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彎下腰,揀起一塊光滑的圓石頭,然後退後幾步向著海浪踱了過去,接著她的手腕一甩,想讓石塊從水面跳躍而去。它應該可以跳著奔向遠方,但是它砸到了水面,沉了下去。因為這樣的一天,這看上去完全應景。
她三點多鐘就到家了,然後就在野餐區北面一塊露出海面的岩石上坐下,度過了接下來的大部分時間。
她一邊注視著雲層慢慢卷積,遮住正在下沉的太陽,一邊聽著海的音樂。在寂靜的黃昏,大海對她吟唱的是勃拉姆斯的催眠曲;在暴風雨的夜晚,則是莫扎特。而自打她從棕櫚海灘回來,這音樂就不見了;現在,大海絮絮叨叨地在數落她;哀號著,淒涼地低吟著,甚至在她睡覺的時候也煩擾著她。
它在向她控訴,她的曾祖母死了,但是兇手卻逍遙法外。它向她低語,她愛過,但又失去了,因為她讓每個人失望。每一次潮起潮落都在計數著她的所失。艾迪斯……諾亞……湃瑞斯……科特妮……道格拉斯。
思瓏站在那兒,手插在口袋裡,聽著這淒涼的樂章。這聲音伴隨著她送她回家,儘管她知道在家裡她也逃不過這聲響。
她斜穿過馬路,低著頭,被回憶折磨著,身後是大海憂鬱而一陣緊似一陣的低吟。她如此全神貫注,以至幾乎到了後門,這才抬頭發現她的房子後面一片漆黑。自從她從棕櫚海灘回來後,她就開始在廚房裡和客廳裡一直亮著盞燈,這樣她就不會步人黑暗的空白中。早些時候,她就把廚房裡的燈打開了,她很肯定。
思瓏明確地記得自己做過一些事,但是很顯然這些事並沒有做,她納悶著來到後門。然後她看到有一小格的窗玻璃碎了。她猛地把手背到了背後,轉過身,將身子緊貼住了房子,隨即貓下腰,蹲了下來。
她靠著窗戶根向房子的前面移動,發現客廳裡的燈仍舊亮著。她迅速地盤算了一些可能性和恰當的應急方法:她一點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有人在裡面,為什麼他們要破門而人。小偷來去匆匆,但是通常情況下他們不會關燈。
她帶著一把房子鑰匙,但是沒帶車鑰匙,也沒有武器。她的手槍仍被棕櫚海灘警察局扣著,暫時借來的一把放在臥室中她的手提包裡了。如果有什麼人在她家的話,那麼明智的做法是離開,到一個鄰居家,要求增援。
她本打算這麼做,直到她來到房子前面的拐角處,看見了街上停著的一輛熟悉的美洲虎敞篷車。湃瑞斯的車。難道湃瑞斯破門而人,然後把她的車留在顯而易見的地方嗎?這想法太奇怪了,以至讓人覺得不安。
思瓏悄悄地撤回到房子的後面,向後門移動過去。她悄無聲息地擰開門把手,人閃進了燈光的陰影裡。接著她聽到了裡面有聲音。一個響動?一聲抽泣?一句話?
