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實,你不告而別的那一晚,我頭一次那樣氣恨,心口恨到幾要炸開,全身的血都在騰囂一般……我以為壓制得住,不斷、不斷告訴自己,樊香實是什麼東西?有什麼不能捨?她要走,由她便是,有什麼好在乎?」她聽著,看著,身子緊繃,生怕漏聽他說出的話,錯過他表情的轉變。
陸芳遠摸摸她的臉,這舉措讓她嫩頰也沾上軟泥,一張小臉髒兮兮,竟覺無比可愛。
他笑了,低啞道:「結果是我高看自己,究竟沒忍住那股怒恨,於是氣勁從指而發,那晚我橫掃這一片夜合,待收手,四周滿目瘡痍,我獨立其間,以為真痛快了,內心卻空蕩蕩,很傷……阿實,像我這種道貌岸然的惡人怎會心傷?但事實擺在眼前,不想承認,卻不得不認,你說慘不慘?」
樊香實抿著唇瓣,因為不這麼做,怕自己會嗚咽出聲。
他耐心等著,等她問,她知道他的意圖,心裡狂鬧,終是忍不住問了。
「……是什麼事,不得不認?」
他臉上紅潮更加明顯,目光深靜。「我心中從來無誰,卻不知早已有你。」
淚水從她兩邊眼角滾滑,她雙眸依然眨也不眨,很執拗地看他,彷彿不信。
「阿實,我心上有你。」
他微微笑,語氣甚是平靜,有種悠揚深遠的味道,似是不管她信或不信,他的心意就是如此,能被接受,那再好不過,倘是不信他,那也無妨,就靜靜等候,等待她全心全意、全然信任的眸光。
樊香實說不出話,但一雙眼濕得嚴重。
當她掩下密睫的同時,她的唇亦被他溫熱的嘴掩住。
他不需要她說什麼,只要她待在身邊,心甘情願再次追隨他。
被吻得迷迷糊糊之際,樊香實聽到男人沙嗄低語,他說——
「你那日問我有沒有掉過淚……阿實,我其實哭過一回……當日在江北,你再次取心頭血,我抱著渾身癱軟的你氣到落淚……也痛到落淚……」
她記得。
記得男人眼淚落在她臉膚上的溫燙感覺。
「嗚……你、你那時騙我說沒有……嗚……我就記得有,明明就有……」小手揪著他的衣。
「不騙你,再也不那樣了,阿實莫哭好嗎?」
「不好不好!」
他再次親吻她,這一次,身下的人兒唇舌熱烈,激切無比地回應。
他摟著她滾離那些鏟剪工具,亦改而讓她伏在他身上,她小手急切拉扯他的衣衫,扯鬆了前襟,探進他胸前亂揉。
她的吻很「生猛」,在他唇上、耳畔和頸側既吮又啃,簡直跟一頭剛被捕獲、正拚死一搏想逃竄的小野獸沒兩樣。
陸芳遠向來知道自己這身「青春rou體」對她而言十二萬分鮮美,絕對是上上等的珍饈,但遭她這般攻擊,他氣息再難持緩,咻咻喘了起來,再也分不清是引誘了她,抑或被她所引誘。
既喜愛他,又疑他、氣他。
樊香實壓著他胡亂「撕咬」,心裡那股委屈漸散,結果心魂這麼一弛,力氣竟用盡了。她真氣本就不足,今日能自個兒慢慢蹭上「夜合蕩」已是大大進展,又因他的一席情話鬧得內心波濤洶湧,剛才衝他撒野耍賴全憑一股突如其來的蠻勁,此時心弛氣散,人便跟枯掉的小花似的,軟綿綿萎倒下來。
陸芳遠愣了好一會兒。
這場景是如此熟悉——
一個是遭受連環「攻擊」,被徹徹底底撩撥慾火的男人。
一個是不管不顧燃起大火後,卻倒在一邊不肯負責的姑娘。
這個……混蛋!
「……我、我沒力了……」瞥見男人充滿指責的厲目,樊香實羞愧低喃,臉色雪白透微紅,弱得很。
還敢癟嘴給他看?
