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築 >> 古代,大陸 >> 江湖恩怨,近水樓台,日久生情,情有獨鍾 >> 夜合花(下)作者:雷恩那 | 收藏本站
夜合花(下) 第16章(1) 作者:雷恩那
    離開江北時,流玉狀況漸穩,但樊香實仍沒來得及與她好好聊過,就連「捻花堂」的眾女,她也沒能一一辭別,恰是離開前的一日午後,茹姨又過來探望,她也才有機會與茹姨好生辭行。

    如此算來,她離開北冥也有大半年,當時走得匆促,而今重回北冥十六峰的地界,當真近鄉情怯得很。

    回到舊地時正是冬季的尾巴。

    在十六峰的谷地,雪已融成水,潺潺涓涓化入小溪中。

    上了山腰,座落於林海間的「松濤居」依舊半隱在霧裡,依舊美得教人屏息。

    樊香實被人從馬背上抱下來時,居落裡聽聞到消息的人全跑出來瞧了。

    符伯、和叔、魯大叔、魯胖叔、祁老爹、小伍和小肆幾個年長些的藥僮,還有管著灶房的婆婆和大娘們,還有許多、許多人……那一張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孔,此時見著了,她才知內心有多思念。

    她很想掙開公子的懷抱,靠自個兒站好,但從江北到北冥這長長旅途,儘管走得不快,甚至是太慢了些,仍耗去她太多精力。

    見她一臉虛弱,一副快把小命玩完的模樣,婆婆突然嚷了聲——

    「阿實,你是怎麼了?怎麼溜出去一趟,卻把自個兒搞成這模樣?你這丫頭怎麼都不會照顧自己,這是怎麼了?」

    她沒想哭的,但婆婆這一嚷嚷,見她老人家憂心忡忡,又見符伯、祁老爹等人全一臉擔憂,她突然就沒忍住:「哇啊啊——」一聲,很委屈般哭出來。

    「不會了……嗚嗚嗚……以後不會了啦……嗚嗚嗚……」

    她哭得沒力氣去留意陸芳遠的神色,等稍稍定下神,人已被他抱回「空山明月院」,她還抽噎抽個沒停,直到他用熱巾子捂了捂她濕漉漉的臉,她才慢慢調息,覷見他似笑非笑的眉眼,帶著戲謔,彷彿她哭得像個小娃兒很有趣、很逗他開懷似的。

    這一晚她睡得極好、極沉,深眠而無夢。

    她想,她對這地方是依戀太深了,既回到神魂中已認定的歸屬之地,便能毫無防備,全心放鬆。

    而回到「松濤居」讓她最最訝異的是,小姐留在居落內,就為等她樊香實回來!小姐等著公子將她帶回來,等著與她清清醒醒見面,與她說些話。

    殷菱歌來到她身畔的時候,她正被陸芳遠抓去煉丹房浸完藥浴,洗浴過後又被抓去施了針,微敞的胸前「種」著十來根銀針,樊香實臉蛋紅撲撲,被公子命令不准亂動,丟下命令後,陸芳遠自行走掉,留她悶悶臥著,就在這尷尬時候,殷菱歌翩然到來,在煉丹房用來打坐的寬榻邊撩裙坐下。

    「小、小姐……」看清來人,她先是一怔,隨後真是滿面通紅,連腳趾頭都熱了。她心想,她跟公子在一起,小姐肯定是……肯定是瞧得出的……再加上她此時衣衫不整,春光半露,至於是誰下的手,用膝蓋想也知,因此就克制不住地臉紅心虛。

    殷菱歌瞅著她許久,細細看,看得無比仔細,最後探出皓腕摸著她的深紫發,彷彿那髮絲有年麼珍奇,值得用心碰究。

    樊香實心口發緊,硬是擠出話來。「我其實……還、還滿喜歡這種髮色,小姐別想太多……」養藥就養藥,取她心頭血就取她心頭血,既是過往之事,她撐過來了,那就向前看,不再縈懷不去,怕只怕小姐心懷歉意要哭給她看。

    殷菱歌抬起羽睫,臉容是一貫的清美脫俗,她望著她許久又許久,蔥白般的纖指畫過樊香實的蜜頰,低幽出聲。

    「阿實真傻。」

    樊香實一下子就弄懂她的意思,想著,小姐定也從公子那邊聽到有關她在江北幹下的事,取過第一次血還不夠她怕,還興起膽量再取第二次心頭血,結果鬧到自己胸中空虛,氣血兩虧,不是傻,是什麼?