她從打破的窗戶裡朝漆黑的廚房快速地瞄了一眼,確定裡面沒有人,廚房連著客廳的轉門關著。
她的意識此刻開始活躍起來,對每一個細小的聲音都留心諦聽。她潛進廚房,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將轉門旋開一條縫,偷眼往裡看。
湃瑞斯正坐在客廳的書桌邊,面對著廚房,臉嚇得慘白。一個男人背對著思瓏,拿槍指著她。思瓏把門又推開了些,禱告著屋裡最好只有一個人。
湃瑞斯看見了她,危急之下,她不假思索地開口說起了話,想要分散每個人的注意力,而且也要給思瓏一個暗示。「思瓏不會為了保全我父親而去寫什麼懺悔書,承認是她殺了我的曾祖母。她知道你的目的是要殺了她。」
「閉嘴!」那男人衝她叫囂著,「不然的話,你會活不到那會兒,來看看你說得對不對!」
「我不明白為什麼需要你們三個男人拿著槍來殺一個女人!」那一刻她知道思瓏和她將會死;她感覺到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宿命。
湃瑞斯猜想思瓏會離開,但是事實上她的所作所為讓人看得目瞪口呆,不可思議。思瓏拉開廚房的門,舉起雙手,掌心向上,以顯示她什麼都沒拿,接著她一步跨進了客廳。「讓她走。」她平靜地說。「我才是你要的。」
湃瑞斯尖叫了起來,站在桌子前面的男人一下轉過了身另兩個男人一把抓住了思瓏的手臂把她推到牆根,每人手裡拿著把槍對準了她的腦袋。「好,好,歡迎回家!」其中的一個說道。
「讓她走,我會做任何你讓我做的事。」思瓏如此平靜地說道,以至湃瑞斯都不敢相信她的耳朵了。
「你得做任何我們要你做的,不然的話,你會看著我們殺了她。」站在湃瑞斯那邊的男人說道,一邊繞過桌子走到她的身邊。他一把抓住她的脖領,將她從椅子裡拖了出來,推向思瓏旁邊的一個男人。「你,」他說,用槍指著思瓏,「到這兒來。你要寫封信。」
「我會寫,」思瓏說道,人已經被狠命地向前推了一把,一個趔趄。「但是你犯了一個錯誤。」
「你走進門的時候才犯了個錯誤。」桌邊的那個持槍男人揪住她,把她拽到了一把椅子裡。
「如果你想活著離開這兒的話,」思瓏警告他,「你得打電話給那個派你來的人。」
他將槍管抵住她的頭。「他媽的閉嘴,快寫。」
「好吧。讓我從桌裡拿些紙出來,但是聽我說——我姐姐和這一切無關。不——別再那麼用力地拿槍抵著我的頭。我知道你會殺了我。但是你不能殺她。打電話給你的老闆,問問。」
在她的左側,思瓏注意到一個陰影正在走廊裡向她的臥室方向移動,她感覺她的前額在不斷地冒汗,腎上腺素加快了分泌。她更喋喋不休地說著,好分散那個槍手的注意力,別讓他看見那影子。「為了保護她,他們才想要殺我。告訴你老闆——」
那槍手一把抓住她的頭髮,把她的腦袋向後扯過來。他把槍推到她的嘴邊。「再說一個字,我就扣扳機了。」
她緩緩地點點頭,於是他把槍挪開,放開了她的頭髮。
「你想我在這紙上寫什麼?」她問道,慢慢地打開抽屜。思瓏用右手取出一本便箋簿,左手握住了一把三十八毫米口徑手槍的槍把。用便箋簿做掩護,她把槍放到了大腿上,移向書桌底下,好藏起來。
「我寫什麼?」她重複了一遍。
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啪地按到了她面前的書桌上。
