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高空中比翼雙飛,在原野中奔馳,在深海中做最初也最後的航行。
那是愛。
愛是沒有止境的。
……直到結束。可是我們不願意去結束,一次又一次……
一遍又一遍……
我平常只能把幽靈自石塊中釋放出來,她卻自石塊中釋放出我。
從她那裡,我學到了許多許多,以及最重要的——
我如何地超越了自己。
我們在愛的極致中睡去。
朦朧中,我聽見了天使的和聲。
醒來時,秦無雙輕輕地搖撼我。"醒來!醒來!"她的嗓音低柔。
我翻過身抱住她,可是她掐脫開來:"別鬧!吃晚飯了!"
"我們不吃晚飯!"我才不准她逃走,狠狠地抱住她,吻她那薔薇般的香唇。
"查理回來了。"她只輕輕一句,已整個粉碎了綺思,讓我自粉紅色的夢境中醒來。
秦查理只有三十六歲,比我大一點,但是器宇軒昂,氣度不凡,是事業成功人士,而且肚量奇大,就是傻瓜也看得出我和秦無雙之間的關係不簡單,但他的風度一點也沒話說。
我沒什麼可以拿出來跟他比的。晚飯時,只有努力加餐。我胃口並不差,在這種氣氛中吃下去,卻像石頭似的哽在喉嚨裡。
秦查理不僅談笑風生,還殷殷勸酒。我佩服他若無其事的本事,倒是秦無雙不是很自在,她吃了一半就推說頭痛退了出去。
我不能也說頭痛,只好跟他喝。吃了一頓飯,我看看那瓶當場開的Camus的Xo,只剩下半瓶。
我們平分秋色,一人喝了一半。
如果要以這種方式表演男性本色,也未免太無聊了,但霸王請客,不能不生受他的。
席散,秦查理的興致沒退,約我到涼亭去坐。
這一生,我只覺得過自已的身世可恥,從沒感覺自己丟人過,而此刻,我覺得自己是天下頂頂不要臉的人。
秦無雙紅杏出牆,我要負最大責任。
"裴兄請用茶。"秦查理在涼亭中以整套的宜興古董壺具待客,活動茶桌裡,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茶香,山下的風景更好,五顏六色的燈海像淋落的珠子,綴在默認的絨幕裡,顯得異常美麗。
我又啜了一口茶,心裡在想該如何脫身,我再也沒辦法忍受這種虛偽的應酬,如果在古代,姦夫淫婦是要被亂棒打死的,現在時代進步了,就算法律不約束,我的良心一樣受苛責。
"我與裴兄雖然首次見面,卻是一見如故。"秦查理應付進退的功夫好極了,每當我稍有表示,他就有話把我擋回去,一點也不含糊。
好說!好說!只怕他弄清真相後,我就立刻要變成故人。
"裴兄的府上是——"
"我是東北人,但在高雄出生。"
"真巧,我也是高雄人,不過我是從沒住過高雄的高雄人。"
"我還以為每個高雄人都跟拆船有關係。"我冷冷地說。我已經快要猜出這姓秦的是何許人也。
"噢!當然有關係。"他微笑,"家你是秦盟!"
又來了一個拆船的。
秦盟、裴俊榮、鄧水鋼,一個是土生土長的高雄人,一個是澎湖人,一個是東北人,這三人當年在大仁宮叱吒風雲,鼎足而三。其它正派拆船的,看到他們都要皺眉頭。秦盟不讓自己獨生兒子參與拆船,當獨子一出生,他就把小嬰兒送走。這麼多年,沒有人知道那個孩子的下落,不料,竟成了電子大王,還娶了鄧水鋼的女兒。
如果我們三個人的父親能夠事先知道結局如此,當年必然和氣些。
但現在講這些有什麼用呢。鄧水鋼燒在東方公主號裡,到底是意外還是遭人謀殺,迄今為止一直是個謎;秦盟也早做了古人,惟一還在混的只有裴俊榮,但他也亡命天涯,連碼頭都被市政府收回,也許只能說時代不同了。
我見到秦查理,應該一百二十萬個慚愧,他衣冠楚楚,高貴、成功又瀟灑,多麼的帥。
我老頭也該慚愧,他只懂得壓迫我,我之所以沒有變成畢加索,都是他的錯。
他的錯,毀掉我的一生。
可能的話,連秦無雙的一生,都得一併算上。
"世界真是小!"秦查理笑著說,"不知道裴兄意下如何?"
