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光輝穿透屋頂而下,洪亮的聲音再喝:
「收口,年獸。」
碎夜像是被某種無形又強大的力量拉扯,這才放開宇文偷兒。
這一鬆口,宇文偷兒便腿軟,乏力的倒了下去。
「偷兒!」邢羿左擔憂的出聲。
一旁的邢伏琥卻面有菜色的小聲喃道:「天庭的人……」
「年獸碎夜,你可知你做了什麼事嗎?」光輝內的聲音愈漸清晰,有團黑影也漸漸在光輝內幻化成人形。「你可知你食人的罪有多重嗎?」
望著那漸漸成形的身影,碎夜踏著虎蹄繞著光柱,「哼!我所食乃是罪惡之物,將惡性滅除乃我天職,你又何以多事?」
看著碎夜,這不知來自何方的神仙只是苦笑幾聲,淡道:「無論如何,本應只在年與年交替時吞貪惡性之物的你,在還未過年的時刻吞人就是有罪,你得接受責罰!」
「你說什麼?」碎夜不耐的怒吼,巨大的虎蹄高高的揚起再重重的踱下,整個屋子隨之晃動,「你以為你是誰?」
老人笑了笑,撫著白鬚,現出他的本相,「這樣……你還認不得我嗎?年輕的年獸?」
「仙人洪鈞!」結界外的五人同時訝異的出聲,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同時上前跪下。
「你們幾個……」洪鈞緩緩回頭,白色煙霧冉冉飄在四周,他的眉宇間是一片慈光,「解開這礙人的結界,莫再騷擾他們!」
「可、可是……」
「住口!」洪鈞吼了一聲,持杖重擊地面,一波宛若漣漪般的氣浪波紋隨之漾開,輕而易舉就讓周圍的紅繩、符咒燃毀,解除了結界。「縱使你們是擁有我血脈的後代,也不得對上神妖獸這般無禮!」
停頓了下,洪鈞再踏著雲霧,緩步到正揚著怒火、不發一言的碎夜面前,「當初封印住這只年獸是情勢所迫,沒想到你們卻誤以為他是洪家的鎮家寶物……」一想到這兒,洪鈞揚起了洪亮的笑聲,「若非這事鬧成這樣,我也不會親自下凡。」
「莫非這次你是要捉拿年獸回天庭?」邢羿左在結界解除後立刻踏入扶起宇文偷兒,並壓按住淌著鮮血的傷口。
「不!等……等等!」宇文偷兒恢復神智後便慌亂的想起身,卻又因為失血過多,只能虛弱的靠著邢羿左的攙扶而緩緩前進,「我是自願的,這不是碎夜的錯。」
「偷兒!」邢羿左深擰眉頭,卻又不忍阻止,只能心碎的任由宇文偷兒去拉住洪鈞的衣袖。
「對不起。」宇文偷兒哽咽的擠出這三個字後便步到碎夜面前跪下,「都是我的錯,因為我的愚蠢而讓你險些斷命。」
一想到碎夜那時因為被他灌下那瓶藥而痛苦萬分的模樣,他就好心痛。
「都是因為我沒注意那個藥被下了法術而逼你喝下,都是我的錯……」宇文偷兒抖顫的說著,水亮的瞳眸泛起霧光,看到碎夜絲毫不為所動的目光冰冷的望著自己,他感到一股揪心的酸澀。
為什麼要用這種看陌生人的眼神看我?為什麼不再像以前那樣,總是揚著溫柔的笑容跟我說是鬧著玩的?
「如果咬下我一條手臂能讓你消氣的話,你就拿去吧,就算你想要我的命也沒關係。」宇文偷兒難過的垂下視線苦笑,已忘記先前險些被啃食的恐懼,無視左肩一陣又一陣的疼痛。
頓了下,宇文偷兒破碎的嗓音喃喃地道:「不要討厭我……」
以前再怎麼樣的痛苦他都能默默忍受,但唯獨這次教他無法忍耐。
只要一想到碎夜可能討厭他,他便感到坐立難安;再想到往後的日子若沒有碎夜的陪伴,一股難以壓抑的寂寞便如排山倒海般的淹沒他。
他受不了碎夜厭惡的眼神,哪怕全世界的人都討厭他,也不及碎夜一個冰冷的眼神教他心碎。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變得特別在意碎夜?
