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英得知自己竟遭史絳霄襲擊,怒氣陡生,俊容刷白,不發一語地步上回「武當山」的路。
史絳霄兩手撐開,擋在他的前面。「兄弟……」她苦苦喚他。
荊英冷然地打斷她的話。「史姑娘莫叫得如此親近,在下無福消受。」他修養極佳,從來不曾對人出過惡口,可是此時卻壓不住胸中一團怒火。
他竟然被偷襲了!被她偷襲、被他所欣賞的她偷襲、被他所信任的她偷襲。他讓誰偷襲都好,就是不該是她。
「我知道你氣我,你就是要打我罵我,我都認了。可算我求你了,兄弟,千萬別這時候回『武當山』。」史絳霄這輩子,從沒這麼低聲下氣過。
荊英知道史絳霄的態度,已經是委屈再三了,可是他還是很難釋懷,只能甩過頭,狠狠地吐出一口胸中鬱悶的氣,待胸前起伏不再這樣劇烈,才用了較平穩的語氣問道:「你何苦呢?」
「你不忍見我被關受苦,我又如何能見你為我受罰呢?我只是想,這時候那玉虛……『玉虛真人』,火氣正大,你要是現在回去受罰,吃的苦處,必然不少。倒不如和我在山下多窩一段日子,待他火氣已消,再回山上,才不至於多受冤枉的皮肉之苦。」史絳霄是真心為他考量,才會決意出手的。
看她說得誠摯,荊英實在不忍再與她動怒,只是她採用的手段,確實是利用了他對她的信任,這一點讓他無法不耿耿於懷。
「你實在不該為我擅作主張。不論是什麼樣的責罰,那都是我甘心領受,也是我應當承受的。況且我們是朋友。是兄弟,有事情你應該開誠佈公與我商議才是。」荊英自制力極好,即便胸中猶有悶氣,他仍是以平緩的語氣敘述完這樣一句話。
「我若是開口問你,你會和我一同下山,避開你師父的責罰嗎?」史絳霄巴巴地看著他。
荊英納看她的眼光,最終還是堅定地說道:「不會。」
「那就是了。」史絳霄噘嘴,低下了頭。
這件事情的問題又回到原點,兩人僵在那裡,彼此不發一語,氣氛更轉凝滯。史絳霄抬眸翻覷他一眼,瞅見他繃緊的俊容,差一點便要跟他說,既然這樣不開心,那他就回山上,去受他師父的罰,去做他該做的好弟子。不過,史絳霄終究還是沒這麼說。唉,她實在無法眼睜睜看他回山上受罰。
荊英心裡其實也有掙扎。他可以一如往常溫整容顏,和顏悅色地謝謝她為他費心,在表明既定的心意後,揮手告別;可是,一想到這話出口之後,她定然會失望,他竟生了幾分矛盾。
就在兩人都是沉默不言的時候,樹林另一頭隱隱傳來哭泣的聲音。兩人相互看了一眼,隔了半晌,同聲說道:「我看……」
話一出口,兩人都笑了。
史絳霄神情緩了許多,輕拍荊英的肩耪。「兄弟,咱們先去看看怎麼回事吧。」
「嗯。」荊英點頭,與她同往哭聲處覓去。
到了樹林的另外一頭,兩人只見到一名老婦人,蓬頭垢面,半伏在地上,失聲嚎哭。
「這位婆婆你怎麼了?」史絳霄低身問她。
老婦淚眼看著史絳霄,見她有如天仙美人,卻是一身狼狽;再看一旁的荊英,玉樹臨風,卻是一身道袍。一時搞不清楚自己遇到的兩人,是怎樣的人物。因此也只是將嚎哭轉為抽搐,並不言語。
荊英也低下身子,柔聲說道:「婆婆,我們不是壞人,您別擔心,要是您有什麼委屈,說給我們兩個聽,我們能做到的話,一定想辦法為您解決。」
荊英的聲音有著安撫人心的溫柔。老婦一聽他這麼說,抹去眼淚鼻涕。「您真的能幫我嗎?」
史絳霄拍拍胸脯。「除了天上的星星我搞不下來,湖面的月亮我撈不起來之外,沒有什麼事情難得倒我的。」
荊英側看著她,逸了抹笑。史絳霄就是史絳霄,說起話來大言不慚,說起話來豪氣萬千,讓人又覺可愛,又覺敬佩。
感受到他含笑的目光,史絳霄睇了他一眼,臉上隱浮過一抹紅,朗聲說道:「我說真的。」也不知道怎麼了,她向來並不容易窘然,可是在他面前,她好像就是容易泛紅。
