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的聲音,是你的一切一切,
讓我無法克制的,
沉淪在你的愛情海裡。
不遠處傳來陣陣的浪濤聲,海浪拍打著巖岸,敲擊著不安的心,近午夜時分的濱海大道上,除了儷影雙外渺無人煙。
反常的沉默、偷覷的眼、教人心慌的凝思、涼惻的心;手牽手漫步在清幽的月色下,兩人各有心思,久久未發一語。
歌曲終了,要畫下終止符了嗎?
雙唇抖顫、眼角潤濕,曉晨按捺著心中的惶恐與酸楚,等待最終判決的宣佈。
越是習慣和他相處,越是眷戀和他在一起時的滿足感,她心中的恐懼也就越是深刻,不過短短三個多月的相處,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沒有他的日子了。
但是,郭尚謙終於宣告放棄了,她的害羞膽怯也有明顯的進步,任育倫已經做到當初的承諾,應該是可以功成身退,回復他無拘無束的自由生活的時候了。
所以……
她再次偷覷他沉凝的側臉一眼,他準備要告訴她該是分手的時候了嗎?
分手?
其實他們根本就沒有開始過,又哪來的分手呢?從一開始,他就只是純粹幫忙性質的,不是嗎?
所以,她沒有拒絕的權利,更沒有怨責他的借口,只是……她的心好痛,光是想到以後再也不能見到他爽朗的笑容、再也不能享受他溫柔的呵護、再也不能聆聽他獨特的幽默,她的心就覺得好痛好痛!
她想哭,可是哭不出來,只是心痛,好痛好痛,一顆緊緊揪住的心悶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以後她該怎麼辦?
他們往回走到了車旁,任育倫突然跳上引擎蓋上坐著,深邃漂亮的雙眸怪異地盯住她好半晌。
一想到可能有好些日子見不到她,他就不由自主地心情浮躁起來,他實在很想告訴她一切,然後把她帶在身邊時時看著,但是……
還不夠,他還不夠確定!
他一直渴望的是父母之間那種生死相隨的感情。
然而,他雖然知道自己被曉晨吸引,他的視線總是情不自禁地駐留在她那輕柔的笑容上,被她羞赧的紅頰牽引著心神,為她雙眸裡閃爍的星星而悸動,但他就是還不能肯定她就是那個他能為她生、為她死的女人。
他也沒忽略她深情的凝視,雖然總是悄悄地在他不注意時才梢作停歇,可是他更沒忘掉她是JR兄妹的歌迷。
只有他最深切瞭解JR兄妹的歌迷瘋狂到何種地步。
有人要把自己獻給他、有人擋在他疾駛的車前,只為求取他一吻、有人為得到他的簽名,排隊等待三天三夜、有人依他的五官整容,只為這樣女友才肯嫁給他、有人抓著刀子告訴他,如果不愛她她就要死給他看……
他必須確定在她的心中、眼底下他只是一個男人,而不是一個偶像的替身。
輕輕的抬起手,修長的手掌在她的臉頰上溫柔地撫掌著,他依然緊盯住她。
「從明天開始,我會有好一段時間很忙,忙得沒有時間跟妳見面。」
長長的睫毛顫巍巍地垂下,遮住了痛苦與淚光。
「我明白。」不是現在……
「我甚至沒有空到醫院去。」
「我明白。」不是現在,現在還不能哭……她不斷的在心中如此告訴自己。
「我的手機也會暫時關機。」
「我明白。」不是現在,現在還不能哭,回去以後她才能……
「我想,那個傢伙應該不會再來煩妳了,妳可以放心。」
「我明白。」不是現在,現在還不能哭,回去後她才能挖出自己淌血的心來痛哭。
片刻的靜默……
「等我這段忙碌過後,妳也該放暑假了,要不要到南部去玩幾天?」
「我明……」
她陡地頓住,旋即愕然地抬起眼,全然沒發現到一點晶瑩的亮光從眼角悄然滑落。
任育倫微笑著,食指一伸,接住那滴水珠放進嘴裡舔了一下。
「嗯!鹹的。」他笑道,隨即抬起她的下巴。「讓我猜猜妳在想什麼,唔……妳以為我們以後不會再見面了是嗎?」
曉晨抖著唇無法出聲,只是無助地讓氾濫的淚水盈滿眸眶。
任育倫好笑地搖搖頭,繼而又凝注她片刻,然後緩緩俯下腦袋,細細地吻去每一顆飽滿的水滴。徐徐的,健壯的雙臂將她攬進懷裡,緊密地偎在他寬闊結實的胸膛上,溫暖濕潤,還帶點鹹味的唇瓣也順勢覆上了她屏息多時的紅唇。
更多的淚水溢出,曉晨歎息著將雙臂繞上他頸項。
有期待,卻有更多的驚慌,這是她首次嘗到親吻的滋味,以為只是淺淺輕觸,卻沒料到會有一小段溫暖滑膩的舌頭溜進她的嘴裡,若不是任育倫有先見之明地用手捧住她的臉頰,恐怕她早就一口狠狠的咬下去了。
任育倫不愧是個「訓練有素」的親吻高手,他熟練的先卻除她的恐懼,再慢慢帶領她進入激慵忘我的境界,最後,她輕吟著,陶醉地承受他逐漸狂野熱情的深吻。
直到任育倫警覺自己快要失控時,他的手已經伸進她的衣服內,正分別抓在她的胸脯和臀部,而她卻渾然未覺自己的豆腐快被他吃光光了!
