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舒蔓看著剛剛收到的手機簡訊,腦袋一偏,開始思考現在應該要有什麼樣的反應才好。
毅授臨時找我去花東,妳這個星期別過來了,改天再約吧。
這個「臨時」可真是湊巧到讓人覺得可悲又可笑!
她看著手機屏幕,開始習慣性地分析自己現在奇異的心情反應。
忘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習慣將自己的心思和情緒分成許多區塊,就像是公司中的檔案櫃,或者是計算機中的資料夾一般,將最近的心情化為某種可以計量的實質,然後一件件放入。
每個區塊,多半是放置同一種類的情緒,然後,某個提醒的聲音,就好似旁觀者一般,在她需要時將某個區塊中的情緒提出來,開始抽絲剝繭、自我辨證,追溯情緒和思考的緣由。
這樣的思考方式或許是詭異的,但是唯有藉由這樣的方式,她才能維持心情上的平靜。所以縱使她的腦海中常常存在截然不同的兩種聲音,縱使她一度懷疑這是否為某種精神分裂的前兆,她仍舊是放任自己這樣的思考模式。
現在,她應該要為高承揚的失約覺得忿怒或悲傷才對,但奇怪的是,這兩種心情她都完全沒有。
存在於心中的,只是滿滿的無奈,還有一點點想笑的情緒。
這個「臨時」,不只湊巧到根本就在她的預料中,選在今天星期五、她快要下班的時間才傳這封簡訊給她,未免顯得他幼稚得太過可悲?
他以為造成既定事實,避免掉言語衝突,一切就能夠自然而然地沒事了嗎?
她怎麼會為這個年紀已經二十有七卻仍然學不會責任與成熟的男人拋下一切,傻傻地堅持這段感情?
低頭看著放在自己腳邊,昨晚才整理好的行李,紅潤的唇畔微微上彎,揚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將訊息自手機內刪除後,她雙眼無神地瞪著桌上的計算機屏幕,手中的鉛筆不停旋轉著,早已沒有辦公的心情。
「舒蔓,我需要的那一份提要,打字行送回來了嗎?」陳佳穎下午離開公司到T大拜訪某位教授,討論最近公司新企畫叢刊的年代定名與內容的排序問題,剛剛才從外頭風塵僕僕地趕回辦公室,還沒回到座位就急著跑到茶水間沖了一杯咖啡,而後走到她的位置前面揚聲問道。
「送回來了,和我要的二校稿一起讓快遞送過來。」她回過神,揚了揚手上的包裹,淡笑說道。「等我整理過後再拿給妳。還有,妳負責的那本《世紀回顧》的ISBN也已經傳真回來了,我放在妳的桌上。」
「謝啦!不過……」陳佳穎下巴靠在許舒蔓位置前的隔板上,輕聲揶揄。「妳好像心不在焉哦,是不是下班以後要去約會所以太興奮了?」
「本來有,但是泡湯了。」看看桌上的小鬧鐘,時間是下午五點半,還有半個小時才下班,編輯室內的人卻都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是仍舊坐在位置上,懶懶地、沒什麼動力地做著手頭上的工作,而且趁現在公司大老闆不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泡湯了?你們已經很久沒見面,他一點都不想妳嗎?」
「誰知道。我想他現在大概是另有對象在懷了吧。」
「妳在跟我開玩笑嗎?」
「我無聊到開這種玩笑做什麼?又不是吃飽撐著詛咒自己戀情失敗!」她挑高眉輕笑。「這完全是從他的行為猜測而來的。」
「既然這樣,那妳怎麼還笑得出來?真是佩服妳,要是我早就拿刀子找他理論去了。」
「談遠距離戀愛總是得冒一些風險,這是早該要有的心理準備。」她聳聳肩。
「還遠距離咧,從台北到台中,以現在交通發達的程度,會有多遠?」
「問的好,我也正在思考這個問題。」
「舒蔓,不要強顏歡笑了。如果妳想哭,趁現在咱們的『摳門』老闆不在,這裡有好幾個肩膀可以給妳依靠。」
「真是謝謝喔!」她翻翻白眼,被同事們擠眉弄眼的表情給逗笑。
擱置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開始震動,她拿起來看了下號碼。
「男朋友打電話來向妳賠不是了?」陳佳穎輕笑。
「不是,是巽行打來的。」
「巽行?可真奇了,你們什麼時候恢復聯絡的?等一下我要妳給我從實招來。」陳佳穎眉毛高高揚起,懷疑起自己所聽到的。
高中畢業後,她考上位於桃園的大學,之後因為外務繁多,和舒蔓也漸漸沒有聯絡。
緣份實在是很奇妙的一件東西,大學畢業後,她們兩個人很湊巧地,一前一後,應徵入這家出版公司任職。
她們重新拾回過往的友誼,但兩個人也都已經不是當年的青澀小女孩。
尤其是舒蔓,她的改變實在太大,表面上的活躍開朗失去了還不打緊,但生命光華的逐漸黯淡,卻令她憂心。
而最令她不解的,是舒蔓怎麼會和巽行斷了聯繫?
