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薇安單腳曲膝,另一隻盤坐著,右手不時地撥弄下唇,很認真的盯著他看。
「安子。」他終於受不了了,皺著眉回頭望著他,「有事嗎?」
她不自覺得綻開笑顏,搖了搖頭,「沒有。」
「安子,你很不正常,這一個星期來都這樣!」他索性擱下書本,「有話直說。」
「我在等你開口啊!」她用手捲著長髮,理所當然的說,「你都讓我去參加長者壽宴了,所以我在等你開口。」
是啊,事情就是從一個星期前的壽宴開始的!
安子知道了入席的規定,間接知道她的地位,那晚她的出現確實讓在場人士咋舌不已,但這原本就是他的用意,他要利用那場宴席,奠定安子詭譎的地位。
她不是正妻,目前只是個侍妾,但是遲早有一天,她會是他的妻子。
不過也就是從這件事後,安子每天都很快樂,而且很常這樣瞅著他不放,一臉期期艾艾的。
「我不明白你在期待些什麼,我希望直接挑明。」
「好!你的疤痕跟母親。」韋薇安倒也乾脆,單刀直入。
一擰眉,鬼塚英雄又別過頭去。怎麼又是這個問題。
「看!你要我問的,問了又不說!」她沒好氣的移近桌邊,也抓了一把點心,「如果你真的當我是重要的人,就應該跟我分享這件事!」
「你是我重要的人。」宴席的目的就是表達這個意思,否則他哪管那些長老活到幾歲?
「所以我們會分享秘密,彼此是生命共同體。」她高傲的眸子充滿挑釁,「還是說,你帶我出席宴席只是一時興起,你不如我想像中的……愛我、重視我,甚至想跟我……」
咳!後面不能說了,因為鬼塚英雄的求婚不及格,她遲早要他再來一遍。
「對你而言,分享秘密很重要嗎?」眉頭深鎖,因為那真的是他一生的秘密。
「很重要。」她放軟眉梢,「就像你已經知道我從小到大的事情一樣。」
所有他母親的事她都不知道,也因此跳過了他的童年生活。
鬼塚英雄深吸一口氣,原本認為這個秘密會陪伴他到永遠,但是現在有一個女人,說他是生命共同體,說她想分享他的秘密,意指與他共享人生……
意外地他不排斥,甚至感覺……有些激動。
他伸長了手,韋薇安立刻繞過桌子偎進他懷裡,貼著他的胸膛。
「我的母親是個侍妾,人很瘦小,而且體弱多病,但是個非常美麗的女人。她是個混血兒。」他的聲音很低,彷彿因為太久沒提這段往事,導致他不知道該用怎麼樣的語調來述說一樣。
韋薇安閉上雙眼,環抱住他,要讓英雄知道,她就在他身邊。
他母親是南美與日本的混血兒,長得相當出色,遇上父親不是偶然,因為她是鬼塚盟裡傭人的孩子。她搶眼的外表深受矚目,而病弱的身子更容易惹人憐惜,所以十七歲就成為盟主的侍妾。
她是自願的,因為她有著與身體相反的強大野心,她喜歡這個世界,認為自己可以在黑道裡生活,甚至有所做為,但是身體阻礙了她。她心機深沉的讓盟主寵愛,拼了命生下兒子,雖然撿回一命,卻無法再承受性愛。
但是無所謂,因為她已經有了孩子,即使知道盟主妻子膝下也有五個兒子、兩個女兒,她一點也不擔心,因為她相信自己的兒子。
她嚴格的教育兒子,製造無數的背叛,這樣便能奪去他所有的同情心、憐憫心,要他狠心決絕,成為一個最適合在黑道打滾,也不再動容的人。
鬼塚英雄如同母親的預料,受到父親的喜愛,然而有一天,有個侍妾前來,動手打了她,甚至以她的性命要求鬼塚英雄主動離開鬼塚盟!