在湃瑞斯的腦海裡——在一切還可以回放之前——那啪的一聲和各個方向的爆炸聲幾乎同時響起,而她的腦袋突然感到一陣尖銳的痛楚。在她陷入完全的黑暗中之前,她最後看到的是保羅·李察森的臉,那是一張被怒火扭曲的臉。
貝爾港綜合醫院裡一派過節般喧鬧的氣氛,儘管這家小小的醫院被狂熱的媒體包圍著,他們是從棕櫚海灘趕來追蹤報道艾迪斯·雷諾茲被殺案的。前一晚發生的思瓏和湃瑞斯·雷諾茲謀殺未遂案攪得甚囂塵上,各種可怖的猜測和不著邊際的言論紛至沓來。
當地的電視台更願意將那晚驚心動魄的行動歸功于思瓏·雷諾茲探員和傑斯·傑斯普警官,而將同樣參與當晚突襲的兩個聯邦調查局特工一筆帶過。
全國性的媒體覺得整件事非常奇特,也很刺激,因為其中一個聯邦調查局特工在幾天前搜查和截獲諾亞·梅特倫遊艇時已經上過頭條了。
幾分鐘以前,也就是黎明剛過時傳來的一條消息給人們帶來了歡慶的好情緒——湃瑞斯·雷諾茲重又恢復了意識。而且——正如醫院員工們所希望的——蜂擁著的記者們正在門前散去。
「李察森先生?」一個滿面笑容的護士走進了三樓的私人候診室。她壓低聲音,好不吵醒金波利和思瓏。她說:「雷諾茲小姐醒了。如果你想單獨見她幾分鐘的話,現在是你的好機會。」
保羅站了起來。在醫院裡一小時一小時地守候著湃瑞斯恢復意識,現在他突然間不知該對她從何說起。
她緊閉雙眼的樣子讓他小小地驚慌了一下,但是等他坐到她的床邊,他意識到她的呼吸有力而平緩,臉色已經好得多了。
他握住了她的手。她的眼睛睜開了,他注視著她看清了他是誰。現在他等著她記起他是個什麼東西——這個傢伙懷疑她做過的每一件誠實而正派的事,接著最終惡毒地判斷並且指責她謀殺了她鍾愛的曾祖母。他覺得他應該受到那晚如此的對待,她扇了他耳光,把門重重地關向他。
她看著他,疑惑完全消失了。她哽咽了一下,兩天來第一次要費力地開口說話了,保羅抖擻了一下精神。她的聲音輕得像是在呢喃。「你怎麼用了那麼長的時間?」她問道,臉上帶著一個最微弱的笑容。
他啞著嗓子笑了起來,握緊了她的手。
「我被射中了嗎?」她問。
他點點頭,想起了那恐怖的一幕,一發打偏的子彈,彈到了什麼東西上,擦到了她的頭部。
「誰開的槍?」
保羅把他的頭靠到了他們相握的手上,閉上眼睛,告訴了她事實。「我想是我。」
她一動不動,接著她笑得前仰後合起來。「我該猜出來的。」
保羅看著她的眼睛,微笑起來。「我愛你。」他說。
湃瑞斯在週末的時候出了院,而後到她母親的家養傷。保羅休了假陪她,金波利忙前忙後地照顧她,思瓏每天也都過來探望她。
金波利和湃瑞斯看上去意氣風發,但是思瓏卻越來越瘦日漸憔悴。保羅知道都是因為梅特倫。
保羅覺得他們兩人間的嫌隙完全是他的錯,他非常願意能為她修補這一切,儘管他被命令要離梅特倫遠點。但是梅特倫拒絕見他,這讓他沒法得償所願。保羅打了兩次電話給他要見面,但是那男人不接電話也不回復他的要求。
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湃瑞斯、思瓏還有金波利正在金波利的客廳裡聊天,保羅的心裡則還裝著這件事。艾迪斯已經去世兩星期了。
門鈴響了,因為看似沒人聽見這鈴聲,於是保羅站起身去開了門。與他對視相向的是科特妮·梅特倫。
「我們來看湃瑞斯,」她告訴他,「你在這兒幹什麼?想要沒收那些瓷器嗎?」
保羅的視線越過她的肩膀,看到道格拉斯從車裡出來,於是一個並不太有把握的大致想法在他腦子裡產生了。