好,下一步呢?
趁她此刻頭暈暈、腦鈍鈍之時,先把她抓進車裡解決「下面」的問題,之後再來考慮上面的問題?
不!他應該先給她幾巴掌讓她清醒過來,然後徵求她的同意,接著再重頭來一遍,讓她頭暈暈、腦鈍鈍,再把她抓進車裡……
不、不!怎麼能用打的呢?他應該先把她搖醒,然後徵求她的同意,接著再重頭來一遍,讓她頭暈暈、腦鈍鈍,最後再把她抓進車裡……
不、不、不!這樣一點也不夠尊重她,他應該先把她搖醒,然後和她談清楚未來在一起的可能性,再徵求她的同意,跟著才能重頭來一遍,讓她頭暈暈、腦鈍鈍,屆時才可以把她抓進車裡……
不、不、不、不!他應該……
任育倫突然失笑。
天哪!他到底在想什麼呀?
緊繃的身軀慢慢放鬆了,任育倫讓依然頭暈暈、腦鈍鈍的曉晨癱在他的胸前,臉上帶有自嘲意味的笑容仍未消失。
真沒想到他也會有如此失控的一天,只不過是一個吻,竟然會搞到自己差點讓小頭控制了大頭,險些一發不可收拾。他從沒有想過要這樣,曉晨和他過去那些上床比吃飯還熟練的女人是完全不一樣的,而且,他對她是非常認真的,男人必須尊重心愛的女人,這是媽咪教他的。
他輕柔的撫著她的頭髮。
「或許我們的開始比較奇怪,但是我相信,經過這三個多月後,妳和我都有相同的感覺,都希望把我們的關係從客串性質升級為正式主角,同意吧?」
趴在他胸前的小腦袋驚喜地仰起,旋即忙不迭地點個不停。
「好,那就這麼決定了,我會有好一陣子要忙,也不太方便和妳聯絡,不過,我會留給妳我家的電話,如果有需要的話,妳還是可以跟我聯絡的。」
「我……我不會去吵你的。」曉晨乖巧地說。
「等我這陣子忙完後,我們可以到南部走走,或者妳想出國去逛逛也行。」
任育倫柔聲道:「你可以先徵求一下妳爺爺的同意。」
沉默了好一陣子後……
「我爺爺不喜歡看見我。」
任育倫蹙起眉,隨即用雙手握住她的雙肩把她往後拉,以便俯首對上她下垂的雙眼。
「看著我,曉晨。」
猶豫了一下,曉晨才慢慢抬起眼瞼。
「告訴我,妳家裡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妳為什麼說他們不管妳又不喜歡妳?」
曉晨可憐兮兮地瞅著他許久。
「因為我爸爸殺過人,他是死在監獄裡的。」
任育倫倒抽一口氣,震驚地瞠大了眼,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曉晨又垂下了眼,垂下了腦袋。
「我家在土城是個非常保守的望族,我爺爺更是個嚴肅、一絲不苟,在他眼裡,財富不重要、權勢不重要,只有家族的名聲才是最重要的。而我爸爸年輕時卻是個很叛逆的年輕人,他非常討厭那種死板嚴肅的家庭,所以,老是違背爺爺的意,不是打架鬧事,就是逃家、逃學,爺爺常常被他氣得暴跳如雷,直到爸爸碰見我媽媽……」
她飛快地瞟他一眼。
「我媽媽並不是我爺爺心目中門當戶對的好對像,所以,爸爸就離家和媽媽結婚了。但是,之後爸爸就改變了很多,他不再飛揚跋扈,還乖乖的找工作安定下來;等我出生後,爸爸更是努力的工作,在我上了幼椎園後,為了攢錢買房子,媽媽也開始出去工作。雖然不是很富裕的生活,但是,我們一家人過得很幸福。」
她輕歎一口氣。
「可惜好景不常,媽媽的老闆很喜歡找媽媽的麻煩,有一次還想強暴媽媽,爸爸知道後,火爆的脾氣立刻就發作了,馬上衝去和媽媽的老闆理論,結果,在爭吵中,他竟然……竟然錯手把對方殺死了!」
她不安的扭絞著雙手。
