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遙憤憤地踢著小石子一路罵去,什麼人嘛!為了幾塊巧克力,至於嗎?就為了幾塊巧克力,她也得跟他斷交啊!
元寶這該死的小氣鬼,嘴邊還掛著巧克力痕,手卻亂舞著聲稱沒有收到女生送的巧克力。
不就倚仗自己有幾個外國妞喜歡就把自己當成了萬人迷,想來外國人的審美觀點跟中國人真的不太一樣。長得那麼醜的女生硬看成絕世美人,長得那麼平庸的男生硬看成大帥哥。一幫洋妞還湊在一塊說元寶穿上白色跆拳道服,扎根黑腰帶實在太帥了。
他奶奶的,元寶要能算成帥哥,半個中國的男生都能當電影明星了。
最可氣的是洋妞對二月十四這一天的理解跟中國丫頭們完全不同。中國丫頭們就等著這一天收花,收巧克力,收禮物。洋妞們盡在這一天給喜歡的人送禮物了,要不元寶怎麼能收到原裝金莎呢!
阿遙一路憤慨一路在心裡嚷著要跟元寶斷絕,未曾察覺有個人影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後。
直到進了小區遊樂場的那一刻,阿遙猛一轉身——四十多天不曾相見的那個人抱著滿滿懷抱粉嘟嘟的香檳玫瑰站在她的身後,已經站了很久很久。
「常天笑……」她訥訥地看著他,眼睛不由自主地盯著他仍包著紗布的手臂,「你的手……好點了嗎?」
「已經沒事了,真的。不信你看——」他轉動著曾經受傷的手臂給她看,看上去已能活動自如。
接下去又是一陣冷場,他們顯然都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就那麼著,一人佔據一架鞦韆,鞦韆懶洋洋地晃著,他們懶洋洋地曬著太陽,一如兒時。
他低頭看看手裡那捧花,總不能一直這麼抱著讓玫瑰曬太陽吧!伸長的手臂,將那捧香檳玫瑰遞到她的懷裡,「這個……送給你。」
「謝謝。」她接了過來,將臉埋在花裡嘟囔著,「難為你還記得每年的二月十四號我都找你要一束玫瑰。」
「而且還不能重樣。」她的要求不是普通的高,可是這些年他也達標了。
一向都是這樣,她要求他完成。從未給過她驚喜,也從未讓她失望。
因為習慣了,所以他以為未來的許多年,他們會一直這樣延續下去,他沒想過要有所改變,也沒想過有一天她不再要求他了。
「阿遙,我們……回不去了,對嗎?」
回去?回哪裡去?她在心中沉沉一歎,「其實我們不曾真正地戀愛過,對不對?我們沒有向元寶和果果那樣吵過架,也沒有像元寶和果果那樣認真談過以後會怎樣,更沒有轟轟烈烈地愛過,我們……其實什麼也沒有做,卻一步步走到了現在。」
走到了回不去的境地。
常天笑點點頭,她說的其實他心裡都明白,只是不願意承認而已,「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到底哪裡做錯了,我們倆到底在哪條路上走岔了道,可我越想腦子就越空。我們倆在一起這麼些年,我竟然有很多事都記不起來。」
「我們誰也沒錯,只是我們倆的個性真的適合做朋友,不適合做戀人噯!」雖然她曾經很想很想找個人愛自己,很想很想那個人就是常天笑。
「常天笑,你知道我爸很愛我媽,其實你不知道,他們最初在一起的時候,我媽對我爸付出多得多的,遠勝過她的生命。他們不知道能相守多久,於是便盡可能在可以相愛的日子裡給對方更多的幸福。我看著他們,在很小的時候便覺得,「幸福不是一定要結婚、生孩子,然後兩個人牽著手看夕陽一直到老。我要的幸福是轟轟烈烈,是某一天即使不能在一起,回憶起來依然甜蜜。那是一種心靈上的滿足,跟我愛的人在一起,我的心覺得很溫暖、很舒服,很……安全。這樣就好了,真的就好了。」
而常天笑的幸福是長長久久,一生平淡,相隨到老。
從一開始他們就在兩條道上,最終又怎麼能走到一起呢?
