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余大盟主的真容,樊香實不禁想,將來自家公子到了四、五十歲的年紀,應該也不比盟主大人差,而且公子氣質更溫煦斯文些,若學盟主大人也在唇上蓄起兩撇小鬍子,絕對更具書卷氣。
此次隨余世麟來訪的「武林盟」人士多了些,幾個瞧起來頗有份量的俠士全聚在居落裡的議事廳,樊香實方纔已趁著送茶、送糕點茶果進去的機會探知一二,該是那些人想遊說公子下山長駐「武林盟」一段時候,因中原與西南「五毒教」之間的狀況愈演愈烈,怕當真在對方手中吃大虧,北冥十六峰離中原著實遠了些,而遠水難救近火。
她察言觀色,心想那些人是白費唇舌了,不管開價多高,公子不會去的。
議事廳裡坐了一屋子人,公子有和叔陪著,她左右派不上用場,遂溜出議事廳外,卻與今日準備離開的孫思蓉在迴廊上相遇。
美人對她親親熱熱,拉著她說話。
「阿實,這位是歐陽少俠,單名一個靖字,立青『靖』。」
孫思蓉熱心熱懷替她引見,待她有些笨拙地抱抱拳回過江湖禮數,孫思蓉再為她介紹另一位。
「而這一位是單少俠,雙字『馥宇』,香馥之馥,寰宇之宇,阿實與兩位少俠年齡相若,無妨多親近親近。」
交談過後她才弄明白,原來歐陽靖與單馥宇皆得稱孫思蓉一聲「小姨」。
歐陽靖的娘親是孫思蓉的大姊。單馥宇的娘親是孫思蓉的二姊。
歐陽家與單家這兩位在中原武林已小有名氣的少俠,竟都是江湖第一美人的外甥。
此時,較為年長、約大她兩、三歲的歐陽靖朝她深深作了個揖,誠摯道——
「多謝阿實姑娘關照我家小姨,小姨都說了,在『松濤居』祛毒療傷的日子,全因有阿實姑娘相伴,才覺有別樣快活,不那麼難熬。」
望著歐陽靖亮晶晶的雙目、爽朗相獷的五官,樊香實臉容不紅也難,只得作禮,略急答道:「沒什麼的,都是該當要做的事,我、我很樂竟……」
一旁,與她差不多年紀的單馥宇又深深作了一揖,開懷道:「我也謝謝阿實姑娘,小姨說你好,那你一定很好、很好。咱們就做做朋友,多親近親近,朋友之義,兩肋插刀在所辭,往後阿實姑娘若有難處,儘管來西河『單家莊』找我,在下一定為姑娘赴湯蹈火。」
那是一張無比率性的少年俊龐,濃眉大眼,笑起來露出可愛虎牙,樊香實一瞬也不瞬地瞪著他,想像著這位單家小少俠將來若成大俠了,光采奪目,都不知要迷倒多少武林千命和俠女英雌呢。唉,只怕可可芳心盡付於他,最終都要傷懷,幸好啊幸好,她已有公子,芳心可可也有地方寄予,嘻嘻,不怕了。
「多謝單小爺。」她這次抱拳回禮就順手些了,臉蛋仍紅,靦腆回笑。
「什麼大爺、小爺的?」孫思蓉不以為然地挑眉,捏捏她的手背。「一個是你歐陽哥哥,一個是你小單哥哥,阿實若喜歡,我隨便指一個給你!」
一聽,樊香實已有暖澤的頰面更是紅撲撲。
明知孫大美人是逗她玩的,她仍發窘,吶吶不成語,倒是歐陽靖與單馥宇早見怪不怪似的,先是朝她露出乞求諒解的笑,再替她解圍。
「被小姨這麼一鬧,阿實姑娘要看低咱們倆了。」歐陽靖笑道。
「小姨,這是您老人家第幾回把我指出去?」單馥宇無辜歎氣,兩手一攤。
聽到「老人家」三字,正中孫大美人罩門,當場一把擰住單馥宇俊臉,狠狠扯開。「老?我哪兒老?!敢說我老?皮癢欠揍嗎?阿實,幫我一塊兒捏死這個渾小子!」
樊香實忍不住笑出聲。
他們逗她,把她逗得發窘,現下又將她逗笑了。
「阿實——」熟極喚聲從身後傳來。
迴廊上的嬉鬧立時止下。
樊香實回眸,獨見公子雙手立在不遠處。正納悶他怎把一干重要人士丟在議事廳,自個兒走來這兒,她尚未問出,聽他徐靜又道——