「爸爸被判意外傷人致死,媽媽獨力撫養我,三年後,爸爸因為在獄中保護獄友,同樣在爭執間,這回卻是他被人錯手殺死了。一個月後,媽媽也出車禍死了,目擊者說媽媽是自己闖紅燈跑到馬路上被車撞死的。」
任育倫猛一下將她緊緊摟入懷中,曉晨哽咽地依偎著他。
「我爺爺很討厭我,因為我是爸爸、媽媽的女兒。他本來就很氣爸爸了,但若不是為了維護我媽媽,我爸爸也不會坐牢,這對爺爺來講,簡直是不可饒恕的滔天大罪,井家的名聲也全都因此而被糟蹋了。」
曉晨吸了吸鼻子。
「當我被大伯接回井家時,爺爺就當面告訴我,如果不是怕人家說閒話,他根本不想讓我進井家的門。之後,我被安排住在傭人房和傭人一起生活,爺爺說他不想看見我,也不想管我,但若是我做出有辱門風的事,他就會立刻把我趕出去!」
她悄悄的拭去淚水。
「我家堂表兄弟姊妹很多,雖然我都盡量躲在房裡,但他們就是很喜歡來找我麻煩,而只要我不服氣地稍稍反抗一下,或是不小心說錯一句話,大伯就會罰我跪在大廳裡一整天,讓所有的人來罵我、嘲笑我……」
任育倫輕歎著接下去。
「所以,到後來妳就養成凡事不敢反抗,連話也不敢說的個性了。」
「至少……」曉晨吶吶地道:「至少他們提供了我一切生活上所需,我……我的房裡還有一台小電視……呃!還有小表哥換手機時,也把他的舊手機給我了,那個……那個CD音響雖然是大堂姊不要的,但還是很好用,而且……而且我的零用錢也跟堂妹她們一樣多喔!」
「那是因為他們怕人家說他們對你太刻薄吧?」任育倫喃喃道。
曉晨又低著頭不說話了,任育倫再次抬起她的下巴。
「怎麼了?」
「你……」曉晨咬了咬下唇。「你不在意我爸爸的事嗎?」
「有什麼好在意的?」任育倫又將她拉回懷裡。「其實,我注意到的是妳爸爸和妳媽媽之間的那份深情,雖然妳爸爸的確是太衝動了,但他是為了保護妳媽媽,他的基本心態並沒有錯。即使他殺了人,他也不是有意的,何況,他也為自己的衝動付出了代價,不是嗎?」
他撇撇嘴,又加了一句,「雖然這代價付得一點也不值得,要是我,才不會那麼傻呢!」
「可是……」曉晨猶豫著。「可是你的家人也不會在意嗎?」
「我家人?哈!」任育倫嗤之以鼻。「你認為會把蛋糕塞進我內褲裡的人會在意這種小事嗎?」
「呃?」曉晨錯愕地眨了眨眼。「把蛋糕……塞進你的……你的……」
「內褲裡!」任育倫恨恨地道:「他們一人塞一盤,我媽媽還直接從我的胸口砸下去,我妹妹在我背後抹了一大塊,我爸爸塞在我的屁眼裡,我老弟最可惡了,他居然扔進我的內褲裡,還用力搓了好幾下。」
他咬牙切齒地說:「真該死!那麼油,害我用洗髮精洗了好幾遍呢!」
曉晨張口結舌的無法作聲。他弟妹沒話說,尚可歸咎於年幼無知又好玩,可是怎麼連他爸媽也摻一腳了?難道是父母「教導有方」,兒女青出於藍,更上一層樓?
「不過啊……」任育倫冷笑一下。「我也不是好惹的,隔天就整得他們雞飛狗跳的!」
「嘎?」他們是整人家族嗎?
「告訴妳喔!我呢!就……」
任育倫得意的敘述著,沒多久,夜空中驀然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爆笑聲,夾雜著男性的爽朗笑聲。
星星在眨眼,月兒也在微笑,伴著潮起浪落,依稀又傳來幾句說話聲,緊跟著又是另一陣爆笑……
***
如同往常一般,曉晨將耳柔貼在側門上聆聽半晌,等確定沒有人了,她才以最快的速度開門進入、關門、衝向自己的房間、開門、閃進、關門……
耶!安全上壘!