她母親說,即使要了她這命,也不許他有任何動作;她頸子上的繩子越勒越緊,鬼塚英雄親眼看著母親的臉轉為紫色,他衝了過去,拿起水果刀攻擊那名侍妾。
忙亂中,茶几翻了,杯壺碎成一地,爭執中,年僅八歲的鬼塚英雄被侍妾推倒在地,下巴刮過長長的碎片,鮮血如注;那個傷口只差一公分就割斷頸動脈,當侍妾的屍首被抬出去時,他被母親狠狠的打了一巴掌。
因為盟主不能有弱點,今天就算對方拿刀子凌虐她,他也不該動容。
母親的鐵血教育並沒有因此終了,她病態的冰凍住他的感情,但是她發現孩子做得還不夠,所以她選擇了一個最極端的方式,讓鬼塚英雄變成再也不動情的人。
「怎麼了?」韋薇安突然感覺到鬼塚英雄在發抖,立刻直起身子,「沒事的!英雄,我在這裡!」
她跪直身子,張開雙臂緊緊的擁抱住他的頭,讓他偎在心口上,用力的以愛包圍他;那個母親有病吧?哪有人這樣教小孩的?問題是……她最後到底幹了什麼,會讓英雄這樣的人禁不住發顫?
「我殺了她。」他聲音哽咽的道:「我,親手殺了她。」
韋薇安瞪大雙眼,聽著他哽咽的嗓音,跟著回到過去。
他母親被診斷出活不過兩個月,她卻變得非常愉悅,總是帶著美麗的笑意,父親並沒有忘記母親,來探望的時間也多了,他當年以為因著如此,母親才會變得如此有生氣。
但是那個晚上,他才得到答案。
母親叫他到跟前,要他從珠寶盒裡拿出一把匕首,然後令他握著刀子,刀刃向著她胸口,她的柔荑則包裹住他的手。
「你會成為鬼塚盟的盟主,你是我一手栽培出來的……我要親眼看你取得鬼塚盟。」母親制住兒子意欲掙脫的雙手,冷冷的道:「把我骨灰和著瓷土製成容器,擺在每一個我可以看見你的角落。」
「母親?」九歲的鬼塚英雄,不明所以,但是可以感受到即將發生很可怕的事情——為什麼母親要拿刀尖抵在胸口?
下一秒,母親包覆著他的手以及刀子,將匕首刺進了自己的胸口!
血花瞬間染滿了母親白色的和服,她咧嘴而笑,染滿血的雙手撫過兒子的臉龐。「身為盟主不能有弱點,看你親手解決掉你的弱點了!」
九歲的男孩瞪大雙目,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你連我都能殺了,從今以後,沒有什麼事能難得倒你。」艷麗的母親在紅血中合上雙眼,她的神情淒美,笑得十分滿足。
然後,他就再也不需要感覺了……
韋薇安緊蹙著眉頭,她能感受到懷中的男人在發抖、在哭泣,即使他沒有淚水,但她就是知道他在哭泣!
他的心在九歲時被撕裂,再也完整不了,他被一個病態的母親塑造了這樣的人格,所以他才殘暴、他才凶狠,他被那個該死的母親扭曲了一切!
「我在這裡,英雄……你看著我!」韋薇安趕緊捧住鬼塚英雄的臉,他的眼神空洞,時光似乎滯留在九歲那一年。「你該死的看著我!我是安子!」
她拍著他的臉頰,好不容易才見到他瞳孔對焦。
「我不是你的弱點,我是你的愛人……有感情不是錯誤,我被你愛著覺得好幸福,你呢?」吻上他的下巴,「而且我覺得這個疤痕好帥,因為這是為了救你的母親,超帥的兒子!」
鬼塚英雄有點茫然,覺得呼吸困難,可是看著安子,看著她那雙熱情的眸子、那雙載滿感情的眼神,他平靜下來。
安子感受到被他愛著很幸福,他也是,他第一次這麼努力的想要去得到一個女人的愛,得到後的感覺是無盡的甜美,而且他了傾心的去付出。
母親,他被愛著,他正被愛著!跟母親的愛截然不同,為什麼他會覺得……安子給的愛讓他義無反顧呢?
