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酉年末,江湖大亂。動亂所及之處,血濺如雨。毀家滅門者眾,更殃及無數池魚。
新年伊始,謠言紛起,人心浮動。
山雨欲來風滿樓。
————《壬戌年正月·總記》
※※※※※
『正月十五,天下大會
與君煮酒於風雲之巔
卓起揚』
冬日煦暖的陽光下,藍衫青年再次瞥了眼那幾行龍飛鳳舞的字跡,洒然一笑,合起手中的拜貼,把它遞給攔阻在面前的人。
面前擋住通路的蒼流教青衫弟子仔細辨認請柬無誤,面無表情的閃身讓出身後通路來。
蕭初陽點點頭,向前跨過尺許高的門檻,緩緩走進那扇高達十丈的黑鐵大門。
迎面是巍峨的山勢。抬頭望去,終年雲靄繚繞,霧氣沉沉。
眼前是無盡的階梯。林立陡峭,百轉千折,仰望不見頭。
風雲頂,便是這蒼山七十二峰之顛。
日落時分,一行人昂首踏入風雲頂。
風雲頂四周群山環抱,中間有數千尺方圓的平整地面在眼前延展鋪開,正是寒冬季節,入眼一片草色蒼茫。
放眼望去,那山間平地中間有一段自然落差,把平地隔成東西兩塊。兩塊平地交匯處建築莊院雲集,飛簷勾角,氣象巍峨。
自然隔成的東西兩塊平地,眼下卻成了再好不過的區域劃分。西峰平地上密密匝匝聚滿了各色服飾打扮的人眾,按門派分門別戶集在一起,顯然是赴天下大會的各地豪傑了。東峰則有大批青色衣衫的蒼流巡值教眾來回巡查走動,雙方均是冷眼戒備,涇渭分明。
蕭初陽默然四顧,周圍景色隱約熟悉。
想起上次踏入此地,如今物是人非,心中一片蒼涼。
已經到了傍晚,風雲頂上卻依舊喧囂不已。不過轉瞬間,便有數撥新的人馬進駐。
一行幾十人剛剛走下西區,迎面被一群人攔住,為首那人大笑道,「你們終於到了!」
蕭初陽停了腳步,抱拳笑道,「蕭某見過許幫主,丐幫兄弟們安好。」
原來丐幫上下也是剛剛抵達這裡。
眾人寒暄幾句,蕭初陽問道,「局勢如何?」
丐幫幫主許自友向來豪爽,聞言大大搖頭,聲若洪鐘的道,「局勢不怎麼樣。」
手指向後面一指,「那邊有蒼流教搭起的擂台,你們去看看他們貼出來的紅榜宣告罷!」
蕭初陽和慧嗔大師互視一眼,一行人撥開人群,向許自友所指的方向走去。
風雲頂上皆平地,高高豎起的三丈擂台越發顯得觸目,無數旗幟圍繞周圍,在風中獵獵作響。
擂台的正面,一張紅榜高高掛起,迎風飄揚。紅榜上墨書字跡酣暢淋漓,力透紙背。
紅榜兩旁是兩副燙金底對聯,從高處垂落下來,足足有十丈長短。對聯上面的蒼勁字跡隔了幾十丈仍然一眼望得清清楚楚,每邊四個,每字足有斗大。
紅榜右邊寫道:中·原·論·劍
紅榜左邊寫道:天·下·第·一
蕭初陽脫口而出,「好狂的口氣!」
慕容飄香笑道,「好大手筆,只怕是卓起揚親自寫的。」
前面的北六省總鏢頭元朗眼力頗好,大聲將紅榜內容念出道,
「天下大會,乃中原武林未有之事。
放眼中原武林,自古乃藏龍臥虎之地。奈何侑於出身,資歷,時運,資質平平者盛名中天,天資過人者肝腦塗地。兼門派林立,嫌隙叢生,一言不合即血濺五步之事屢見不鮮。
蒼流教不才,願為起始,與天下英雄共襄武林盛事,再論江湖。
凡與會者,不論資歷,出身,以武服眾,奪魁者即為天下第一,其所在門派共推為天下之首,號令武林。」
讀到這裡,元朗冷笑一聲,大聲自言自語道,「說來說去,還不是卓起揚自己要做天下第一,他的蒼流教號令武林!」
這句話說的聲音不小,身邊人群盡數聽得清清楚楚,當下有好事者轟然跟著起哄,西區各大嗓門響起無數嘲諷抱怨之聲,一時間沸反盈天。
反觀東區,蒼流教眾卻連臉色也不變,依然巡視如常。
蕭初陽看在眼裡,和身側幾人互望一眼,心中暗歎,「蒼流教能夠壯大至斯,確實有其緣故。」
台下喧囂一片,到處是議論之聲。
慕容飄香端詳紅榜半日,笑道,「卓起揚野心,路人皆知。」回頭望去,卻見蕭初陽呆呆望著那紅榜出神。
他拍了拍蕭初陽,「蕭兄在想什麼?」
蕭初陽猛然驚醒,掩飾的笑笑,「沒什麼。」
轉回頭,目光卻依舊凝視著紅榜。
——資質平平者盛名中天——
——天資過人者肝腦塗地——
——門派林立,嫌隙叢生——
——一言不合,血濺五步——
龍飛鳳舞的字跡一行行掃過眼底,竟如利劍般直劃過他的心房。
卓起揚要做什麼?