    然而,她沒後悔的。

    「小姐比阿實還傻。」她大膽道,仍聽話地直直躺著不敢亂動,能動的只有眼珠子,溜溜轉動,充滿生氣。

    殷菱歌聞言竟怔了怔,反問:「是嗎?」

    「是啊!」樊香實義正詞嚴地點頭。「小姐跟著封無涯走,還不夠傻嗎?」

    「那阿實一輩子賣給她的公子,應該比我傻吧?」殷菱歌問道。

    「唔……」她扭眉,努力想詞。

    殷菱歌忽地笑出,那抹笑當真好看,好看到讓樊香實都看傻了。

    「阿實,大恩不言謝,我總之……很承你這份情。」她握了握樊香實的手。「你能在師哥身邊,待他好,讓他也待你好,我心裡真歡喜。」

    「小姐……」

    「阿實,我明兒個要走了。」殷菱歌淡淡道。

    「小姐都回來了,為什麼還走?」雙眸略瞠。「……還要跟封無涯回南蠻嗎?」

    殷菱歌點點頭。「我和無涯的家在那兒,如今是該回去了。」

    樊香實兩片唇張合了幾次,終於低聲問出。「小姐可曾後悔?」

    那張總讓她感到有些冷淡、不好去親近的美顏,對她露出難得一見的女兒家嬌態,殷菱歌霞染雙腮,菱唇勾揚出一抹恬靜風情道——

    「阿實,若是從頭來過,我仍要跟他私逃。」

    *

    一輛馬車停在山道旁,負責駕馬車的封無涯一臉出恭不順般,望著站在不遠處交談的一男一女。

    那青衫男子,他從來就沒看順眼過,至於那女的,他封無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看不順眼他。

    綠草如茵的小坡上,殷菱歌臉容微紅,對特地前來送行的陸芳遠低柔道:「師哥,當年用銀匕傷了你,是我不好。我對不起你。」

    陸芳遠微微一笑,目中悠然,已不將當年之事擱於心上。

    他瞥了眼馬車那頭的封無涯,那男人明明很不痛快卻仍乖乖憋著,難得。他笑笑道:「你能把『五毒教』的封堂主調教成那模樣,也算傷害。」

    殷菱歌隨著他的目光看向封無涯,接著眸光挪回來,靜瞅著他不說話。

    「怎麼了?」陸芳遠被她帶笑的古怪眼神瞅得直挑眉。

    「師哥也被調教得頗好,阿實確實傷害。」

    他長目微瞠,惱即細瞇。「是我調教那個老實姑娘。」

    「……師哥,你、你竟會臉紅?你真的臉紅了呢!」驚訝掩嘴。

    「殷菱歌,你可以走了。」語氣刻竟持平,聽起來仍有惱羞成怒之感。

    女子輕柔悅耳的笑音於是揚開,馬車上的封無涯聽了更鬱悶,陸芳遠則眉峰成巒,薄唇淡淡抿起,同樣鬱悶中。

    她笑聲好一會兒才止,雙眸水亮溫潤,忍不住伸手拉拉他衣袖。

    「師哥,我喜歡你如今這模樣,真的、真的很喜歡……」沒有算計,不起噁心,喜怒哀樂似乎都活了,不再掩得滴水不漏。「師哥,你能找到阿實,能帶她回『松濤居』,能讓我與她說說心裡話,我很感激你。我希望你與阿實往後都好,你只要待她好,她會一直陪你,在你身邊。」

