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阿福就知道了,事情遠沒有希望中的那麼簡單。
因為,江萬海死了。
聖堂,聖地山莊議事的地方。聖地山莊富可敵國的財富,便是在這裡操作的。
江萬海就死在聖堂裡。
阿福趕到的時候,聖堂之中已經站了許多人。
江萬海就死在他經常坐的椅子上,仰面朝天。
江萬海的臉上不見死前的痛苦,卻是令人可怕的金黃。江萬海全身都是金黃色的,就像是聖地山莊圖騰的顏色。
僕人在打掃房間的時候,看到了老莊主仰面坐在椅子上,後來發現老莊主死於非命,便通知了眾人。
此時的江萬海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威風,他已經變得金黃的手垂在了身子兩側。
聖堂之內,死亡的氣氛籠罩著每一個人。
江楓和陶青跪在了江萬海面前,兩個人都低著頭,看不見臉上悲傷的表情。
江南夢由於悲傷過度,已經被丫環攙回了房間。
阿福的眼睛卻落在了錦繡身上,錦繡趴在江萬海的腿上,卻聽不見哭聲。
阿福本能地感到自己的心,像針刺一般地疼。
泣而無聲,應該是傷到了心裡最柔軟的地方。
江楓突然抓住陶青的肩膀,淡淡地說:「陶總管,叫人將義父裝殮了吧。」隨即,他又轉身走到錦繡身邊,輕輕摸著她的頭,「繡兒,打起精神來,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人在最悲傷的時候,是不會設防的,也無法設防。此時的江楓,不見了往日對錦繡冰冷的態度。
但錦繡卻沒有反應。
江楓又道:「繡兒,起來吧。」他見她依然沒動,便伸手扶起了她。
錦繡早已經暈了過去,她的頭倒在了江楓身前。
「繡兒!」江楓搖晃著錦繡,聖堂裡的每一個人都清楚地看到了江楓臉上的焦慮。或者說,人們第一次從江楓臉上看到了這種表情。
錦繡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一雙大眼渙散迷離,「爹爹……爹爹……」錦繡輕聲叨念著,身子止不住地顫抖。
江楓顯然是嚇壞了,他所知道的錦繡,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不會讓一雙眼睛失去光彩。而此時,他卻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了絕望。
江楓一把抱住了錦繡,「繡兒,不要再這樣。你還有陶青,你還有……」他的眼睛看向遠處,突然他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江南夢。
江南夢站在門口,應該是從房間折回來的,好像待了有一會兒。一雙美麗的眼睛此時正盯著江楓,嘴角卻掛著似有似無的笑意。
一瞬間,江楓的臉上露出了一種極其複雜的表情,而後,他閉上了眼睛,推開了懷中的錦繡。
「回去休息吧。」江楓冷冷地拋下一句話,轉身走出了聖堂。
一切都來得太突然,錦繡有一瞬間的呆愣。而後她看著江楓的背影,也看到了——江南夢。僅是這一瞬間,錦繡突然明白了一件事——現在,她必須學會自己面對。
錦繡默默地回了屋子,靜靜地一言不發。她就這樣坐著,也不知道坐了多長時間,當她再抬起眼睛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江萬海的喪事很快辦完了,並沒有大肆張揚。因為江萬海死於非命,而他在江湖中又身份特殊,所以總管耿仲決定喪事不張揚。
這些天,錦繡一直一言不發,直到江萬海下葬的時候,錦繡也只是喊了一聲「爹爹」。
當第一捧土灑在江萬海棺木上的時候,錦繡身子一軟,坐在了地上。