果然想做武林盟主?果然野心號令天下?
這寥寥幾句評論江湖,為什麼卻是和自己心頭所念如出一轍!
當年接掌武林同盟,豪言歷歷在耳,願江湖從此少紛爭。
驀然回首,今日中原武林卻已濤驚浪湧,動亂不堪。
一方欲平定天下紛爭,一方卻挑起波瀾萬千。
常聽人道殊途同歸,難道竟也有同途殊歸!
仰頭遙望紅榜,蕭初陽心緒紛亂蕪雜,五味自知。
千百念頭正在心頭翻滾時,只聽得元朗叫道,「啊,旁邊還有一張紅榜。」隨即念道,
『論劍天下,武林奪魁,方顯男兒本色
大會在即,蒼流教略備薄禮一份,以饋奪魁英雄
清單如下:
清風秘笈
易筋經,洗髓經,金剛梵咒
百煉劍譜
華陽心法
…………』
元朗尚未念完,後面圍觀眾人已經一片大嘩。
江湖中人誰不知道,二十年前的那場武林浩劫,就是與這些秘笈息息相關?
那一串的秘笈名目,本本都是江湖傳聞已久的名字,各大門派搜尋數十載不果的寶物,今日一齊展列在眾人面前,怎不令人目眩神迷!
慕容飄香輕輕一拍手,笑道,「有了這些賞頭,天下大會定然熱鬧的很了。卓起揚這次當真好大手筆。」
蕭初陽皺了皺眉,暗自忖道,「少林派的洗髓經,恆山派的百煉劍譜,嵩陽劍派的華陽劍法,這些各大門派的武學精華二十年前被秋公主偷抄了去,落在蒼流教手中倒也罷了。武當的清風秘笈和少林的易筋經都是江湖失傳已久的武林至寶,兩派搜尋數十載都沒有找到,不想也居然落在他們手裡。」
耳邊一片議論嘈雜的聲音中,忽然傳來一聲歎息。有個蒼老的聲音低歎道,「阿彌陀佛,卓起揚此舉,只怕是用心深遠。」
蕭初陽回頭望去,說話之人灰袍僧衣,垂目低眉,口中正喃喃念著佛號。
他走近老僧身邊,低聲道,「莫非大師也認為卓起揚此舉,意在煽動到會英雄自相殘殺?」
老僧又歎了口氣,「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蕭初陽回頭又望了眼那掛起的兩張紅榜,心中暗道,「不錯。魔道中人殺人如麻,卓起揚為了稱霸武林不擇手段,又怎麼會有匡扶中原的心腸!方才定是我想太多了。」
想到這裡,心中頓時輕鬆許多。
此時有蒼流教接引弟子過來,帶領諸人去西峰莊院休憩。
蕭初陽走在老僧身邊,低聲道,「大師,時間緊迫,我這就去找諸位掌門和各大世家家主共同商議明日應對之策,不能讓他們的陰謀得逞了去。」
老僧微微頜首,「拜託蕭施主了。」
不過片刻,白道十數位掌門家主齊聚西峰莊院大廳,各自落座。
恆山派掌門性善師太雖然是出家人,性子卻最急,甫一坐下就狠狠一掌捶在桌几上,氣得渾身直抖,「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蕭初陽看看周圍,各大掌門此刻突然都變成了悶嘴葫蘆,死不開口。許自友倒是想說話,看看性善的臉色,半路轉去烹茶了。