這兩年多來,她眼中所見到的舒蔓,就像受困於囚籠內的鳥,幾乎已經快要放棄掙扎……
「這不都是因為妳重色輕友,不幫我搬家!」她輕罵,揮著拳頭裝出一副準備揍人的樣子。
「哼!是妳自己說東西不多,叫我不要去幫忙,專心出差並看看能不能和那位帥哥教授培養感情的耶!」陳佳穎輕啐,故意噘起嘴,一臉無辜地走回座位,而後緩緩綻出笑意,品嚐最愛的曼巴咖啡。
「我那時候只是客氣說說,怎麼想得到妳會這麼無情無義,還真的照做。」她笑著反駁,而後按下通話鍵,語氣輕快地問:「顏大帥哥,上班時間打電話給我有事嗎?」
「也沒什麼特別的事,只是正好想到許大美女妳晚上有約會,我就不方便打電話打擾了,所以現在先向妳請安問個好。」電話那頭傳來輕笑調侃。
從星期天重逢後,他們便天天用電話聯絡,每每聊天到三更半夜。
長達近三年的空白,在他們的刻意之下被消弭,就好像從來沒有在他們之間存在過一般,他們仍是開心地談笑著,毫無保留地分享彼此的生活點滴與心情。
可是,隱約地,又似乎有哪兒已經變得不一樣了,她說不上來。
「約會?泡湯了。」
「怎麼會?」他的語氣顯然很錯愕。
「算了,在預期之中。」
聽到她無奈而帶些認命的語調,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後才開口問道:「妳還好吧?」
「還好。只是不知道現在應該要有怎樣的心情才算是正常反應。」
「該是怎樣的情緒,這種事不是當下反應,而也是需要思考的嗎?」他揶揄著。
「是啊,姑娘我就是喜歡異於常人。」她低低自嘲。
他在沉默了兩秒之後,轉開話題。「前兩天我購買一台有手動功能的新款數字相機,畫質非常好,可是我還不確定自己拍出來的效果能下能把它的品質發揮到完美,所以明天想要到陽明山上拍照,試試功能,妳願意陪我一起去嗎?」
「好呀,沒問題!」她毫無猶豫地馬上應諾,而後咬住下唇,想了一會兒,才輕聲問道:「巽行,你今天晚上有沒有空?」
「我今天晚上沒事。」
「那就乾脆讓我今晚請你上陽明山喝茶如何?」
他瞭解地笑著:「不想一個人待在家裡?」
「是有一點被遺棄後的孤寂感,不想獨自面對黑夜。」她坦承。
「可是我們晚上要住哪裡?千萬別告訴我住在妳家,這樣我們會一直上山下山,太麻煩了。」
「睡車內或是住民宿吧。」
「不如去洗溫泉好了,共浴如何?」
「你會不會想太多了?」她被他逗笑。
「大美女,我可也是男人,你居然邀請我夜晚同宿,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裡。」他的語氣聽起來很不滿。
「我們一直是好哥兒們呀!」
「是,是。」他很無奈。「我大概八點半到妳家接妳。」
「好,開車小心。」
掛上電話後,她便看見陳佳穎投來的詢問眼神。「誠實招來,你們什麼時候又恢復聯絡的?」
「星期天晚上,在我住的地方附近巧遇。」
「哦,可真有緣呀!看來我錯過了一些事。」
「妳的語氣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充滿曖昧和八卦意味?」她開始歎氣。
「別再跟我說什麼如果朋友變成情人,事情就會複雜許多的八股道理!舒蔓,高承揚根本就不適合妳,身邊如果有好的機會出現,妳就要快點把握。」
「妳這是在鼓吹我出軌,找第三者嗎?」
「拜託,妳到底活在什麼年代?感情講的是兩情相悅,不是愚昧忠貞!」
「冷靜點,不用這麼激動。」她取笑道。「我知道妳一直奉行『近水樓台先得月』的道理。」