常天笑的手放在阿遙的頭上,揉著她軟軟的發,心被陽光照得格外清明,「我們……還是朋友?」
「當然,我、你、元寶,一輩子的鐵三角——常天笑,我決定了,即使元寶他不給我吃巧克力,我也不跟他絕交。」她大義凜然地高聲大喝,粉紅的香檳玫瑰襯著她的臉柔柔得與花一般。
該回去了,她搖手跟他拜拜,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遊樂場。常天笑俯首看著地上的影子,腦袋空空,裝不進東西的感覺有時候也不是那麼壞。
「常天笑——」她站在陽光下,捧著那一大束粉紅的花朵側著身子向他招手,「我喜歡過你,真的很用心地喜歡過你,我不後悔!」
他還她一個微笑,也許以後每年的二月十四的太陽還會這樣絢爛,這樣讓人炫目。
阿遙拿鑰匙開門的時候才發現門沒鎖,虛掩著呢!
「王大衛,你在啊?」她換了鞋,高聲向臥室方向問著。
他不是說今天是情人節,酒店都訂滿了,今天一天都得留在酒店裡幫忙嘛!怎麼這時候還沒走?
王大衛從房裡走出來,阿遙注意到他是從她的臥房裡出來的,而不是從他自己那間——他從不隨便進她的臥室,今天怎麼感覺古古怪怪的?
看到她手裡捧著滿滿一捧香檳玫瑰,他略愣了下雙手接了過來,「我幫你插進花瓶裡,我買了一隻水晶花瓶,正好配這束花。」
他又是放水,又是擺弄花瓶,兀自在那兒忙活著。阿遙安靜地站在他的身後,良久吐出一句:「你不問這束玫瑰是誰選在情人節這天送我的?」
他低頭弄花,語調平常:「我猜是……常天笑。」
他還真會猜呢!阿遙戲謔道:「恭喜你,答對了。」
那邊又是一陣沉默。
就這樣?在他知道常天笑選在情人節這天送她玫瑰,而她又接受了之後,就這個反應?在這方面他跟常天笑真的好像哦!都是拿沉默當萬能,再不肯多洩露一點情緒。
只是這一次,她不會再配合男生的沉默演出,她要把一切說個清楚,即使真相並不比她想像的美好。
「王大衛,你一點都不在乎常天笑送我玫瑰?」
「不在乎。」黑皮小子愣頭愣腦地答曰,「他送你玫瑰,我有什麼好在乎的?」
這就是他的回答?!阿遙差點沒背過氣去,她喜歡聽實話,可一點也不喜歡聽這種大實話。
「王大衛,你……你只把我當朋友看,是不是?」
「這跟常天笑送你玫瑰有關係嗎?」他倒反過來問起她來了,「他喜歡你,所以他送你玫瑰,很正常,也沒什麼。」
還沒什麼……還沒什麼……
元旦那天,他開著車帶著她一路兜風,車窗大開,他陪她吹冷風吹到全身麻木,最後再開車去山上陪她看日出。回來的路上才發現車沒油了,他們就像兩個傻瓜,用凍得快沒感覺的手推著車往最近的加油站去,直推到兩個人都像練了什麼絕世內功一般頭頂冒蒸汽。
好不容易把車推到了加油站,兩個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累得好半晌爬不起來,又像兩個瘋子一般仰天大笑。嚇得加油站的工作人員站在那裡半天沒敢給他們加油,不知道是要趕緊為車加滿油送這兩個瘋子滾蛋,還是先打電話給精神病醫院為妙。
失戀的時候有個人陪著你發瘋,陪著你累到什麼也想不起來,不問情由,沒有任何要求地陪著你——真好!
他們就像兩個被抽掉骨頭的人躺在隆冬的大地上,失戀的黑色從心頭一掃而空,她偏過頭望著身邊的黑皮小子。過往他為她做的點滴湧上心頭,她赫然覺得這小子給她的關懷,對她的付出早已超越一個房客應當做的部分。
可如今看見她抱著常天笑送的玫瑰進門,他竟然毫無反應。
難道,一切只是她的錯覺?