蕭初陽苦笑幾聲,只得硬著頭皮安慰道,「性善師太,少安毋躁。貴派的白煉劍譜不幸落在蒼流教手裡……」
性善師太厲聲打斷道,「他們妄想!你們且看貧尼明日如何光明正大的奪回來!」
武當現任掌門雲辰道長輕咳了幾聲,道,「性善師太,我們現在正是在商議明日的天下大會事宜。蕭盟主,歷次武林同盟會都是你主持,這次還是你來主持罷。」
蕭初陽點點頭,道,「那晚輩開始了。」
「凡事皆講究天時,地利,人和。這次天下大會,時間是卓教主親自選定,地點選在風雲頂,自然是蒼流教佔了天時地利。至於人和,按照目前形勢,雙方半斤八兩。」
在場各人皆是微微點頭。
蕭初陽接著道,「初看起來,蒼流教局勢比較佔優。但依據當初約定,為了公允起見,我們只要按時赴會,對決的方式可就是由我們選擇了。因此今日我們就要商討出一個決議來。」
許自友笑道,「蒼流教詐的很。『地點在風雲頂,對決方式由我們選擇』,聽起來似乎公道,但我們可提不出諸如『車輪戰』那種卑鄙的決戰方式,而他們若是在自己地盤上悄悄做什麼手腳,那就難防的緊了。」
性善師太哼道,「有什麼難防?大不了老叫化子的打狗棒多派幾次用場。」
眾人聽得齊齊大笑。
坐在下手的慕容飄香接口道,「明日一戰是一定要勝的,不選車輪戰倒也無妨。」
立時有幾人齊聲追問道,「有何其他方式?」
慕容飄香道,「今日在下四處走動觀察了片刻,風雲頂上的蒼流教人數雖不算少,卻也遠遠不到號稱的三千人,想來前些日子江湖流傳的『蒼流教群龍無首,下屬聚眾嘩變離開』種種的消息應該不是空穴來風。反觀我武林正道彙集在風雲頂上,至少也有兩千餘人。一加一減,群鬥也夠了。」
「群鬥?」性善皺眉道,「慕容門主,你的提議難道就是讓這風雲頂上的幾千號人一起拚個魚死網破,最後剩下的那個人為武林盟主?貧尼覺得不妥!」
元朗也搖頭道,「再說,我們雖然號稱有兩千餘人,其中倒有一大半是蕭盟主為了扳倒蒼流教臨時聯合的八方勢力,有些我們也不知道他們底細。萬一混戰的時候有什麼不妥……」
「兩位誤會了!」慕容飄香慢吞吞的抿了口茶,微笑道,「在下的提議是,明日大家先來場混戰,幾千人在風雲頂打得如火如荼的時候,我們今日在場諸位找個時機悄悄抽身出來,再悄悄搜一搜這風雲頂——」
聽到這裡,許自友腦中靈光一閃,「你的意思……莫非那混戰只是個幌子,我們好趁機去查出卓起揚的所在?」
慕容飄香頜首道,「正是!在下手裡有可靠消息,卓起揚至今仍在風雲頂某處閉關不出。我們明日若能除去這個罪魁禍首,蒼流教自然成為一盤散沙,再無可慮。此乃釜底抽薪之計,各位覺得如何?」
眾人互相對望幾眼,沉思不語。
元朗吶吶道,「慕容掌門這個計策好是好,只是——」
大廳裡突然傳來一聲大響,一個茶盞在地上砸的粉碎,茶水四溢。
諸人愕然望去,只見在座有個人霍然站起來,面沉如水,冷冷道,「我不同意!」
竟然是蕭初陽!
