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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認栽 第二章 作者:元玥
    史絛霄離了「青春居」之後,直闖「武當山」。她甫入山門口,守門的道人便阻了她的去路。「女施主。」小道人橫在她面前。「今日是我們清修之日,不接外客,還請女施主見諒,改日再來參訪。」

    史絳霄一笑。「我不是來參訪,我是來尋仇的。小師父,我不為難你,你速速去把玉虛老道找來,我要和他討個公道。」

    小道人打量著她。「你要找玉虛師父?」

    那「玉虛真人」在「武當派」中地位極高,僅次於掌門。當年老掌門曾有意要他接替掌門位置,他卻力主按照舊例,由他師兄接掌此職,此事讓他博得武林同道讚揚。這些年來,除了傳授後輩武藝之外,他也職司戒律,鐵面無私,更受「武當派」上下敬重。

    小道人收了目光。「玉虛師父不可能見你的,女施主還是請回吧。」

    「要我走,拿本事來吧。」史絳霄揚出長鞭,一把捲走小道人手上的拂塵,傲然逸身。

    小道人愣了下突然空掉的手,睜眼看著史絳霄的背影,好一會兒,他才回神,趕緊大聲嚷喚。「有人闖入!」

    史絳霄如人無人之境,步步走得昂揚無懼。

    七個道人施展輕功,從天而降,將她團團圍住。為首之人說道:「女施主還請留步。」那人聲音沉厚溫篤,語畢,轉過身來,單手猶放在胸前與史絳霄行禮。

    兩人視線一觸,俱是大驚。

    原來那為首之人,正是與史絳霄因相撞而結職的男子荊英,又號「無塵劍客」,乃「武當派」首席俗家弟子。

    「史姑娘!」

    「是你?!」史絳霄這才想起男子確實姓荊,只是她沒有料到他就是荊英。

    餘下六人,見他們兩人相識,也是面面相覷。他們長年在道觀修行,未曾見過像史絳霄這樣的艷姝,乍看到她,只覺驚為天人,全然沒想到,她與荊英竟是相識。有人看著荊英,心頭已經暗怪他沒把這樣艷遇告訴他們。

    荊英斂收起心神,溫展笑顏。「不知史姑娘駕臨敞觀,有何指教?」

    史絳霄凝看著他,再度與他對視。「兄弟,你可是荊英?『武當』第一弟子,也是『七星陣』之首。」

    「史姑娘謬讚了。」荊英噙笑以對。

    看到他純良的笑容,史絳霄玉顏一合,她實在無法與他為敵。史絳霄索性捲起長鞭。「兄弟,去叫你們那『玉虛真人』出來吧。」

    「史姑娘為了什麼事情要見玉虛師父呢?」荊英揮手,示意其他師兄弟撤開陣勢,大有化干戈為玉帛的意思。

    史絳霄理直氣壯地說:「上次我七哥『顛倒和尚』在這兒弄倒了一棵小松樹,竟遭了他一頓惡打。我看不過眼,要來跟他討回公道。」

    「有這樣的事?」荊英沉吟。

    「七星陣」中,有人說道:「荊師兄,那是你下山省親時發生的事情。」

    「原來是這樣。」荊英瞭然地點頭,又是一笑。「史姑娘,我看是一場誤會。」

    「什麼叫一場誤會?」史絳霄睇了他一眼。「莫非是樹沒倒,還是我七哥沒被揍。」哼了一聲之後,她端正容色。「樹被推倒了,我們當然是要賠。不管多少銀子,我都可以替我七哥出,可是你們這樣惡打他,那就是欺人太甚了。」

    儘管史絳霄態度不佳,荊英仍不改變笑容。「玉虛師父職司戒律,從不講情面,他待人律己都是十分嚴厲,我想他真的只有執法之心,並無凌辱之意。」

    「打人打臉了,這還不是凌辱?難道我七哥挨了揍,只能啞巴吃黃連——暗吞了嗎?」史絳霄不以為然,俏抬螓首。「這樣吧,你說那『玉虛老道』只是為了執法才如此,那好,我今天就按你們的規矩行事,我一棵棵地砍了你們的樹,再一棵棵地賠你們樹,看你們咽不嚥得下這口悶氣。」