"我有同感。"我喝下清香撲鼻的汁液。
山不轉路轉,這也太難了一點吧。
"我想,這是咱們算總帳的時候了。"秦查理微笑,"令尊謀殺了家父!"
怎麼跟秦無雙一模一樣的台詞,真受不了。
秦盟是心臟病發去世的,跟我老頭有何相干?
"他是被令尊裴俊榮先生當場氣死的。"秦查理彬彬有禮地說,"所以裴先生應該為自己做的事負責。"
"那也好,為什麼不也找個法子當場把裴俊榮氣死呢?"
"那太難了!"這位禮貌先生說,"我們試過許多方法都無法接近他。"
"那就放棄好了!"
但禮貌先生不接受我的良心建議。
"我們最後研究出一個辦法來,可能要借重裴兄的長才。"
哦!我就那麼傻瓜,站在這裡等著他來借用?可是我快他更快,當我一個鷂子翻身滾進草地上時,秦查理的飛刀刷刷射了過來,射得還真準,沒一根射到我,只把我釘在當中,像馬戲團耍的表演。
他在哪裡學的這一套?我不相信蔡叔會教他,莫非在他們秦家也有一個百步穿楊的豹子教頭。
"裴兄請起!"秦查理老實不客氣地把我捆成個湖州粽,"失禮了。"
我也只有跟他客氣,只差沒求他把我放了。
但再客氣也沒用,他老兄把我關在黑房間裡,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我相信秦無雙被蒙在鼓裡,但梅子知情,她從頭到尾都看在眼裡,可是她恨我。
秦查理將我鎖在馬房,觸手是馬屎,觸鼻是馬騷味,非常地別出心裁。
那幾隻漂亮的阿拉伯牡馬為了表示歡迎,還對我嘶叫,叫得我頭皮發麻。說實在話,我真是怕它們會踢我。它們可分不出誰是好人壞人,而且也不可能有足夠智慧保持中立。
更何況在我急著想利用它們的時候。馬房的門我沒辦法打開,但至少可以從窗口出去,而那窗口的高度至少得站在馬背上才掂得著。
但願我有勇氣使這匹畜牲聽我使喚,不過我恐怕沒有多餘的勇氣。
我去拉馬時,雙膝發抖。馬不肯走,但我有法寶,掏呀掏的從口袋掏出一顆糖來,這隻馬卻對水果糖不大喜歡,我也火了,乾脆硬拉。
項上爆出一聲輕脆的笑聲,我循聲望去,居然是佳雯坐在窗子上面。
"傻瓜!"她罵,"當心它咬你!"