「看來妳終於肯受教了,來,叫一聲師父給我聽聽。」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妳的文案弄好了嗎?」
「弄好了啦,真不知道老闆在想什麼,出這種明顯沒有市場的人情書。」陳佳穎起身去拿簽到本填寫上下班時間,嘴裡仍碎碎念著:「不過也還好大老闆思考特異,沒有設打卡鐘,不然依照人性喜歡遲到早退的摸魚性格,我們哪裡有機會全勤?」
現在時間,五點五十八,離下班時間還有兩分鐘,大家就已經在簽到本面前排隊了,所以她的話贏得所有編輯室同仁一致點頭認可。
「那趕緊把握能摸魚的時間吧,等下個星期妳負責的二校稿和叢刊資料都送回來之後,看妳還有沒有心情說笑。」
「許舒蔓,妳一定要提這種讓人神經緊張的事情嗎?」陳佳穎瞪著她。「虧我還教授妳戀愛愉快的秘訣,妳居然恩將仇報!」
「妳想太多了,我只是奉行『受人點水之恩,必當湧泉以報』的原則而已。」許舒蔓一臉無辜,向對她投以同情目光的同事們笑得很燦爛。「祝各位週末愉快。」
「舒蔓,我也贊成佳穎剛才說的話,不適合的人就趁早換掉,省得耽誤自己的青春。」其它同事在離開前語重心長地開口。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考慮的。」她簡直哭笑不得。
「好好加油喔!」陳佳穎看她似乎還有事要忙,沒打算立刻走人的樣子,於是拍拍她的肩之後才轉身離開。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全部的同事都對她的感情生活這麼關注?
她的感情觸礁,真有那麼明顯地表現在臉上嗎?
頗無奈地搖搖頭,她坐回位置,準備將文件整理完再鎖門離開。
晚上呀……
徹夜聊天喝茶賞夜景,好像是自從脫離了學生時期後,就沒有這麼優閒、這麼放縱過了。
不期然地,她的心底躍上一抹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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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十月的深秋時節,整個台北盆地依舊襖熱,但若離開了低處,馬上就會感受到季節的正常。
涼冷的山風不停吹拂,就算是在室內仍不免要穿著外套,攏緊領口御寒。
許舒蔓啜了幾口熱茶後,又將注意力拉回窗外的景色。
山風經由大片敞開、幾乎是毫無遮蔽的窗戶吹入,肆虐她的知覺,讓她才剛被茶水熏紅的的雙頰慢慢回歸慘白。
但即使如此,她仍捨不得移開眼。
這家茶坊搭建的地點可真好!
因為巽行和這家茶坊的老闆是好友,所以在這種愈夜愈美麗的小週末,他們即使來得有些晚了,老闆仍是將視野最好的位置留給他們。
她看著窗外的璀璨景致,掩不住心底的讚歎,思緒也晃晃悠悠地,回到了中學時期,他們的初遇、誤解、賭氣與交心。
回到了她年少時,不懂得珍惜的過往……
國中時期,忘了是什麼原因,只記得國文老師在她所寫的作文後面填上「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等字眼,她因而去找了這整闕詞。
這是辛棄疾的「丑奴兒」,整闕詞是:「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那時候心底其實是極不甘心的,認為大人總是倚老賣老。難道就因為學生年紀比較輕,就一定不懂什麼是愁、什麼是悲嗎?