    話甫說完,史絳霄鞭一揚、身一騰,縱掠到庭院所植的松柏旁邊,出手便是一鞭,狠狠抽去。

    荊英飛身,長劍一攔,便卸下史絳霄的攻勢。「冤家宜解不宜結,還請史姑娘看在下薄面,回轉貴府吧。」

    「我要肯息事寧人,又怎麼會來?況且,我與你的交情是一回事,我與七哥的交情又是另一回事。」史絳霄長鞭再揚,疾如閃電。

    荊英不願意事無轉圜,只好出劍,絞纏住史絳霄的長鞭。

    史絳霄那條長鞭,乃是以特製藥材浸煉過的,特為柔韌,水火難侵,刀劍難傷,只是荊英不願鬆手,她只能與他不斷拉扯。「好傢伙,身手果然了得。」史絳霄咬緊下唇。

    一道人影陡然騰出,沉聲喝道:「哪裡來的人,敢在我武當山撒野。」

    荊英抽劍,逸身貼在她旁邊,小聲地說:「你快走吧。」

    史絳霄收鞭,傲然地與那人對視。「你就是那玉虛老道嗎?」

    她看那人面容清瘦,目露精光,料想那人應該就是「玉虛真人」沒錯。

    「玉虛真人」半瞇著眼睛,上下審量著史絳霄。史絳霄明艷的風采可說是他生平僅見,不過她週身流動的桀驁,更讓他目光難轉。

    史絳霄不愛他那逼人的目光,揚出鞭子。「牛鼻子,你到底是不是玉虛老道?」

    荊英看情勢不對,先行對「玉虛真人」擎拳作揖。「玉虛師父,這位女施主是史絳霄姑娘,上次她結拜兄弟『顛倒和尚』與我們略有摩擦,致生誤會,於今小徒正在排解中,不敢勞動玉虛師父出手。」

    「玉虛真人」揮手讓他退下。「荊英,『顛倒和尚』的事情我有印象,那不是誤會,我自己處理就是。」

    「好。」史絳霄搶在荊英之前說話。「你倒是一個乾脆的人,我也不與你囉嗦。上次我七哥來,推倒你一棵樹,那銀子我賠;不過,我七哥遭你派人一頓打,你怎麼賠我?」

    「玉虛真人」觀了她一眼。「無理取鬧。原來你就是『江湖九(酒)怪』中排行第九的史絳霄。哼,像你這樣憑仗家中有錢,不好好找個人家嫁了,到處惹是生非的姑娘家,最需要教訓了。」

