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頭,想躲過光線,卻赫然看見一個小男孩正平躺在他身旁。那小男孩正是他拚命救下的蒼山一派的小公子,而蒼山一派包括掌門人任長輝共一百七十餘人一夕之間被人殺害,滿地的屍首血泊中只有這個小男孩奇跡般的還在呼吸。男孩均勻地呼吸著,紫色的被單隨著他的胸膛一起一伏。
還好,他沒有事……
盯著淡紫色的床幔發了一會呆,恍然想起,這並非是他的臥榻,「柳姑娘……」他往另一側望去,心湖卻被眼前這溫暖的畫面撼動,輕輕泛起灩灩漣漪。
如墨的青絲滑落在交疊的雙手上、膝上,她倚著床帳靜靜安睡,素白如瓷的小臉泛著淡淡的倦怠,濃長的眼睫映成扇形的陰影在清晨的日照中暈開淺淺的柔弱,未抹胭脂,香唇卻紅艷欲滴,素淨白皙的長衫勾勒出不似人間的恬淡。
這是一個深潭一般,能將人無法招架地捲漩進渦流的女子。他久久不能移開越矩的視線,貪婪得將她清雅絕色的容顏暗暗刻畫在心。
「柳姑娘,柳姑娘!」蕭雅亭溫溫的聲音自遠處傳來,打破了這個如夢般的清晨。
龍玄彪趕緊閉上眼睛,佯裝未曾醒過,只是混亂的心跳沒有規律地重重擊打著胸膛,冷汗濕滿額際。他怎會這般下流,對柳姑娘有了非分之想。他與她,如此不相稱,萬萬要斷了這樣愚蠢的念頭才是。只是,在聽到她懶懶起身,「咿呀」房門打開又合上的聲音,他不由自主地睜開眼睛,只見她清瘦的身影映照在窗紙上,與那高俊的身影相疊一起,他的心裡頓時百般不是滋味。
雅亭有了徐姑娘這個紅顏知己,也有如醉那樣傾心愛慕,何故還來招惹柳姑娘啊?
「咦?你醒來了?」剛進門,便看見他一眨不眨地盯著床幔出神,藥兒一出聲驚醒他漫無邊際的想像,「你沒事吧,臉那麼紅?」伸手探向他的額頭,很好,已經不再發燒了。
「沒、沒事。」一宿的發燒讓他口乾舌燥,藥兒小心地將他扶起來,讓他靠在床頭歇息,然後倒了杯水,沿著他的唇慢慢地灌進去。
「你受的傷太重,道道傷口都是深可見骨,可能好得沒那麼快。」放下茶杯,她又擰了條毛巾輕柔地為他擦拭憔悴蒼白的臉,「我知道你不想讓大家知道你受傷了,剛才我已經告訴蕭公子,你對我說要外出幾日,因此他不會懷疑你出事了。你就暫且藏在我這好好養傷。」
「多謝姑娘。」不敢再去看她柔柔的甜美笑容,怕只怕自己自作多情。他臉色微紅,低下頭,卻看見頸上正懸掛著一個通體透亮的綠色水晶,那石頭彷彿有靈性,隱隱發出幽幽的光芒,好生美麗。
「這是綠幽靈,它常年陪在我身邊,也吸收了我百毒不侵的體質精華,具有療傷吸毒的功效。」她漫不經心地解釋道,彷彿那不是她寶貝了多年的貼身之物,「你身體太虛弱,此物就先放在你那。」
「姑娘,這孩子情況如何?」聽見那孩子「嚶嚀」一聲,像是做了個可怕的噩夢,他斂起劍眉,憂心地問道。
她覷了一眼那男孩,道:「傷得不輕,尤其是心上的傷。」
「怎樣的傷?」他望向她,十分擔心孩子的情況。
「畢竟受了那麼大的刺激,一個正常的小孩的第一反應就是自我封閉,把自己與外界世界隔絕起來,他們的內心很恐懼,可是表現出來的卻十分冷漠。他們也許只是單一地重複著刻板的行為,也有可能會自戕或者發瘋,像隻野獸,還有……」
「姑娘!」他立即出聲阻止她用那種冷冰冰的無情口吻沒完沒了地荼毒他的耳膜,他的腦海已經很清晰地浮現了他冒著生命危險救回來的小孩各種各樣的悲慘未來,「這怎生是好?」
被無情地打斷她興致勃勃的演講,她抿抿唇,有些意興闌珊,「我又不是神仙,我怎麼會知道。」都說了會出現各種情況了,當然要因地制宜,什麼病用什麼藥。
「蒼山一派只剩這麼一個孩子了,這可如何是好?」他愛憐地望著那個在夢中也無法安寧的小孩,粗糙的手掌輕輕撫摩著男孩稚嫩的臉頰,如刀的俊目滲著慈愛的溫柔。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他這樣,她就一定會心軟!他一定又把這個小孩當成了他的責任扛在肩上了。這樣一個男子啊,真是無可救藥了,內心歎息一聲,她慢吞吞地說道:「我也沒說沒辦法救。」只是懶得救。
「你能救他?」他欣喜。
見他滿心滿眼的都是他人,她心底莫名湧上一股不悅的酸意。
「我也沒說要救。」她依舊慢吞吞地說道。
「柳姑娘!不要開玩笑,此事人命關天。」他寒了一張俊顏,語氣生硬起來,「你可知蒼山一派一百多人一夜之間家破人亡……」
「跟我有什麼關係?」她冷笑,如雪般的白玉臉龐盪開惱怒的紅。很好啊,短短個把月,他惹怒她兩次,「為什麼我就一定要救他?」他若好好同她說倒也罷了,若是因此同她有了隔隙,那她走便是。
「柳姑娘,你有起死回身的好醫術,為何卻不願意救救這個孩子?」他無法理解她這獨善其身的行為。
難道她真的忍心眼睜睜看著這孩子死於非命嗎?他實在不願意相信她會是這樣冷酷的人。
「有何不可?我的血脈本來就是邪惡的,我爹爹乃是四大魔頭之首柳長恨,我娘也好不到哪裡去,她乃是曾經名噪一時的用毒大家夜凰府府主。這樣的我,你還會有所期待嗎?」她說得雲淡風輕,笑著也是一抹邪冷掛在嘴邊。
「柳姑娘,你絕不是壞人。」三番四次救了他的性命,這樣的人如果說是魔頭,他實在難以相信。她爹爹是她爹爹,她是她,怎麼能相提並論?
