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仍是跳得有些快,她彎腰支住雙膝喘口氣,發現自己仍抓著於哲,賭氣般地甩開那隻手。
「老師,現在是去哪?」那個傢伙,那個差點要掄了球桿與人幹架的傢伙,竟還一臉沒事地問她!
寧怡怒氣湧上心頭,猛地直了身用手指戳他,「你沒腦子嗎?只會用拳頭嗎?嗯?盡給別人添麻煩!還——」
還老讓人擔心。
她情緒一激動便說不好話,只死命地戳他胸膛,戳戳戳,真希望能戳個洞出來,好看看這個人的心到底是怎麼長的,有沒有叫做常識的東西!
於哲忍了一會,終於伸手捉住她的利指。
寧怡驚訝抬頭,正好瞧進他的眼裡。
真的是沒有什麼內涵的一雙眸子,便跟路邊的野狗野貓一樣,叫人看不出絲毫心緒。
總是映不進你、總是映不進你。
明明她一個大活人就站在他面前,卻自覺如透明一般。
低了頭望她的男生卻在此時目光微凝,慢慢鬆開了手,將頭轉到一旁。
寧怡知道那是因為她面上突然而至的眼淚。
她也轉身草草拭去淚水,真丟臉,情緒一激動就愛掉淚的壞習慣總是改不掉。可為什麼真的有些想哭了?眼淚怎麼擦都擦不幹。
「於哲!」突地一聲怒吼傳來,街道對面氣勢洶洶地走來一個穿著西裝的中年男人,到了他們面前便劈手蓋臉地一陣怒斥:「你怎麼搞的!這種時候還不回酒店,撥你手機也不接?我不是勒令了,暑期除了上補習班,不許你在外頭胡混!」
男人銳利的眼投到傻傻地瞪著他的寧怡身上,寧怡知道要糟,尤其她臉上還留了淚痕。
果然,那男人又轉向一臉漠然的於哲,不客氣道:「這女的是誰?這時候還同男孩子在街上閒逛,成什麼話!」
於哲就像沒聽見似的一言不發,眼神漫不經心地落在遠處。
寧怡被這人吼得沒了哭的情緒,猜出他的身份,她勉強擠出僵硬的笑容,「我是……」
「不管你是誰,」男人大手一揮,「少來纏著我家於哲!」
「……」吸氣,鎮定,鎮定,「我是……」
「不是都說了嗎,你還不走!」
寧怡趕在男人再一次揮手之前趕緊搶道:「我是補習中心的老師!」
……
中年男人的手在半空中凝住了,半晌,他放下手臂,開始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寧怡趕緊從背包裡掏出補習中心的教師卡和大學的學生證給他看。
「原來是老師呀。」看到她那所大學的名字,男人終於放軟了聲音。
所以她才討厭中年大叔。
「可是這麼晚了,於哲還……」
「是我留他下來補習,您也知道他的基礎差些……不小心就弄到這麼晚,這孩子體貼人,說要送我回家……」一連串的謊話不假思索地從寧怡嘴裡蹦了出來,流暢得連她自己也詫異,只是說到「這孩子」時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下。
這孩子?嘔,虧自己能說得出口。
但總不能說他們剛從桌球室裡逃出來吧,尤其他的兒子差點還引發了暴力衝突……於哲這混球,竟還說他家老爹不凶!
「原來是這樣,不好意思,我還以為你是原先那些女孩……你知道,現在很多女孩子都亂七八糟的。」男人乾咳幾下,整整衣領,「我剛坐飛機回來,本想同這孩子吃一頓飯,卻找不到人,一時火氣大了。」
寧怡仍是維持著僵笑,目光卻不由斜瞟一下於哲。
「原先那些女孩」?這個傢伙……不會是人面獸心的敗類吧?
誰知道呢,他某些時候真同野獸一樣。
她心裡忖著,口上客氣地對中年男人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好說,好說。」男人也一臉假惺惺,「於哲,過來跟老師道別,我帶你去吃飯!」
「不要。」少年很乾脆地道,轉身便要走。
「於哲!」寧怡下意識擋住去路,叉起腰訓人,「怎麼可以對父親這種態度!」
少年停步與她僵持半晌,不聲不響地回去。
咦?寧怡反而有些意外,什麼時候她變得這麼有影響力了?難不成這傢伙就要別人像對待小孩子一樣對他才行?
用腳指頭想都不可能,最合理的緣由,也許是她方才在他面前不受控制地哭了一陣,勾出了這人身上難得的罪惡感。
不容易啊。
男人將這一切看在眼裡,突地道:「不如老師也一起來吧!」
「呃?」寧怡愣了一下,笑容差點掛不住,「嗯……這個,好像不大好吧……」比起年歲小些的少年,她更討厭應付大人。
「就耽擱一下,關於這個孩子在補習班的表現,我還有許多要請教老師。」男人不容質疑地說道,若不是看在她是個女生,他恐怕要動手來拉她了。
「……」寧怡的僵笑裡便真的帶了苦相,她至今仍未學會的事情之一,就是拒絕強勢的人。
他們所在的繁華街道就在酒店附近,於哲的父親原本是要上補習中心去找兒子的,並未開車,於是他把兩人帶去了近旁的一家日本料理。
寧怡卻是食不知味,一面僵著笑臉應付男人的客套話,一面聽這對父子之間的交流。說實話,這兩人的相處模式比她料想的要好得多,原先瞧男人的怒氣與於哲的漠然,她還以為這兩人勢同水火呢。
現在瞧起來……沒那麼嚴重嘛。
只不過是一個頻頻問話,另一個卻只用「嗯」「唔」等單音詞應對罷了。
說真的,這男生對所有人都是這種態度。若他老爹有什麼好不滿意的話,也只是他自己沒能成為例外而已。
寧怡很事不關己地想。
男人見在兒子處毫無收益,便轉攻看起來年輕得不可靠的補習老師,「我生意忙,過幾天又得飛去C市,根本就沒法照看他。暑期這段時間還得請老師費心了,我也同你們校長打過招呼……聽說,於哲在補習中心又惹了事?」
「呃,不是什麼大事,你知道,男孩子的手勁總是大些……」不知道安西校長是如何同他說的,關于于哲打破黑板的真正原因,她並沒有上報。
「於哲脾氣不好。」
「嗯……還好啦,平時他都挺乖的。」其實寧怡真正想說的是——對呀對呀,你究竟是怎麼教出這麼一個奇怪小孩的……
「自己的孩子怎樣,我還是明白的。」男人咳嗽一聲,「瞧起來,寧老師與他關係還不錯,我這次去C市,恐怕要離開大半月,這段時間還請你多關照下他。」說著遞上一張名片,「這是我的電話,於哲若又惹了什麼事,麻煩老師同我聯絡。」
「……」寧怡望著那張小小的紙片,深知它的另一個名字叫做「麻煩」,若接過了,也便等於接了超過一個補習班老師應擔的責任。
可是,能不接嗎?
她抱著一種灰暗的心理默默收下了名片。
說真的,她不喜歡這個中年男人,卻也並非不理解他。男人對她態度的改善以及這些客氣的話語,不過是因為認定她的存在對他的兒子有好處。天底下百分之八十的父母眼裡只有自己的孩子,別人家的小孩不過是陪襯。
寧怡的父母也是如此,所以她對中年男人顯著的用心沒有太多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