她吁了一口氣,背包、課本隨手扔上書桌,整個人就往床上一躺,隨即又翻身伸手到枕頭底下摸出一張從雜誌上剪下來的相片--JR兄妹主唱裘依的相片。
和任育倫在一起三個多月,他們卻沒照過半張相片,所以,她只好拿裘依的相片來「止饑」一下。
裘依仍然是她最迷的偶像歌手,但是,任育倫才是她最愛的人。
她趴在床上仔細端詳著相片,越看越覺得不可思議,除了頭髮和瞳孔的顏色不同之外,他們根本就是一模一樣的嘛!
不過也難怪,他們是親戚嘛!雖然一表三千里,關係遠得很,但血緣總是相連的,基因多少也會作點怪,而且,再看詳細一點,他們還是有些地方不太一樣的。
譬如裘依的頭髮比較長又厚實,他的臉頰比較削瘦,鼻樑也此較高挺,還有,他倆迥異的氣質,一個是熱情爽朗、頑皮風趣,一個卻是神秘優雅、斯文大方。
如果任育倫是火,那裘依就是水。
盯著瞧了半天,她突然跳下床跑到書桌前,從筆筒裡找出一支細字簽字筆,跟著小心翼翼地把金色的頭髮和藍色的眼珠子塗成黑色的,然後,她滿足地把相片貼在胸口。
她終於擁有任育倫的相片了!
就在此時,房門突然打開來,曉晨反射性地把相片塞進胸口的衣服內,動作輕巧迅速,完全不落痕跡。
從小到大,她的房間便是眾人突擊玩弄、避禍藏匿、發洩情緒、打發無聊、偷雞摸狗的最佳地點。
一般來講,猴子、貓貓狗狗的多訓練幾次都能玩把戲了,更何況是她,自然是在「久經訓練」之下,培養出隨時備戰的狀態,只要稍有動靜,完全毋需經過大腦思考,她的反射細胞就會立即做出最適當的反應!
譙教她是井家最好欺負的一個,而且,她的房間又「恰好」位在整棟建築最偏僻的一角。
若無其事地抬眼望去,原來是堂姊井小荷和堂妹井小菊,她暗歎,她倆來只會有一個目的!!
「JR兄妹上一支專輯CD買了嗎?借一下吧!」
因為爺爺堅持「小孩子」給太多零用錢會「學壞」,所以,擬出的零用錢數目當然是寒酸得可憐,結果大家自然是能用借的就用借的,而且,必定是有借無還的。
曉晨滿心不捨的把CD交出去了,可她們才離去不到一會兒,又一ㄊㄨㄚ人進來了,是雙胞胎堂姊井小玫、井小瑰和堂哥井承仁、井承義、井承信,曉晨一聲不吭的立刻轉過身去背對他們。
他們是來換衣服的。
脫下樸實的便服,套上勁爆的綵衣,兩位堂姊還猛往自己的臉上塗塗抹抹,叮叮咚咚的飾品能掛多少就掛多少,模樣能多騷包就多騷包。他們有的是要去打工多賺點零用錢,有的是要去約會泡哥哥、把妹妹的。
堂弟井承平和井承禮是第三梯次,曉晨擔憂地看著他們陰沉著臉從衣櫥的角落裡拿出他們藏匿的上鎖小鐵箱後就出去了。她從來沒看過,也不敢問裡面是什麼,但是,她有非常不好的預感,那裡面肯定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曉晨歎息著在書桌前坐下。
物極必反,爺爺管得越嚴,反彈的幅度也就越大,只是大家都很聰明的躲在爺爺背後看不見的地方彈來彈去而已。所以,忙著掌理家族玉器連鎖店的爺爺,只看得到他想看到的,真正該看到的卻半點蹤跡都看不見。
有人課餘作「公關」打工、有人吸食毒品、有人勒索同學,聽說小堂弟最近還打算加入幫派給他威風一下……
這些爺爺都沒看到,因為,他們都懂得在爺爺面前裝扮出最乖巧良好的假像,學校課業方面不是擾等生,就是在運動上有什麼特殊表現,再差的也有中等以上。
丈夫出軌,老婆一定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孩子出問題,父母也是是最後一個察覺的。
其實,能及時醒悟兒女的偏差行為就算不錯的了,很多時候,都是被叫到了警察局之後,還拚命跟警察爭執那絕對不會是他們的子女所幹的好事!