每次鬥嘴就算吵得不可開交,只要瞄見碎夜一個溫柔淺笑,他的心頭也會跟著湧上溫暖。
從沒見過碎夜如此冰寒的眼神,碎夜向來都是帶著笑意的望著他……
為什麼那個時候的自己,不坦率的承認很在乎他呢?
一想到這裡,寧文偷兒懊悔的淚水便如決堤般溢出眼眶,從那精雕細琢般的美麗臉蛋緩緩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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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從何處散發出的桃花香登時傳了開來。
這突如其來的香味讓整個室內瀰漫著粉色光彩,就好像看到幻覺一般,洪家五人和邢羿左皆感到不可思議的驚呼。
「哪兒來的花瓣?」
「桃花?」
五人不敢相信的對望,可還未得到答案之時,離宇文偷兒最近的邢羿左卻率先倒下。
「好濃的桃香……」
清淡的桃香突然轉變成濃烈的氣味,瞬間,在場的其他五人也紛紛的昏睡過去。
這股桃香就像是要激起某人的記憶一般飄散著,粉色的氣息宛若真的飄飛著桃花花瓣般蕩漾。
在這奇妙的花瓣雨中,宇文偷兒哭泣的嗚咽一聲接一聲傳開來,如珍珠般渾圓的透明淚水不停的滑落,激起一波又一波令人心生不捨的情感波動,泛起圈圈漣漪……
這無形的波動盪入碎夜的心底,讓碎夜因為憤恨而喪失的理智漸漸甦醒。
「我……偷兒?」踏著虎蹄,碎夜略擰眉頭的望著眼前哭得像個淚人兒的宇文偷兒,每一顆淚水都好像要刺穿他胸瞠般令他心痛。
為什麼偷兒要哭成這樣?他狐疑的想著。
宇文偷兒似乎察覺到碎夜的疑問,抬起頭來望著他,雙眼中沒了以往的自信神采,只有滿滿的歉疚。
「嗚……對不起,碎夜……」宇文偷兒揚著淚水縱橫的臉蛋,紅唇抖顫,「原諒我,拜託!不要討厭我好不好?」
碎夜看了好不忍心,他怎麼會因為宇文偷兒無心的錯誤而做出傷害他的行為?
「我怎會討厭你,偷兒……」碎夜變幻成人形,在白茫的煙霧中伸出雙手拉起宇文偷兒略嫌纖弱的身子。
看著他左肩令人觸目驚心的撕裂傷,鮮紅的血沾染了他半個身子,碎夜的心倏地揪緊。
這是他做的嗎?他狠狠的咬上這弱不禁風的身子?
「該說道歉的是我。」碎夜牙一咬,環抱住快要昏厥的宇文偷兒,彷彿要將他嵌入自己身子般的緊緊抱著。「對不起!」
真是天殺的混帳!他竟然讓偷兒露出這種悲傷的表情?他竟然因為那瓶假藥而咬傷偷兒?
明明心中就有個聲音告訴自己宇文偷兒是無辜的,他會犯下這種錯誤是因為太擔心自己而亂了心神、慌了手腳,為什麼自己最後還是被憤怒所蒙蔽,傷害自己曾在心中默默立誓說要守候一世的人?
