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什麼還是要生她的氣呢?
他能不能不要再生她的氣了呢?
他到底是哪兒找來那麼多氣好生的呢?
他究竟什麼時候才能不要再生她的氣呢?
一連三天,香圓用盡心思煮了最美味,最可口的飯菜點心想要跟他賠罪,希望他能夠原諒她,不要再生她的氣了。
可是不管她煮什麼做什麼,陪笑臉陪到臉都快僵了,藥王就是臭著一張死人臉——雖說世上也難尋這麼英俊尊貴又氣勢非凡的死人臉——說不理她就是不理她,完全拿她當隱形人看待。
她甚至溜去市集,自掏腰包替他買了好幾件質料上好、繡工精緻的衣袍回來,還幫他燒了一大桶的洗澡水,像個小奴婢般低聲下氣地捧著香胰子恭請他入浴。
「就當作洗去一身穢氣也好哇。」她努力擠出最燦爛的笑臉。
可是不知怎的這句話又惹惱了他,俊臉冰冷如霜,一指就將她推出門外,然後當著她的面甩上了門。
香圓只能呆呆地瞪著緊閉的門板,然後聽到裡頭水聲嘩啦啦,揣度幻想他英挺堅實迷人的胴體……啊,不、不是啦,那個不是重點。
重點是,他有必要氣到連用都不用她嗎?
香圓心酸酸的,鼻頭也熱熱的,沮喪地轉身走到門廊下蹲著,等待他洗完澡,看看他會不會再喚她一聲。
「他為什麼還在生氣呢?他為什麼還是要生我的氣呢?他能不能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呢?他到底是哪兒找來那麼多氣好生的呢?他究竟什麼時候才能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呢?」她喃喃自語,重複問了一回又一回。「他為什麼還在生氣呢?他為什麼還是要生我的氣呢?他能不能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呢?他到底是哪兒找來那麼多氣好生的呢?他究竟什麼時候才能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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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五天,五天他把她當陌生人……不對,是當氣體一樣看待,簡單來說,他就是拿她當個屁一樣看待嘛!
心酸到最後,香圓突然也生起氣來了。
「搞什麼嘛,我又沒有欠他那麼多,而且哪有一個大男人這麼小氣,只不過是一點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氣這麼久的?」她抱著棉被窩在太師椅上到天近五更天的當兒,忽然自昏昏沉沉的愁緒中清醒過來。
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她羅香圓是何等人物,怎麼可以把時間都浪費在等著他回心轉意回眸一笑呢?
她的人生,她的未來,她的幸福,還有「一品回春院」的人生,「一品回春院」的未來,「一品回春院」的幸福,現在早已經和他的決定結合成無可分割的一體了。
雖然還不是十分清楚他到底在氣什麼鬼東西,但是她決定自己已經受夠了,該是搖醒這個倔強彆扭的大男人的時候了。
把心一橫,香圓決意豁出去用強的也要逼他再同她笑,同她說話,還要順便逼他把「一品回春院」從爹爹的手上交給她。
管他是不是德高望重不能侵犯的藥王,總之不讓她完成多年心願還不搭理她,她就跟他沒完。
最重要的是,她不要他理都不理她呀。
「藥王,來。」她砰地一聲將文房四寶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他正慢調斯理把玩著一株淡紫色的鳳鳴草,將上頭結成深紫如小小葡萄的果子摘彈著玩,聞聲暖暖抬頭。
「幹嘛?」他神情冷透。
五日來,餘怒未消。
「有些事情早做早超生,你這樣逃避也不能解決問題的。」她臉上充滿堅決意志,「來,只要簽了名,一切好說話。」
「你這是偽造文書吧?」他只微微一瞥桌上那寫得狗屁不通的筆墨,連甩都不甩。
笑死人了,什麼——
我,藥王,決意從今日起不再小鼻子小眼睛地胡亂生悶氣,還要接受晚輩羅香圓的一切關懷照顧及供養,並且替晚輩羅香圓蓋手印保證「一品回春院」交至她手中得以發揚光大永保安康,唯恐口說無憑,特立此據。
她是這兩天窩在太師椅上睡覺。凍壞腦袋了嗎?
