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回來的那一個人,也許是麥曉綠,也許是謝慕澄。
誰又能猜得到呢?
沈忱的目光落在靜靜睡著的曉綠身上,頭頂柔和的燈光照著她消瘦的臉頰,映得她的臉一片祥和,像沉睡在一個安靜的夢裡。
「你應該知道,我等的人是誰。她如果穿越到麥曉綠的身上,我等的就是麥曉綠。」
但如果……
她無法再穿越回來呢?
他其實並不敢想。他從不去想這個問題,只堅定地相信這一點,他等在這裡,就在這裡,所以,無論你走了多遠,一定要記得回來的路。
駱君豪沉默了一下,拍拍他的肩,「無論最後回來的人是誰,我們都應該做好心理準備。我已經打算找常博士幫忙,這一次……」他頓一下,做一個嘲弄的表情,「金剛就算要了江岸路整條街的場子,我也會雙手奉上。」
第十七章前塵舊夢(1)
慕澄是被進入屋內的一陣冷風給吹醒的,她白天睡得多,夜裡向來淺眠,尤其是在這樣一個陌生到令人恐懼的環境裡。
她真的一點兒也沒有誇大其詞。
實在想不明白,爹娘怎麼會將女兒嫁進土匪窩裡?
已經三個月了,她回到古代已經三個月。茉莉花早已枯死,可那抹不甘離去的靈魂總是能找到新的寄體。
白天,她藏在油紙傘之中,帶著慕澄在山寨裡轉悠,給她講土匪窩裡的故事,講著講著,總會笑到流淚。有時候,她也會給慕澄講京城裡的靖安王府,講當年她是如何融進謝家,如何將王妃當作母親一般看待,如何促成了四弟慕駿與神醫之女司徒聞鈴的大好姻緣。她說的這些,其實慕澄早已在小說裡看過,如今聽她娓娓道來,又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可惜,小說裡始終不曾寫過自己最後的結局。
到了晚上,山寨裡一片寧靜,古時候的人歇息得比較早,無所事事的麥曉綠便寄身於花瓶裡新插的寒梅之中,期盼著與夫君的短暫相見。
無論白日事務多麼繁忙,也無論現在的慕澄對他多麼不假辭色,寨主聶行雲總是會在晚飯過後,踏入這間暖融融的小屋。
可能是因為麥曉綠曾經吸毒,後來雖然經過司徒聞鈴的悉心療治,身體狀況卻一直不太好,所以她的屋子裡總是燒著暖爐,任屋外白雪紛飛,屋內卻是溫暖如春。
然而,無論棲身於花蕊之中的曉綠多麼期待與夫君相見,慕澄卻總是以倦累為借口,將他拒之門外。
她實在無法以一個妻子的身份去迎接那個陌生的男人。
有好幾次,她看著那個男人的眼光,由期待變為失落,再壓住沉沉的陰霾。她便忍不住想要告訴他,自己並非是他心中以為的那個人。
可是每每,話到嘴邊,總是被化為一陣輕風的曉綠吹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言。
她不解,問:「為什麼不告訴他真相?」
一天比一天虛淡的影子總是別開臉去,避開她直視的目光,「等孩子生下來再說。」
孩子!又是孩子!
慕澄頓覺無力。
就好像,冥冥之中,她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拉扯回來,只為了完成這一項使命!
她也不止一次想過,放棄這個身體,把它交還給曉綠,哪怕自己以後只能成為世間的一抹孤魂,她也不願看到他們夫妻相隔,母子分離。
那會讓她覺得,自己是一個罪人,搶奪了她人的幸福。
但,試了好多次。
她像那天在機場那樣,對著天空吶喊,讓她離去,可是,沒有用。並不是喊幾句,老天爺就會大發慈悲,令她心想事成的。
這讓她的心也稍微好過一些。
畢竟,造成現在這樣的局面,不是她的過錯。
只是不知道,失去了靈魂的屬於曉綠的那個身體,現在究竟怎樣了?沈忱……他會難過嗎?會想念她嗎?