陸芳遠翻身伏在她上方,換他扯松她衣帶,敞了她的衣襟,十指齊落,精準且邪惡地對她的身子做出一些亂七八糟的事。
「阿實,我力氣很足,夠咱們倆一塊兒用。」
「公子我、我……你……唔……嗯哼……」
他們野合在夜合樹叢中,衣衫沾了泥,身軀盈春香。
一切的事模糊又清晰,但樊香實記不得什麼了,只記得他的眼神忽幽忽亮,一直看她,一直專注看她……
*
事後,她完全癱軟,覺得剩餘的一點點力氣只夠拿來呼息,再多就沒了。
男人將她拎了出去,抓她一起入溫泉池,泡得全身粉嫩嫩、紅通通,然後又將她「打撈」起來帶進六角亭台。
亭台內,六面細竹簾子全數掩下。
陸芳遠將懷裡軟綿綿又光溜溜的姑娘放在紅木躺椅上。
檢杏她已成痂的傷口,確定無事後,他從小櫃中取出乾淨棉布擦拭她的身子和頭髮,她合著睫,在這時候纓嚀了聲,翻過身,改成趴臥姿態,裸嫩的身子略略蜷縮,那模樣真像一隻吃飽喝足、正打著盹兒的貓,連那聲纓嚀聽起來都像小貓打呼嚕。
他手背挲過她的臉頰,微微一笑,取了一條長巾覆在她身上。
將她大致弄妥後,他才開始整理自身。
六角亭台這兒只備著他的衣物鞋襪,他隨意著裝,中衣衣帶也沒繫妥,順手抓了住外衫便套上了,前襟還大刺刺半敞,偏是這般衣衫不整也能穿出幾分風流味道。
他坐在躺椅邊緣,拉動軸繩,將離得最近的那幕細竹簾卷高起來。
春光映入,春風淡柔,他看她趴伏的身子似小貓拱身扭了扭,粉唇微揚,安憩的雙睫輕動如蝶,心裡突生一股歲月靜好之感。
有個可心的人作伴,就好。
這個人性情跟他絕對是南轅北轍。她明朗,他晦暗。她擇善固執,他道貌岸然。她寧可被欺也不願負人,他則全然相反。
但正因如此不同,他才會欲放不能放,心上有她。
他的手悄悄滑進長巾裡,掌下的蜜肌無比滑膩,他撫摸那美好的背部弧度,來來回回,愛不釋手。
她又發出細細纓嚀,怕癢似地縮縮身子。
知道她並未睡下,僅是被折騰得有些脫了力,他俯靠過去,在她耳邊低語。
「阿實,關於你的那張賣身契,是不是該找個時候好好簽下?」
他極具耐住等著,等啊等,等到他所說的話字字鑽進她小腦袋瓜裡,被她完全理解,徹底明白,等到她很無辜地張開迷濛眸子,憨憨模樣惹得他湊唇過去偷了幾個吻,然後再等到她終於勉強召回心神,定定望著他。
「賣、賣……唔……賣身契?」她像不知該說什麼。
此時她這模樣是有些可憐啊,但,不能怪他,既不想再騙她、蒙她,總還能為自己爭取最佳「攻擊時刻」。
陸芳遠道:「你該不是忘了吧?在江北時,你嚷嚷著要賣身給我。」
她沒忘啊,只是有點招架不住他突然在此時提這住事。
賣身……真賣身進「松濤居」,那、那當真就這麼定了,從今往後,她命裡只有他,這裡就是她一輩子的家,她不會再有其他男人,一生追隨公子,一生只有他……
她不禁自問——
樊香實,你可願意?
陸芳遠緊接又道:「賣了身之後,你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全歸我,既是我的,沒經過主子允許,就不准你再強出頭,拿五臟六腑或血肉筋骨去幫人醫病。樊香實,你聽清楚沒有?」
她張唇欲語,哪裡敵得過他連篇說辭,一急,遂抓著躺椅扶手勉強爬坐起來。
春風吻過她的紫發,一縷縷親吻,輕揚她的髮絲。
她身上長巾於是順勢滑落了,一褶褶圈在她蠻腰處,她裸著身子回眸瞅他,眸中探究意味深濃。
「你想悔嗎?」陸芳遠一字字緩慢問,儘管極力掩飾,英俊面龐仍明顯繃緊。
忽而間,樊香實內心一片清明。
她終於弄懂他硬要她賣身的意圖,那是怕她血中已被他養出珍奇藥物,怕她心太軟,怕往後又遇上非救不可之人,她會自作子張一頭往裡邊栽!
她的命,對他而言很值錢,因為她是他的阿實。
「我沒要悔的。」她張著水亮眸子,rou體虛弱,精神卻喜。「阿實賣給公子,不悔的……」
四周驀地陷進空前的沉靜。
陸芳遠緊緊看她,看了許久、許久,直到她嬌向軀輕顫,似有些撐不住,他展袖一摟,順勢擁她入懷。
赤裸身子躺在他懷裡,雖說兩人該做與不該做的事全都做了徹底,樊香實仍覺羞赧,微側身軀掩住胸脯,發燙臉蛋埋在他心窩。
「阿實……」
她聽到公子喚她,嗓音低柔,觸動她的心。
她墨睫掀啟,發現他面龐離自己好近,奇異紅澤持續在他膚上漾開,像大筆揮下的寫意山水畫,每一筆皆有隱喻,每一鋒皆藏情。
然後,她聽到他問——
「連賣給我都不悔了,既是如此,何妨就嫁了我吧?」
她傻了似的。
她聽見他所說的,聽得清清楚楚,但,不懂。
眸心漾開一圈圈疑惑的漣漪,無姑且詢問般瞅著他。
陸芳遠笑笑再問:「阿實,你既願賣身給你公子,那麼,是否也願意嫁給你的公子,當他的妻?」
混亂……
混亂!混亂!混亂!
她腦袋瓜裡猛地爆開什麼,炸得她一個頭兩個大,昏昏然尋不到方向。
見她許久、許久答不出話,陸芳遠瞳色略暗,替她拉上長巾,低柔道:「你曾說,該還我的,你都還清,再不欠我什麼了,那我欠你的又該怎麼還?」大手撫著她仍微濕的發。「阿實,我該怎麼還?」
樊香實掙引好半晌才找回自個兒的聲音,吶吶道:「你、你沒欠我什麼的……」
他與她之間究竟誰欠誰,糾纏得太深,實在分不清,何況從頭到尾皆關情,曾因無情所以心狠,又因有情而柔軟,還能怎麼還?
「那就嫁我。」他再將話繞回。
「你……那個……我、我沒嫁過人的……」稍回過神後,她小臉脹紅,連頸子都紅了,有點語無倫次。
陸芳遠忍俊不禁地低笑。「是啊,阿實沒嫁過人,這我是知道的。」
她張著大眸瞅他,咬咬唇,突然將臉埋進他懷裡。
他聽到她苦惱般細聲喃著——
「哪能這樣嘛……」
於是,他沒再進一步逼她,心想,她內心或者猶藏疑惑。
但她如今已回到他身畔,回到他觸手可及之處,這一點最為至要。
輕歎了聲,他在她發頂落下一吻,用長巾重新將她裹好,然後收攏雙袖,將她抱回「空山明月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