那個時候,江楓和阿福同時伸出了手,想要拉起錦繡。
但很快,江楓便收回了手,阿福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伸手拉住了錦繡。
「錦繡,讓江莊主安心地走,你是他的女兒,讓他看看你是多麼的堅強。」阿福拉住了錦繡。
錦繡看著阿福,不語。良久,她拉著阿福的手,站了起來。
江楓一直看著錦繡,當看到阿福向她伸出手的時候,他閉上了眼睛,將頭深深地埋進了斗篷裡。
而後,他握緊了三尺長劍。
人們漸漸地走了,只有錦繡還呆呆地站在江萬海的墳前。
阿福陪在她身邊。
「阿福,有的時候,我覺得這就像是一場夢,等明天夢醒了,爹爹還會站在我面前。」錦繡對阿福說。
阿福本想安慰錦繡,但他卻說:「你沒有必要騙自己的。」
錦繡轉過頭,張大眼睛盯著阿福,「我不該騙自己嗎?只是一晚上,我爹爹就再也不會回來了,我現在滿腦子都是爹爹的樣子,他就這樣不在了。」
阿福拍著錦繡的肩,「你哭吧,你有些反應就不會讓大家擔心了。」
錦繡搖了搖頭,「我也想哭,痛痛快快地哭,可我就是流不出眼淚。」
阿福歎了口氣道:「傷心越深,眼淚便會越少。」
「阿福,我還不相信爹爹不在了,一下子就不在了。」錦繡有些哽咽。
阿福發覺錦繡身子有些顫抖,順勢扶住了她,「人最痛苦的時候,不是他感受到痛苦,而是他已經感覺不到痛苦了。」
錦繡看著江萬海的墳,呆呆地說:「我再也沒有陪在爹爹身邊的機會了,我總會想著他不在了。可每當想著爹爹的時候,我就好難受,心裡就很悶。不是說,這世上還有菩薩嗎?她會給每個人幸福的,可我怎麼看不到呢?她能把爹爹還給我嗎?」已然有大顆的淚珠從她的臉龐滑落。
「我去別處走走,如果想哭就哭吧,哭出來一切就好了。」阿福說完,朝竹林裡走去。
錦繡坐到了地上,將臉貼在腿上,哭了起來。
有的時候,哭是最好的發洩。
人們總會寄希望於時間,認為時間會沖淡一切不開心的事,可是,時間的流逝,畢竟太漫長了!哭出來,便是最好的發洩方式。眼淚的鹹澀,可以將一切不想面對的事情衝去。
阿福站在遠處,無聲地看著錦繡。他想著曾經和她經歷過的點點滴滴,她的哭,她的笑。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可眼裡卻充滿了不容分享的柔情,他發誓要好好保護錦繡,不會讓她再受到任何傷害。
錦繡哭了很長時間,再抬頭時發現阿福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的身旁。
「哭完了?」阿福問。
錦繡不語。她的心裡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感覺,只是那感覺太快,她來不及捕捉。
「回去吃些東西,然後蒙上頭睡一覺,一切便結束了。」阿福繼續說。
「阿福。」錦繡突然開口說,「一切都沒有結束,我不能讓爹爹死得不明不白。」她的眼睛裡寫滿了堅定。
阿福看著她,「果然是江萬海的女兒,脾氣都是一樣的。」
「你願不願意幫我?」錦繡問。
阿福看著她,許久不語。錦繡也不說話,她只是看著他。
「我一直留在蜀中,就是要讓你知道,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錦繡從後面跟上他,「阿福,謝謝你。」
阿福停下腳步,回頭看著錦繡。那神情,錦繡依稀記得,在劉家老店的那晚,阿福給予她的就是這種注視,深情而含蓄。
「不用,只要你知道,我是在你身邊的。我不會讓你再受到任何傷害了。」阿福道。
聖地涼亭。
聖地山莊裡有一片荷塘,涼亭就建在荷塘中央。
江楓在涼亭裡喝著酒,喝了很長時間。此時,他面前都是空空的酒罈了。