「在你們去見湃瑞斯之前,我想和你們倆私下談談。」他說道,一邊一腳跨出了門,逼得科特妮向後退了一步。他把門在身後關上,讓他們沒法從他身邊擦過而進屋。科特妮對他怒目圓睜,道格拉斯也兩眼冒著怒氣盯著他,保羅只簡單地說道:
「我對你們家做了極為不公的事,對思瓏也是。如果你們能幫我的話,我會想法改正我在每個人身上犯的錯。」
科特妮吸了吸鼻子。「你為什麼不就晃晃你的聯邦調查局徽章,發幾條指令。你不就是這樣讓那些事發生的嗎?」
保羅還是沒有理會她,他對道格拉斯說道:「道格拉斯,思瓏完全不知道我要拿那些遊艇怎麼樣。她完全不清楚我會因為什麼理由或其他什麼對諾亞感興趣。思瓏同意和我來棕櫚海灘的時候,她只知道我們懷疑卡特·雷諾茲和一些非法活動有關。你們已經看到報紙了。你們該知道他已經承認了每一件事情,我們也已經拘留了迪士勒。迪士勒全盤招供了。」
他停了停,想看看他們的反應,但是他說不出他們到底怎麼想,於是他又說:「我對卡特的猜測是對的。但是對諾亞我錯了。但是重要的是你們對于思瓏的感覺是對的,像你們想的,她關心你們所有的人。你們該聽說了她都做了什麼——她冒著生命的危險去救湃瑞斯。她信賴了我,而我背叛了她的信任,但是我那麼做是出於我的職責,而且我相信對於諾亞她是錯的,我是對的。」
他又停頓了一下,只見道格拉斯看了看科特妮,似乎是在察言觀色,看看她怎麼想。
「科特妮,」保羅說,「她一直在對她母親還有湃瑞斯講你。她想念你。」
「我們為什麼要相信你說的這些?」科特妮倔頭倔腦地問道。
保羅把手插進褲兜。「究竟我為什麼要騙你?」
「因為你是個笨蛋?」科特妮指出,但是不再那麼凶神惡煞了。
「很明顯說這些我是在浪費我的時間。」保羅簡短地說道一邊伸手去開門。「你們沒人關心思瓏。那就忘了這事吧。為那些並不感興趣的人們修好,我已經厭倦了。」
他打開門要進去,但是科特妮用手拉住了他的袖子。「思瓏有多想念我們?」
他轉過身。「令人難以相信。你哥哥有多想念她?」他反擊道。
她垂下眼簾,忠誠在她的心裡作戰;接著她抬起了頭。「他太想念她了,以至於今天都要去聖馬丁,一個他不喜歡的地方。在那兒的時候,他得和一堆他不喜歡的人在一起。接著他就會回舊金山呆著了。」
「擠出時間讓我見他,我會想法讓他聽我說的。」
「他會把你扔出去,」科特妮興致勃勃地預言道,「他愛的又不是你。我們得讓他見思瓏,而且得在一個他不能立刻把她扔出去的地方。」
他們對視了一眼,得出了共同的結論,於是進了屋。
「嗨,大家好,」科特妮叫道。
她的聲音讓思瓏不可置信地急忙轉過身。「我們沒法呆很長時間,」科特妮接著說道,急急忙忙地跑向前,親吻了一下湃瑞斯的臉頰。「湃瑞斯,很酷的繃帶啊。」
思瓏越過她望向道格拉斯,他早已張開了他的雙臂。他擁抱了她,低聲細語道,「科特妮會帶你和保羅去見諾亞。跟她去吧。如果你只是等待的話,諾亞就會一去不復返了。他幾個小時之後就會離開。」他的聲音漸漸輕了下去,似乎走神了,他的視線越過她的肩膀,然後他垂下了雙臂。「那位究竟是誰?」
思瓏急於要離開,又擔心著最後的結果。她在答話之前,疑神望了望她的母親。「我母親。想認識她嗎?,,
「我的天,」他說著,臉上慢慢地綻放出一個笑容。「再願意不過了。」
諾亞把最後一疊文件也裝進了公文包,然後拿著它下樓來到前廳,在那兒放著他的行李正等著由司機裝上車。
