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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神蘭青(上) 第四章 作者:於晴
    咯……咯……

    細微的聲音驚動他。

    他手指動了動,卻不急著張開眼。他真是傻子,竟被感情控制了理智,大妞哪會找他啊,偏他一聽大妞失蹤,就亂了分寸,這才著了衛官的道,大妞只怕也陷進衛官的手裡了。

    咯咯聲斷斷續續響著,聽起來像……孩子忍不住發出的抽噎聲。

    他迅速張開眼眸。

    映入眼簾的,是天然的黃土密室,牆面上有燭台,他藉著微弱的燭火掃過密室,停在角落裡一身毛衣毛褲的紅娃兒。

    「大妞!」他要起身過去,發現全身穴道被狠狠封住。他咬牙忍著蝕骨的痛,慢慢撐坐起,他對著她柔聲喊:「大妞,你過來。」

    角落裡的小人兒沒有動作。

    墨色劍眉輕攏,他又輕聲道:

    「大妞,你過來,我不方便,你蘭叔叔身上有傷。」

    小小的屁股這才用烏龜的速度蹭著地,慢慢挪往他這裡。

    大妞不是早會走路了嗎?蘭青雖覺疑惑,但還是抱過大妞入懷。

    他摸摸她小小頭顱,道:

    「大妞真乖。」他扮笑地把她的小臉抬起,頓時愣住。

    大妞的右臉青腫發紫,小嘴巴緊緊抿著,嘴角還破到流出血來。衛官下手太重,以為打個小娃娃就能逼出話來?

    蘭青面色微怒,抹去她臉上薄薄的淚。一般小孩早就哭得滿臉都是淚了,哪像大妞拚命張著眼,忍不住了才讓眼淚滾出來。

    「大妞乖,真能忍,沒哭出聲來。還有哪兒疼嗎?」他哄著,大妞卻只是扁著嘴,直到忍不住才張開小嘴發出聲響。

    看起來似乎沒事,他輕拍她小小的背,感覺她瑟縮一下,他的食指撫過她背後毛衣,有裂縫……

    他拉過大妞,看見她的衣背被割上長道口子。他心一跳,趕緊替她拉起紅色的外衣內衣,小小嫩背上果然有道淺淺的血痕。

    衛官這次是鐵了心,不打算拐彎抹角了!他小心地替大妞拉攏衣物,背刀是嚇唬大妞,臉上這巴掌才是下了十足重力,但大妞不肯說話,就算弄死大妞,也不會有個結果。

    他尋思片刻,要拉開大妞跟她說個清楚,哪知他的上衣被扯動,正是大妞一雙小手緊緊攥住他的衣服。

    剎那間,他心裡竟有喜意!

    明知在這種時候、在大妞捱疼的這時刻,他不該如此想法,但,他就是掩不住心裡狂喜。

    如果再能選擇一次,他想著,那就讓大妞捱痛,大妞才會賴住他……這種異常心理,不就證明他在江湖打滾多年,早已變得扭曲了嗎?

    他輕輕摸著大妞的頭,在她耳邊說著:

    「大妞什麼都懂的,也沒忘記說話,是不?晚點,一定有人來問你,是不是見過鴛鴦劍,不管他問什麼,你一定要開口,說劍的藏處已經告訴蘭叔叔了。」

    大妞沒有回答他。

    他硬是捧起她的小臉,望進她的小眼睛,一字一語清楚說著:

    「大妞,你想再看見今朝姨嗎?如果想再跟今朝姨玩,就照我說的,有人問你,你就說蘭叔叔知道,懂麼?」

    她看著他,抿著嘴不說話。

    他淡笑,又摸著她的小頭。晚上她跟李今朝出門時,她細軟的頭髮被李今朝綁成好幾條細小的辮子,十分可愛,他不得不說,就算大妞偏向她爹的長相,畢竟是女娃娃,真好好穿衣打扮,也是個可愛的小娃娃。

    他虛軟地靠向冷硬的牆壁,任著大妞窩在他懷裡。明知大妞是找熟人的安全感,但他還是十分高興大妞主動的親近……真的非常高興……

    他合上眼,輕聲道:

    「大妞……如果這次能活著,我把惡習都改了……你跟我,找一處……像家人一樣生活,好不好?」

    大妞自是不會回答。

    他內心輕笑著。也對,對他來說,美夢一向會在最後一刻破碎。

    什麼都不要想,有人踐踏他,他就順應而受,與其慘死在人家手下,不如為自己圖謀虛幻中的歡愉,這才是妖神蘭青能活到現在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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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喀的一聲,石門被推了開來。

    蘭青懶洋洋張開美目,似笑非笑地挺直腰桿,硬把大妞自懷裡扯下,取下腰帶,笑道:

    「我還在想,大叔什麼時候回來?」小爪子拍開他蒙眼的動作,他毫不猶豫使了四分力擊在大妞背上,大妞痛得趴倒在地上。

    他慢吞吞地蒙住大妞的雙眼,再把大妞過長的袖口在她拳頭處打了個結,讓她沒法扯下帶子。

    「我等大叔很久了呢。」他眼角一挑,春眸流媚似水地睇向門口的中年漢子。

    「你……等我?」中年漢子有些發愣。

    「是啊,大叔不知道我中了鳳求凰嗎?沒有人陪我度春宵,我很容易見閻王的。」他不動聲色起身,硬是把大妞輕輕踢到角落去。

    他聽到大妞的小拳頭憤怒落在地上,內心不由得發笑。他不理衣著凌亂,微敞粉膩胸膛,負手偏頭步近那中年漢子。

    「官哥沒告訴你,是不想你替我解毒麼?」

    中年漢子見他一身異常嫵媚,墨眸裡春水蕩漾,唇紅齒白,明明就是個勾魂的美人種兒,怎麼在城裡看他,卻只是一個普通好看的少年而已。

    「嗯?大叔,你願意幫我麼?」

    中年漢子立即賞了他一巴掌。「妖神蘭青,你以為我不知你想做什麼?你身上匕首早就取走了,你想殺我逃出去?」

    他頰面微腫,那雙風情蕩漾的瞳眸裡明顯抹過惱意跟委屈,妖媚之中又帶著我見猶憐,煞是好看。他惱道:

    「我殺了你,還有個官哥,我是傻子才會逃!你不幫我,就隨便找個人進來,別在這裡礙事!」語畢,轉身不理。

    他瞧見大妞還在生氣捶地,想要掙開袖口的結,心頭不由得柔軟。傻大妞,他心裡這麼想著,關長遠,你的女兒真的好傻。

    不出他意外的,身後有人餓虎撲羊壓他在地。

    「哼,衛官要我小心你。你只是個沒用的賤人,想用簪子殺我?」中年漢子抽出他發間玉簪拋掉。「我看你怎麼殺?賤人!」

    大妞的小拳頭急促了,蘭青心頭還是想笑,傻大妞傻大妞,就算解了袖口又能做什麼?可惜他沒塞住大妞的雙耳,這種事小孩子哪能聽?

    中年漢子猴急想吻上他誘人的嘴,蘭青才要迎合,就越過漢子的肩,看見門口的男人。

    「你要敢親下去,你就沒命了。」

    黑鷹衛官的話如冷水兜了下去,中年漢子倉皇跳起來。「衛爺,我不是故意……」

    「你以為拿掉他的武器,封住他全部穴道,他就沒法殺了你嗎?他的嘴、他的手,甚至他的頭髮都能殺了你,你敢不敢賭?」

    「官哥對我真瞭解啊!」蘭青笑著,忍著痛慢慢起來。「太瞭解我的人,我束手無策了。」

    「鴛鴦對劍呢?」

    「鴛鴦對劍?怎麼?你手頭已有一把,現在找理由除我滅口?」

    「我的劍,被人偷天換日了。」

    蘭青一怔。「是誰幹的?」

    衛官瞇眼,甩他一巴掌。「誰幹的?世上誰知我有其中一把劍?你說,會是誰幹的?」

    「我對你的劍一點興趣也沒有,豈會去偷?」偷劍者絕不會是他,那還有誰會知道衛官有其中一把鴛鴦劍……傅臨春!

