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霍天霽沉穩地步入錢莊。
經過數日的反覆暗地追查與思索,監守自盜的人是誰,他已心中有數。他打算今日解除此事,以免拖累自己與紅芍的婚事。
一想到即將迎娶佳人,天霽陰沈的臉龐瞬間轉為戀慕的神情。回想這一路走來倒也十分順遂,如今開花結果得以抱得美人歸,怎不教人眉開眼笑?
等等,天霽腦海湧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紅芍接受了他的心意,可是他卻還沒有告訴她,他愛她。她從未問過他這三個字,是因為他全用行動表示出來了,不過,說到底,天霽仍是認為應該親口表達自己的心意。
想到當他開口對紅芍說出這三個字時,她那目瞪口呆、感動萬分的模樣,天霽內心便湧起一股暖意與期待。呵!幸福就是這種滋味吧!
收拾起游移的心神,天霽回復嚴正神色。「李伯,叫趙掌櫃進來。」交代完,李伯便跟著他一同走入帳房。
經過數日的比對以及暗中觀察,趙掌櫃難脫嫌疑。天霽剛開始尚無法確定的原因,是由於趙掌櫃掌管錢莊的資歷遠比他還要久,同時帶領他熟悉帳務的亦是趙掌櫃。若不是李伯提醒他趙掌櫃再過幾個月便要告老歸故里,天霽真不願相信中飽私囊的內賊竟是最不可能的人。
其實,霍府這三十年來給趙掌櫃的紅包不亞於他自個兒虧空的那筆總數,甚至還不包括天價般的薪俸。初略估算,趙掌櫃私吞的期間應該至少有五、六年以上,難怪接掌錢莊不到四年的天霽毫不知情。這回是京城大富之一的邢家臨時向霍府周轉一筆為數不小的銀兩,趙掌櫃證鄉末返,而由李伯代為審理才發現了這件事。
天霽瞭解人性難免帶有貪念,尤其每日都經手如此龐大數目的白花花的銀子,不心動也難;但令他心寒的是,連忠心耿耿、跟隨霍府多年的趙掌櫃,臨老竟也仍是栽跟頭。
相較之下,紅芍的純真善良與淡泊無慾便顯得益發珍貴,在她那小小的腦袋裡只容得下病人健康痊癒與否、能否負擔昂貴藥費的問題,剩下諸如上山採集天然藥材、大熱天仍窩在高溫爐火前煎煮湯藥等等雜事,她也都能甘之如飴。
天霽自覺能夠娶到有著菩薩般心腸的紅芍,真是今生最大的福氣。
「少爺,你找我有事?」
天霽聞言轉身,趙掌櫃已經在李伯的帶領下出現。「嗯!李伯,請您先迴避一下。」再怎麼說,趙掌櫃也在錢莊待了很長一段歲月,天霽想幫他留點情面。
「是。」李伯立即退了下去。
「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了——趙叔,錢莊這幾年每個月固定會有二至三筆帳款不翼而飛,您怎麼說?」
「少爺,是老趙辦事不力。」趙掌櫃只覺冷汗直流……難道被發現了?
「不是趙叔您辦事不力,事實上,是您太過於聰明,以至於認為沒有人會察覺您私底下動了什麼手腳。趙叔、監守自盜是不誠實的作為。」
趙掌櫃畏畏懼懼地發抖著。「少爺,我……」
「趙叔,您太讓霍府失望,也辜負了我爹對您的信任。」
「老爺……老爺他已經知道了?」
天霽搖搖頭。「這件事還未告知他老人家。」
「少爺,我知錯了,給我個機會,看在我為霍府賣命這幾十年的分上,求求你別告訴老爺。」
趙掌櫃抓住最後一絲希望,天霽年少心軟,但那霍老爺在商場打滾這麼多年,必定不會輕饒他,至少會報官處置,到時他的餘生可就要在牢裡度過。
「您也會怕嗎?趙叔,為何犯錯之前不想清楚?」
「我年紀大了,一時糊塗,才想多攢些銀兩……少爺,求求你……」
天霽望著已經跪下的趙掌櫃,縱然於心不忍,可是家有家法、行有行規。
「趙叔,我可以保證不會報官,但是,我一定要告知爹做處理,這種事霍府不想再發生第二次,對於霍府或是錢莊,都沒好名聲。」
趙掌櫃萬念俱灰,直接將他送官與告訴老爺都是相同的結果,天霽擺明了就是要斷他後路。他眼底升起一抹異樣的神色,忽然彎下身去……
天霽毫未察覺他的怪異舉止,仍直直向他走去。「趙叔,您先起來吧!這事我們……」
一切發生得如此之快,天霽完全沒有防備。只見趙掌櫃抬頭,手裡突然就多了把刀子,猛的將之刺入天霽的胸膛。
「你可別怪我心狠,這是你逼我的。」趙掌櫃此回返鄉便覺心神不寧,於是隨身帶力以防萬一,不料今日竟派上了用場。
天霽無法置信地按著不斷冒出鮮血的傷處,感覺到體內精力隨著泊泊血流一點一滴消失口他一個暈眩,眼白一翻,往後仰倒,連帶掃落櫃上數只前朝珍貴瓷瓶,碎落滿地的瓷片彷彿宣告他命若懸絲的危機。
趙掌櫃把握機會,轉身奔出帳房,慌慌張張的他還差點撞上廊間的李伯。年邁的李伯直覺有異,張喉大喝要人抓住超掌櫃,同時拔腿拚了老命衝進帳房。
只見少爺倒在血泊之中,而他的胸口還插著白亮的刀子!