可不是嗎?我的手離馬嘴只有一掌之遙,趕緊縮了回來。
裴佳雯穿著身黑色連身皮衣,真是威風凜凜。她半屈著身,把根繩子往下扔:"拉穩了。"
我正在懷疑她哪有能耐拽我上去,緊接著,小李的腦袋出現在那裡。
我從來沒那麼高興地看到這個壞蛋。
被拽上去我還是吃了點苦頭,批實他們只要稍微接應一下就成了,要本用不著這麼複雜的方法。
"快走!"下地之後,佳雯在草從急速潛行,模樣就像頭黑貓。我硬著頭皮跟在後關跑,愈想低下身子,就愈跑不動。眼看著一頭狗兇猛地吠叫著奔過來,我叫她先走,免得被我這個大累贅拖垮。
佳雯一點也不猶豫,揚手就是一掌,正好劈在撲向她的狗頭上,那頭狗悶哼一聲倒了下去。
蔡叔太偏心了,竟讓她得到所有的真髓。
但這下可糟了,大批的狗已經發現動靜,全向這兒追來。
"這裡!"佳雯一把揪住我的衣領。天呀!底下是萬丈懸崖,我連忙縮回身子,還是少找自己的麻煩好。佳雯才不放過這個整我的好機會,她迅速地綁好吊索,固定在崖邊的樹上,我沒法子,只好追隨她和小李,倒過身子,像特技表演似的彈跳下去。她功夫是真的好,像蜻蜓點水似的在巖壁間彈了一下就到了下面的公路,小李也不差,只有我拖拖拉拉,骨頭差點兒給石塊撞碎,皮鞋也掉了一隻。
"下次別搞這種飛機,會死人的。"我埋怨。
"那得自己爭氣才行呀!"她沒好氣地說,"你老不伸長,誰有辦法。"
是呀是呀!如果不是她大恩大德,我這回非死不可。
"你不是去了廈門?"我向她問安。
"廈門又不是地獄,去了就回不來。"她和小李自路邊草叢推出了摩托車。
"為什麼我要坐你後頭?"我立刻抗議,別的把戲玩不過她,摩托車就像我的一隻腳,大可以耍耍。
"坐好!"她喝叱一聲,上頭的追兵已經到了,一把飛刀往底下射來,只見寒光閃閃,我再也沒敢抬頭,抱住佳雯的腰立刻逃命去了。
裴佳雯騎起摩托車來像是在玩命,連我這麼不怕死的人,看她飛來飛去都會膽戰心驚,但我不敢示意她遵守交通規則,她絕對沒有空閒去理會的。
"害怕嗎?"她恥笑我膽小。
"不!我是在想,裴俊榮應該退休了。"我在風中叫。拍拍馬屁有什麼了不起,只怕她聽不見,辜負了咱家的一番心意。
"你回去接棒,他就洗手。"她叫了回來。
這太麻煩了,麻煩的事我一向不做,所以立刻閉嘴。
佳雯不准我回潭子灣。
原先只以為緝私緝毒的單位在找裴俊榮,現在經過事實證明黑白兩道都歡迎他,對我愛屋及烏,居然成了萬人垂涎的肥肉,太熱情了。
人多的地方我絕對不去,但裴家在城裡那棟華廈我也敬而遠之。佳雯說得沒錯,那是個鳥窩,會把好好的一個人悶死的。
"你上高雄去,那裡我們的人多,麻煩少。"佳雯出了個餿主意。
高雄比台北熱,我怕熱。
"知道你怕熱,不然就送去非洲了。"她白了我一眼。
"少管我閒事成不成?"
"誰喜歡管你?"她生氣了,"如果不是為了老爸,你被五馬分屍都與我無關。
她一點兄妹情都沒有,才這般毒辣地詛咒我。
小李要我們別把時間花在爭執上,照他最最有智慧的說法,我們也可以猜拳作決定,或是賭撲克牌,抽中烏龜的,聽另一個人的。
我才不管別人怎麼想,應該做自己的事就好好去做,要不然光是閒話就會耽誤我一輩子,父子騎驢的故事是最大的歷史教訓。
我要回潭子灣,即使歹人再把我劫去也無所謂。
"你如果肯去整容,我答應考慮。"佳雯冷冷地說。她太有理智,沒什麼幽默感。
"我惟一需要改進的是我的臉型,不過那可能不是整型大夫的問題,至少要買個面具才行。"
"那也要記得買個大號一點的。"佳雯又說,"別的不可能適合你。"
我如果能掙脫她的魔掌,會去訂做一個口罩給她,她只要一開口,就會打響我們原本就不夠堅固的手足情同胞愛。
佳雯幾乎是把我捆綁去佳園。
我不想聽她的,不過那得比現在強壯十倍才有用。她是個女怪物,現今這個社會弱肉強食,誰的拳頭大就是道理。
一入侯門深似海,從此以後,我如果要投奔自由,一定得先生出翅膀。
佳雯為了怕我寂寞,設計了一張功課表,內容像在訓練魔鬼特攻隊。叫蹦蹦跳跳不要緊,但她親自指揮,隨意指責我的動作不夠精確,還要加以處罰就是她的不對了。
我稍抗議她便翻臉:"大少爺!別忘了,黑白兩道都有人要得到你,你是在學如何逃命,不是參加救國團的夏令營。"
我再度想去整容,好逃避敵人追捕,但怕遇到庸醫,反而變得比現在更難看,所以只有智取,我試過逃跑,裝肚子痛,但均被識破。
"你只有兩條路可以走。"裴佳雯殘忍地說,"去廈門,或是聽我的。"
去廈門要死,聽她的也活不了多久。
見不到秦無雙,反正都是死。
"那個妖女!"裴佳雯恨透了她,"你以為她愛你?不,她是在復仇!你難道還不懂,她以為爸爸殺了她老頭。"
"沒有嗎?"