大廳裡氣氛霎時緊張起來。
許自友乾咳幾聲,道,「蕭盟主,有話好好說,大家別傷了和氣。」
「其他的好商量,慕容門主的這項提議,在下絕不贊成!」蕭初陽臉色冷肅,「慕容門主可曾想過,混戰一旦開始就難停下來,數千人混戰一日,又有幾人能安然下山?俗話說傷敵一萬,自損八千,就算這釜底抽薪之計可以滅了蒼流教,武林白道僅存的基業又何嘗不是同樣毀於一旦!」
慕容飄香坐在原處又啜了口茶,目光在蕭初陽身上打了個轉,笑了笑,「大丈夫做事不拘小節,難免會有所犧牲。只要能滅了蒼流教,匡復武林正義,再多犧牲也是值得的。各位認為呢?」
慕容飄香微笑著向四周掃視一圈,在座諸掌門大多沉思不語。
微笑的眼眸最後落在蕭初陽身上。
「蕭盟主,你為人處事是很好的,不過未免有些婦人之仁了。君不見戰場上將軍一聲令下,千萬士卒化為白骨。有些事情,天生就是需要代價的。」
蕭初陽默然片刻,緩緩搖了搖頭,「你錯了。」
「哦?」慕容飄香揚聲道,「在下錯在哪裡?」
「你錯了。武林不同於戰場,武林中人也不同於軍卒。武林之中,除了武功,聲名,利益,還有道義二字。」
注視著慕容飄香,蕭初陽沉聲道,「白道連枝,只要有這份道義在,絕沒有誰應當被犧牲。」
慕容飄香怔了怔,驀然大笑。「蕭盟主當真會說話!」
他突然停了笑聲,語氣平平的道,「那麼請問蕭盟主,你有什麼好計策麼?」
蕭初陽道,「好計策是沒有的,笨計策倒是有一條。」
旁邊幾人立刻接口道,「說出來聽聽無妨。」
蕭初陽道,「說出提議之前,在下先說說自己的幾個意見。第一,卓起揚於此時拋出武林秘笈,其用意只怕是想挑起我們內部糾紛,自相殘殺。因此,我們的決戰提議決不能自己削弱自己力量。」
周圍人俱都點頭贊同。
「第二,我們身處敵方地盤,需要步步謹慎小心,決戰時也不可以輕易傾盡全力,失了戒備。」
「第三,縱觀蒼流教,目前看似平靜,但隱患其實也不少。教中長老級的人物被卓起揚清洗一空,蒼流教勢力分散在中原各地,相當大的一部分沒有及時回到總舵。如今卓起揚自己又長期閉關不出,風雲頂上的蒼流教超一流高手,只手可數。」
「總結以上,在下的提議是:雙方各出三人,三局兩勝。」
眾人聽得齊齊一呆。
性善師太脫口而出,「這麼簡單?」
蕭初陽點頭,「就這麼簡單。」
許自友抓抓頭皮,「上千人風雲頂論劍,就三個人出戰?」
蕭初陽正色道,「上千人中,武功最高的三個人出戰。」
慕容飄香冷冷道,「哪三個人?」
坐在大廳正中,始終沉默不語的老僧驀然睜眼,雙目中精芒大盛,低聲道,「善哉,善哉。老衲願為其一。」
蕭初陽的臉色閃過欣喜神色。
少林的慧字輩高僧原本有三人,慧苦,慧癡,慧嗔。
少林掌門方丈慧苦捨身於金陵聚霞坡一役,慧癡大師精研佛學成癖,閉關於藏經閣中二十餘年不出,少林一脈如今皆依靠摩院執法慧嗔大師主持。
論起聲望,自然是慧苦為最盛;論講經辯法,當以慧癡為最精;若論起武學,卻是慧嗔為最高。
今次江湖英雄共赴蒼流教天下大會,到場各位武林名宿中,無論輩分,資歷,武功,最高者,非慧嗔莫數。
武當掌門雲辰道長微微一笑,「既然慧嗔法友要下場比試,那麼貧道也少不得跟著活動活動筋骨了。」
蕭初陽大喜道,「雲辰道長也願意下場,晚輩幸甚。至於第三個人——」
雲辰道長接口道,「蕭小道友,記得你的驚鴻一劍練的不錯,乾脆就陪貧道和慧嗔法友下場好了。」
蕭初陽愣了愣,苦笑道,「不瞞雲辰前輩,在下曾中解憂草劇毒,雖得慧嗔慧癡兩位大師鼎立相助,以內力將部分毒性逼出體外,餘毒卻至今拔不乾淨。目前的武功……不談也罷。」
雲辰道長歎了口氣,「可惜,可惜。」