他心微微一揪,隨即又冷硬地保持面無表情。
哼,她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想得到「一品回春院」,除此之外別無真心真意……天殺的!當然他生氣並不表示他希罕她是否真心誠意。
「我是便宜行事。」香圓絲毫不覺良心不安,依然一臉笑瞇瞇的。「就是知道你忙,沒敢打擾你,所以我就自己做主寫了這封信,你只要簽名兼打指印就可以了,如果你不放心的話,我也準備好了一式兩份,省得將來有什麼律法上的問題……藥王,我想得很周到吧?」
「你聽不懂人話嗎?」他冷冷別了她一眼。「我、不、要。」
「不然你是顯靈來幹什麼的?」她差點又失控,總算及時記起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以及迂迴是直接抵達的道理。「呃,我是說……既然你都出現了,那就順便吧。」
他別過頭,自顧自的替鳳鳴草擦拭葉片。
她瞪著他,心底無比受傷。
為什麼還是不願理睬她呢?難道她真的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所以怎麼也得不到他的原諒嗎?
香圓吸了吸鼻子,眼眶不爭氣地泛熱了。
怎麼會這樣呢?難道他還在氣她不小心毒害他的事嗎?可是他過後明明還很溫柔地摸摸她的頭說。
她摸摸有點冷又有點熱的額頭,覺得自己怎麼會這麼沒用,才受到他的一點冷言冷語對待就覺得暈眩無力起來,連心口也空空的,痛痛的。
藥王背對著她好半晌,始終沒有聽見她任何一絲聲響,不禁微微偏過頭來。
在看到她素來圓潤粉嫩的小臉竟有些出奇的蒼白時,他的胃一緊。
不行,絲毫不能心軟,完全下可妥協。
他太清楚她順著桿子往上爬的甜膩討好性子了,而且她擺明了就是為了「一品回春院」而對他低聲下氣,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還要把她的話當一回事。
「我要去睡覺,別來煩我。」他倏然站起身,像是唯恐自己後悔軟化般大步越過她身邊,頭也不回的走掉。
香圓低著頭,不知怎的瞅著自個兒寫的那張紙條時,眼前的墨字逐漸迷濛模糊了起來。
直到答地一聲輕響掉落在雪浪紙上,暈開了永保安康的康字,她才知道是自己哭了。
胸口好緊好緊,她輕輕顫抖掙扎著試圖吸氣,試著想擠出一朵笑,並且把心底悲傷莫名的感覺全數擠推出去。
可是只要想到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排斥和閃避,她就難以招架全面潰敗下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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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圓像遊魂一樣,在藥王圃飄來蕩去。
她常常揉了一半的麵團,才突然發現籠上早已蒸著熱騰騰的數十顆饅頭;失魂落魄地拎著桶子澆了好半天的水,又忽地驚醒過來,看見花圃裡早汪滿了一池子的水。
這些天來,藥王並沒有刻意和她保持距離,也沒有一見到她就哼地一聲掉頭就走,但是他的臉色始終慍怒鐵青。
香圓有時候抱著滿懷待洗的衣裳,呆呆地站在樹蔭後望著他,偷偷地、怯怯地,然後在他閃電般銳利的眸光掃來的那一剎那,又立刻驚覺心慌地飄移開來,急急低頭疾走而過。
她深怕又惹得他生氣,深怕又從他眼中看到那抹直接的厭惡。
所以她從來不知道,她低頭匆匆逃走的身影總是落入他眼底,他原本銳利的眼神也會在下一瞬間不自覺柔和起來。
她更加不知道,他內心早已天人交戰許久,幾次三番目光交觸之際。他總是衝動地想主動開口打破僵局,可是他又莫名退縮了,這樣的矛盾糾結複雜心緒令他對自己更加怒火中燒,表情也更加緊繃難看。
而且……這些天來他都快忘了自己現身藥王圃的目的是什麼了。
「天殺的!我到底想怎麼做?」他一拳擊在厚實的石牆上,登時碎石灰飛四濺。
他究竟在鬧什麼彆扭?她不是一開始就表明得非常清楚,她會來到藥王圃便是想要藥王欽點她成為「一品回春院」的下一任新主嗎?