"當然不!爸爸不會做這種事。"佳雯崇拜裴俊榮,"難道你被洗腦子?"
我也懷疑裴俊榮殺鄧水鋼幹嘛?那時候鄧水鋼已經不行了。勢力、身體都在走下坡,何必要幹掉他?
"這真是個借口!"佳雯的小臉很漂亮,得表情複雜,"老大!你有沒有想過,秦鄧兩家聯姻本來就是一場陰謀。
"別叫我老大!"
"秦查理要對付老爸,但他一個人不夠,所以煽動秦無雙嫁給他,集合兩家的力量。"
她把秦無雙看得太無聊了,誰要她嫁,她就嫁,又不是花癡。
"那當然,她愛秦查理,人家比你帥多了!"她成心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
"哪裡帥?"
"人品啦!學識啦!"佳雯教訓我,"去買個鏡子照照。別怪我沒提醒你,秦無雙不可能看上你,你什麼都不能給她,連項上的人頭都只是暫時寄放在脖子上,憑什麼跟一個超級大美人談情說愛?"
她居然承認秦無雙是美人,但為什麼一副受了打擊的表情?難道承認別人美,自己就會受到傷害嗎?
佳雯百密總有一疏,她不可能完全掌握住局面,為所欲為,她的聰明出賣了她。這天她督促我去練習馬術,我很乖地去了,跑出她視線外後,我跳下馬,用馬鞭狠抽馬肚子,然後溜到大樹旁爬了上去,居高臨下,悠閒地看佳雯拚命朝馬跑走的方向去追我。等她跑過了,我才溜下樹,騎著佳雯的摩托車從相反的方向逃走。
上了公路,我在電話亭打電話給秦無雙。
"我要見你。"我懇求她,"你出來。"
"現在不行!"她壓低聲音說,"家裡在請客,我走不開。"
"你出來!"我生氣了,會有什麼客人在她心目中比我更重要。
"查理會誤會。"
"讓他誤會去好了。"
"我要掛了。"她害怕。
"無雙。"我的心幾乎為之而碎,我一直以為她是那麼驕傲,驕傲到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左右她,現在她竟為了芝麻大小的事情為難。
"我要掛了,我真的要掛了。"
電話掛斷了。我費了九牛二虎之一力跑出來,得到的是這種結果。
我沒有浪費時間替自己難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可以不出來,但總不會派人攔截不讓我進去吧?我朝也思暮也想,這些日子我想她已經快瘋了,不論做什麼,滿腦子都是她。
她在我心裡最深處住了下去,是個項項難纏的房客。
秦府果然真的大擺筵席,車道上停滿了轎車,像汽車大展似的。
我繞過玫瑰花叢又偷渡過草叢,千辛萬苦地來到起居室的窗口。秦無雙不在那兒,可是梅子在,她正和一個老頭兒談話。我輕扣玻璃窗,她轉身看見我,嚇得什麼似的。
"你在那裡幹嘛?"