她真不敢想像,如果有一天爺爺發現,他嚴格管教的孫子女們居然各個都是雙面人時,爺爺會不會口吐白沫的當場被氣死?
最後一個出現在她房裡的,是看起來最純潔無辜的堂妹井小蘭,一個貌似天使的十六歲小惡魔。
「六堂姊,我跟你說喔!我剛剛在網上看到一個消息,這次JR兄妹出新專輯的同時,也會有六百張親筆簽名的海報贈送,世界各地區限量分配,聽說台灣只分到三十張,所以六堂姊,妳要把握機會才搶得到喔!」
曉晨沮喪著臉凝瞧小堂妹那張天真的笑臉,心中不由得悲鳴不已,若是經過翻譯之後,小堂妹這番話的原意應該是--
妳最好給我搶到一張,否則妳就會死得很雞看!
苦著臉、苦著心,曉晨欲哭無淚地看著小堂妹消失在門後,她立刻掏出藏在胸前的相片,委屈地瞅著照片中的人。
「我好想你喔!倫,真的真的好想你喔……」
***
隨著實際需要,任家在陽明山後山陽金公路附近的別墅早已擴建為兩倍大,還增設了一些運動設施,如健身室、網球場、游泳池等。為了防範閒雜人等隨意入侵,四周還設有完善的保全設施,特別是在任家兄妹錄音、錄像工作期間,更有一整隊的保全人員日夜巡邏。
此刻,在錄音室外面,幾個人在那兒吵吵鬧鬧的。
「二十四場來不及啦!」任育倫叫著。
「對啊!那樣太累了啦!」任育凱附議。
「這樣一來,我就沒時間到巴黎去買衣服了耶!」任琉璃咕噥著。「媽咪說,我可以先去買衣服的說。」
已經有點禿頭的哈利雙眼一瞪。
「是誰說延後行程也來得及的?」
任育凱和任琉璃不約而同的往大哥那邊瞧去,任育倫毫不畏縮,下巴高高的一揚。
「是我說的又怎麼樣?本來是只要錄三張專輯而已,又是誰說要多錄兩張單曲,還要拍兩支MTV、三張海報的?」
兩顆頭顱立刻轉向對準了哈利。
「拍MTV時順便拍海報,又花不了多少時間。」哈利反駁道。
任育倫冷笑。「哦!我懂了,錄專輯時順便錄單曲,錄單曲時順便拍MTV,拍MTV時順便拍海報,right?」
哈利窒了窒。「是……是你拖慢了日程的啊!否則,我原本都算好了,時間一定足夠的嘛!」
「放屁!」任育倫怒罵道:「我早就說過我會以醫院的工作為主,演唱只是副業,如果有衝突時,自然是犧牲演唱了。為了錄音和演唱會必須放開醫院的研究實驗將近兩個月,我已經很不爽了,你還想怎麼樣?要不我乾脆放棄演唱好了!」他的聲音顯得越來越火大。
一聽到他說要放棄演唱,哈利立刻縮成一隻可憐無辜的小狗,兩耳下垂、雙眼含淚,尾巴還夾得緊緊的。
「不要這樣說嘛!裘依,這樣太傷感情了啦!」
任育倫怒氣騰騰的朝他一瞪眼。
「那要怎麼說?說他媽的我不唱了?還是狗屎的你自己去唱?或者是天殺的老子就是要退出,你又能拿我怎麼樣?」
說到後來,他幾乎是用吼的了,兩手還高高地揮舞著。一時之間,除了咆哮的餘音之外,四周是一片窒人的靜默,哈利和任育凱、任琉璃都以驚訝的神情望著他,就連聞聲而來的任沐霖和吟倩也同樣是滿臉詫異之色。
這個傢伙在抓狂了!
可是……為什麼呢?
吟倩和任沐霖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而後緩緩走過去。
「小倫……」
任育倫猛然轉過身來,帶著一臉的暴怒,吟倩卻恍似沒見,依然鎮定地靠過去,然後纖手溫柔地輕撫他的臉,並柔聲呢喃道:「冷靜一點,小倫,冷靜一點,有什麼心事告訴媽咪,媽咪會幫你的,嗯?」
任育倫怒目瞪著吟倩片刻,而後,他的神情開始轉變、轉變……最後,令人啼笑皆非的,狂暴的獅子居然成了一隻沮喪無助的小貓咪。
他洩氣地坐了下去,有氣無力的說:「我沒事,媽咪。」
吟倩繼續撫挲著任育倫的頭髮,依然柔聲道:「真的沒事嗎?你自己沒有發現你越來越暴躁了嗎?是太累了嗎?可是,你以前再累也不會發飆的,不是嗎?」
任育倫忍耐著一句一個「嗎」,覺得母親好像是在警告他--別忘了他是在和誰說話。
「我真的沒事,媽咪。」
「可是你最近真的很失常喔,我跟你老爸都感覺到了喔!小凱和琉璃也和我提過喔!你好像接近失控的邊緣了喔!」
真厲害,這次是一句一個「喔」!任育倫咬緊了牙根。難怪她可以出書!