他會不會猜到,她如今面臨的局面?若是他知道了,又會不會笑她傻?
到了這一刻,她才知道,她嚷著要離開,要回來,是多麼任性。
但若不是這樣,她又該如何阻止沈忱,為她犧牲呢?
被冷風吹得驚醒過來的慕澄擦了擦額角的冷汗。
又做噩夢了。
自從回到古代之後,那個夢就一直反反覆覆夜夜造訪。
每一次,畫面總是定格在刑風被萬箭穿心的那一刻。他死不瞑目!死不瞑目!
慕澄靠在床頭喘息。
最近,那個夢愈做愈清晰,她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麼?難道,是他在地府呼喚著她嗎?他在埋怨她,為何過了這麼久,她還依然獨自活在世上?
而且,幾乎就要忘記他了!
她小心翼翼地按住輕顫的心口,有片刻的失神。
直到,那一股不知從何處吹來的風再度拂過指尖,讓她感受到涼意,她才驀地回過神來,看著搖晃的燭火納悶地思索,怎麼會有風進入室內?睡覺之前明明看到丫頭將門窗都關得很牢。
才想到窗子,便看到插著寒梅的那一張窗台,窗扇之間正裂開了一絲縫。
虛淡的影子便從裂開的縫隙裡向外張望。
慕澄失笑著搖了搖頭,靈魂怎麼就不知道累,不知道冷呢?
她起身,想要關上那扇窗。
才走到窗口,卻一時愣在了那裡。
安靜的雪夜聽不到一絲聲響,細柔的雪花從空中靜靜地飄落。窗前幾株梅花開得正艷,淡白粉紅之間,一道挺拔的身影悄然而立。
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肩頭落了一層厚厚的雪花。
他的目光正對著推開一線的窗扇,若有所待。可是,咫尺之間,他卻看不到,他站了多久,窗後面那抹孤苦的魂影便看了他多久。
「你這又是何苦?」慕澄對著窗後的影子說。
不曾想,窗外的男人陡然看見她,激動地往前跨了一步,「娘子。」
那呼喚,情深似火,燙得她驚跳了一下。
再細看男子的眉目,高挺的鼻樑,刀削般的輪廓,身材高大,氣宇不凡,難得又是如此深情不渝。
唇邊便不由得微微露出一抹笑,心裡到底打定了主意。
這一笑,讓聶行雲受到一些鼓舞。
三個月來,自上次娘子在山上跌了一跤之後,她突然性情大變,對他避之唯恐不及。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到後來,也只能勉強接受大夫的說詞,第一次懷孕的女子總是這樣的,過幾天就會慢慢好起來。
可是過了一天又一天,她對他只有越來越冷淡。
抑制不住的思念讓他只能夜半而來,隔著一扇窗,感受她的呼吸。
卻沒料到,終於讓他守到了她的笑靨。
「夜來風大,請寨主進來避避風寒。」
剛剛溫熱的心又是一涼,他注意到她喊他——寨主,而不是夫君。
心底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聶行雲舉步,繞過前庭,抖落一身霜寒,才推門而入。
不顧身邊曉綠的影子瞪得眼珠都快要掉出來,慕澄將聶行雲迎入,奉上一杯溫熱的清茶。
「寨主深宵不寐,在此守候妻兒,此等情深意重,令人感佩。」
這是第一次,她與他面對面地傾談。
可是,似乎話一出口,聶行雲已發覺不對。
他深深地看著她,那樣剛硬的臉上居然裂出一絲驚恐的表情。
是的,他在恐懼。潛埋在心裡的恐懼,突然間破了一個洞,冷風颼颼灌入,形成一個無底的深流,漩渦一般,越陷越深。
聶行雲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慕澄一怔,已明白過來。
小太妹麥曉綠大約不會對夫君說話如此客氣,咬文嚼字。
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她說:「大約寨主也發現了,我和從前不太一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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