"說來話長,我要見夫人!"
"快走!先生很生氣,要抓你。"
"我到噴水池邊等,你去把夫人找來。"
"我不能幫你!"她快給嚇死了
"你去還是不去?"我把臉拉長。
"我去試一試。"她勉為其難的,"你成心害死我們夫人!"
這樣才乖,我高興地笑了。
十分鐘後,秦無雙出現了,但她不是一個人,還有個老太太陪著她,兩個人從屋裡走出來,邊走邊說話,走到浪船邊,兩人坐了下來,悠閒地一晃一晃,後來梅子也出來了,還拿著一具無線電話,是找老太太的。
老太太講電話時,秦無雙向我這裡走來。我伸出手,一把抓住她,在她還來不及叫出來前,用熱吻封住她的唇。
她大吃一驚,張開眼睛發現是我,蒼白的臉上才一下子又有了血色。
"你膽子真大!"她埋怨。
我深深地注視她,目不轉睛。
"幹嘛這樣看人?"她羞得低下頭,任何一個沒經驗的女人不會這樣臉紅,只有嘗過愛的真正滋味,才會知道有多麼的好。
"我想你!"我喘息著擁著她入懷,"無雙!你是個妖精。"
"你罵我?"
"不!你法力無邊。"我吻她的唇,她的頰,她眼中的兩滴清淚,"乾脆把我吃掉,免得我想你想出病來。"
"討厭!"她用拳頭輕輕捶我,但已被我吻得噓噓嬌喘,心臟跳得好厲害。
我繼續撒賴。
"你不能這樣!"她把我伸進去握住那軟軟溫香的手給拉了出來,"給人看見怎麼辦?"
"我不管!"我往她耳裡噓氣,"你已經害死我了!"我的手順著她的脊背往下滑。她的曲線好美、好玲瓏,性感得讓我受不了,我全身一陣癱瘓,恨不得立刻在她懷中化掉。
"住手!"她真急了,用力推拒我,但那樣的動作反而更誘惑。
"你完了!你不能阻止我。"我咬住她那粉紅色的小耳垂。
"好!答應你,可是不能在這裡。"她被我纏得沒辦法,那邊的老太太又快走過來尋她了,只有趕緊答應。
"在哪裡?"
"你往東走,先藏在樹旁,等會兒我要梅子來帶你去。"
"不准黃牛。"我恐嚇她,做了個吸血鬼伯爵的標準姿勢。
"討厭!"她趕緊推我,"還不快走。"
過了大概有一世紀之久,梅子才來找我。她老大不高興的,就像誰欠了她的會錢,繃緊了臉。
"你敢對我們夫人不起,自己小心一點。"她惡狠狠地警告我。
我如果不小心,哪裡活得到今天。
梅子把我領到花房去,裡面很陰涼,到處都是蘭花盆景,我就躲到那些盆景後頭,萬一這是個陷阱我也只有認了。
"你躲好!夫人不叫你出來你不要亂跑。"梅子不高興地囑咐,"我們先生說過,誰能抓到你,賞一百萬元。"
我只值一百萬?太賤了吧。
她不再理我,趾高氣揚地出去。這年頭做什麼都可以,就是千萬要識相別去求人,若求不著也就算了,萬一求到可是天大的人情,此後還不知道要拿什麼去還哩。
一直等到天黑,秦無雙才出現。
"我在等查理出去。"她解釋,"遊園會剛剛才散,今晚查理請部長吃飯。"
"好熱鬧!"我滿肚子氣。也許佳雯說的沒錯,我拿什麼去跟查理相比,他文武雙全,品貌俱佳,又有偌大的家業,秦無雙要什麼有什麼,我能給得了她嗎?