她從來沒有掩飾過她的意圖,一直用光明正大的手法希望能夠達到多年來心心唸唸的願望。
他都明白,他只是……
只是什麼?難道你對她有其它的希冀嗎?
他悚然一驚,硬生生將這個念頭摧毀殆盡。
因為他心知肚明,這絕對是不受允許,也絕無可能的。
「我該不會是腦子被毒鈍了吧?我怎麼可能會對那個小肉包別有他想?」他笑了起來,修長十指緊掐住石牆側,又不自覺地掐碎了一角。
一切都是熏人欲醉的春光惹的禍,所以連他也變得慵懶、嗜睡、昏沉,還出現了莫名其妙的幻覺。
統統都是春天惹的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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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回春院」裡百花盛放綠芽吐芳,滿滿春意鬧枝頭,看得羅一品好不老懷大慰呀。
尤其是那個圓圓小小吱吱喳喳吵吵鬧鬧的女兒不在,羅一品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清靜舒服自在,幾乎為此感激到涕淚縱橫。
而且他還不用擔心香圓那時不時靈光一閃而來的「天上仙方」,這下子又不小心毒倒了哪個倒霉蛋。
啊,「一品回春院」進入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時光,就連小學徒們都露出釋然的傻笑。
「俺要為俺歌唱,唱出俺心底的舒暢,只為她離俺去遠方,離俺去遠——方……」羅一品顧不得家中的二胡正送修,拔高嗓子便歡然唱將了起來。
拎著一籃子鮮采枸杞子的羅蒼朮遠遠就聽見爹親快樂得不得了的破鑼嗓子,當他聽清楚歌詞時,突然有種想歎氣兼掐某人脖子的衝動。
「爹,再怎麼說圓圓妹妹也是為了『一品回春院』才獨自搬進藥王圃的,她現在不知道冷不冷,餓不餓、害不害怕,咱們沒能前去關心已是違背親情倫常和做人的道理了,您怎麼還能在這兒唱歌呢?」他英俊的臉龐上很是不滿。
「耶,話可不能這麼說,又不是我逼她去的,是她自己自願的。」羅一品笑瞇瞇的,拈起一片仙楂扔進嘴裡潤潤喉,老臉毫無愧疚之色。「而且去藥王圃好,冷靜冷靜一陣子就會知道為父是用心良苦,我這一切不都為了阻止她犯不過失殺人的罪行嗎?」
以香圓那完全不自覺又熱心過頭的可怕醫術,要是當真允許她接掌「一品回春院」,成為正式的當家兼大夫,這開封城百姓還能活嗎?
他除了不想自己晚節不保以外,更不想心肝寶貝女兒鋃鐺入獄啊!
一提到香圓的醫術,就算蒼朮愛妹心切,也不得不沉默了。
唉!
「反正她過一陣子就會死心了,這樣咱們以後也不用再擔心了。」羅一品仙楂吃到一半,突然湊近兒子面前,笑得不懷好意。「當然了,人總是得面對現實的,既然你二弟落跑,你小妹閉關,那這『一品回春院』的繼承問題嘛……「
「我要去幫當歸田澆水了。」蒼朮微笑的打斷父親的話,高大身子咻地立刻消失不見。
「可惡!腳底抹油的功夫倒是很厲害啊!」羅一品氣得七竅生煙,忍不住圈起雙手擱在嘴邊大喊:「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總有一天你還是得面對現實的!」
隱隱約約,暖暖的春風中遠遠飄送來了一句清晰的回音!
總有一天……你還是得面對現實的的的的的的……
羅一品險些被自己的回音給氣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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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香圓頭有點昏昏的,她極力睜大雙眼,努力維持眼前的視線清晰澄澈。
雖然鼻子有點不通,喉頭有一點點疼,但是朝陽如金雨般潑灑進屋來,讓她消沉的心情又重新得到力量振作了。
又是一天新的開始,就算再想哭也要忍住,一定要想辦法讓他的心緒好起來,只要能夠讓他重新理睬她,必要的時候趴在面前讓他當橋踩過去也無妨。
是這樣的,對吧?
她羅香圓的人生態度就是勇往直前,打死不退的,對吧?
還記得相思先生「利益心經之我是接班人」上頭的第二十七條——充滿信心的業務能夠化逆境為順境,扭轉乾坤,顛倒黑白。
而她,「一品回春院」未來最偉大的女東家,又怎麼能夠被這些小小的挫折打敗?