他站在前廳,兩手插在褲袋裡,最後朝四周看了一眼。房子是他自己設計的。他非常喜歡房間的形狀和式樣,高挑的天花板,還有寬闊的視野。現在,他很高興自己能離開這兒一段時間。無論他走到這幢房子裡的哪一個角落,回憶都會顯現在他的眼前,讓他看見思瓏,還有他對她可笑的迷戀。回憶在房間裡撞見他,跟著他下到廳廊。
他朝客廳看了一眼,望見思瓏坐在沙發上,擔憂著可能會被抓。
諾亞從一間房間踱到又一間房間,腳步聲在磨得光光的木質地板上迴響著。
他穿過廚房的門,思瓏在那兒,在做夜宵煎蛋餅。她警告他,不幫忙做飯的人也不能幫忙吃。
「給我一個任務。要艱巨點的。」
她遞給他一把刀和一個綠椒。
「我以為是更有男子氣的東西,」他這麼說道。
她給了他一個洋蔥。
諾亞打開後門,走到了露台上,站定。在他的左邊是插著遮陽傘的桌子,在那兒她第一次和科特妮、道格拉斯還有他一起吃早餐。科特妮不斷追問前一晚諾亞「墜毀並燒成灰」的細節,引得思瓏哈哈大笑起來,感染了每一個人。我一點也不知道怎麼調情……如果我有電話的話,我一定會在舞池裡打電話給我的朋友薩拉,問問她該怎麼說。
諾亞把他的目光勉強地從桌子上移開,望向了前方。在露台邊的草地上,深夜,晚會結束後,她來見他,手裡提著她的高跟涼鞋,看上去就像一個赤著腳的天使。「如果是……那些關係……,我沒有你……還有其他一些人想的那麼有經驗。事實上,我只有過兩次這樣的關係。」
「只有兩次?真可惜。我斗膽希望這兩次都是非常短而且完全沒有意義的?」
「是的,」她低語著,把她的手放到了他的臉頰上。「的確如此。」
那晚,他們在他右手邊的這把躺椅上度過,他像一個十幾歲的男孩一樣和她卿卿我我。海灘在他的面前伸展著。艾迪斯死的那晚他在那兒見到她;他提早從邁阿密回來,因為他思念她。她幫他做了夜宵,然後他陪她走回家。「我為你瘋狂。」他的意思是「我愛你」。感謝上帝他沒那麼說。不然他又多了一樁現在要讓他咒罵自己的傻事。
諾亞轉過身,走進了房間。他思索著,到底是怎麼樣一連串的頭腦發熱和一世難遇的相互吸引,讓她在所有他認識的女人中,成為他想要的那一個。
他不明白他怎麼會見鬼的那麼幼稚。他敢用任何東西打賭,她像他愛她一樣地愛著自己。事實上,他是下了賭注,而最終,她讓他輸了一大筆錢。聯邦調查局搜查了他的遊艇,由此產生的媒體負面報道毀了他的名譽,儘管聯邦調查局沒有發現任何東西,但是只他們懷疑他這一項就會在人們的腦海裡徘徊多年,揮之不去。
思瓏·雷諾茲就像一朵蘭花般嬌柔而美麗;她是紮著馬尾辮的瑪塔·哈里4。
他停在了家庭室的門口,望著錄像機裡半退出的錄像帶。在湃瑞斯和她身陷險境後的幾天內,電視台的新聞節目播放了一段現場錄像,裡面有思瓏作為警察工作時的鏡頭。儘管科特妮認為思瓏是個徹頭徹尾的背叛者,她還是被她在電視上看到的東西深深吸引了,典型的單純得沒有理智。她把所有她看見的都錄了下來,然後纏著諾亞要他看。
根據科特妮說的,貝爾港警隊出現在系列片「警隊現場直擊」或者類似電視片中的一集裡。思瓏是掃毒任務中的一員,片子就是在他們行動時拍的。
錄像帶在召喚著諾亞。在他離開之前,這是他看它最後的機會了。科特妮和道格拉斯去看望湃瑞斯了,而他一個人在家裡。他走到電視機邊,把它打開,而後將像帶塞進了機器。
電視機的屏幕亮了,像帶開始轉動,諾亞突然感到一陣憤怒,他想到他竟然自告奮勇要教思瓏怎麼射擊,這樣「柔弱的小天使」就不會怕槍了!