    衛官不知蘭青此刻心思,走到大妞面前,冷聲道:

    「你是沒有興趣,但你為了關大妞,不得不偷。」

    「胡說八道!我會為這傻妞干下找死的事嗎?」

    「不會嗎?」衛官出腳極快,那一腳直接要往大妞下巴踢去,其力道之重,大妞的小頭顱一撞上後面石牆,只怕立時腦漿四溢。

    「住手!」蘭青疾前,不及衛官出腳快,但衛官臨時改變角度,重重踹飛蘭青。

    「不就是條自私自利的狗嗎?關長遠是拿什麼餵你,要你這麼賣命?」

    蘭青抹去嘴角血絲,躺在地上笑道:

    「關長遠說,黑鷹衛官不是好人,與其鴛鴦劍給你,還不如給我呢。」

    「什麼意思?」

    「只要我保住他家後人,大妞那把劍就是我的了,我再去偷你的,我不就可以從心所欲的許願?」

    「關家那把劍已經在你手裡?」

    蘭青哈哈一笑,悠閒地看著衛官,吊兒郎當問著:

    「官哥,你說我要許什麼願呢?我是要讓我所有恨的人全下地獄,還是成為江湖皇帝,你說哪個好?」

    衛官瞥向大妞,疑道:

    「這小鬼我嚇她打她,她都不肯說話,她竟然告訴你?」

    「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帶她跳崖逃生,一路逃了三個月,這苦肉計還不靈光?」

    「她不只是啞巴,還是個傻子,我怎麼打她,她都不吭聲,一個傻子怎會告訴你?」

    「她不是啞巴也不是傻子,難道你沒有聽到她的哭聲?何況,官哥,就算是糞土之牆,由我蘭青下手也能塗了它。」蘭青一直聽見大妞在發怒捶地。

    捶得好啊!在衛官眼裡,大妞如此憤怒,必是為了這個蘭叔叔背叛她。哈哈,要大妞作戲還不如這種巧合呢。

    「劍呢?」

    「我千辛萬苦得來的劍,為何要白白給你?」

    「這都只是傳說,你拿了未必有用。」

    「我不試試怎會甘心?官哥你也知道我這身子的毒,這一輩子我是不可能以這身功力殺死下毒之人了,能有這種機會我不會放過。」

    「你不怕我殺死關大妞?」

    蘭青看著大妞,嘴角不屑撇笑:

    「為什麼我會有『只要對方好,我怎樣也無所謂』的笑容,你明白了吧?這三個月我作戲都以為是真了呢。我是不願關大妞死,畢竟她給了我一個報仇機會,好吧,只要你放過她,我願意分你一杯羹。」真是奇了,平常他在乎大妞怎麼看他,所以他在大妞面前總是言辭小心,現在他反而不在意大妞是不是又誤會他了。

    「你能分我什麼?」

    「只要這把鴛鴦劍真有許願神力,我殺死蘭家家主後,蘭家一切都歸你。」

    「蘭家家主?你身上的鳳求凰是他……」

    「是啊。」蘭青笑著:「官哥,江湖上一直沒有人察覺我跟前任家主長得很像呢。」

    衛官詫異萬分,細細打量起他。

    「蘭家家主對親弟弟下手,這個弟弟討回點公道,天公地道吧。」蘭青道。

    「蘭家一向單傳……」

    「我是私生子啊。他面目奇醜,妒忌我恨我,前任家主死後,他便在我身上下了鳳求凰,一腳踢我出蘭家。這種事多不光彩,你要我說幾次呢?」

    「劍呢?我怎知你這一切是不是騙我?」

    「好啊,先給你一把。這三個月來我住在城裡李今朝家裡,劍自然在她手上。我跟她說,那是我的伙食費,等我湊齊了一兩必會贖回。」

    「你把劍交給一個老百姓?」

    「交給那種不懂武的百姓才好,她不知劍的奧妙,你快去贖再放了大妞,我們就一塊再拿另一把。」語畢,閉上眼不再理他。

    衛官立在原地久不言語。要是蘭青說把劍交給一個懂武人,他絕對懷疑是蘭青設下的陷阱,但如果劍在一個小老百姓手上,隨便搶搶也搶得來,蘭青用這法子騙他就夠蠢了。

    他略查過李今朝,不過是個賣劣酒的孤女,跟個混吃等死的小老百姓沒兩樣,沒有什麼江湖人脈靠山……

    「如果你騙我……」

    「那你就回來找我啊。難不成我跟大妞還會消失在密室,還有誰來救我?」

    衛官冷笑:「確實。你這人,壓根沒個朋友,說起來也是挺可憐的。」他又看向那憤怒的大妞。他問:「為什麼你要蒙住她的眼睛?」

    「因為小孩子的眼睛最乾淨。」蘭青毫不考慮道。

    衛官仰頭大笑:

    「你也有覺得自己髒的一天嗎?要不要我找個人來讓你髒個徹底?」

    「喲,官哥不怕我的嘴、我的手都能殺人嗎?」

    「我找七、八個人進來盯著你,難道你還能一塊全殺盡?你要乖乖的等我回來,這些人不會找你麻煩的。否則你就要自討苦吃了。」

    「就等你回來了。」他不以為意道。

    蘭青聽見石門一合上,吃力地轉頭看向角落。大妞終於掙開袖結,明明背在痛,還努力想扯下縛緊的眼帶。

    蘭青微微一笑,爬過去,替她解開眼帶。

    當那對小眼珠瞪著他、小爪子用力打著他時,他笑得更暢懷。

    「大妞,你生氣時,真像頭小白熊,如果臉不青紫更像。」他摸摸她小小的拳頭,拾起不遠處的碧玉簪。

    「大妞,渴麼?」

    她不理他。

    他輕笑,簪子的尖處劃過手臂,濃稠的暗色鮮血噴了出來。

    小眼睛又轉了回來,看著他直流出來的血,她又抬頭看向他,用力拍打他的身體。

    他掬了點血,道:

    「大妞,張嘴。」

    她嘴巴緊抿著,還是打著他要他包紮。

    他皺眉。「大妞,聽話!想要活著出去,就聽話,難道你不想替你爹你娘出氣?」聲音厲了些。

    大妞的拳頭停下,紅紅的小眼睛看著他掌心裡的血。

    「快點,張嘴。」

    小小的嘴巴終於不情願地張開。

    他笑。「真乖。原來你還真的聽懂呢。」

    香香的血味滴到她嘴裡,跟那天她聞到爹身上的臭血味不同。她一看見他停止餵食,又一直拍打著他流血的手。

    「大妞要我快點包紮嗎?不行呢……大妞,別動。」

    他起身,又將傷口狠狠戳大,任著鮮血如泉噴灑出來。

    「大妞,既然你都聽得懂,那麼,那一天發生的事你都聽見都看見了,是不?你蘭叔叔是壞人呢。」一頓,他輕笑出聲,沒料到自己在大妞面前遮了這麼久,到頭仍是捅破了。他沒有回頭,又輕聲道:「你蘭叔叔從小到大,還沒遇過像你爹那樣的好人呢。蘭叔叔在家裡時總是防著身邊所有人……蘭家跟關家不同,不防人就活不下去,可是到最後,我還是被有著親生血緣的哥哥騙,可見我防人的功夫太弱。」

    他在石洞裡走動,任著鮮血灑到每一處。血不夠了,便在皮肉上再劃開另一道,毫不手軟。

    他一直聽見捶地聲,但他只是面帶微笑,不理她繼續道:

    「你蘭叔叔的哥哥以為蘭叔叔被下了鳳求凰,將在江湖上生不如死,到最後自絕而死……哪可能呢?我韌性很強的,他下鳳求凰,那我就隨意人生吧,不順水而流,是活不下去的。有人信了他放出的風聲逮住我,那我就任那些人為所欲為,人嘛,不就這麼回事?我想,我熬下來就是為了過一段隨心所欲的日子……直到遇見你爹,我才明白我一直渴望一個得不到的世界。」

    他沒聽見大妞捶地聲,回頭一看,大妞的一雙可愛小眼睛正瞪著他。

    他唇色雪白,開心笑著:

    「大妞在認真聽嗎?真好,我剛才說到哪裡……我說,我才明白我一直想要另一個得不到的世界。如果我跨足到那個世界,是不是就把過去的一切徹底消滅?這世上有蘭青這般,也有關長遠那般,我想要進入關家乾淨的世界,可是,最後我還是毀了那個世界。我早就後悔了,早就不想毀關家,那天我纏住衛官,卻還是無法阻擋他雇來的人手……」

    他停頓片刻,失笑。還在解釋什麼呢?當日他沒有盡心盡力阻擋關家慘事發生,明明可以力戰衛官,但他沒有,因為他知道即使以命相抵,也無法殺死衛官,那麼關家滅亡是必然,他又何必浪費自己的性命?說到底,他自私自利,難以更改了。

    他偏著頭聽自己鮮血落地的聲音。滴答滴答的,每流一滴,就多一分機會保住大妞……每流一滴,他就發自內心的快活,這不是心裡有病還會是什麼?