「她是自殺,你已經長大了,應該心知肚明,不該被她設的枷鎖綁住。」韋薇安覺得很心疼,覺得她的心跟鬼塚英雄一樣的痛。「你是鬼塚盟的盟主,不代表你得變成殘忍無情的人。」
「我不是……」他痛苦地閉上雙眼。自從認識她之後,他真的變得心軟了。
「你不必軟弱,你一樣可以是強悍的盟主,領導鬼塚盟繼續讓各政府聞之喪膽,而我就在你身邊,我也絕對不會是你的弱點!」韋薇安斬釘截鐵的在他耳邊低喃,「你不再是那個女人塑造出的兒子,不再是了。」
她溫柔的鬆開雙手,深情的凝望著鬼塚英雄,然後站起身子,走到書架上,取過上頭的花瓶。
原來這就是母親的花瓶,走到哪兒,她都要盯視著她兒子嗎?
「安子……」他倒抽一口氣,知道她要做什麼。
「從現在開始,由我看著你。」韋薇安打開紙門,瞬間就把花瓶拋了出去。
鬼塚英雄沒有阻止,聽著花瓶在院子裡碎裂的聲音,好像在那瞬間,他身上的枷鎖也跟著找開了。
「怎麼回事?」佐佐木飛快地前來,緊張兮兮的看著站在走廊上的安子。
她帶著優雅的笑容,往房裡看去,目光一瞬不瞬的凝視著坐在地板上的鬼塚英雄,一直到他站起身。
「佐佐木。」他走了出來,面容泰然,「去把宅子裡所有的花瓶都收起來,只留下大廳那個。」
「收……收起來?」佐佐木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知道,那是盟主母親的骨灰製成的。
「全部收起來。」他睨了地上的碎片一眼,「這麼多年,她該看夠了。」
「是。」佐佐木領命,火速退去。
站在廊上的韋薇安,溫柔笑著,走上前去,鬼塚英雄張開手臂,緊緊的摟住她。
「你是我的男人、我的英雄,我這輩子最愛的人。」她依戀的偎著他,「你最好有所覺悟,我擁有了你的秘密,一輩子都不會離開你。」
「你休想離開我!」他俯身吻上她的前額,然後激動的攫住她迎上的雙唇。
這輩子,安子就是他的全部!
她十九歲生日那天,鬼塚英雄辦了一個盛大的宴席。由於她的地位幾乎確定,所以前來慶賀的人非常多,多到韋薇安的腳都跪麻了,然後不時的以怨慰的眼神瞪向他。
但這是她選擇的人生,未來她要在鬼塚盟生存,就必須習慣這種場合,做好人際關係。
不過宴席結束後,她吵著要鬼塚英雄帶她去PUB狂歡,他們只剩下兩個小時可以過她想要的生日。聽說兩個人玩瘋了,她不但在下腹部刺了一個紅色彎刀跟鬼字的刺青,還在附近的五星級飯店過夜後才回來。
歷經大小事情,所有人都知道,安子成為盟主夫人,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等一下!」
在前廳裡,鬼塚英雄才要出門,後頭傳來慌慌張張的聲音。他回過身子,很感謝安子沒有大呼小叫,而且身上穿著很平常的和服。
「幫我寄出去。」她遞去一張明信片,「千萬別忘了。」
他接過手。那是安子寄給優子的「家書」。
「好,我會叫佐佐木寄出去的。」
「媽都沒有回信嗎?」她寄了三、四封了,為什麼都沒有收到回信?
「有的話我會拿給你。」他淡淡應著,不想理這件事,「晚上我會早回,我帶你去東京街頭走走。」
「啊,不要!你早點回來,我有驚喜要給你。」韋薇安眨著一雙眼。通常她眨動的那麼快,就表示有問題。
不過他一向很喜歡她的驚喜,不管她做什麼,他都很期待!所以他點了頭,代表同意,然後就出門。
一上車,鬼塚英雄就把明信片交給佐佐木,「收起來。」
「盟主,」接過明信片,佐佐木非常猶疑,「要是安子小姐知道一封都沒寄出去……」
「除非你告密。」他瞥了佐佐木一眼,下一句沒出口的是:你敢告密的話……
「是。」佐佐木識相的把明信片收起來。他真搞不懂,既然都讓安子小姐寫家書了,為什麼不寄出去呢?