    「可惡的老道。」史絳霄最恨人家這樣說她,一聽他這樣說,怒不可遏,飛身出手,便是一擊。

    「玉虛真人」手上一柄拂塵,猛烈生風,那威力絲毫不遜史絳霄長鞭在手。

    史絳霄氣他不過,捲起旁邊的盆景,朝他擊去。

    「砰」地好幾聲,她連摔了數個盆景,弄得「玉虛真人」大為光火,一甩拂塵,欺身向她刮去,那強勁的力道,竟硬生生地劃開史絳霄的袖子。

    史絳霄的袖子狼狽地半掛在手上,刮開之處,雖無傷痕,卻是疼痛異常。史絳霄這才領略到「玉虛真人」的本領。

    荊英在旁見了著急,高聲喊道:「玉虛師父,還請手下留情。」

    「玉虛真人」看著她芙蓉面緊咬編貝齒的模樣,目光異常炯亮,嘴角微微上揚說道:「只要她肯道歉,我這就放了她。」

    史絳霄冷笑。「你武當仗勢欺人才要道歉吧。」

    「冥頑不靈,看我怎麼收拾你。」「玉虛真人」再現絕技,一步步追打著史絳霄,而史絳霄緊咬著牙,連個疼字都不願喊出。

    旁邊那些徒兒一個個地皺緊眉頭,史絳霄那受疼的樣子,誰見了都會不捨。只是他們雖覺得「玉虛真人」下手委實過狠了,也不敢出聲惹惱他。

    「還不認錯。」「玉虛真人」顯然已經打紅了眼,下手又是重招。

    他的出手疾過閃電,猛如霹靂,史絳霄心知躲閃不過,驚恐的意念才動,身體就讓人整個抱護住。

    原來是荊英硬生生地為她吃下這一擊,他的背部猶被燒烙一道,面上還強自轉出一抹笑。「早說,要你走了。」他抱住了史絳霄,小小聲地在她耳朵說。

    史絳霄眉頭一擰,她寧可那拂塵是狠狠抽在她身上,也好過打到荊英。

    「玉虛真人」先是一愣,爾後大喝。「荊英,男女授受不親,你還不快放開她。」

    「是。」荊英這才意識到史絳霄這樣貼近,趕緊放開史絳霄。

    「孽徒。」「玉虛真人」憤怒地握緊拂塵指著荊英。

    「玉虛師父,小徒知錯,自願受罰。」荊英當著眾人面前,向「玉虛真人」跪下,誠懇地望著他。「不過,史姑娘畢竟不是我武當門下之人,縱使她錯在挑釁、錯在魯莽,也已經讓師父教訓過了,還請師父放過她吧。」

    他言語之間不但顧守史絳霄安危,還處處周全「玉虎真人」面子。

    「玉虛真人」面上稍軟,不過當他一對上史絳霄忿懣不屑的眼光時,心裡再惱,沉聲吩咐道:「來人啊,把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給我關進後山石洞中,三餐不准給她,直到她悔改為止。」

    「玉虛師父……」荊英再度開口為史絳霄求情。

    「你別想再為她說話了。」「玉虛真人」一口回絕了他的話。「你再求情,我就治你一條勾結妖女之罪。眼下你給我跪好,好好反省。」

    其他人看「玉虛真人」火氣正大,面面相覷,深怕受無妄之災,只得噤口不語。荊英知道勸說無用,端凝眉眼,沉默地受罰。

    史絳霄一旁看不過眼,實在很想出口罵這老道,又怕再次連累荊英,只得咬牙吞忍下。

    「武當派」極重戒律,其他的人明知道這種做法,可能會引來爭議,還是只得執行。他們走到史絳霄身邊,比了個手勢。「史姑娘,請吧。」不用繩索捆綁,算是他們對她唯一的體貼了。

    「哼!」史絳霄一步步地昂走,心頭卻還是氣那老道不過。走了兩步,她忽地停下來一笑。「可惜啊,泱泱武當,竟不能以德服人,難怪名聲總是不若少林。」淡淡的語氣,卻狠狠地刺了「玉虛道人」一下。

    武當和少林向來都有爭奪武林第一的心結,那「玉虛道人」一聽這話,面色脹紅,騰到史絳霄面前,握緊了拳頭。他很想再教訓史絳霄,可是此時出手,就正應了她那句「不能以德服人」了。

    史絳霄看他臉上的紅色都快爆開了,得意地逸出笑容,帶著奚落的眸光看著他。「道長,還請借過,我要到後山石洞了。」

    若不是看「玉虛真人」面色沉重,其他的人就要壓不住笑聲了。

    「哼!」「玉虛真人」哼了一聲之後,縱身掠開。

    其他人瞧著史絳霄,低低地笑出。說真的,這場打鬥下來,他們不但受她美貌吸引,更為她的義氣膽識折服。

    史絳霄睇看他們笑了,轉過頭去,望著荊英。

    荊英與她相看,無奈地搖頭後,終還是展笑。

    史絳霄一收到他的笑容,乍綻笑靨,明妍如春,燦爛似火。一霎時,四下都顯得暗淡。剎那中,荊英的眼裡只有……只有她滿放的笑。

    oo

    星月黯淡,史絳霄環住一身孤冷,透過鐵欄,睜睜地望著洞外。她嚥了下口水,從早上的打鬥至今,她只飲了一點水。於今,餓到半夜,飢腸轆轆的感覺也沒了,只剩一種困乏。春寒料峭,夜風吹來,更添倦累。