轉身望了圈周圍,他忽然一拍前額,笑道,「怎麼把這位忘了。今夜四川那位唐鴻唐小朋友大概就能上山,以他的那手暗器功夫,下場的事絕少不了他一份。」
蕭初陽心頭一寬,笑道,「唐七少若來,那在下就不必擔心了。我方三人無論誰奪魁,還請負責將秘笈物歸原主。」
話音剛落,許自友已經大笑起身,「好好好,既然人選都商量好了,那咱們這些沒事的出去喝酒去!」
在座眾人紛紛大笑,跟著起身出去。
慕容飄香走過蕭初陽身邊,目光斜瞥間,微微一笑,「蕭兄,方才得罪了。」
蕭初陽神色沉穩,「是蕭某得罪了。日後下了風雲頂,蕭某自當登門賠罪。」
慕容飄香又笑了笑,逕直走出門去。
蕭初陽在空蕩蕩的大廳裡又站了一會,將明日出戰的種種可能仔細推演了幾遍,暗忖道,「卓起揚武功雖高,也不過和慧苦大師在伯仲之間,若慧嗔大師和他下場過招,單打獨鬥,勝算至少七成。若他當真如傳聞所言練功走火入魔,那這局勝算就更高。卓起揚之下有左右二使,陸淺羽善於用毒,唐七少和他對招是最合適不過,剩下雲辰道長,對付左使……秋無意……」
聚精會神的想到這裡,不知為什麼,思緒突然一岔,頓時亂了。
蕭初陽深吸幾口氣,繼續冥想下去,「秋無意輕功世間第一,但論內力只怕不是雲辰道長的對手,屆時只要雲辰道長能把秋無意逼到台邊,硬拚內力……一定重傷……」
想著想著,眼前一陣恍惚,竟似乎看見了那景象——
月白的衣衫上傷痕纍纍,滿是斑駁血跡。
蒼白的面容再無血色。淡水色的雙唇開合著,似乎低低說著什麼,卻聽不清楚……
蕭初陽猛地恍過神來。
眼前只見幾株寒竹在冽風中搖晃,窗外樹影朦朧。
一縷細微的樂聲隨風飄來,低沉婉轉的絲竹聲在夜色中嗚咽,似有還無。
他怔怔的聽了片刻,腳步慢慢抬起,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人已經循著那若有若無的樂聲,悄然走去。
正月十四。今夜的月已經很圓。
地方很偏。
風雲頂的最邊圍地帶,周圍峭壁林立。說不定什麼時候,腳下一個踩空,人就會栽下萬丈懸崖。
半夜來這種鬼地方,蕭初陽想自己一定是瘋了。
沒想到這種鬼地方半夜居然真的有人。
那人就靠在懸崖壁上,一管洞蕭就唇,在這曠野無人的地方,嗚嗚咽咽的吹著。
看清他的臉的那個瞬間,蕭初陽的足下踩斷了一根枯枝。
簫聲停住了。
他回過頭來,目光盯著蕭初陽藏身的地點。
蕭初陽慢慢的站起身來,走出去。
那人笑了笑,表情看不出驚訝來,「是你。」
蕭初陽居然也笑了笑,「是我。」
空氣中沉寂了片刻,簫聲又幽幽的響起來。
蕭初陽就站在那裡,安靜聽著。
只是一首曲子。反反覆覆的吹著,曲調如何,吹的人渾不在意,聽得人也不在意。
月頭向天邊偏去的時候,簫聲漸漸停下來。秋無意把洞簫藏進懷裡,撥了撥額邊被晨露打濕的發。
「我回去了。」
蕭初陽依舊望著月色,似乎根本沒有聽見。
月白色衣袂飄過身邊的時候,他開口道,「很好聽的曲子。」
秋無意淡淡道,「是麼?」
「我從來不知道你會吹洞簫。」
「只會這一首。聽得多了,自然就會了。」
「原來如此。」蕭初陽笑了笑,「這首曲子很配今夜的月色。不知明夜月色如何。」
秋無意也不回頭,「誰又知道明日之事?」
往回走了幾步,他聽見蕭初陽的嗓音在背後響起,似乎自言自語,又似乎說給他聽,低沉的道,「只要我在,絕不讓風雲頂成為第二個聚霞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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