫散去,她知道她有些明白了。頓了一頓,突然憶起,忙補充道,「不分男女。」浪蕩江湖這麼多年,早看遍了人情世故,她知道在這世上,一顆真摯的心的難求及珍貴,其他的什麼道德禮教,人倫常規,全是屁話,不過是約束人感情的枷鎖罷了。
誰知話音剛落,破風之聲突響,她想問已來不及,只覺髮髻一顫,似有東西插在上面,伸手取下,赫然是一根枯枝。她臉色微白,媚眼瞟向傅昕臣,只見他雖然依舊唇畔含笑,但眸中卻已盛滿冷意,顯然對她的補充不滿至極。
只這麼一手,她便知道,如果傅昕臣要殺她,雖非易如反掌,但她一定躲不過。只是要殺她,她也必令他付出慘重的代價。她的眼中射出挑釁的光芒。
兩人寂然對峙中,女孩嬌柔的聲音突然響起,「如果和他在一起,就忍不住想抱著他,親近他,就像你今早上一樣,是不是?」』
焰娘大樂,知道女孩快被點醒了,不理傅昕臣警告的眼神,連聲附和:「是啊,就是這樣……」
「閉嘴。」傅昕臣終於忍無可忍,冷喝聲中,一掌隔空擊向焰娘。
樹洞狹小,焰娘無處可躲,只有舉掌硬擋那迎面撲來帶有大量火星的勁流。一聲悶哼,除了有些氣血翻湧外,倒是安然無恙,心中知道他是手下留情。雖是如此,她卻一無所懼。她們焰族人為達目的,什麼都可出賣,包括生命,何況眼下只是有驚無險。
「怎麼了?」女孩茫然無措地扶住她,美麗的眸子中露出驚惶,「傅昕臣,我、我又說錯話了嗎?」顯然她以為是自己惹怒了傅昕臣,看來兩人的關係並不如焰娘所想的那樣融洽。
傅昕臣並沒解釋,只是將手伸向女孩,聲音稍柔,「奴兒,過來。」
似乎沒有料到他的溫柔,女孩臉上閃過驚喜,但當她看到焰娘時,又有些猶豫,「你有沒有事?」
即使在這種情況下,她依然沒有棄焰娘於不顧,而事實上兩人卻只是萍水相逢。
奴兒,焰娘心中一暖,知道自己永遠也不會忘記眼前這個美麗卻不解世事的女孩。這樣的純潔,一生或許也只能見到這麼一次,但她已十分感激上天的厚待,讓她遇上。
眼角餘光瞄到傅昕臣逐漸難看的表情,她心中一動,浮起一個猜測:傅昕臣不喜歡眼前的女孩被人碰觸,不論男女,要證實這個猜測,很容易!
她眸中閃過一絲狡黠,伸手拍了拍奴兒的手,道:「沒事……」
果不其然,未待她說完,傅昕臣已神色嚴峻地重複命令:「奴兒,過來!」看來他是動了真怒,如果奴兒再不過去,下場恐怕不會太好看。
雖是如此猜想,焰娘卻已能確定這叫奴兒的女孩在傅昕臣心中不一般的份量。
這一回奴兒不再猶豫,膝行繞過火堆,抓住傅昕臣伸出的手,撲進他懷裡,傅昕臣倒也接得理所當然,顯然兩人都已十分習慣這樣的親呢。
「我的意中人就是傅昕臣。」在傅昕臣懷中,奴兒嬌癡地說出她自以為理所當然的話,一點害羞扭捏也沒有,對於她來說,喜歡就是喜歡,沒什麼好遮掩的,只是聽到她的心語,傅昕臣卻一點反應也沒有,仿如她的話與他毫無關係一般。奇怪的是她也並不在意,繼續和焰娘說話,「你的意中人就是今早上那個人吧?」這麼明顯的事,即使她再不解世情,也可看出。
一說到卿洵,焰娘立即眉開眼笑,點了點頭,道:「是啊,行了,我得走了,不然我的意中人又要跑得無影無蹤。」得到想要的結果,她不打算多留,免得妨礙人家培養感情。語畢,人已閃出樹洞,行了一小段距離,驀然想起一事,忙提高聲音道:「我叫焰娘。」
難得投緣,總要讓這個天真女孩記住自己叫啥才好。這樣一個女孩,也難怪傅昕臣動心,只是恐怕她的情路不會順暢。
傅昕臣和卿洵同樣死心眼,否則也不會在亡妻之後神志失常,四處挑惹是非達五年之久。怕是他愛上奴兒卻不願承認,欺人欺己。
奴兒純真善良沒有心眼,只怕會吃些苦頭,自己得想個什麼法子幫幫她才好……
唉,自己這邊都沒法子解決了,還為別人擔憂。人家起碼還有些意思,自己耗了九年卻毫無進展,算什麼一回事嘛,她越來越覺氣悶,腳下速度立時成倍增長。
☆
卿洵沒有追著傅昕臣而去,而是花錢將小店包了下來,準備長住,他知道博昕臣不會逃,以後要找他簡直是易如反掌。追蹤了這許多年,他一直沒有絲毫懷疑自己這樣做是否正確,但是直到真正見到傅昕臣,他才發覺竟一點殺意也興不起,尤其是在聽到那個女孩黯然神傷地承認傅昕臣的心意時。但是,答應過淨兒的事,他怎能失信,他對一個蕩婦也能嚴守承諾,何況對淨兒。
對於傅昕臣這級數的高手,心中沒有殺意,想要取他的性命,簡直是比登天還難。自己既然花費了五年的功夫來追殺傅昕臣,自然不能功虧一簣。惟今之計,只有等待,等待淨兒的忌辰,那一天殺傅昕臣,他將無所顧忌,無所不用其極。
躺在小店後間的大通鋪上,卿洵閉目等待著焰娘的歸來。這一次他不打算再逃,與其浪費精力去做無用的事,還不如將所有的心神放在如何對付傅昕臣上。他再沒多一個五年可以拿來浪費。
床上的被套床單都是新換的,雖然破舊,卻很乾淨,還散發出淡淡的藥草香味。這些都是卿洵囑小二收拾的,否則以他的潔癖程度,怎肯躺在這種地方,倒不如在山野之間露宿,還乾淨些。不過這幾年他的這個毛病已因焰娘的加入改變了太多,以前的他即使在出任務時也不會住客棧,要麼在一野外度過,要麼找到自己家的產業,那裡會有他專用的房間。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他連眼皮也沒跳動一下,黑暗中一陣春鳳迎面來,一個軟綿綿的身子撲進了他懷裡。他沒躲,也沒回抱,只是默默地看著屋頂,看著屋頂外那無盡遠處,看著那已經有些模糊的嬌俏小臉。
「你總是這樣。」焰娘輕掩小嘴打了個阿欠,抱怨道:「抱著人家想別的女人。」見他沒反應,她繼續道,「沒聽人說過嗎,要趁還能珍惜的時候,珍惜自己所擁有的,不要等到失去的時候,才後悔莫及。」
卿洵聞言不僅有些想笑,這女人臉皮還真厚,自始至終,他就不曾認為她屬於自己,那個誓言只是被逼出來的。如果她肯主動退出他的生活,他不額手稱慶已是對得起她了,後悔莫及?別做夢了。
懷裡傳來勻細的呼吸聲,幾日來為了追卿洵,焰娘一直沒好好地睡一覺,這時一沾床,便即睡了過去。
卿洵首次沒乘她睡熟點她穴道跑掉,而是將她輕輕地移至身旁,與她相依而眠。她之於他,已不知應該算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