「我不想讓她跟台灣有關聯,她是這裡的人了。」彷彿看穿了他的想法,鬼塚英雄主動給了答案,「在她跟這裡的羈絆深到無法脫離時,我會讓優子知道的。」
羈絆啊……佐佐木明瞭盟主的意思,他指的不僅僅是愛情,他要安子徹頭徹尾的成為鬼塚盟的人,給予她責任,讓她完全融進這個環境當中。
「不知道什麼時候,安子小姐會正式成為鬼塚盟的一份子?」佐佐木轉個彎問,他指的是結婚。皇帝不急、急死太監,自從公告她的身份後,一晃眼又三、四個月了。
這兩個人甜甜蜜蜜,安子甚至撤掉了盟主母親的花瓶,也涉入了幫務,任何正式場合都參加過了,就是沒有籌備婚禮的消息傳出。
「今晚。」鬼塚英雄難掩笑容,悄悄的勾動嘴角。
今天……佐佐木暗自倒抽一口氣。盟主母親的忌日當天!
他要在這天,向母親正式介紹安子嗎?不知道為什麼……他從來不認為鬼塚英雄的母親是個好人。他隱約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事,依照那位美人的性格,說不定……會計較安子也說不定。
「上香去吧。」鬼塚英雄泰然自若吩咐,「我要去跟母親報告這個消息。」
佐佐木下令開車,突然有股憂心在心口。他望著灰雲密佈的天空,祈求胸口的不安能快速散去。
鬼塚英雄前腳夫出了門後,韋薇安就回到房裡換下和服。在蒼鬼閣生活的她,是不穿著規矩束縛的,她愛穿什麼就穿什麼,所以她換上了簡單的T恤牛仔褲,甚至穿著拖鞋。
她知道鬼塚英雄今早先去他母親靈前上香,晚上沒排行程,所以她要煮一頓家常料理讓他品嚐品嚐。當然她絕對沒有要代替他母親的意思,那種母親,她沒興趣代替。
腳跟一旋,韋薇安踏著輕快腳步離開。英雄沒吃過她煮的東西,以前在育幼院裡她超會煮飯、做點心的,來到日本後,卻連瓦斯爐都沒開過。
她愛吃日本料理,也已經習慣這兒的口味,但是一定會懷念故鄉味。今晚他就等著回來,品嚐一下道地的台灣小吃!
她先到廚房跟裡頭的人溝通一下,只用下午時間煮頓飯,使用最靠近裡面的爐口,而且食品店會在晚餐時間前搞定,不會影響到他們做飯的時間:沒人敢違抗安子,即使她並沒有使用任何命令或是威赫,因為她早已擁有絕對崇高的地位。
這天下午,韋薇安忙得很開心,太久沒煮飯有些生澀,但是試了幾次,記憶便會被喚起:她炒了兩道青菜、一盤新鮮的蒸魚、鴨肉羹面,以及鮮甜的蛤蜊豆腐湯,簡單得不得了,但是每樣都超美味。
她現在只差蠔油一瓶,剛托廚傭購買了,做好的菜已經先用推車推回房裡,會議室那裡有微波爐,離房間比較近,等英雄回來再熱一下就好了。現下爐上剩湯,她要把豆腐煮到出洞,讓鮮美的蛤蜊湯入味。
原來做飯給心愛的人吃,會是這麼開心的一件事。她想……不是煮飯這件事有趣,而是愛人的心讓她感到愉快吧!真期待英雄吃到這些食物的表情,他應該要慶幸,她說不定也能當賢妻良母呢!
「好香啊!」甜美的聲音突然出現在空蕩蕩的廚房裡,讓韋薇安全身都警戒起來。
回過頭,她發現許多熟悉的侍妾曾幾何時已經站進了偌大的廚房,甚至堵住了入口,她使用廚房裡面的爐子,這間廚房有十坪大小,因為她的緣故,支開了所有人,地處偏遠,就算她大喊也喊不到人。
她認得這些侍妾,因為幾乎都是被她還擊過的人。最有趣的是,連一那兩個毀掉容貌被趕出鬼塚盟的侍妾,竟也出現了。
韋薇安冷靜沉著的掛上微笑,仔細的掃過每一張臉龐。沒有律子?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幾乎確定這是她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