「媽咪,我真的沒事。」他的聲音又開始轉硬了。
「不要這樣啦!告訴媽咪啦!簡單講一下也可以啦!只要讓媽咪能瞭解就夠了啦!媽咪是會想辦法幫你解決問題的啦!」
唉!老母雞又在拉肚子了!
「我、沒、有、事!」任育倫一個字一個字咬牙切齒地說。
除了不知死活的吟倩之外,其它人都看得出來任育倫好不容易降下去的火氣又開始冒上來了。
「可是啊!小倫啊!媽咪是關心你啊!你怎麼……」
任育倫再也忍不住了,「啊你個頭啦!」他猛然跳起再次放聲怒吼,每個人都被他嚇了一大跳。
「該死的我沒事你聽不懂嗎?他媽的我……」
他驀地頓住,跟著怒容倏地消失,神情突然怪異地瞪住吟倩片刻。
「我不信,我不信,才半個月……」他開始喃喃自語。「不過半個月……僅僅半個月……」為什麼才半個月而已,他就想見她想得快瘋了呢?
「小倫?」吟倩小心翼翼地輕喚。他不會是真的被工作壓迫得精神分裂症了吧?
任育倫把視線放在她臉上,卻似乎是視若無睹。
「只有半個月而已……」
啥?吟倩怔愣地望著他。
精神恍惚、答非所問,還會自言自語,一會兒暴跳如雷、一會兒沮喪得要死,連他老媽都好像不太認得了……是躁鬱症嗎?這下子可嚴重了,想當年他老爸也不過是憂鬱症而已,就搞得半死不活的整整一年才好,這個兒子想玩多久?
「真的只有半個月而已……」任育倫猶在喃喃的重複著。
吟倩斜眼打量他。
半個月、半個月、半個月……難不成是偏執狂?
可是為什麼是半個月?為什麼不是半分鐘、半小時、半年或半世紀?
突然,任育倫正眼盯住吟倩。
「媽咪,我認輸了!」
嘎?吟倩還沒搞清楚狀況、診斷好病情呢!就見任育倫抓起車鑰匙遽然轉身離去,飛也似的差點撞翻哈利。
剩下的四個人面面相覷。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只有任沐霖若有所悟地盯著兒子飄逝的背影,有趣的笑容悄悄綻放。
這小子上戰場啦!
***
曉晨考慮、遲疑、猶豫了許久,終於下定決心來到同系學妹的教室,探了半天頭,發現她的目標正在和同學聊八卦。
悄悄的,她走進教室,靜靜的,她來到學妹身旁,默默的,她扯了學妹的衣袖一下。
學妹似乎嚇了一跳,猛然轉過頭來。
「嚇死我了!學姊,妳幹嘛老是這樣像個孤魂野鬼似的無聲無息呀?」她拍拍胸脯抱怨著。
「對不起、對不起!」曉晨連忙道歉。「下次不會了、下次不會了!」
學妹聳聳肩,而後好奇地打量她。
「學姊,難得喔!妳很少主動找人說話的說,有什麼事嗎?」
曉晨又遲疑了一下,隨即吸了口氣鼓足勇氣。
「我……我記得你爸爸是雷射光唱片公司的副總,對嗎?」
「是啊!怎麼樣?」
「我想……我想,能不能請你爸爸幫一下忙,JR兄妹下次出專輯時……」
「哦∼∼」學妹恍然大悟。「海報是不是?抱歉,我比你更想要呢!可是只有二十張,而且,不是爸爸的公司負責的,我都有可能拿不到呢!」
說著,她指指身邊的同學。
「哪!她們也都是來叫我幫忙的,但我真的沒辦法,就算我爸爸去要,也不一定能成功,更何況,即使要到了,也頂多一張而已,那當然是我的,怎麼可能給你們呢?」
曉晨一聽,頓時失望地垮下臉,神情真可說是有多慘就有多慘,學妹看了也很不好意思。
「對不起啦!學姊,你難得來拜託我一次說。不過,聽說學姊的男朋友有張酷似裘依的明星臉,看過的人都說像斃了,那學姊還要海報作什麼呢?看妳男朋友就夠了嘛!」她調侃道。
聞言,曉晨不禁小臉一紅,匆匆的說一聲,「啊!我要回去上課了。」,旋即一溜煙跑掉了。隱約的,她聽到身後傳來--
「真的有那麼像嗎?」
「我怎麼知道,我又沒看過,不過,看過的人都說像極了,聽說是因為他們有點親戚關係,所以……」
***
悶熱的午後,曉晨凝望著窗外艷陽下慵懶的校園,耳際飄來國文老教授無力的、宛似走調的催眠曲,冷氣送風的呼呼聲,筆尖抓刮著紙頁的窸窣,偶爾幾聲喘氣鼾聲,還有鄰桌的竊竊私語……
「暑假妳打算幹嘛?」
「到日本去囉,你呢?」
「打工囉!我家又不像你家那麼有錢,不打工就沒學費啦!」
「嗤!沒學費就不要念了嘛!像我,只要找到有錢的大帥哥,我就會馬上休學去給他養!」
「要是畢業了還找不到呢?」
「就讓家裡養囉!」
「我可不行,一畢業就得工作,連想進修都不行,我家裡啊……」
那她呢?