她看了我一眼,不說話。
我就愛看她板起面孔的樣子。過去一把給抱住了,冷不防的親她的面頰,再也不肯移開。她起初抗拒,但漸漸地就沒了力量。
該死的梅子就在這時來了,裝模作樣的乾咳了兩聲,害得我沒敢。
"裴先生,你很喜歡我們夫人?不知道您有什麼打算沒有?"看起來甜蜜又柔順的梅子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嚇死人。
打算?
"如果您對夫人是真心的,總該有個交待。"
怪怪!這個紅娘也未免管得太寬了吧!
"這就要看你們家夫人的意思了。"我說,"我相信你明白。"
"我不明白,請明示。"小丫頭還厲害得很。
"我希望能夠幫助夫人成為自由之身。"我看了秦無雙一眼,她似乎並不高興梅子斗膽冒犯她的尊嚴,但也不見她有什麼反對的表示。
"如何幫助?"梅子反問。
"盡我的能力。"
"裴先生,那是一句很抽像的話。"梅子離譜地騎到我頭上了。她是假公濟私。
"你不妨把它當做保證。"
"夠了,都別再說了!"秦無雙阻止我們,看出來很生氣,"我自己的事情,誰也替我作不了主。"
"哦?是嗎?"一團黑影忽地自暖房的玻璃項上跳了下來,把我們全嚇了一跳。
"佳雯!你在這裡做什麼?"我怒道。
"看全本西廂記呀!"她笑。
"沒你的事,走開。"我看見她就頭大,她每次出現得都不是時候,甚至讓人覺得她不應該生存在這個地球上。
"用得著我時,怎麼不說這句話?"她哈哈大笑。
"你是誰?"秦無雙恢復了冷靜。
"你猜呀。"
"是舍妹。"我趕緊說,"她自幼缺乏管教,別理她。"
"見面勝似聞名,秦夫人!你果真名不虛傳。"佳雯不在意地打量秦無雙,"很美呀。"
"謝謝!"
"不過我勸你別理我這個傻哥哥,他現在自身難保,不可能給你什麼保證。"
"裴小姐言重了。"秦無雙冷冷地說。
"我說的是實言,秦夫人可能有所不知,我哥哥的麻煩可大了。"
"我知道了,你們走吧!"秦無雙更冷了。
"你不能連我一起趕,我是無辜的。"我著急地叫。這真叫作殃及池魚,得罪她的是佳雯又不是我!
"今天家中宴客,有所不便,失陪了!"秦無雙拂袖而去,義無反顧。
我遭自家妹子連累,也是不辦法的事。
回到佳園,佳雯還是不肯說話。我真被她搞糊塗了,生氣的應該是我才對。
寄人籬下的日子太難過了,我應該早早長大好找尋獨立生活之道。
"少爺!這是您的。"小李丟過來一個拳擊手套。
我就知道如果隨便離家出走一定要挨揍。
小李是蔡叔的嫡傳弟子,也是洛基的化身。他在我周圍跳動著,準確地把拳頭落在我臉上。他並沒真的予以重擊,只是輕輕地落下,就像是打著玩似的,這才是真正的高竿。而我還近不了他的身,每當我要靠近,他便閃而開,然後再勇猛前進,脫掉上衣露出的肌肉簡直就跟野獸一樣。
天呀!我如果要看洛基的電影,會到電影院去,大可不必在真正的生活中溫習。
"少爺!來呀!來打我呀!"小李一板一眼的,然後試圖建議,"您忘了深呼吸!深呼吸!對!深深的呼和吸……"
去他的,我連呼吸還用得著他教,我已經被整得像個被不知名飛行物嚇得半死的傻瓜,如果那些如雨點般落下的拳頭是用了全力的,我還會成為惟一的生還者。
這是洛基的標準台詞。電影第一次在台公映時,我連看三遍,是忠實影迷。
"等一等!"我把護口吐了出來。這太不公平了,他是重量級的黑市毒梟,我只是個小市民。
"少爺,業精於勤荒於嬉,您什麼都不好好地學,小姐會怪我的。"
"魚有魚路,蝦有蝦路,海闊天空人各有志,我為什麼要跟佳雯學?"