心口悶悶的,阿遙忽然不想留在家裡,不想對著面前一直在擺弄玫瑰花的黑皮小子,好像那花是送給他似的。
出門出門,就像出門看著別人雙雙對對,自己形單影隻,她情願自己在外頭慪死,也不想留在家裡對著這塊黑皮。
「我出去了。」
「你剛回來就走啊?」他赫然抬起頭來,不再低著頭侍弄那些玫瑰了,「晚上會冷,你先進房加件外套再走。」
她心裡不痛快,嘴巴也好不到哪裡去:「我不冷,你別管我。」
他不由分說地把她拖進房裡,阿遙拉長著一張驢臉踏進房,霎時間愣住了,「這……這是什麼……東東?」
她的床上堆滿了巧克力,各種牌子、各種口味,像是一場巧克力特賣會。
「元寶說你每年情人節都搶他的巧克力,可見你是真的很喜歡吃巧克力。我花了一個月的薪水買了所有我在超市裡能看到的巧克力,請你吃。」
阿遙傻傻地瞪著滿床的巧克力,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伸才好,「情人節你送我這麼多巧克力?王大衛,我會誤會的。」
「誤會?」他趕忙擺手,「你可別誤會啊!」
瞧吧!她還是誤會了,人家壓根不是因為今天是情人節才送她巧克力,那……那那那那他到底什麼意思啊?
「王大衛,你明白著說吧!到底為什麼選在今天送我巧克力,怕我在二月十四這天收不到禮物,落個沒趣?還是為元寶著想,讓我吃巧克力吃到膩味,再不去搶他一年收穫一次的勝利果實?還是……」
「我愛你。」
我愛你——王大衛赫然冒出的三個字讓阿遙直接跌進巧克力山裡,差點爬不起來——愛噯!越過喜歡直奔「愛」這個字。
她跟常天笑混了二十年,都沒輕易提過「喜歡」二字,黑皮小子一上來就說「愛」,她不跌倒才怪呢!
「那個王大衛……」
「那天我站在門外,你說歡迎我當你的房客,當時你的眼神暖暖的,我忽然想起大半年沒回的那個家。當廚師是我的理想,我喜歡看到別人吃我做的東西時流露出的滿足與幸福。為了理想即使被趕出家門我也能接受,可不代表我捨得那個家。
「阿遙,我一直在家當大少爺,當學徒的苦和累不算什麼,可受的氣卻是我根本想不到的。我有想過要放棄,就在那時候我住進了這個家。不管我多晚回來,只要看到你給我留著燈,就覺得在外面所有的磨難都不算什麼。
「從那時候起我就喜歡上了你——雖然我知道你喜歡的人是常天笑,可這並不影響我對你好。我沒想過要你們分開,我只想你幸福,不管給你幸福的人是我,還是旁的人。真的!我不騙你。」
他不會騙她,她相信他的眼睛。
「王大衛,我……」
「所以常天笑送你玫瑰也好,你接受他的玫瑰也好,都不要緊。我只想告訴你,我愛你,我只想送你巧克力。我不要你也喜歡我,我也不要你困擾。」
「王大衛,其實我……」
他逕自走出門,逕自說著:「好了,就這樣,我該說的都說完了。你出門加件大衣,要是回來得晚就給我打電話,我開車接你……」
「王大衛,那個我……」
「不行,我的錢都買了巧克力,沒錢加油了,我找元寶借單車去接你好了——如果你不怕吹風的話。」
「王大衛!」
「啊?」
她大喝一聲,總算制止了他的自言自語,「王大衛,你說夠了吧?」
「還沒,我還想跟你說……」
他都說了這麼多了,居然還沒說完?!阿遙撲上去,將他壓在門板上,「閉嘴,現在聽我說。」
「哦,好。」她那是什麼眼神,好野蠻哦!
阿遙盯著他的雙眼,逼著他眼裡只有自己,而後她的臉慢慢湊上去,近一點再近一點,再近一點點。
她靠得越近,王大衛的呼吸越是急促,受不了了!他閉上眼偏過頭,那一瞬間,她的唇印在他的臉頰上,燙到他的心裡。
「阿遙……」
「你沒車接我,我可不出去玩。」
她得意洋洋地跳回床上,把自己埋在巧克力堆裡,拆了包裝就往嘴裡塞,「以後每年二月十四都要記得送我巧克力哦!不過不用送這麼多,來塊原裝金莎就得了。」
「哦!」他傻頭傻腦地應著,忽然抬起頭回望過去,「你……什麼意思啊?」
哈!還沒明白?