「茶沒了,我口渴。」
她意會過來,苗條身子一旋,忙跑向他。「議事廳旁的小室備著一大鐵壺熱水,我幫公子沖茶。」
陸芳遠垂目看她,眼神驚過她兩瓣紅粉緋緋的霞腮時暗暗一沉,她眸光仍清亮亮,唇邊笑弧猶在。
「嗯。」他頷首,面無表情。剛拾步欲走待她跟上,迴廊那端,遭「松濤居」主人視若無睹的孫大美人卻笑音清鈴地喚住他。
「陸公子請留步,我有一事商量。」
一開始,陸芳遠似未聽到那話,逕自負手前行,但樊香實聽到了,腳步於是一頓,她回頭望向迴廊那端的三人,再轉頭瞅著公子背影,迷惑地晃著腦袋瓜,正張口要喚,那寬袍飄逸的修長身影終是停下,又徐徐轉過身來。
不知因何,樊香實竟覺他旋身的動作似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好像遭人拖累,且不得不對付一般。
「孫姑娘何事商量?」他淡漠問,問時,目光淡淡掃過立在第一美人身畔的兩位少年郎。
饒是英雄出少年,歐陽家與單家的兩隻初生之犢被他不冷不熱的詭譎眼神掃過,竟也莫名地遍體生寒!
「也不是如何難辦之事,只因我與阿實妹子甚是投緣,若陸公子允可,我想請阿實隨我同行,回江北住一段時候。陸公子以為如何?」孫思蓉問,話中用字儘管尋常,語氣倒有探究和挑釁意味,聽得樊香實雙眸微瞠,有些傻了。
唔……若按之前例子,她想,公子八成會說——
「阿實並未賣身給『松濤居』,她若想走,我不能攔。」
他應該會這麼答吧?把去留之權交在她手裡,卻又自苦……她與他都已經這麼親近,這麼、這麼要好,有朝一日她真要走,他還是不攔她嗎?
「我的人,只追隨我。」她的公子如是道。
竟是……全然出乎她的意料!
心臟驀地狂跳,血液迅速竄流,樊香實胸間堵堵的,她使力再使力,大口呼息。她想啊,多多少少她是有些奴性,的很不愛子然一身的感覺,總希冀有誰可以絆住她,給她一個實實在在的地方,將她豢養。
她喜歡自個兒屬於誰。
那表示她並非孤獨一個,不管喜怒哀樂、憂歡禍福,都有人幫她擔著、護著。
丟下話,陸芳遠不再多說,轉身便走。
他踏出幾步,身形又是一頓,頭未回,喚著猶自怔立於原地的人。「阿實。」
「啊?呃……是,我替公子沖茶——」她回過神,朝孫思蓉墉姨甥三人笑著點點頭,這才跑開,快步跟上前方那男人。
*
白日,「松濤居」裡著實鬧了一小陣。
陸芳遠後來懶得應付,直接下逐客令,並將一干「武林盟」的重要人士全丟給和叔和符伯送客,自己則上了趟峰頂藥園。
返回居落時夜已深沉,他提氣竄至「夜合蕩」,在泉中浸浴一番,又在六角亭台內換上乾淨的內襦和衣袍,才踏著徐慢步伐走回「空山明月院」。
院中,有人在夜月下為他等門。
見他出現在青石道的那一端,坐在廊簷下的樊香實眸中微亮,連忙起身迎去。
「公子回來啦!」
「嗯。」
「公子尚未用晚膳吧?肚子餓不?灶房那兒留了公子飯菜,我去熱一熱端過來?」她微仰的臉蛋鑲著一層皎光,杏目融春,眉眸間的青澀不知何時起了轉變,仍是稚嫩的,卻顯出幾絲溫潤寧靜。
他眼神闃暗,在她跑開要去幫他張羅飯菜時,他寬袖一動,大掌輕握她細腕。
「不必。我在峰頂藥園那兒與眾人一起用過飯了。」
「喔……那便好。」樊香實點點頭,揚眉又問:「那我幫公子沏杯熱茶?」
他深深看她一眼,放開她的腕,寬袖淡拂長袍。「晚了,該睡了。」語罷,他驚過她面前,逕自走入房內。
被干晾在原地,樊香實雙眸略瞠,眼珠子溜溜轉了一圈,很是納悶。
唔,公子似乎不太痛快……
是今日應付「武林盟」那些人,所以有些乏了嗎?