「對不起,偷兒……」碎夜緊抱著宇文偷兒,在他耳邊喃喃低語:「你沒有錯,偷兒,你一點錯也沒有……」
面對碎夜的柔情,宇文偷兒像是溺水的人抱著唯一的一塊浮木般緊擁著碎夜,而碎夜的話就像是一道清泉般注入他本已空洞的心房,一股酸澀自原本傷痕纍纍的心湧出。
「碎夜……」宇文偷兒埋入碎夜的懷裡,說不出口的話語就像是顆石子般哽在喉嚨裡。
突然發現自己好喜歡他,喜歡到就算在這時候被他一口吞滅,他也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看來你們是和好了。」一道帶笑的嗓音打破這片寧靜。
宇文偷兒立刻機警的將碎夜移到身後,再轉身望向洪鈞。
洪鈞呵呵的笑了兩聲,撫鬚笑道:「那麼,接下來我也方便好辦事了。」
「你不可以帶走碎夜。」宇文偷兒緊抓著他背後的碎夜,生怕碎夜會被帶走;他警戒的瞪視洪鈞,「他並沒有錯,你不可以帶走他!」
「偷兒……」碎夜感動的看著宇文偷兒小小的背影。
洪鈞見此情況,不怒反笑的瞇起眼眸,「我不會帶走年獸的。」他呵呵的笑著,伸出食指指向宇文偷兒,「我這次下凡最主要是因為你。」
無法理解洪鈞所說的話,宇文偷兒狐疑的說:「我?」
為什麼這位仙人說下凡的原因是為了他?難道他不是因為碎夜食人的關係而下凡的嗎?
不對啊!他明明在那五人面前說……
「我適才所言乃是順應當時的情況才說的,否則他們怎會正視這整件事情的輕重?」洪鈞撫著白鬚,佈滿皺紋的臉揚起一抹溫柔的笑,「他們以後不會再打年獸的主意了。」
「那你方纔所說的又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你是因為偷兒而下凡?」這時換碎夜擋在宇文偷兒面前。
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但也直覺的感到宇文偷兒身上的某些秘密要被解開……
「這青年可是西王母娘娘桃花園裡的一棵桃花樹所轉生的。」
宇文偷兒和碎夜都不敢置信的瞪大雙眼。
洪鈞緩緩說道:「當年這桃花樹犯下不該犯的錯,天帝懲罰他墮入凡問輪迴三世,待其嘗盡苦難後才得以回天;而我就是受西王母娘娘的請托,特地來接他回天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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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什麼?他說偷兒是……是一棵盛開在天庭的桃花樹?
「我是桃花?」宇文偷兒擰起眉頭苦笑一聲,「呵……我竟然是一棵桃花樹?這、這怎麼可能?」
他怎麼可能是一棵樹?既是樹的話又怎麼可能會犯下罪行?胡說!這簡直是癡人說夢,胡說八道!
可是……什麼他的心卻像是被一顆大石壓住般的緊窒,感覺就像是被說中心事般的突然感到一陣膽寒?
「錯不了!」洪鈞篤定的道:「身上散發著只有妖怪才聞得到的桃花香,時常莫各其妙遇到一堆妖物,以及不同於常人的兒時回憶,這些都是你曾經的際遇,不是嗎?」
宇文偷兒心下一驚,腳步踉艙的倒退一步,在還未跌倒之時,碎夜趕緊抱住他的身子,免得他腿軟癱倒。
「偷兒……」雖然碎夜不太相信洪鈞所說的話,但他所提出的證詞又相當符合宇文偷兒那異於常人、容易吸引妖物接近的體質。
難道就如洪鈞所言,宇文偷兒其實是棵桃花樹嗎?