———
「爹,天霽沒事吧?」紅芍仍然一樣稱沐樗櫟為「爹」,一見天霽傷重,幫忙沐樗櫟割開天霽染血衣襟的雙手顫抖得如秋風中落葉。
沐樗櫟接獲消息便立即趕來救治,此時他的臉色也十分凝重,天霽的傷勢確實相當致命。「去催催熱水來了沒。」
紅芍轉身欲去詢問,衣角卻被人拉著。她低頭一看,發現是天霽緊緊攫住不肯放。
「天霽,天霽,你聽得見我嗎?天霽。」他不是昏迷了嗎?紅芍撲至他身旁焦急地呼喚。
「……」
「什麼?你想說什麼?」見他嘴角輕輕蠕動,紅芍傾身聆聽。
天霽氣若游絲,仍費力地半瞇開眼。「……愛……紅芍,我愛……你。」
「噢!」這就是他執意脫口而出的話嗎?紅芍心都酸了。「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天霽。」
「你願意……做……」天霽艱難地舔舔乾裂的薄唇。「做我的妻子嗎?」
紅芍聞言有些愣住,霍沐兩家不是都準備要為他們辦婚事了,為何天霽還要開口問她?不過,現下她也無法想那麼多,只是含淚猛點頭回答。「我願意,我們要當一輩子的結髮夫妻。」
天霽聽見她的應允,終於放心地閉上眼睛,讓黑暗罩住了他。紅芍探測他的鼻息,指腹感覺到微弱呼吸才暫時安然放下心中大石。
這時,春菊送來滾熱的水,沐樗櫟與紅芍雙方以熱水清洗雙手後,紅芍復依沐榜鑠指示將要縫合傷口的銀針燙過熱水,再以火烤乾消毒。
「準備好了嗎?」沐樗櫟撫住天霽胸口的刀柄,視線對住紅芍。
這樣的陣仗,他們父女倆曾經遇過不下數十次,但此次情況特別。傷者是紅芍心愛的男人,許了終身的男人,一點閃失都會令她以及霍府失去最珍貴的人。醫者最忌諱救治內心在乎的人,不過,在這個緊急的當下,除了紅芍,沒人有經驗與他配合搶救天霽。
紅芍勇敢地抿唇點頭,將注意力轉移至救治病患應有的步驟。
沐樗櫟目光移至手中的刀柄,目前一刻都不能耽擱。他沉穩地大喝:「拔刀!」
刀子一被拔離天霽裸胸,大量鮮血立即像湧泉般噴出。紅芍馬上以乾淨的白布用力壓住傷口止血,沐樗櫟隨手把刀丟置後方,信手取來銀針用最快速度縫合。
而仍杵在房內的春菊,從未見過這般陣仗,連一聲驚叫聲都沒來得及出口便嚇得昏了過去,待沐樗櫟與紅芍回神,只看見一具軟軟的身子趴臥在地。
———
仲秋的午後,樹梢上的綠葉褪了顏色,京城內的居民也披上質地較厚的外衣。
大夥兒齊聚在霍府茶樓裡,快樂地分享即將到來的喜事。
霍府獨子遭家賊偷襲,幸而大難不死,經過一段期間休養,正準備迎娶新娘入門。聽說將要入門的媳婦,可是盡得「妙手盧醫」真傳的獨生女,霍家命根子就是在她手中救回來的。京城內皆稱這門親事是以身相許的報恩佳緣吶!