突然明白,在雅亭心中對徐姑娘的看法……
「只是也不是個好人。」她冷笑一聲,眉宇間儘是叛逆之色,像極了柳長恨。
她比爹爹……只是不會濫殺無辜。
雪落無痕,在漆冷的黑夜中緩緩飛舞,化作漫天的冬花,揚揚飛灑,落上一大一小兩個沉默身影。
她披著白狐裘,幾乎與雪色相融,只有那一頭長長的墨色青絲流瀉著人的光澤。爹爹高高地矗立在她的身旁,颶風吹得他白色的長衫獵獵作響,幽幽的寒眸不帶一絲感情地斜睨她。
他在看她如何做出決斷——對於眼前這個踏雪而來尋求神醫,跪了七天無果又遭遇大雪,最後被亂雪掩埋住的男子。救還是不救……
爹爹在等她的答案。
深深注視,深深凝望,幼小的她,漆黑的眼眸像被這寒冷的天氣凍住的冰塊,無論如何也化不開了。
她走上前,皚皚的雪地上留下淺淺的腳印。小小的手抬起那人的下頜,往他嘴裡送去一顆紅暖玉,然後默默起身,再也不回頭。
這就是你的答案嗎?只看眼前是非,只顧自己喜好,救人點到為止。爹爹的寒眸凝了一下,取出香囊中那男子跪求了七天的藥,放在了那男子的手中。
雪深深,心沉沉,人還小,情已冷。
雪山那個雙眸冰冷的小女孩在月色中漸漸與龍劍山莊那深深望著清月的姑娘融為一體。時光斗轉星移,她的性格卻被磨平,笑看風起雲湧,薄情無慾。
原來不是爹娘他們無情,而是她無情。是她用厭倦,冰冷將他們排拒在心門之外。
「柳姑娘。」龍玄彪安撫著將那癡癡呆呆的任飛揚哄睡了,卻看見那給了他一天臉色的柳藥兒坐在窗台,幽幽凝望著清月。
「你不累嗎?」她語出突然,問得龍玄彪一頭霧水,「他與你本來沒有什麼關係,你救了他,不僅攤上了這個麻煩,還惹上了無情谷的人,說不定還得連累著龍劍山莊的人全部沒命,值得嗎?」
「任掌門為人直爽,平時行俠仗義,是條好漢,他就這麼一個孩子,我怎能見死不救?」他掙扎著起身,慢慢移動到她的身邊,看著她姣好艷麗的五官,卻沒有平日憨厚的眼眸。這是個他未曾見過的柳藥兒,「如果龍劍山莊因此遭殃,在下只能說惡賊當道,時也命也。」
「你還不能起來。」她翻身落地,將他扶到一旁坐下。
龍玄彪微微一笑,道:「姑娘說自己是個冷血的魔頭,我看此言差矣。姑娘心地善良,體貼入微,只是不喜與人親近罷了。」
「僅憑短短一個月就可以對我做出這樣的判斷?」她勾唇。
「姑娘兩次救了在下的性命。」他指出事實。
「那是我迷路了,要你帶路。」
「姑娘救了雅亭,還為此打破令尊定下的家規。」
「我以為是毒兒下的毒。」她嘴硬。
「姑娘雖然嘴上說不救飛揚,但還是很用心地尋找辦法救他。」
「那我是無聊。」繼續逞強。
他笑了,這麼任性的柳藥兒他也從未見過,「在下無話可說了。」他認輸,言語上他被她這般的耍賴皮打敗了。
見他笑了,她也抿抿嘴,要笑不笑地撐著面子,只是心情已經大好。
「對了,柳姑娘。」他從懷中取出一個紫色的小盒子,語未啟,色先赧,他假意咳了咳,繼續說道,「我昨日去蒼山時正巧遇見一個賣首飾的婆婆,看見這對玉環,記起姑娘似乎有耳洞,卻未帶耳環,所以就向那婆婆買了過來。我、我……」
只是一句謝謝一句抱歉,為什麼那麼難說出口?他幾乎要懊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