倒盡了手上酒罈裡的最後一滴酒,江楓狠狠地將酒罈甩在了地上。
美麗的身影,宛如一瞥驚鴻,翩然而至。
「你很擔心她吧?」江南夢站在江楓面前。
江楓抬頭看了她一眼,不語。
江南夢坐在了江楓旁邊,「她是我的妹妹,我實在不忍心讓她這樣委屈。」
江楓聞言,並不作答。
江南夢依然逕自說著:「你越是疏遠她,你的心就會與她貼得更近。不是嗎?」
江楓默默地低下了頭。
「江楓,你的心裡只能容得下江錦繡,但——」江南夢加重語氣道,「我——不——在——乎——」
江楓猛地抬頭看著她。
江南夢又緩和了語氣道:「我不在乎,因為我知道你和她已經不可能了。」
江南夢起身走出涼亭,她突然又轉過身,「我要你和我成親。」
「啪!」江楓手中的酒碗應聲而落。酒花飛濺,空氣中瀰漫著酒的醇香。
很香,讓每一個人聞到都會感覺遺世飄然。
很香,不是散落的酒氣,而是濃濃的茶香。
葉子給每一個人都倒了一杯好茶,而後,低頭坐在了陶青的身邊。
「我陪你去。」陶青道。
錦繡搖了搖頭,「我知道,但我是不會讓你跟我去的。」
陶青看著錦繡。
「聖地山莊是江家的祖業,需要人去打理,況且爹爹的死在江湖上震動很大,這種時候你是不能離開的。」錦繡也看著陶青,眼中閃爍著堅定。
陶青道:「但你是義父的女兒,一個人出莊,我不放心,況且,我也有責任查出義父的死因。」
錦繡輕輕地笑了,「哥哥,爹爹的死讓我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有些事情我必須一個人來做。」她喝了口茶道,「我不會有事的,況且還有阿福在身邊照顧我。」
聞言,陶青看向阿福。
「我不會讓她有事的。」阿福道。
陶青伸手摸了摸錦繡的頭,道:「繡兒,你長大了。」
錦繡苦澀地說:「我寧願沒有長大。」
杯中的茶已經涼了,香氣卻還飄在屋中。
錦繡和阿福已經從陶青的屋子裡離開了。
「葉子是我的嫂嫂,她把哥哥照顧得很好。」錦繡對阿福說。
阿福笑道:「看得出她很愛你哥哥。」
錦繡道:「哥哥也很愛她。」
阿福點了點頭,道:「但凡安靜的女人都會讓男人愛的。」
錦繡搖了搖頭,「葉子是個啞巴。」
市集上,阿福買了一把烤串,逕自吃著。
錦繡在忍了很長時間後,終於開口說:「阿福,我們到底要去哪呀?」
阿福嘴裡塞滿了東西,含糊地說:「去哪裡都好,但總要吃飽呀。」說著,他遞了些烤串給她。
錦繡看著他,搖了搖頭,「我怎麼吃得下呀。」她皺眉看著他。
阿福那張溫婉如玉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安撫人心的微笑。
錦繡看著阿福,突然覺得很放心。
那是一種只要有他在,一切都可以解決的放心。
「只要有我在,事情總會解決的。」阿福對錦繡說,「你是這樣想的,對吧?」
錦繡驚訝地張大嘴巴,「你……你……」天,這傢伙難道會讀心嗎?
阿福把臉湊近錦繡,「這就是你對我的依賴。」
錦繡沒有想到,會和阿福離得這麼近,驚訝得連呼吸都忘了。她睜大眼睛,目光中卻充斥著阿福那寶石一樣明亮的眼睛。
看著錦繡漲得通紅的臉,阿福輕輕在她耳邊說:「為什麼不試著喜歡我呢?錦繡。」
「我……我……」錦繡的心都快跳出來了。
阿福歎了口氣,站直身子,溫和地對她說:「放心吧,我說過的,我會一直在你身邊。」而後,他又用輕鬆的口氣說,「至於剛才那個提議,你好好想想。」說完,他舉著烤串,大步向前走去。
長長的大街上,錦繡呆呆地站著。
「走吧,傻丫頭。」阿福在前面叫她。
錦繡覺得自己被阿福耍了,噘著嘴跟在他後面。
當然,心裡咒罵了阿福許多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