電視屏幕上,那個「天使」穿著在背面印著警察字樣的夾克衫,貓在一輛巡邏車邊,兩手握著一把槍,她正在掩護她的同伴們向前草坪衝去。
在下一段錄像裡,思瓏不僅僅是掩護她的同伴,她衝在前面,跑向一幢大樓,然後將身體緊貼在門邊,兩手緊握著槍,舉得高高的。
諾亞按了關機按鈕。他厭惡錄像裡的她。
但是如果她不是背叛了他,他會認為她絕對出色。
他想起他把一份需要帶上的文件拉在樓上了,於是他上樓去取,這樣接著他就可以離開了。他正在書桌的抽屜裡翻著他的文件,聽到底下的大廳裡一陣人聲響起。等他抬頭看的時候,只見保羅·李察森站在門口,兩邊站著科特妮和道格拉斯。
道格拉斯看到了諾亞眼裡的凶光。「諾亞,你能不能就聽聽保羅說的?」
作為回答,諾亞伸手抓起電話,按了內部通話鍵。「馬丁,」他對他的司機兼保鏢說道,「有人闖進了我的辦公室。把他弄出去。」他把他的目光轉到了他的書桌上,發現了他要找的交件,於是他站了起來,繞過書桌。「李察森,當我從你身邊走過的時候,」他說道,他的父親和妹妹明智地讓開了路,往走廊稍稍退去。「如果你稍微扭動一下的話,我會認為那是攻擊性的舉動,我會很高興把你從陽台上扔出去的。我們讓對方明白各自的意思了嗎?」
作為反應,那個聯邦特工向諾亞的辦公室裡又跨了一步,關上門,然後扭上了鎖,有效地把道格拉斯,科特妮還有正衝上樓來的馬丁都擋在了門外。他把雙肩靠在門上,這樣就沒人能打開房門了。李察森將雙手交叉在胸前,一臉漠然地注視了諾亞一陣。
在門的那一邊,可以聽到科特妮和道格拉斯在勸說馬丁,告訴他這兒並不需要他。保羅一點也不懷疑,諾亞此刻正是怒火中燒,而且他的體格也足夠強健,可以和他一試身手,不過有一個事實讓他要賭一把,那就是諾亞不會想讓一個十五歲大的女孩面對一個有他在其中的暴力場面,即便她只是聽見卻看不見。而且他也要賭一把自己的能力——他可以化解他的仇恨,而且在他決定寧可付出讓科特妮聽一場肉搏的代價之前,既然她已經預料到它會發生。
「諾亞,」保羅最後用一種鬆弛而隨意的口吻說道,「我這兩星期糟糕透了。事實上,在過去的五年裡我從沒經歷過這樣的事。」
諾亞斜靠在書桌的前面,緊咬住的牙關處一塊肌肉在鼓動著,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保羅身後的地板上,仔細聽著動靜,想看看科特妮是仍呆著還是已經走了。
保羅明白他的意圖,於是他加快了語速,也更友好了。「你記得五年前扎查·班尼迪克特案嗎?」
梅特倫的目光不屑地朝他瞥了一眼。似乎沒人能忘記當年這位奧斯卡獲獎演員兼導演被誤判謀殺了他的妻子,全球一片憤怒和聲討。班尼迪克特從監獄逃出來,劫持了一個名叫茱麗·邁森的人質,而她愛上了他。當班尼迪克特冒著失去自由的危險到墨西哥與茱麗匯合的時候,保羅重又抓住了他。在墨西哥城機場的暴力一幕,在全世界都被電視播出了。
「從你的表情我可以看出你記得那場禍事。我就是負責逮捕班尼迪克特的特工。我就是那個把茱麗·邁森帶到墨西哥,在機場用她做誘餌的人。」
「告訴我,」諾亞打斷了他,「對於犯了法的人你總是緊迫著不放嗎?」
「很顯然,在你這個案子裡不是。在班尼迪克特的案子裡也不是。當班尼迪克特在墨西哥城遭逮捕後最終被宣判無罪,並且從監獄釋放的時候,我去看了他,並且成功地代替茱麗向他懇求。他原諒了她。」
「見鬼,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這就要說到這點。你看,茱麗和班尼迪克特以及眼下思瓏和你的處境,兩者有兩個重要的區別:茱麗去墨西哥城幫我抓獲班尼迪克特,因為我說服她相信他是有罪的。可是我從來沒有成功地說服思瓏你是有罪的。」
保羅發現諾亞的眼裡閃過一絲並不情願的興致,於是接著往下說。「事實上,我根本沒想那麼做。思瓏跟我來棕櫚海灘是要幫我調查卡特·雷諾茲。她一點也不知道我認為你在替雷諾茲拿那些現金為集團洗錢。我瞞著她有幾個理由。一個原因是思瓏是個理想主義者;她很忠誠也很聰明。如果她一旦懷疑我在利用她搜集對你不利的信息,我想她會戳穿我和她的假身份,為了保護你。」
