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他有記憶開始,他就是風家少爺。
風家的少爺,姓風,名知靜。
風家的老爺,希望這愛哭的兒子,知道安靜,所以取名知靜。
雖然他不記得自己曾經有過愛哭的時候,但風家那位戴著半邊銀面具的神秘老爺,總是打趣的看著安靜的他,和人如此介紹。
既然他不記得兒時的事,那他也無從和風家老爺對此爭辯,他不爭辯,他只做他該做的事。
風家的少爺和風家的老爺,丁點也不像。
個性不像,五官不像,雖然風家老爺總戴著半邊銀面具,可還是可以看得出來他的相貌十分俊美,不像小少爺模樣普普,雖然濃眉大眼,但頭大臉方,眉骨凸出,和風家老爺的俊秀差上許多,如果不特別說出來,沒人會覺得他們是父子。
很奇怪的,雖然不曾有人當著他的面說出來,但打從一開始,他就知道他不是風家老爺的親生兒子。
風家老爺不是爹,他知道;他不是兒子,他清楚那男人也曉得。
可風家老爺把他當兒子養,他養育他,教導他,供他吃住,讓他唸書習武。
後來,夫人生了個女兒,幾日後,他被叫到夫人房裡。
風家夫人是個好人,雖然懷疑他是風家老爺的私生子,依然視他如親,有時候,還真的太親了,她常常讓他不知如何是好。
「知靜,來。」
她招手,他順從上前,不上前的後果,就是會讓她親自下床,逮他過來。
他早已明白,風家沒有人能反抗她,不曾有人成功過,包括那位外表斯文,實則狡獪如狐的老爺。
夫人微笑看著他,將懷中的娃娃放低,給他看。
「這是銀光,是妹妹喔。」
他瞧著那在絲綢裡的小娃娃,那娃兒嫩白嫩白的,就像一團好吃的年糕一般,她在親娘的懷抱中,蜷握著一雙小拳頭,當著他的面,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她沒有牙。
他擰起了眉頭,有些駭然的想著,沒有牙的東西,該如何長大?
然後她閉上了嘴,睜開了烏溜溜的大眼,瞅著他。
夫人將那娃兒抱得更近,輕笑著說:「瞧,可愛吧?」
他看不出來那娃娃有哪裡可愛,所以他繼續盯著看,審視著,觀察著那一團。
「你可以摸摸她啊,來。」夫人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要他撫摸那柔軟的娃娃。
他意思意思的,摸了一下她的臉,打算很快的將手收回來。
但她好軟,溫溫的,有些熱。
他可以聽見血液流過她皮膚下的聲音,感覺到那帶著熱度的生命躍動。
然後那小小的手,抓住了他的手。
事後回想起來,他這輩子似乎是從那時開始的;從他摸了她,她握住他的小指頭開始。
在那之前,一切都是模糊不清、朦朧接續的片段。
不是爹的爹,不是娘的娘,還有在黑夜中,總是明亮無比的月光。
他不正常,他很清楚這件事,就像家裡每一個害怕他的僕傭一樣瞭解。
他是個怪小孩,即便身為風家少爺,也難以掩蓋這個事實。
他們偷偷的說,悄悄的談,以為他聽不見。
風家少爺很奇怪,聰明得嚇人,他不像三歲的孩子,他的胃像個無底洞,吃得比一個大人更多,還有一身的怪力,他的眼睛會在黑夜中發亮,他的脾氣很差,咬傷過很多人。
他是個沒人要的棄子,是老爺心好,才收留了被遺棄的他。
低聲的交談,竊竊的私語,總在風中來去,隔著牆,隔著街,他卻仍能聽得清楚明白。
「從今天開始,她就是你妹妹,你要用你的生命,保護她,照顧她。」
吩咐的聲音,從旁傳來,他抬起頭,看見那個男人。
他已解去了面對外人時,臉上總戴著的銀面具,面具下的臉,因傷而猙獰,但那雙眼是一樣的,那抹笑是一樣的。
「懂嗎?」
風家的老爺,笑看著他,問。
他眼也不眨,只拉回視線,瞧著那在軟絲嫩綢之中的小娃娃。
娃娃用那烏溜溜的小黑眼看著他,軟軟的小手,緊抓著他的小指頭。
因為他被這戶人家收養了,因為風家老爺供他吃住,因為風家夫人視他如子,所以他點頭,給了這一生,第一個承諾。
「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