    陸芳遠低低應了一聲,淡斂雙眉,狀似沉吟。

    殷菱歌見他神情有異,不禁問:「師哥想些什麼?」

    他抿抿唇,目中略暗。「她很難再信我。」

    雖未言明話中的「她」指的是誰,但殷菱歌一聽便知。

    陸芳遠又道:「她喜愛我,卻很難再信我……她看我的目光已跟以往不同,不再是單純的喜愛崇拜,有時是飄忽的,像似不牢牢抓住她,她隨時能消失。」

    這該是此生頭一次,亦是唯一一次,他對旁人說起有關「情」的事。

    殷菱歌靜靜聽,唇邊帶著柔軟笑意,聽他苦笑道——

    「這叫作繭自縛、自作自受吧,現下可領受到箇中滋味了。」

    當那雙全然信任、一直、一直看著他的汪亮眸子,突然不再對他盡情盡意地閃亮時,那感受太過複雜,既憤怒又慌懼,像是一條命莫名其妙掌控在他人手裡,自己卻無能為力。

    「師哥,你別再騙她、蒙她,她總會信你的。」殷菱歌放開他的衣袖,深吸一口氣,笑道:「她那麼、那麼喜愛你,總會信你的。」

    陸芳遠面色一緩,尚不及再說,被晾在山道上的馬車「車伕」終於按捺不住,將馬車弄得嘎嘎作響,兩匹馬也使勁地噴氣用鬃。

    殷菱歌回頭看了眼,「欸——」地歎氣,道:「我得走了。師哥,替我多照顧阿實,我欠她很多。」她旋身走開,走離幾步又回眸一笑。「師哥,多保重。」

    「你也是。」他道,隨即見她微撩裙擺,朝等在馬車上的人跑去。

    他看到封無涯迎向她,緊緊摟住她,抱她上了馬車。

    不知性封的在抱怨什麼,菱歌噘嘴撒賴地笑,抓著衣袖幫姓封的擦臉,那男人立即不鬧了,乖馴得很。

    馬車輪子再次滾動時,封無涯朝他望來,隔著長長一段距離,對他淡淡頷首。

    他淺笑,迎風靜佇,直到馬車消失在他眼界。

    *

    這條通往「夜合蕩」的長長石階,樊香實以往提氣一奔,一會兒便能直衝到頂端,如今她身子養過再養,練過再練,進展雖緩,至少日日皆有進步,趁今兒個午後春光薄暖前來「挑戰」,希望能攀得上去。

    踏上石階,北冥春風帶松香,她一直很喜歡那氣味,佇足休息時,用力多吸了好幾口氣。

    小姐隨封無涯離開已十多天,她仍時常想起那日跟小姐的談話。

    阿實,若是從頭來過,我仍要跟他私逃。

    「若是從頭來過,我仍會跟隨公子回『松濤居』吧……」她自言自語低喃,晃晃腦袋瓜自嘲地笑。

    就這麼爬幾階,停下來調息,再蹭上幾階,再停下來調息,待她爬上頂端時約莫已過一刻鐘,較她自個兒所預計的還快了些,而且爬到最後中氣雖不足,但已不會頭暈目眩,渾身發顫。

    步伐徐慢地走過雲杉林,「夜合蕩」即在眼前。

    回到「松濤居」後,公子每晚不是抓她浸藥浴,要不就拎她上「夜合蕩」浸溫泉,助她活血行氣。他拎她上來時,夜合香氣依舊晚香幽蕩,但從不讓她有機會鑽進那方夜合花叢中。

    午後悠閒,她自個兒悄悄蹭上來。

    此時夜合雖含苞未放,但那樹叢後一直是她獨享的小天地,陪她度過許多傷心與快活的時候,是該溜進去瞧瞧的。

    有些扯疼左胸肌筋,她忍著,仍固執地彎下身,從矮樹從底下鑽進去。

    她聽到裡邊傳出動靜!

    不應該有誰佔了她的地方啊,但……真的有人在她眼前!