可是,隨著年歲漸長,她才發覺,知道是一回事,但真正體會那份感覺,卻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回事。
那樣的懂得,那樣的瞭解,是需要多少的體悟?多少的傷與多少的放開……
一道閃光中斷她的思緒,她反射性地抬手遮住雙眼,而後才放下手瞪著眼前的人。
「顏巽行,你居然偷拍我!」
「妳沉思的樣子很美,我當然要拍起來作為留念。」他笑得很無辜。
「真的很美嗎?」她故意用手撩動頭髮,學著電視上的女優,將裝滿純真無辜盯雙眼瞠大,而後朝他眨呀眨。
「妳自己看看。」他將數字相機遞給她。
她看著液晶屏幕顯示的影像,輕笑著開口:「這樣看起來好夢幻,真不像我。」
「但卻是真實的妳。相機的好處,就是能將人的每一刻狀態平實地紀錄下來。」
「平實嗎?只怕如果太過刻意,看起來會很虛假。」
「所以我才要抓住妳無意間流露的氣韻啊!」他拿回相機,關上電源、蓋起鏡頭後,將相機塞回套內。「這一張相片的神情實在飄渺得太過經典了,我決定拿來當成公司和家裡計算機的桌布。」
「公司與家裡?」她哀號,隔著布料猛搓手臂,很像在掃雞皮疙瘩的樣子。「不准,這樣太奇怪,讓人感覺毛毛的。」
「哪裡奇怪?我倒是覺得這個主意很好。」
「可是卻很容易造成別人的誤解,如果被誤會我是你的戀人怎麼辦?」
「管別人怎麼說,反正不痛不癢。」
「不行就是不行,把照片刪掉。」她的臉色很堅定,語氣裡卻有一絲撒嬌,這是從過去開始,面對他時已經無自覺了的習慣。
「嗯……這樣好了,如果別人問起,我就說妳是我這一輩子最重視的女人、最好的知己,也是最美的模特兒,所以我在腦袋一片渾沌之餘,情不自禁就將這張照片點選為屏幕桌布了。姑娘,不知道這樣說妳滿意不滿意?」
「去你的,根本就是愈描愈黑!」
「所以嘍,我的公司在新竹,同事和妳沒有任何交集,妳看不到、也管不到,窮緊張個什麼勁?」他笑得很無賴。
她凝視他帶著惡作劇光彩的眼神,明白他是故意逗她,於是瞪他一眼,無奈說道:「隨便你。」
「別那麼哀怨嘛!回去之後,我幫妳將這張照片處理成美美的沙龍照送妳,好不好?」他伸手輕揉她的頭頂,笑得很溫柔。
她怔愣地望著他漾滿寵溺的笑容,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有些急亂,她連忙收拾心神,撇過頭斜睨他。「你說的喔,弄得不好看我會揍人的。」
「奴才遵命。」他故作頑皮地回答,垂下眼眸,為兩人的杯子內倒滿澄黃色的茶水,
「小顏子乖!」她傾身向前,故意揉亂他的頭髮,而後轉頭望向窗外,忍不住脫口而出:「今天的夜景好美!」
「是呀,傍晚才剛下過一場小雨,空氣中的塵埃都被雨水洗落,讓台北市的萬家燈火變得格外明亮。」
他看著夜景,也看著被夜景迷住的她,深幽的雙瞳中閃過一抹執著與堅決。
「巽行,我們有多久沒一起看過夜景了?」
「從大學時期算起,也差不多快八年了吧。」
「原來有那麼久了。」她搖搖頭。「怎麼我的記憶還是那麼清晰呢?感覺好像不久之前才剛剛發生過的事情,沒想到一晃眼已經八年了。」
「是啊,我記得那一天的氣氛本來應該很詩情畫意的,沒想到會感覺到身後的光線愈來愈明亮,然後那名老伯的香腸攤就在我們所坐的那個路墩後面停住,還有人馬上跑來擲骰子賭大腸包小腸,所有情調全部都被破壞光了。」
「對呀,超級殺風景的,原本應該是個約會聖地,偏偏熱鬧得像觀光區,一點也沒有羅曼蒂克的氣氛。」
「妳那時候不也是很興奮地嚷著要擲骰子打彈珠檯?」他睨視她的雙眸中,有刻意裝出的責備。
「哎呀,反正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了,我乾脆現在跟你坦白吧。」她吐吐舌頭,語氣有些自嘲意味。「那時候因為氣氛實在太過美好,幾乎讓我以為你準備向我告白,然後自己在那兒緊張個半死。為了不要讓自己繼續胡思亂想,只好趕快轉移注意力,剛好老伯在後頭卡位,就順勢說要去打彈珠嘍!」
他聞言笑了笑,替她倒茶,深深凝望她。「那時候的妳,對感情逃避得有些過火。」
上大學之後,舒蔓的活潑和美麗,就好像一顆璀璨的寶石,讓男人不由自主地停下目光。
高承揚是個相當積極與活躍的人,也是文史學院中比較少見的超級陽光男孩,高大俊朗的外形常常是眾人注目的焦點,因此毫無疑問地榮登歷史系系草的寶座。
這個系草,據說對舒蔓一見鍾情,之後就展開熱烈追求,也讓他開始有了危機意識。
他必須先下手為強,無論如何,得把兩人的關係確定下來再說!