    過一會兒,他又柔聲說道:

    「大妞,你活著出去後,就忘了這一切吧。忘記你的爹你的娘,還有我。李今朝是個好姑娘,傅臨春奪去那把劍,定是代你拿回關家的東西,他們跟我不一樣,都是溫暖的好人。以後你跟著他們,一定會過得很好很好……」

    大妞失蹤,傅臨春會全力尋找,此時衛官潛入李今朝那裡,雲家莊就能循線追來,到那時……衛官名號為鷹,不喜結黨只會僱人,人也不會雇得太多,衛官寶貝那對劍寶貝得緊呢,怎會讓太多人進入這計畫?只怕當時受雇滅去關家的人手都一一解決在衛官手裡了。

    他也猜測跟著衛官的只有七、八人,不會再多。這些人將全力盯著他跟大妞,而衛官則親自去取劍。

    他全身無力,跌坐在與石門有段距離的角落裡。他意識有些模糊,聽見大妞在爬行,遂輕聲道:

    「大妞,避開那些血。」

    沒過多久,大妞爬進他的懷裡。

    他輕輕喘著氣,失的血有些重了,他又問:「大妞,有沒有聞到血味?」

    他等了等,感覺懷裡的小人兒輕輕撞他,小手壓住他的傷口。

    大妞真傻,這樣壓他,他會痛的,但疼得很愉快。這是自關家血案後,大妞與他最親近的一次呢。

    「那……很香嗎?」

    她又輕撞著他的肚腹。

    他費力地笑著,喃道:

    「關長遠,這回我真拿命來賠了……這種事我怎麼幹得出呢?我不是骯髒的妖神蘭青嗎……怎會為了你這個小小傻妞幹這種事……」

    蘭家人的血,只要放血過重,血味足夠令七、八人當場昏迷數日,再重點,那就是直接陪他見閻王了。

    要解藥也很簡單,直接服食他的血即可。

    活著的人體實證一名,前任家主。

    現任家主在前任家主垂危時大膽測試,當場死了七、八名押來的外人,前任家主也提早死去,當時他就在旁冷血到不去阻止這一切。

    所以,現在是報應臨頭了吧。

    他有些發冷了。

    自那中年漢子入內後,一直照他設想所走,包括衛官去取劍,派所有人來守著他,目前為止他都推敲正確,那麼接下來他也不會出錯才是。

    有九成機會,李今朝會作戲讓衛官認定他在騙人,而雲家莊尾隨衛官而來,先行觀察再救人。

    但他等不及了,衛官一察覺其中有詐,必先拿大妞開刀,到那時,雲家莊再營救也是晚上一步了。

    他得先替大妞剷除這些人,否則到頭大妞不幸慘死,他會悔恨終生

    石門被開啟,他下意識地護住懷裡的小白熊。現在血氣正濃,正是死人的最佳時機。

    現在,只剩衛官。

    傅臨春,如果你連一個衛官都無法及時殺死,那你就比我還不如了。

    關長遠,你的女兒我用命保護了!這次,我看見你後敢大聲說:這就是我的義氣!關長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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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妞,其實你根本不是蘭青的小孩吧?」

    他意識本是朦朧恍惚,李今朝這話直接劃破他的意識,令他神魂猛然震回。

    他沒死?

    「我怎麼看都覺得大妞你聰明,你爹是笨蛋,笨蛋爹怎麼會生出聰明女兒,是吧?」

    他的手臂傷口被輕戳而痛入骨心,接著他聽到李今朝慘叫:

    「大妞,你打我!我戳戳你爹,你也不高興啊,這麼小氣!真是,那我戳你好了,我戳戳戳……算了,你臉腫成這樣我哪捨得。」

    「好了好了。」公孫紙道:「我看小娃娃也餓了,你到粥攤買碗粥吧。」

    「大妞不愛吃粥,她愛面,偏偏隔壁麵攤收了,我過街去買吧。五爺,勞你看顧了。」

    蘭青等了等,木板門終於合上。屋內除了大妞外,還有公孫紙輕淺的呼吸聲。原來這不是夢,他真的苟活下來了……

    床邊忽然震動一下。

    「你這小娃娃,真是。」公孫紙委屈道:「大伯伯也不過是累了,跟你一塊擠擠,你這麼小氣做什麼。也對,我要坐在床邊,就把你擠掉了,來來,大伯伯再替你把把脈,看你吃了你爹的血有沒有問題……咦,不小心又把到你的小小腳了,你的腳怎麼跟手長得一模一樣呢……大伯伯的冷笑話還是沒法逗你笑嗎?」