好不容易捱到吃晚飯,又是滿桌子的素菜,比和尚廟還清素,一點肉味都沒有,嘴就要淡出鳥來了。
這是佳雯所謂的自然食物。她是個健康專家,廚子跟她一樣瘋,光是一道法海蒲團就有十種以上的做法。
這種菜,再加上每天的魔鬼訓練,我只怕要夭折。
"大哥,那對你的減肥有莫大的幫助。"佳雯冷冰冰地瞪我一眼。
"我肥嗎?我肥嗎?表光眼!"做人已經夠可憐的了,何必殺生。"小李勸我。上天有好生之德。
他們到底知不知道幫裴俊榮運毒品比殺人還壞。這些熱愛生命者!
飯後我需要休息,來消化一下那些不消化的表菜。但佳雯有餘興節目,她關上燈放家庭電影給我看。
秦查理家的家庭電影。
我不知道這是如何去拍攝的,但還拍得真不賴,幾乎沒有什麼晃動,具職業水準。銀幕上的秦查理跟年輕時的保羅紐曼一樣帥,他開著一部敞篷的寶士從車道上來,跟他一起的是秦無雙。
如果要拍台灣版的《大亨小傳》,這兩個人會比勞勃瑞福等人演的更逼真。秦無雙下車時,秦查理替她開門,並且在她頰邊深吻著。
我只覺得全身血流往上湧。我用力咬自己的手指,咬得差點兒叫出來。
"把你的手指從嘴邊拿開,上面有很多細菌。"黑暗中,佳雯就像是背後也長了眼睛似的。
秦無雙走過草坪的姿態優雅無比,但她到香閨之後,一切就不是那樣單純了,她開始寬衣解帶,而秦查理就在旁邊。
"等一等。"我叫停,"你叫誰拍這卷影片?"太可惡了,居然有別的臭男人偷窺秦無雙。
"我拍的。"佳雯更冷的說。"好看嗎?"
秦無雙一件件的脫,已經快要脫到內衣了。天呀!我用手遮住臉,但幸好秦查理聽到了電話響,走過去聽電話,離開了秦無雙。
我舒了一口氣,只覺得全身都是汗。
"小李,去把冷氣打開。"佳雯訕笑。
我也離開放映室。秦無雙脫衣裳的畫面,下一幕是什麼?上床?
是上床。
但男主角是我。
我們在那間玻璃畫室裡……
我只覺得快要昏倒。一個大姑娘家玩什麼不好,要去拍這種鏡頭?如果裴俊榮曉得,會有什麼反應?我呻吟了一聲,逃了出去。
我希望能逃到自由地區。
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奢望,我家小妹是不會原諒我做了這等有損家風的事的。
她拍這卷片子,是想向父親揭發我。
"如果你對自己所做的,感到有點慚愧的話,我們可以談談了!"佳雯在草樂園子裡找到我。她那板起面孔的樣子像中學裡的教官,其實只有天知道她是個什麼好東西。
"你對捲進別人的私事那麼有興趣,可能不是你的錯。"我也冷冷地看她,"你爸爸是個壞榜樣。"
"不!你應該做妹妹的好楷模。"她斜睨了我一眼,"誰教你不能以身作則——"
我正要反駁,忽然一聲刺耳的哨聲劃破了夜的寂靜。佳雯一抬眼,從靴筒裡抽出一根槍來。
"接著!"她把槍拋給我,"必要的時候再用,先找個地方躲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我不能立刻摸清情況。
"他媽的有人吃了豹子膽!"她推我,"快去躲起來。去呀,別淌這場混水,你也管不了。"
我應該替她助陣,但恐怕成為別人的累贅,更何況我天生斯文也不太習慣跟別人殺來殺去的。