    她吁歎一聲,腦裡散不去昏亂的思緒。嗡嗡作響的腦中,雜了她七哥的一句話——合該是她的因緣就在武當。而她的身上除了酸疼之外,還殘著荊英當時奮不顧身一抱的感覺。

    「哎呀!」覺察自己這樣紛亂的心事,她埋頭嘖了一聲。

    「怎麼了?」欄外驀地響起溫暖的探問。

    史絛霄霍地抬頭,對上了荊英含笑的俊容。「好兄弟。」她開心一喚。「我還在想,那老道有沒有為難你?」

    「你放心,玉虛師父已經原諒我了。」荊英手持竹籃,開了鐵門,低矮著身子鑽進洞內。他在她旁邊坐下,從竹籃中拿出一碗飯、一碟菜。「都是些冷掉的齋飯,你就委屈些吧。」把筷子遞給了她。

    史絳霄舉著,悄悄皺起眉來,被「玉虛真人」打過的地方疼得她連舉手都難。

    「手疼了是嗎?」荊英很快就察覺她為何凝眉,拿過她的筷子,輕輕撩捲起袖子。初時,傷處還沒顯出,於今都浮成獰醜的瘀烏,霸佔了她工藕似的手臂。荊英揪起眉,而後對她一笑。「放心,我自小也是常挨玉虛師父的打,因此獨門秘方比誰都多。我這裡有一瓶藥,一擦便能見效。」

    想到他常常挨揍,史絳霄忿聲說道:「你那玉虛師父,真是有病,這樣折騰你。」

    荊英一笑,拿出藥來,溫和的俊容,沒有半分的不滿。「玉虛師父也是恨鐵不成鋼,才會下了重手。」

    他手上的藥瓶碧綠剔透,是用上好的玉做成的,蓋子一掀開,便可鬧到一股綿柔的香氣。

    史絳霄看著他手上的藥。「聽說你出身名門,看你用的東西,倒是不俗。」

    「那是芙妹千方百計為我弄來的。」荊英笑笑,將藥瓶遞給她。

    史絳霄聽他這麼說,一時心裡不知怎麼生了排斥,竟是不想要接下藥瓶。

    「怎麼了?」荊英望著她笑。「是手太疼了,不好塗藥嗎?」

    「嗯。」史絳霄倉皇地點頭。

    荊英忖了半晌。「若你不介意,由我幫你上藥好嗎?」他是個君子之人,向來謹守男女分際。只是他並不過迂,若有需要,他還是會出手相助。

    「好啊!」史絳霄扯了抹笑,把手放在他的面前。

    荊英輕拉起史絳霄的手腕,為她塗上一層藥,細細推開。開始按揉的時候,刺痛得不得了,史絳霄微微皺起眉來,荊英柔聲呵護。「忍過一會兒就不疼了。」他抬頭,深邃的眼眸要去承納她的苦疼。

    被他一望,她的心竟怦怦怦地跳著。黑暗的洞中,他的眼眸是唯一的星子。

    「現在比較不痛了吧。」荊英噙笑再問。

    「唉。」史絳霄胡亂應答,躲開他的目光,沉定下慌亂的心跳。慢慢地,她可以感覺到藥力綿入肌理,手臂的酸痛,神奇地消褪。她抬頭,想和他稱謝,可一看到他為她埋首專注的模樣,到了舌尖的話,又硬生生地吞下。

    她莫名生了個念頭,想要拉長這樣的時光,於是設法與他談話。「你那芙妹的藥,真是好用。我記得她好像姓雲……對了,我曾聽人說過,江南有兩大家族,一是你荊家,二是她雲家。你們兩家不只在武林中頗有威望,更是聯手吃下江南的織造事業,兩家交情非比尋常。」