    屋裡寂靜一陣。

    公孫紙才又道:

    「你這孩子看起來傻里傻氣的,可遇事也不會大哭大鬧,在你爹身邊長大,不知會不會改變?你爹啊……」公孫紙一頓,有意無意地說:「要自絕護你本是一番美意,但他下手過狠,明知密室外的走道極有可能空間狹小,血氣就算散去,也散得有限,傅臨春可以不受此影響,但尾隨他的其他雲家莊弟子就慘了。我不信這一點他盤算不到,他這般狠毒的心理,將來你學了十足去可怎麼得了?你不懂?沒關係,有人懂得就好。」

    蘭青眼皮一動。

    「小娃娃放心,你爹失血是多了點,但有我在呢,他想死還真不容易,只是……你道,我跟他談條件好不好?我替他解了鳳求凰,你呢,就跟我走。一個人的惡習若是自十五、六歲養起,那還有得改;若從出生那一刻開始,要更改就太難了。你爹就算有心向善,它日再來一次,怕也是會犧牲那些想救他的人,難保不會有一天連你都被他給害了,不如你跟我走,十五年後,你將會是個可愛善良的小姑娘,好不好啊?」

    不!蘭青心裡有絲慌張。明明他已允傅臨春留下大妞,但……但……

    「你爹也不必擔心黑鷹衛官。雲家莊是中立沒錯,但對於那種屠盡家裡人口的下三濫還是看不過去的。小娃娃,你瞧,鳳求凰一解,你爹原有的功力全數恢復,將來他想在江湖腥風血雨都行,但,那時他帶著你,你只會是麻煩啊!還不如跟著伯伯走,變成一個小醫蟲,你說好不好?」

    大妞不會說話,自然也不會回答他,反正公孫紙也不是真要說話給她聽的。

    「哎,還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懂不懂養孩子?」公孫紙摸摸大妞的頭,又看看床上的少年。「我晚點再過來吧。」

    公孫紙離去後,大妞揉揉小眼睛,小心地爬起來,搖搖擺擺跨過他,再一屁股坐到床的內側來。她正要專心看著蘭青,卻發現蘭青已經轉醒。

    蘭青伸出手輕輕觸摸她還有點青紫的臉頰,問道:

    「大妞,還痛不痛?」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聲音粗啞難辨。

    大妞看著他一會兒,忽然低頭玩著自己的口袋。

    他試著想抱她入懷,但全身實在太虛弱了。大妞臉上青腫消了不少,應是過了好幾天,但他仍是衰弱得很,可見失血過重。

    他微微一笑摸著她的小頭,道:

    「到頭來,你的全家之仇還是雲家莊替你報的……大妞,我……我……」蘭青遲疑著,嘴裡那種「以後你就跟公孫紙學醫」的話,終究說不出口。

    他想,再等等吧,現在他太虛弱所以話說不全,不如等他康復了,再跟大妞好好告別。

    大妞從口袋裡找到什麼,拿出來遞到他面前。

    他一怔,望著那支碧玉簪。

    簪上無血,可見有人曾心細擦乾它。

    大妞見他不接,小屁股往前蹭了蹭,小手又向前遞了遞。

    他終於接過,輕啞道:

    「大妞,你真乖,還懂替我拾回簪子。」想要摸摸她的臉,又見她繼續低頭挖著口袋。

    她又要從口袋裡拿出什麼?這口袋是李今朝替她買衣時加上的,讓她隨時放些喜歡的東西。

    小孩子老是喜歡塞東西,難道你不知道嗎?李今朝當初是這麼說的。他確實不知道,甚至,他連大妞喜歡吃麵也沒有察覺,他根本當不了好父親。

    其實,當不當她的爹,他不在意,他只是希望大妞陪在他身邊。只要大妞在他身邊,他就能還欠長遠兄的情,還一生也好,總能還清的……

    大妞的小手在他面前攤開。

    蘭青瞪著。

    那是一朵白色小花,花瓣早就爛了,還掉了好幾瓣,但大妞還是很小心地把它攤平,再遞給他。

    這樣的小花,多常見。野地有,花鋪有,正月十五那晚也有。

    「……接到花今年心想事成好運到……大妞,你這是特地接來送給我麼……」他輕喃著。

    大妞沒點頭,小眼睛一直看著他。

    他小心翼翼地接過,目力有些模糊了。「大妞……你不討厭我麼?」

    他使盡力氣半坐起來,用力將有點抗拒的大妞抱進懷裡。

    他是不是可以認為其實大妞是不討厭他的?是不是可以認為大妞並不記得那一晚血腥,她還當他是她的蘭叔叔,是那個在關家與她十分交好的蘭叔叔?