她畢業後又該如何?
雖說還早,可兩年也是一晃眼就過去了,爺爺在她考上大學時就告訴過她,一畢業就得搬出去吃自己。要找工作、要租房子、要吃自己……她那微薄的積蓄夠嗎?或許這次暑假打工時,她應該要放棄過去做慣的超市生鮮處理員,改找一份與將來工作有關的行業實習一下,這樣應該比較好吧?
可是……工商管理……她怎麼會跑到這一系來的呢?她一點興趣也沒有啊!如果只是為了現實生活而把時間耗費在一份毫無興趣的工作上,這種生命也太可憐了吧?
即使打算將來婚後專心做個家庭主婦,可若是把生命重心完全集中在老公和孩子身上,肯定不用多久就會變成一個嘮嘮叨叨的黃臉婆,言語乏味、粗俗野鄙的怨婦了。
完全依附在男人身上過活的女人,不但會讓自己變得很淒慘,也會教男人承受不了那種被束縛住的壓力。
當她低垂著腦袋來到學校側門口,打算去搭捷運回家時,她還在思考這個重大的問題。突然,一雙鐵臂驀然出現,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她連驚呼都來不及,下一秒,她便發現自己被緊摟進一個寬闊溫暖的懷抱裡,熾熱的呢喃在耳旁吹拂。
「好想你,曉晨,好想妳喔!」
嗯、嗯!她也好想他,可是下回能不能不要先嚇掉人家的命,再來說這些甜書蜜語拉回人家的魂?
黑亮的跑車內,任育倫喘息著放開幾乎要窒息的曉晨,臨分開前,還不忘在那雙被熱吻侵襲得略微紅腫的唇瓣上依戀地舔了一下。
「好多了!」他滿足地歎道。
「你……你的工作結束了嗎?」曉晨開心地問。
任育倫無所謂地聳聳肩。「還沒有。」
「哦……」曉晨一聽,臉蛋頓時垮了下來。「那……那你怎麼會跑來呢?你不是說沒時間嗎?」
任育倫又貪心的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我想見妳,所以就來啦!妳不想我嗎?」
「當……當然想啊!可是……」曉晨囁嚅道:「我沒辦法啊!是你說沒時間見面的啊!」
任育倫輕歎。「我原本想盡快把工作趕完,好在七月底出國前,有時間和妳到處去玩玩的。」
一聽,曉晨立刻「啊!」了一聲。
「對了,倫,你不是說你這次出國是要到美國去嗎?那……那你有沒有空幫我找一樣東西?」
「要禮物啊?」任育倫點了點她的鼻子。「好吧!你想要什麼儘管說吧!我一定幫你買到。」
聞言,曉晨立刻興奮得笑了起來。
「真的?謝謝你,倫,不過我不是要你幫我買什麼,而是……是八月時,JR兄妹要配合演唱會推出新專輯,這次他們有限量的海報贈送,倫,你有沒有辦法幫我要到一張?」
任育愉雙唇微啟,神情怪異,直眼盯著曉晨瞧了好半晌。
「怎麼,看我還不夠嗎?我以為有了我,妳就不會再去迷那個什麼樂團了!」
看他的臉色實在不太漂亮,曉晨連忙解釋。
「不是啦!是我小堂妹要的啦!我要是不幫她拿到的話……」她瑟縮了一下。「她惡作劇起來是很恐怖的耶!」
任育倫的臉色這才好了一點。
「妳是說,妳不再迷那個什麼樂團了?」
這回換曉晨的臉色不對了,她為難地偷覷著任育倫。
「這個……不一樣嘛!他們的歌唱得真的很棒啊!我為什麼不能喜歡呢?」
任育倫瞇起了雙眼。
「好,妳可以喜歡聽他們的歌,但是,你不會再把裘依當作偶像了吧?」
曉晨想了想。「西德女明星派持西翠雅也是我的偶像,還有日本劍道家小村太郎,蘇俄體操選手娜塔雅都是我的偶像,為什麼裘依就不行呢?」