抬首望明月,低頭瞅著地上落寞的影兒,仍舊不明白。
深吸一口沁寒夜風,吐出胸房中的濁氣。
她拍拍冰頰,也慢吞吞旋著足尖,回到自個兒房裡。
上榻,抱膝而坐,房中未點燈,但有清瑩月光,與公子寢房相通的那道小門亦無燈火透出,她躺下來歎了口氣,兩眼望著床頂好半晌……睡不著,心頭仍悶著,腦中轉來轉去都是今夜那張略帶孤傷、似拒人於千是之外的男性面龐,氣息不由得一濃。
不管了!
她突然翻身坐起,隨意套上鞋,「光明正大」溜到主子寢房。
樊香實一挨近那張大榻,臉頰陡燒,差點驚呼出來。
側臥在榻上的陸芳遠根本沒睡,一雙晦明莫辨的眼瞳在幽暗中盯住她,把她輕手輕腳又探頭探腦地靠近榻邊的模樣看個明明白白。
「唔……呃……」被逮個正著,被盯得心臟怦怦跳,她倏地直起腰,在榻邊站得直挺挺,變得規規矩矩,低問:「公子還沒睡下,莫不裡頭又泛疼?」
陸芳遠嘴角滲出模糊笑意,但沒讓她發覺。
「……是有點疼。」他眉峰適時皺起,彷彿真疼。
「那、那阿實幫公子揉揉?」聽他喊疼,扮規矩的模樣一下子全破功,不待陸芳遠發話,她已急急脫鞋上榻,挨坐在他身側。
陸芳遠也不阻她,就由著她輕挪他頸部,讓他的頭枕在她大腿上。
力道略重的指按在他兩側額穴,她十指皆張,同時照顧到他頭顱上的天靈與其他幾處穴位,指在他濃髮之中,揉壓的勁力徐徐透進頭皮,疏滯行阻。
他吁出口氣,全無自覺地歎出長長一口氣,突然才悟出,其實頭疼之症早已發作,是他未去理會,並非真的不疼。
樊香實一瞬也不瞬地凝望腿上這張再熟悉不過的俊容。
見他眉峰之間的糾結漸解,嘴角疲憊的紋路漸弛,她心湖方才落下點點歡喜,指端之力更是虔誠持勁。
自從有過「夜合蕩」那一夜的歡愛,白日裡,他依舊是她的公子,但入夜之後,有些事變得不太一樣了。
主僕二人同住一院,寢房相連,夜裡,他至她榻邊尋她,常是為了紓解頭疼之患,以她的腿為枕,堂而皇之霸佔她的榻床。
後來,她膽子越練越大,開始懂得往他身上「索討」……她竊吻偷香,行徑很下三流,但她就當個下三流,甘心情願。全怪公子的睡顏太誘人,她把持不住,也就順遂渴望,想親便親,不再強忍。
但她想,當她不要臉「偷襲」時,公子肯定是知道的。
他一向淺眠,且武功深厚,有人吻他、舔他,怎可能不知?