    是他不願承認,他想要大妞陪在自己身邊,不是想還關家的情,而是……而是……他想要有個人陪著他,不管他是誰,不管他曾做了什麼事!

    這個人,不會是懷有目的。在他眼裡,人人都是懷有目的接近他,唯有大妞這個單純如白紙的孩子他可以放心。

    中了鳳求凰也好,將來功力恢復也好,他想要一轉頭就能看見令他安心的人,想要有一個能夠拋去他的自私,盡情去疼愛的一個人。

    一直沒有這個人……一直沒有這個人……他一直是孤獨的,不知有人陪伴的滋味,即是關長遠對他如兄弟,但對他而言,關長遠始終是屬於其他人的,是屬於其他世界裡的陌路人。

    「……真怪,大妞,明明蘭家人該只圖自己利益,雲家莊肯為你著想,我雖不願意卻也為此欣喜……」他埋在大妞小小的小肩窩裡,眼眶發熱。

    這種心情陌生又難受,以往他只為自己欣喜過,哪會為了他人而高興?他知道大妞跟著雲家莊,對她的未來只有好處,可是……可是……

    「面來了面來了!」李今朝以肩頭推門而入,雙手捧著麵碗,正好看見蘭青背著自己,而大妞被緊緊抱著,那雙小眉頭使力皺著,小嘴都下垂了。她本想喊:蘭青,你抱得太用力了……

    但,她一頓,把面放在桌上,當沒有看見蘭青故作自然地轉身、大妞肩頭上的一片濕意。她搔搔臉,假裝不經意道:

    「大妞啊,如果可以,真希望你能留下來呢。」

    蘭青深吸口氣,微笑道:

    「我正有此意,大妞就托……」

    李今朝又繼續道:

    「剛才我回來時,遇見隔壁麵攤老闆,他正跟人談賣攤的事,那個……反正,大妞也愛吃麵嘛,你要不要頂下那個攤?面不會煮不要緊,我找酒樓師傅來教你,怎樣?」

    蘭青瞪著她。

    李今朝自他懷裡硬抱出大妞,大妞像逃難似的手腳緊緊纏住她。

    她拍拍大妞的小頭,嘴裡又道:

    「就算你想飄泊江湖,也得等大妞大一點吧。在那之前總得討生活,既然在哪都得生活,還不如就近相互幫個忙,怎樣?」

    是啊,他曾想過,若是跟大妞生活,就尋一處地方平靜過活,但……細節還沒想過,何況雲家莊……第三個主子李今朝完全不知傅臨春驅他的打算?

    他目光又移到李今朝正餵著的大妞。大妞現在連湯匙都用不好,真餓極了,沒人餵她,她會直接用手抓來吃,如果有時間教她,他的大妞不一定會比其他小孩差……

    公孫紙認為他年少氣盛,無論如何是無法過著一般百姓生活的。

    傅臨春認定他無法擺脫蘭家人的身份,再怎麼隱忍也流有蘭家的惡血,遲早大妞會受他牽連。

    但,沒有人能瞭解他的內心,他雖年少,卻已經經歷許多江湖醜惡,能夠與大妞安靜過活,他求之下得。

    他低頭看著自己緊握不放的小白花。

    「蘭青?」

    雲家莊能將江湖與一般生活融合,他一定也能做到。也許他不能馬上擺脫過去,但時間一久,他定能跟大妞成為一般百姓,就這麼相依為命順遂地過下去。

    何況,他有雲家莊第三主子撐著,就算傅臨春想趕他,也得考慮會不會起內哄;這城裡有雲家莊,大妞也可多些保障……他尋思片刻,看向大妞。

    大妞正緊攀著李今朝,小眼睛越過她的肩看著他。

    他終究選擇對自己的私利,穩聲道:

    「好,我頂下那麵攤,以後就要請你多多照顧咱們父女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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