「我才不是妖怪……我才不是……」
「沒錯,你的確不是妖怪,因為你是一棵誕生於天庭的桃花樹……」
「才不是!」宇文偷兒猛然大吼打斷洪鈞的話,緊揪著碎夜的衣袖瞪視著洪鈞,「我是人類,我是人!」
洪鈞為難的斂起笑容,「這……」
「夠了,別說了。」碎夜插嘴,俊秀的臉蛋揚起一抹怒意,「縱然你是仙人,我也不准你再說這些傷害他的話。」
「碎夜……我是人類對吧?」宇文偷兒仰頭望向碎夜,無神的雙眸中泛著令人心疼的淚水。
忍不住地,碎夜捧起那張令他憐愛的臉蛋,並傾身吻走那熾熱的淚水,低沉的嗓音柔柔的在宇文偷兒耳邊緩道:
「你是人類!偷兒,你是。」
那些話輕柔蕩著,宛若一首溫柔的搖籃曲一般,讓原本接近瘋狂的宇文偷兒漸漸恢復平穩的呼吸,也讓失血過多的他緩緩沉入夢鄉。
「如果偷兒跟你回天庭,那天庭會如何處置他?」碎夜撫著已熟睡的宇文偷兒光潔的額頭,湊上一吻。
「這青年是天庭的一棵桃花樹,回去後自然會恢復成桃花樹的樣子。」洪鈞像是歎息般的輕吐出一門氣。
恢復成一棵不能到處移動、永遠只能在安詳的天庭花園裡綻放粉色桃花、隨風搖擺的桃花樹?
輕柔抱起昏睡的宇文偷兒,碎夜下定決心地站起身,堅定的望向洪鈞,「既然如此,那我就更不能讓你帶走他。」
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宇文偷兒已經受到太多的刺激。
他絕對不能讓宇文偷兒在此時被帶回天庭,被迫恢復成一棵永遠動彈不得的桃花樹。
「這……」洪鈞搔搔額頭,面有難色,「這可由不得你啊!」語畢,他執杖擊地。
瞬間,天搖地動,突然從四方竄出的樹枝紛紛逼向緊抱著宇文偷兒不放的碎夜而去。
被此番攻擊嚇到,碎夜原以為對方會再遊說一陣才會有所動作。
正當這些銳利的樹枝要刺中碎夜時,有道火焰擊破房屋牆壁而至,千鈞一髮的以火攻逼退洪鈞的法術。
「就放他們一馬如何?」出招人踏入殘破的屋內,在煙霧尚未消退之時,他那略微低沉的嗓音又再次說:「天庭少一棵桃花樹、多一棵桃花樹,沒什麼太大的影響,不是嗎?」
「是你!」洪鈞先認出了來者,「這……就算老夫想看在你面子上放人,卻也沒有理由跟天帝和西王母娘娘解釋啊!」
來者笑了聲,漂亮的薄唇微微開啟,「就說這棵桃花樹和年獸緣分未盡吧!這樣想必西王母娘娘也會諒解的。」
洪鈞有點訝異的停頓了下,卻又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說:「莫非這跟當初要我封印這只年獸有關?」
男子點頭,一身潔白的衣裳隨著煙霧散去的風而飄揚,俊逸的臉上揚著笑容,一身的仙風道骨。
「既然如此,我就照你說的去覆命吧!」洪鈞呵呵的笑了兩聲,再回頭朝碎夜點了下頭,歉疚地道:「關於我這些不肖後代所做的事,還望你能見諒,都是因為老夫的疏忽才會造成這次的傷害……」
「那……你不帶走偷兒了?」碎夜狐疑的開口,有點不解他們兩人方纔的對話。
見碎夜那副擔憂的神情,洪鈞突然像是頓悟般的大笑起來,「不帶不帶,老夫不想斷了別人的姻緣。」語畢,洪鈞隨即施法招來一片雲朵。
洪鈞踏上那片雲朵之後便望向白衣人,像是要說些什麼卻又只是輕皺眉頭,然後才朝著天際冉冉而去。
見洪鈞走了,白衣人和碎夜都鬆了口氣。
「你是……」
「此地不宜久留,還定先離開吧!」白衣人打斷碎夜的疑問,揚手朝昏迷的邢羿左輕吹一口氣。
邢羿左像要清醒般,微動了下身子,「嗯……呃……」
「回去,你師弟稍晚便會跟你聯絡。」白衣人在邢羿左身邊低喃後再轉身催促碎夜動身。
「走!飛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