    「是啊。」荊英笑笑地看著她。「芙妹與我算是一同長大,不過,我長年在『武當山』習藝,與她總是聚少離多,一年見不到幾次面。」

    「是這樣啊!」史絳霄終究是耐不住性子的人,脫口問道:「那你以後會娶她嗎?」

    「啊?!」荊英愣了下,面下閃過窘然尷尬。

    史絳霄臉上不知怎麼也紅了,胡亂牽開一抹笑。「兄弟,我隨便問問的,你不想答也就算了。」

    「無妨。」荊英又是溫和的笑。「其實我爹的意思,是希望我將來能接掌『武當派』,而我娘則是勸我,要把握芙妹,娶她進門。」

    史絳霄趕緊問:「那你自己的想法呢?」

    荊英沉吟了一下,才答道:「我知道諸位師父一直很看重我,我也希望能對得起他們的托付。這趟我下山省親,曾與我娘談過,要她透些消息給雲家,我往後說不定入了道門,清心修持,再不顧塵俗。芙妹的青春,萬萬不能教我耽誤了。」

    聽他這話,史絳霄一則鬆了口氣,一則又問了口氣。「你的意思是說,往後你也要和你那玉虛師父一樣了啊?」

    「像玉虛師父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啊!」荊英還是一貫的笑容。

    史絳霄咬著下唇,不發一語。她還沒弄清楚自己的心意,也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只是他一想到他這樣清心寡慾,就覺得胸悶氣結就是了。

    「你怎麼了?手還疼嗎?要不要先吃點東西?」荊英猜不出她的心意,只好一連問了幾個問題。

    史絳霄望他一眼,一笑。「我吃點東西吧。」她猜可能是今天受了那牛鼻子老道的氣,又餓了一天,心緒才會這樣不穩。

    史絳霄拿起碗,扒了兩口飯、夾了點菜吃。兩口吞下後,她才真覺得餓了,也不嫌飯冷茶淡,就這麼吃著。

    看她吃得津津有味,荊英一笑。「史家富可敵國,我還怕這些冷飯剩菜,委屈了你呢。」

    聽他這麼說,史絳霄眉頭一沉,放下筷子,與他對看。「你是不是覺得,我就像是那『玉虛老道』說的——是個仗著家中有錢,一天到晚惹是生非的姑娘?」

    荊英連忙道歉。「是我失言,我沒這意思。」

    史絳霄嘔氣似的埋頭猛扒著飯,大口大口囫圃吞去。

    「你別吃得這樣急嘛。」荊英擔心地說。

    他的話才說完,史絳霄就噎住。「咳!咳!」她痛苦地拍著胸口。

    荊英趕緊盛了碗冷湯給她。

    史絳霄一接過碗,即大口灌下,胸腔讓湯水這麼一衝,空了出來。史絳霄臉色才鬆了下來,他看著荊英緊張的模樣,噗哧一笑。

    她一甩頭,覺得自己委實好笑。「我這瘋子,你待我這樣好,我跟你氣什麼呢?兄弟,我這樣失態,還請你見諒。」

    「我想若被看做是仗著家中有錢,惹是生非的人,誰都不會開心的。」荊英看著她。「不過,我看你很介意這件事情。」

    史絳霄與他對看,喟歎一聲,爾後對他傾吐。「我不懂營生之道,只熟釀酒之方。我之所以遊歷天下,固然是因為在家中容易起爭執,也是為了尋求不同的釀酒方子給我大哥。我就討厭那些人,什麼也不明白,跟著人瞎起哄,跟著人罵我,莫名其妙,關他們屁事。」