因為我不想作裘依的替身!任育倫暗忖。
這是所有身為影歌星、富豪、權勢家族等出名人物的悲哀,因為,你實在很難搞清楚自己的戀人愛的到底是你的人,或是你所擁有的一切,甚至可能只是一種愚蠢的崇拜。
「算了,」任育倫歎道:「慢慢來吧!反正日子還長得很,好不容易見了面,不要再說這些來掃興了。」說著,他就戴上太陽眼鏡,而後啟動引擎,慢慢地將跑車駛向車道。
曉晨小心翼翼地凝瞞著他。「你生氣了?」
任育倫瞄一眼後視鏡,「沒有。」跟著轉動方向盤變換車道:「我餓了,先到凱悅去吃點東西,然後再去踩踩地板吧!」
「凱悅?」曉晨蹙起眉。「不要啦!在那邊吃東西很不自在耶!」
「是嗎?」任育倫略一思索。「那到金蒂好了,那是一家網球俱樂部,附設餐廳酒吧,相當清雅寧靜,因為是會員制的,所以沒什麼閒雜人等。」
「是那種很高級的地方嗎?」曉晨擔憂地問。
任育倫笑笑。「沒錯,但是,那兒的環境佈置很高雅,不會讓人感到拘束。」
曉晨這才點了頭。
「那就去那兒吧!」
***
大門開啟,眾人看著任育倫搖著鑰匙、吹著口哨,一臉爽歪歪的晃進來,甚至還愉悅的踩著舞步呢!
一見到客廳裡滿滿的都是人,老爸、媽咪、弟妹、哈利,還有錄音師、化妝造型師和部分樂隊成員,任育倫不禁詫異地停下腳步。
「咦?這麼晚了,你們怎麼都還沒睡?」
家人相覷一眼,在十幾雙眼神的「投票」下,吟倩高票當選首席埋怨師,於是,女主人趾高氣昂地挺起胸膛開講了。
「你不知道大家都在等你嗎?」
「等我?」任育倫更訝異了。「等我幹嘛?」
「等你幹嘛?」吟倩提高了聲調。「大少爺,別忘了你是在工作半途給我蹺頭的喔!而且少爺你不但說溜就溜,居然連通電話也沒有,甚至手機也給我關掉!大少爺,我們怎麼知道你到底打算如何?出去遛一圈就回來?還是像這樣三更半夜才給我冒出來?」
「那是你們笨嘛!」任育倫滿不在乎地說:「既然我出去了,你們就可以休息了嘛!」
「喂、喂!你以為你是誰啊?」吟倩怒道:「說要趕工的人是你,無緣無故發飆的人也是你,半途開溜的人更是你,你就這麼跩嗎?大家都盡量在配合你,結果你卻讓大家跟著你上下不得,難道就因為是和你這個超級大歌星在一起工作,他們就活該倒霉受罪嗎?!」
任育倫的視線掃過一張張不甚爽快的臉,接收到所有怒冒的抗議後,這才收起吊兒郎當的神情,然後,他沉思片刻。
「媽咪,我……我真的想退出了!」
此言一出,在數秒的消化訊息時刻後,結果當然是吸收不良,客廳裡頓時變成池塘邊,一隻隻青蛙活像觸電般亂跳起來,嘴裡還呱呱亂叫著。
「你在開玩笑?!」
「大哥,你吃錯藥啦?」
「你瘋了!」
「裘依,你到底在想什麼呀?」
「好、好!隨便你、隨便你!你愛什麼時候開工就什麼時候開工,愛什麼時候休息就什麼時候休息,都隨便你,就是千萬別講那種會嚇死人的話,我的心臟差點停擺了,你知道嗎?」
「演唱會太多場是吧?好,想減多少你說吧!都聽你的。」
「海報一張就夠了……」
「……」
一群青蛙叫著、跳著,只有任沐霖依然老神在在地端坐著,他和兒子遠遠地互望著,交換著只有彼此才明白的眼神。
於是,任育倫知道老爸瞭解了。
於是,任沐霖知道兒子壯烈成仁了!
真是英年早逝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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