但,他是默許的。
光因他的默許,就夠她內心歡騰,竊喜不已。
近日,她真覺自個兒是個好色之女,春心大動,chun潮湧生,每每一靠近公子總教她面潮耳赤,腦海中一幕又一幕儘是那晚夜合花叢中的場景,還有那處「夜合蕩」的泉眼溫泉池,這麼熱……那樣充滿……她見識過這個男人掩在溫文清俊下的狂騷,自持一事對她而言,確實太難。
原來,她還能以這樣的方式愛他,不需再拚命壓抑,而明白自己心意後,以往攪纏於胸、隱隱作痛的情愫頓時豁然開朗。
她手勁漸輕,垂眸凝望他五官舒和、氣息徐長的面龐,不禁微微一笑。
想他該已睡了,她正小心翼翼擺弄他的頭,欲讓他睡得舒適些,幽微夜中,忽又盪開幽微嗓聲,淡且徐緩,似喉未全開,夾帶一絲暗啞,道:「阿實,往後別跟『武林盟』那幫初出茅廬的小子說話。」
她一愣,思緒糾結,隨即腦中閃過一道銀光,劈開渾沌。
「聽清楚了嗎?」未得她應聲,陸芳遠慵懶地掀開雙睫,問聲亦慵懶。
樊香實想到白日在議事廳外的迴廊上,他突然出現帶走她;想起孫思蓉姨甥三人,那歐陽家與單家亦在「武林盟」內……初出茅廬的小子?唔,公子指的便是這件事吧?難不成,他今夜古古怪怪、冷冷淡淡,對她愛理不理的,就為這個?因她跟人家說說笑笑?
見他兩眼微瞇,她心口一促,細聲道:「……聽清楚了。」
他低哼了聲,重新合睫。
不知是否怕枕麻了她雙腿,他頭一歪,倒回榻上,冰柔髮絲有一大半尚覆在她腿上。
越想,越想笑,她終於開竅,湊近他耳畔低聲問:「公子可是吃味了?」
男人長睫顫了顫,眼皮底下的目珠微微滾動,他薄唇竟是一吐——
「是又如何?」
是又如何?
是的話,那當然……當然……把她樊香實的心花全炸開了啊……
下一瞬,柔軟輕潤的吻落在他嘴角,姑娘家的馨香鑽進他鼻中。
當第二個啄吻落下時,底下男人突然發動奇襲,他將臉轉正,穩穩承住她俯下的嫩唇,抬起一掌按住她頸後,將她壓向自己,另一手則去摟她的身子。
樊香實順勢撲到他身上。
輕輕逸笑的唇瓣被他的舌侵入,於是笑聲隱去,她覺他滑動、勾卷,唇舌抵死般纏綿,她心中火熱,那股火拓向四肢百骸,漸覺整個人像淹沒於「夜合蕩」中,週遭都是暖潮,她體內也湧出蜜潮,被他的吻、他的撫,絲絲勾引出來……
四片唇糾纏不休,兩具軀體親匿貼蹭,他樓住她一翻,將她置於身下。
陸芳遠面龐微抬,就見一張染了情慾的潤嫩小臉衝著他笑,他深瞳略縮了縮,有什麼往心口扒抓。
「公子,阿實不會喜歡初出茅廬的小伙子,我想,我還是比較喜歡年歲大些、沉穩些又斯文些的男子……」抿著笑,靦腆卻敢放膽表白。「像公子這般,那就很好,不會再有更好的了。」
她抬起上身想吻他,髮絲卻被他手臂壓住。
他目光在短短一瞬間變化再變化,深深淺淺掀起風浪。
「公子?」她小手撫上他的臉,挲過那條條分明的俊美稜角,知他心緒波動,卻不知他想些什麼。
他目中那似具深意的風浪一下子全收斂,取而代之的是點點星火,而星火足可燎原。
他氣息深濃,把她的髮絲揣在單掌之中,一圈圈揣住。
「公子,我……唔唔……」
他俯下臉「啃食」她的紅唇,堵了任何話語,另一手已悄悄扯松她衣帶,滑入她襟口裡,在她身上點起燎原之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