    她一吐怨氣後,覷了他一眼,面上微紅,悄然地縮了下舌頭。「兄弟,對不起,我說粗話了。我指的人不是你,你不要多心。」

    荊英一笑。「我看你這樣爽朗,還以為你什麼也不掛心。」

    「沒法子,我修養不好,容易被激怒。」史絳霄坦承。

    「我欣賞的是你這樣的真性真情,可是,可是人又難免矛盾——」荊英輕唱一聲。「我怕像你這樣率真,在險惡的江湖中,容易受傷。」

    「沒法子,這世上有些事,做了後悔,不做遺憾。我這人怕有遺憾,只好擔些後悔的風險。」史絳霄看著他,突然生出念頭,想他這人,和她大不相同。應該是寧可遺憾,也不願後悔的人。

    荊英對史絳霄這句話,特別有感觸,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還以為你做事直撞,不想心底還是一片朗澈。」

    史絳霄一笑。「我七哥說了,不是明白人,豈喝糊塗酒。」她習慣性隨手一探,摸不到酒壺,她也就縮了手。

    荊英注意到她的手勢,笑道:「這裡不能給酒的。我後來聽說了,你七哥當時就是在觀內偷喝酒,才讓玉虛師父這樣生氣。」他見史絳霄不快,趕緊補充。「我並不是說他罪有應得,你莫要惱怒。我只是把前因後果再跟你詳述,並無他意。關於你七哥『顛倒和尚』,雖然我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對他卻是十分好奇。以後有機會的話,還望你引見呢。」

    聽他這樣說,史絳霄火氣也熄了。只不過,想到自己不但沒替七哥出氣,還讓人關在這裡,就覺得氣餒。「唉,若我不被關在這裡,何只要帶你去見七哥。其他兄弟也是要讓你認識的。」

    荊英笑起。「你放心,我就是來幫助你逃離此地。」

    「真的?!」史絳霄目光大亮。

    「當然是真的。」荊英看著史絳霄,不知不覺中,眼底流出對她的寵,對她的疼,以及對她的羨。「你可是個天上飛的大鵬,若讓你關在這裡,不出三天,就算是不餓壞了,也是要先悶出病來。你口口聲聲叫我兄弟,我難道能不顧你嗎?」

    「好兄弟。」史絳霄一時感激,摟著他的肩,把他搭過來。只是不出半晌,她隨即皺高了眉頭。「不行啊,你們規矩這麼多。你要放了我,非被那玉虛老道打死不可。」

    「不會的。」荊英向她保證。「其他師父很照顧我的。我料定他們不會看著玉虛師父打死我的。」

    「是嗎?」史絳霄瞄覷著他,顯然還是很擔心。「哎呀,我看你還是別冒險放我了,了不得就是在這裡窩幾天。你要有心,每晚來看我,我就感激不盡了。」

    「只怕事情不能如你所願。玉虛師父管得甚嚴,我想每日來看你,恐怕是不容易;而且,我也不確定玉虛師父想要將你關多久。為了避免夜長夢多,我還是快些把你放出去吧。」荊英倒是不耽誤時間,招呼著她往洞口走去。

    史絳霄還有遲疑,荊英索性拉住她的手,走出洞外。他朝四周探去,低聲說道:「這時間巡守最松,要走得趁快。」指了一條小路給她看。「從這裡出去,就更不容易被抓回了。」

    史絳霄看著他認真的側臉。「兄弟,就是為我被罰,你也甘願嗎?」

    「當然嘍。」荊英回看著她,沒有絲毫的猶豫。

    「好。」史絳霄把他的關懷納入胸口,心頭已經做好盤量了。「那你領路吧,我跟著走。」

    「那最好。」荊英帶著她沒入小徑之中。「小心些。」他不時回頭溫言關囑。

    「我知道。」史絳霄扯了一抹笑,看他被轉過身子,咬緊牙,舉手朝他暴然一擊。

    「嗯。」荊英悶哼一聲,身子軟下,史絳霄迅速轉到他前面,順勢扛抱起他。

    「兄弟。」史絳霄低語。「我這是為你好,還請你原諒。」她頭也不回地扛起他,匿身於雜草叢生的小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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