而那名千刀萬剮的家賊行兇後,馬上被錢莊保鏢扭送至官府,最後還是霍老爺寬宏大量,為子孫積陰德,只要求衙門判處終身監禁。
霍老爺人逢喜事精神爽,特地宣告京城上下,大婚前後一個月,霍府業下的茶樓、客棧一律半價優待,不僅如此,客棧投宿還附贈餐剩,茶樓品茗同樣附贈精美糕點。所以,老百姓們閒來無事都窩在茶樓內,津津討論霍府這樁美事。
不過,整座京城最高興的當然還是霍府兩老嘍!
此刻,霍夫人蘭花巧手正指揮著丫鬟們佈置廳堂,而霍老爺則窩在他的藏寶閣內用力擦拭寶貝花瓶,打算大喜之日擺出來讓賓客們見識見識這些光得發亮的珍藏。
眼看大夥兒都忙得不可開交,那一對新人又躲哪兒去了呢?
原來天霽忍不住婚前新人不能相見的禁忌,趁著眾人不注意,逮著機會偷偷溜進紅芍房裡好好廝磨一下。
清脆的拍打聲響起,有人在打蚊子嗎?當然不是,是紅芍玉手打在一雙不安分的毛手上。
「叫你別亂來,真是不乖!」紅芍杏眼嗔瞪著眼前嘻皮笑臉的天霽,自他身體好轉後,又恢復以往邪肆不羈的模樣。
「是啊!我壞,罰我親你好了。」說完,噘起嘴牢牢印了一大口在粉頰上。
「呀!」紅芍輕呼一聲,不依地在天霽懷中扭動著。不知是否撞到傷處,天霽的臉色忽的一沉。
紅芍驚覺他神色有異,擔心地翻開他的前襟仔細查看。「你沒事吧!」纖纖小手碰觸結痂的粉色傷痕,心痛再度湧上紅芍心頭,它曾經差點使她失去愛人。
「你應該相信你與你爹的醫術,我現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天霽雙臂圈在她的細腰,不著痕跡地將她收緊些。
「那天真是嚇死我了,我以為就要永遠失去你。」憶起當時的情景,紅芍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小傻蛋。」天霽親蔫地低頭,用鼻子輕刷地的。
紅芍輕合雙眸,享受兩人鼻息交換的甜蜜片刻。曾經不懂為何天霽傷重之際,仍執意吐露愛意,並且親自要求許婚。但是,現在她倚在他溫暖的懷裡,才終於體會到,那種無法及時對愛人說出心中愛語的恐懼,怕是今世最深的遺憾。
忽然間,紅芍發現一件事口司或許她自幼習醫是種天命。除了芸芸眾生之外,她主要的職責便是來拯救天霽。這樣一想,她一點也不怨恨當年負心的親爹,也就是他的多情孕育了她,娘親麗夫人把她托付予沐樗櫟,讓她得以學習到一身的醫藥知識。這一連串的關聯,最後老天將天霽送到她面前,她與天霽才得以成就一段美緣。
突然想起一事,天霽開口問道:「對了,沐先生真的執意在我們拜堂後回去醫築?」
沐樗櫟雖然不是紅芍親生爹親,但在世人眼光中,他們是父女身份,因此成親當天仍是由他列位高堂,而親生娘親麗夫人則會在崔侍郎的陪同下觀看儀式。儘管有些微遺憾,麗夫人還是會在拜堂前,擔當為紅芍蓋上紅蓋頭的重責,親手送女兒出閣。
「嗯!他說,不適合京城喧擾的生活,還是回山林較為自在。」紅芍對於獨力掌管藥堂的事仍是忐忑不安,但是沐樗櫟表示她只缺獨當一面的經驗,該有的醫藥知識已足夠為患者抓藥治病。
「沐先生個性淡然出世,只要有心救人,在任何一處行醫皆可。」天霽跟著話鋒一轉。「說到救人,此刻有一位早就慾火焚身的人便渴求好心仙子消消火,仙子你可憐、可憐我,救救我吧!」
天霽炯炯明眸亮起一抹新升起的熾熱與貪婪,紅芍的身體也在他急切的撫摸下,迅速燃起一簇新的慾望。
不過,紅芍仍阻止他欲拉開她腰帶的大手。「喂!你做什麼?你大傷初癒,不可以的。」
環香在抱的天霽怎聽得了勸,兩三下便將紅芍扒得一絲不掛,噙著覬覦的笑,像頭惡狼撲向純真的紅芍,提早履行丈夫的權利。
一聲尖叫遂而變成兩道微弱喘息,交纏在兩具熱烈需求彼此的軀體,無邊春色悄悄在霍府西廂角落蔓延,為即將到來的日子拉開動人的序幕——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