我藏進了地窖。所謂狡兔三窟,裴俊榮當年建造這個別莊時,早就提防江湖險惡。真要破他親自設計的機關,恐怕還得靠國防科技藍色霹靂號。
"土拔鼠。"過了二十分鐘,我都不耐煩了,頂上才有人叫。
是佳雯。她匆匆下來,臉色很難看。我這才注意到,她的膀子全是血,還直往外淌。
"你受傷了?"我大吃一驚。
她沒理我,沒受傷的手臂往後一揚叫,"帶下來。"
小李和另一個保鏢架著個生面孔,而另一個更慘,是被抬下來的。
一個小嘍囉提著醫藥箱下來,佳雯連衣服都沒有換,就一邊讓人理傷,一邊問案子。那個密醫把她的袖子剪開,連麻醉針都沒有打,淋上了酒,就往裡面挑子彈。
這場面太刺激了,我一陣反胃,差點兒沒吐出來。而佳雯只一咬牙就忍過去了,確實是個厲害角色。那兩個生面孔一看到這陣仗,嚇都嚇死了,佳雯問一句,他們就答一句,絲毫不敢隱瞞。
佳雯問案有一套,簡明扼要,很快便把這兩個人的來意問清楚。
這兩個是照明幫徐老大的手下,聽說近來有大批貨進來,欺負佳雯一個小女孩獨自在這裡,想來佔點便宜,這可是瞎了他們的狗眼,裴佳雯是他們祖奶奶投胎的。
"徐老大真的不知情?"裴佳雯皺了皺眉。那枚子彈被挑出來了,如果她眉頭都沒皺一下,那麼連關公都要輸給她。
"真的不知情。"兩個傢伙異口同聲地說。
"我憑什麼相信你們?"佳雯冷笑,變了臉色。
"小的絕對不敢欺瞞小姐。"兩叩頭如搗蒜。我本來不知道他們為何這樣害怕,直到佳雯說了聲:"送這兩個朋友回老家。"才知道事態的重要性。
我正要開口,佳雯卻看都不看我一眼:"家裡的事你少管。"
我不能讓人當著我的面殺人,尤其是我的親妹妹。
"有膽子就去瞧個熱鬧,沒膽子最好請便!"她大馬金刀的站了起來,模樣還真的唬人,十足是個女土匪。
我一定要盡力阻止她,可是那也得趕在她前頭才行。
刑場設在佳園的東北角,那裡有個硫磺穴,終年冒著白煙,把人推下去,三秒鐘內包準屍骨不存,也化做白煙,再便當也沒有了。
那兩個本來已嚇得要尿褲子了,一看到硫磺坑,就算還剩下一點遊魂也給嚇飛了,跪了下來,不斷嚷道:"姑奶奶饒命。"
"如果剛才被你們得手了,我找誰饒命去?"佳雯笑,笑得還真開心。
"我們再也不敢了。"兩人異口同聲。
"哪還會有下次?"佳雯要人把他們的眼睛用黑布綁起來。小李走了過去,馬鞭一帶,把他們掃得暈頭轉向,最後再用手一推,兩個人在強烈的聚光燈照射下被推下了一座土坡,像滾蛋一樣的滾了下去,慘叫聲不絕於耳,最後驚險萬狀地被一棵松樹擋住了。
我看得驚出一身冷汗,直到他們摸索著站起來,這才又鬆了一口氣。
"膽子真小!"佳雯悠閒地看著他們連滾帶爬,似乎是無上樂趣。
"無聊!"我對她這種行為太無法苟同。
"你懂什麼,我不花一文就達到宣傳的目的。"
"宣傳什麼?"
"跟你講你也不會懂!"她一揮手,強烈如白晝的巨型燈光就關了起來,眾人離開硫磺坑。
"怪物!"我只不過嘀咕了一句,她就衝到我面前,我只好退了兩步表示禮讓,不讓也不行,我實在惹不起她。
裴俊榮哪是生了一個女兒,他是養了個女超人。
"你不舒服?"她看我一眼,"要不要看醫生?"
那個密醫齜著牙對我瞧,我趕緊謝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