所以那時候的他,的確是打算向她告白沒錯。
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他千挑萬選,選了個最適合看夜景的天氣,約她夜遊,在一大串東聊西扯的廢話連篇後,他終於凝聚勇氣打算開口。
沒想到那個賣香腸的攤販就那麼恰巧地移到他們後頭,阻絕了所有告白機會,一下子就讓浪漫全部被滑稽給取代。當時他只有一個荒謬的念頭,想乾脆當場從高高的路墩往山下跳算了。
原本以為機會再找就有,卻沒想到這一阻隔,就完全斷了自己的情路……
「沒有那麼誇張吧?我想根本就是我太過自戀,老是幻想別人喜歡我。」
「妳有,妳只是不願意對自己承認。」
她因為他語氣中的那抹瘖啞而感到錯愕,眼中有抹抑鬱一閃而逝。
本來想要藏起心中的複雜情緒,裝作沒事一般望著他,卻驀然發現,自己竟然無法移開視線,而沉入他也很像是竭力在隱藏某些情緒的眼波裡。
「是嗎?那我可得好好檢討了。」她困難地開口,感覺自己的語氣幹幹澀澀。
再度轉頭看向窗外,望著與燦爛夜景相輝映的明亮下弦月,她才突然想起在他幾乎毫無痕跡地轉移話題之前,自己所說的話語。
而他,並沒有否認……
沒有否認,並不等同於默認。
矛盾的是,她的心裡竟然會因為這個突來的疑惑而感到欣喜。
怎會如此?真是糟糕!
思索了一會兒,她才轉回頭,右手支著臉頰,凝望他俊逸的臉開口問道:「有時候我仍不免會去猜測,以你在高中時候的成績,怎麼會在大學聯考失常,進入那所大學?」
「考試的時候我剛好發燒了,只是不想讓妳擔心,所以沒說而已。」他笑了笑,還不想告訴她真相,不希望她因此自責。
會填選那一所學校,不只是為了她,也是為了自己的愛情。
他以為只要自己守在她身邊,不放棄地循循善誘,她終有一天會開竅,會接受他的感情。
只是,到頭來她選擇學習愛情的對象,並不是他……
「別安慰我了,反正還好我們心有靈犀,能在台北街頭重逢,我的自責可以減輕很多。」她笑著,表情有些恍惚。
以他的才智,到哪裡都會有一番天地,她從不懷疑。
何況她就讀的那所大學雖然是私立學校,風評也還不錯,對於培養人才不遺餘力。之後他順利轉入新竹那所聲譽極高的學府,亦是能力的證明。
她在意的,不是他甘願考差與她同校的事實,而是這段空白的光陰和差點破碎的友情,是她自己親手造成。
所自責的,是她從不願意誠實去體會面對。
每每在愈去深想他的心意之後,她就愈無法原諒自己。
她竟然……竟然因為畏懼而將自己完全蒙蔽……
「兩年多以前,在你退伍後不久,我曾經和承揚分手。」她突然幽幽開口。
「嗯?」
「那時候我試圖打電話找你,是你的女朋友接的。」
「女朋友?」他皺起眉頭,努力回想。
啊!他想起來了,那時進入研究所不算久,他大學時期的某個學妹跟在教授身邊當助理,藉機纏著他向他告白,他也沒有拒絕。
不過這段感情,只維持了三個月。
怎麼會這麼湊巧?
她因為他好似恍然大悟的表情而笑了出來。「後來承揚流著淚來找我,我就很心軟地與他和解了。而後,我真心想要好好經營與他的感情,也開始認真學習如何和另外一個人共度一生。」
他聞言愣住,開始思索她說這些話的用意。
這麼說,她當時其實……
有可能嗎?有可能嗎?!
他們之間,為什麼總有那麼多錯過?
「你那個學妹,可是很認真地在捍衛自己的愛情哦!」她輕笑著揶揄。
「她的佔有慾太強,我吃不消。」
「女人嘛!在面對感情的時候,很難保持理智的。」
「妳現在是要告訴我,妳也是這樣嗎?」
「不,剛好角色易位,我從來不約束、也不吃醋,所以承揚吃不消。」
「真是過與不及。」他輕輕歎息。
「可不是嗎?」她低頭,緩緩啜飲茶水。
他凝望著她低垂的眉睫,突然發現,他竟然也在不知不覺中讓她給轉移了話題。
那她當時……到底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
會是她之後不再聯絡的原因嗎?
多年後的重逢、多年後的再度交心,他們彼此都變了,變得不再那麼坦然。
兩個人之間,多了一點隱瞞、多了一些心事與試探,也多了許多……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