她想要瀟灑用力地推開棉被,表現出豪邁的氣概,可是她的手卻比想像中的虛軟,好不容易才把突然變得重逾千斤的棉被掙離,才這麼兩三下已是氣喘吁吁。
雙眸乾澀發熱得連明媚的陽光看起來都覺分外刺痛,她胸口一陣止不住的發癢喘嗽,可又怕驚醒了他,小手忙死命摀住。
「咳咳咳……」她的雙手捂得緊緊,咳聲悶成微弱殘喘。
糟了,沒吵醒他吧?
香圓拖著虛軟又沉重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還不忘偷偷覷了眼紅眠床上沉睡的男人。
「吁……幸虧他沒醒。」她鬆了口氣,腳下卻一個踉蹌險些絆倒,急忙抓扶住門柱。
好……暈哪!
她該不會是連日來沒睡好,連醒著都忍不住打瞌睡吧?不然她的眼皮怎麼會這麼沉重?雙腳更像是踩在軟綿綿施不著力的棉花上頭,一不小心就會摔個狗吃屎……而且骨頭好酸好酸哪……
不是只有心會酸嗎?怎麼現在還傳染到骨頭去了呢?
她緊緊抱住門柱,低著頭拚命大口深呼吸,努力想讓致命的暈眩感消失些。
他打從她緩慢推開棉被的那一剎那就醒了。
可是他動也不動的佯裝熟睡,卻是暗暗傾聽她的動靜。
這個小丫頭又想搞什麼玩意兒了?
他的唇瓣微微往上揚,可是在聽見她緊捂卻依舊發出咳嗽聲時,笑容倏然消失了。
她生病了?
這個笨蛋,硬是堅持把床讓給他,甚至在他幾次偷偷把她抱回床上時,又迷迷糊糊自己下床蹭回太師椅裡。
就算她的個子嬌小,但也不想想圓潤豐滿的身子再裹上大被子怎麼安穩窩進太師椅裡?他就不只一次看見她睡到整團滾到地上去,才又傻傻地爬回椅子裡。
而且春寒料峭,儘管白畫天暖,晚上仍舊是寒意沁涼,偏偏這個笨蛋以為自己是鐵人,選了張花窗底下的太師椅睡。
晚上冷冷的清風吹呀吹的,不病才有鬼!
他心底悶悶的,煩躁得幾乎想翻身坐起來大吼,可是莫名固執得見鬼的男性尊嚴又阻止了他的任何舉動。
只不過他的雙耳、他的心思自有意識,仍專注在她的一舉一動上。
她又咳嗽了幾聲,而且呼吸濃重低促……真要命!
當他感覺到不對勁,迅速翻身跳下床衝向她,正好及時接住她昏眩軟倒的身子。
好燙!
「笨蛋,難道你不知道自己病了嗎?」他低吼了一聲,神情兇惡危險,可是攜腰抱起她的動作卻不自覺地輕柔極了。
他溫柔地將她抱到紅眠床上,大手輕輕撫過她燒紅了的小臉,雙眸驀然掠過一絲疼楚。
「什麼都放在心上,就是不記得好好照顧你自己。」他低低歎息,所有的倔強和連日來的悶氣霎時煙消雲散,深邃的黑眸緊緊盯著她緊蹙眉心喘氣的臉龐,「你呀,真是蠢。」
他伸手入懷取出一隻晶瑩碧綠的玉瓶子,打開封口,倒出了三枚泛著清幽香氣的藥丸,輕捏開她的小嘴餵了進去。
這是他獨門配製的白玉清涼散,對遭受風邪惡寒的熱症極有神效。
但饒是如此,他還是不太放心,親自為她號脈,打算替她調配幾帖滋補養身寧氣安神的藥。
邊把脈,他突然注意到了她素來圓潤可愛得像小蘋果的臉蛋,好像縮水了一些些。
這些天來她忙碌慇勤的小小身影,還有堆笑拚命討好他的種種情景此刻盡閃進腦海裡——
他心下微微一牽痛,難以自抑地懊惱內疚了起來。
媽的!都是他該死的臭脾氣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