阿遙望著他黑白分明的烏溜大眼,極認真地告訴他:「我跟常天笑是朋友,這輩子都是朋友。」
「啊?」
還不明白?沒關係,她其實也不是很明白,他們還有許許多多個二月十四,以後兩個人一起慢慢明白好了。
她衝他招招手,「一起吃巧克力。」
那天,阿遙和王大衛吃巧克力吃到明年二月十四以前再也不想見到巧克力的地步。
那天,王大衛去酒店的時候,黑皮臉上一直掛著笑,一干廚子糗他是巧克力開花——黑燦燦的。
那天,酒店裡的客人全都雙雙對對,只有一個小丫形單影隻地坐那兒,心裡卻並不寂寞。
幸福原本就是一瞬的感覺,每一個瞬間疊加在一起便組成了一輩子的轟轟烈烈。
HOHO!
把自己埋在大熊懷裡,元寶一手黑巧克力,一手榛仁巧克力,兩手開工,吃得那個爽啊!
今年沒有阿遙來搶他的勝利果實,他吃得更開心了。大方地拿出一盒絲滑香濃巧克力扔給蘇果果,「給!我請你吃。」她才不沾這份腥氣呢!「那是女生們送給你的心,再怎麼樣我也不能吃她們的心啊!」
咦!她說得好噁心,說得他都不敢吃了。不過她從進門開始就在忙,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蘇果果,你在搞什麼呢?」
「插花。」
她冷不丁丟出兩個字,繼續忙著手上的活。她把一束束的花分別插進花瓶裡,轉瞬間一地鮮花盛開。
「今年情人節,你收穫頗豐啊!」元寶從她身後冒出頭來調侃她。
「一般一般。」她毫不驕傲,「明年爭取更上個台階。」
元寶滿不在乎地直聳肩膀,「那……看樣子是不需要我送你花了。」
蘇果果眼前一亮,猛回頭瞪著他,「你有準備送我花嗎?」
「沒有。」他隨便兩個字硬生生地砸掉她的希望。
這頭豬——
蘇果果埋頭繼續整理她在情人節收到的花,頸項間那塊翡翠蝙蝠因為她低頭而掉出衣領。
「不是說不喜歡嘛!為什麼戴著翡翠蝙蝠?」他戳戳她的鎖骨,「你好瘦哦!為了漂亮都不吃飯嗎?收再多的花有什麼用,換不來身體健康的。」
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嗦?蘇果果白他一眼,二月十四這天連一朵花都不送給她,小氣鬼!無情鬼!她才不要跟這種人浪費口舌呢!
就算他再遲鈍也看得出來她在生氣,就算他再白癡也猜得出來她在為什麼事生他的氣。
好心跟她解釋一下吧!「我早就猜到大美人、大才女蘇果果在情人節這天能收到許多花,我再送也沒什麼意思。」
「解釋等於掩飾,閉嘴。」就算她收到再多的花也不比他送一朵玫瑰更讓她開心,他是不可能理解她的心思的。
女人不講理起來真是沒辦法!元寶舉手投降,「好好好,我不說了,什麼也不說了,省得惹大小姐生氣。」
他真的把嘴巴封了起來,除了埋頭吃巧克力的聲音,再聽不到他半點聲響。他們之間靜得出奇,靜得蘇果果心裡直起毛。
二月十四噯!情人節噯!他真的什麼禮物也沒為她準備嗎?
蘇果果抬起失望的眼瞪著他,元寶被她瞪得受不了了,好吧!他舉手投降,「我知道你要情人節禮物嘛!我有準備……」「真的?」她雙眼綻放亮光。
元寶嚇得往後退,「別太期待,我沒專門準備,只是隨便想了兩句話,就權且當作情人節禮物送你得了。」
只是兩句話而已,還是隨便想出來的?
這小子也忒摳門了。
有總比沒有強,蘇果果洗乾淨耳朵聽他哪兩句話這麼珍貴,非得放到今天說,還權且當作情人節禮物。
「說吧!我準備好收禮物了。」
「蘇果果,我想跟你說……」
他剛開口,家裡的電話便鈴聲大作。先接電話再說!
蘇果果見他拿起電話的下一刻便呆了,就聽他說:「周紫嘉?你……回來了?」
這一刻,輪到蘇果果傻了,望著與她面對面坐著的大熊,她的心頭有種淪陷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