「我該相信這些嗎?」
「我為什麼要說謊?」
「因為你是個人盡皆知的狗雜種。」
「科特妮和你有一樣的觀點。」保羅苦笑著說道,「她的話更有禮貌一點,不過她的語調和意思和你完全一樣。但是,」他輕快地接著說道,「這走題了。我說過茱麗·邁森和思瓏·雷諾茲的情況有兩大不同點。第二個是:茱麗在她那麼做之後她覺得她背叛了班尼迪克特。她願意忍受班尼迪克特的憤怒,還有他的拒之門外或者不聽她的解釋。可從另一方面,思瓏並沒有什麼該讓她有犯罪感。她和你有著同樣的驕傲,所以在你繼續踐踏她的驕傲之前請仔細想想。」
保羅推開門。「我知道我說了很多,你可以好好考慮。」他看了一眼他的手錶。「你有半小時的時間決定你是不是要把你還有思瓏的生活弄擰。」
「見鬼,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她正在幻影號上等你。所以想想吧。她不是在那兒求你。她永遠不會求饒。她想告訴你,對於所發生的事她很抱歉,她還要以適當的方式和你說再見。」
轉過身他向門口走去,接著他停了下來,半扭過身。「還有一件事,」他微笑著說道,「我要和湃瑞斯結婚了,而且從有一晚我的巨大不適中,我發現她有著異常有力的右臂。」
梅特倫抓住了話裡的要害。「她打了你耳光?」他平靜地總結道。
「正是。」
「為什麼?」
「我指責她謀殺了艾迪斯。」
「聽上去是個不錯的原因。」他樂在其中地說道,有點刺耳。
「在那之前的一個小時,我還發現思瓏積蓄的力量更大,而且比湃瑞斯動作迅速。」
梅特倫的眼裡閃爍著興致。「思瓏也打了你耳光?」
「不。她用右勾拳擊中了我,幾乎把我打到了地板上。」
「為什麼?」
保羅嚴肅了起來。「因為她這才發現我利用了她來對付你。」他已經把所有他能想到的可以為思瓏辯解的話都說完了,但是當他審視著梅特倫無動於衷的臉,想要發現一些線索,猜測他的想法時,他的表情令人完全無法讀懂。
保羅走了以後,諾亞坐在那兒,回想著他所說的話。沒辦法確定這個聯邦特工說的關于思瓏的話是不是事實。永遠也不會有證據。可是,他有證據。他一直都有。那證據在思瓏望著他時的眼睛裡,在她依偎著他時的臂彎裡,在她與他纏綿時她的心裡。
這些證據就足夠了,諾亞打定了主意。他站了起來,急切地想見到思瓏,而接著他的腦海突然浮現出一個念頭,笑了起來。不能這麼白白地讓李察森開釋了。在公開毀掉了他的誠信、將他的品格打上問號之後,李察森將要和諾亞糾纏在一塊,成為連襟!
他一邊笑著繼續想著這事,一邊走到了前廳。科特妮在大門口截住了他。「我想是要說再見,」她說,看上去比平日柔和了許多。「保羅說他不認為他說的任何話會對你有什麼改變。別怪我把他帶到這兒,好嗎?我不想你生著我的氣就這麼走了。」她踮起腳,用手臂環住了他的脖子,給了他一個吻別,讓諾亞吃了一驚。
「如果我不是更瞭解情況的話,我會以為你竟然會想念我。」他逗她。
她聳了聳肩。「我會的。」
「真的?我不知道你甚至還喜歡我。」
他的行李箱已經在車裡了,他彎下腰把箱子提了起來。她望著他,想要查探他的情緒,諾亞知道,而且她很聰明,能發現任何可以帶給她希望的東西。「如果你能原諒思瓏的話,我會喜歡你更多更多。」
諾亞的視線從她的肩膀上越過,看見道格拉斯站在客廳裡,滿臉希冀地看著他,一如他在科特妮聲音裡聽到的那種表白。急於要離開去見思瓏,諾亞衝他父親眨了眨眼睛,轉身向大門走去。「好吧,如果這真的能讓你倍加喜歡我的話。
這是所有她想要聽的。她開始要將她新發現的這一優勢推向極致。「你知道,」他打開門時,她按捺不住地又說道,「真正會讓我最喜歡的是,如果你能娶思瓏,然後呆在棕櫚海灘。」
諾亞笑了起來,用一個手臂勾住她,吻了吻她頭頂翹起的卷髮。她把這當成「是」,隨即跟著他來到了門口。「諾亞熱切地叫著他,他則坐進了汽車後排的位子裡,「我會成為一個真正的非常棒的姑媽!」
諾亞笑得肩膀不斷地抖動著,他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