    「……公子?」

    她雙膝還跪著,手掌猶撐著草地,見到陸芳遠跪坐在那兒,雙手捧著一株夜合樹的根,青衫沾染泥土,長髮與俊龐沾著草屑。她當真傻掉,瞠眸結舌好半晌,再難擠出半個字。

    陸芳遠似乎也沒料到她會突如其來出現。

    他目珠湛了湛,五官微微一扭。

    愣了會兒,他先回過神,放下裹著滿滿泥土的樹根,筆直走向她。

    「你自行上來的?」邊問,邊伸手探她略微泛濕的秀額。額溫不再冰涼涼,他微一笑,卻見自己把手上的軟泥黏到她額膚上,他微乎其微地挑肩,笑意忽深。

    「嗯……」樊香實頷首,眨眨眸,再眨眨眸,掀動唇瓣正要說話,眼珠子一溜,人又懵了。

    「這些樹……這、這這些樹……這裡……這裡怎麼了?!」

    她的小小所在被毀得亂七八糟!

    好幾株夜合樹東倒西歪,以前能美好地圍出一個小x,如今小x已毀,但奇妙的是,儘管被毀得不成樣,只要根仍紮在土裡,樹依舊能活,花苞依然瑩瑩如玉,頑強生長著。

    認她無事後,陸芳遠轉身又回去處理那球樹根。

    樊香實蹭了過去,挨在他身邊,看看擱在地上的鏟子和剪子等等器具,又見他將樹根重新埋進已挖好的土洞裡,然後撥上泥土埋好。他兩袖都髒了,沾著黑泥的修長十指竟是……這樣好看!

    她看得兩眼一瞬也不瞬。

    埋好一株夜合樹後,他扶起另一株斜倒的樹,探頭仔細觀察著根部。

    樊香實心神漸定,望著他神態認真的側臉終於又問:「……公子,這些樹怎麼了?」

    陸芳遠忙碌的手頓了頓,斂眉垂目,瞧也沒瞧她一眼,靜了好半晌才答:「我把它們打傷、打壞了。」

    「為、為什麼?!」雖已隱約猜出是他下的手,但聽他平靜道出,她仍然驚愕得很。

    以為又得等上半晌,他卻很快答道——

    「符伯那天告訴我,你出去之後就不見,還托牛家老大送馬回來,我一聽,心裡著實不痛快,就躲來這兒,拿這片夜合樹撒氣。」

    「嘎?!」她兩隻圓溜溜的眼睛瞠得更大,眼珠子都快掉出來,近來養得稍稍見肉的秀頰也跟著鼓起,不是生氣,而是太過震驚。

    陸芳遠飛快瞥了她一眼後,又轉回去碰究樹根,嗓音持平再道:「我想,反正你是走了,這個小小地方你也不在乎了,既然不在乎,毀了它正好,就這樣。」

    什麼叫……就這樣?

    樊香實傻在原處,一時間厘不清心緒。

    她該氣惱嗎?可是……可是……他的耳朵紅了!得細心去看才看得出,那似有若無的紅澤悄悄、悄悄在他膚上漫開,他竟又臉紅了!

    咬咬唇,試著從一團混亂中拉出一條思緒,她問:「那……那……這些天你都不讓我溜進來,正為這原因了?」

    「唔……嗯。」他有些敷衍地點點頭。

    唔……那他是怕她回來見著,心裡難過,所以才趕著要把被他打傷、打壞的樹叢好好整頓,至少在她發覺時,樹都已長好,不再歪七扭八……他是這樣打算的,是嗎?

    樊香實想著,內心漸漸清明,愈是想通了,心跳愈促。

    不好意思再問,她學他扶起一株斜倒的夜合樹,樹上還懸著花苞,為了讓樹別再歪著長,她取來他備在一旁的竹枝和細繩,幫夜合樹撐立起來。

    她沒再繼續追問,陸芳遠反倒越在意。

    待她綁妥竹枝撐架,取剪子要剪掉過長的細繩尾巴,手剛摸到剪子,已被他一把握住。

    她一怔,尚不及揚睫看他,人便被放倒在柔軟草地上。

    一時間在這個小所在曾發生過、那些關於她也關於他的事,「轟」地一聲全湧發上來,她面頰異紅,眸珠盈水,仰望懸宕在她上頭的男性俊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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