老婦聽史絳霄這麼精神的一喊,稍是愣了下。
荊英溫展笑顏,附和著史絳霄的話。「嗯,婆婆,我想我們應該幫得上忙才是,您不妨把苦處告訴我們。」
「喔。」老婦回神點頭,將情形說給他們聽。「是這樣的,老身守寡守得早,身邊只有阿繡這麼一個女兒,平常我和阿繡就在客棧中唱點小曲、討點賞錢過活。昨兒個,客棧中不知怎麼來了個凶神惡煞,我聽他手下的人叫他福公子,哪裡知道這個……」說著,老婦語又哽咽。
從她的反應與態度,荊英約莫可猜出發生了什麼事情,便替她接口說道:「婆婆,他搶了你家閨女嗎?」
「嗯。」婆婆點頭。「他拿了三十兩來,說是要做阿繡的聘禮。」
「豈有此理!」史絳霄掀眉。「婆婆,是哪家客棧?您告訴我,我替您把閨女給帶回來。」
婆婆半信半疑地看著她,不過還是說出客棧的名字。「是『高昇客棧』。」
史絳霄拉起老婦的手,拍著她的手背。「婆婆,您在這兒等我,我去去就回來。」
「等等。」荊英突然出口,喚住史絳霄。
「怎麼?」史絳霄看著他。
荊英一笑。「我看由我送婆婆回她住的地方,然後再去客棧和你會合吧。」
史絳霄大喜。「那你暫時就不回山上了?」
看他這樣開心,荊英釋出一抹笑,輕輕點了頭。
史絳霄開心地搭住荊英的肩頭。「那好,我這就先去客棧。」她看著他的眸,接到他眼中遞來的關懷,心中又暖,再度展顏。「兄弟,你放心,我一定留幾個人給你教訓。」收了視線後,她站了起來就要離去。
老婦看她要走,急急地捉住她的手。「姑娘。」她從懷裡掏出一袋銀子。「這是那個福公子給我的銀子,我半分不要,全交給您,求您替我討回……討回我的阿繡啊……」想到女兒,老婦又是涕淚縱橫,雙膝順勢跪了下來,直給史絳霄磕頭。「阿繡,就求您救她了。」
「婆婆,您快別這樣。」史絳霄把她拉起來。「您只管把那三十兩銀子留下來,我照樣把阿繡姑娘救出來。」
荊英也在一旁勸說:「婆婆,救人如救火,您要謝她,也不差這一時半刻,就讓她先去救阿繡姑娘吧。」
聽荊英這麼說名婦覺得有理,便在荊英的挽扶下,好好站定。
「婆婆,等我好消息。」史絳霄拋下一抹笑,縱身而去。
好一會兒。老婦才驚呼出口。「天啊,那姑娘怎麼飛得這樣快。難道我這是遇到神仙了嗎?」
荊英看著史絳霄的背影笑出。「差不多了。」
莫怪這老婦怔愣,他第一次見她,在心中也是一樣的歎服。只是他驚歎的,是她一腔豪氣傲紅塵。欽服的,是她一任真性藐世間。她是留痕的飛鴻,縱使只是一瞥,烙上人心頭的影,都是永難磨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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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絳霄趕到「高昇客棧」時,竟見門口貼了張「喜」字,幾分像是辦喜事的樣子,不過客棧內動無半個客人。
她稍微想了下,便直直走了進去。
「姑娘。」掌櫃見這麼個貌美的女子入店,趕緊趨步過來。「我們這兒讓人包下了,姑娘想要吃喝的話,還是到別間店去吧。」他一邊說,一邊還同她使眼色,要她快走。
史絳霄見掌櫃看上去是一片好意,笑問道:「包下這裡的,可是一位叫福公子的人嗎?」
「啊!」掌櫃有些訝異。「您認識那個福公子?」
史絳霄不答反問:「他要娶的,可是一位阿繡姑娘?」
掌櫃更奇了。「姑娘,你怎麼連這也知道?」
「那就沒錯了。」史絳霄一笑。「跟那福公子說,他姑奶奶來見他,叫他把他媳婦給我帶出來。」步伐一邁,逕自走入內,選定了位子之後,大刺刺地坐下。
「哎呀!」掌櫃攔她不及,快步地在她後面跟著。「我說姑娘,您別開玩笑了。我不知道您是什麼來歷,不過,這個福公子真的不好惹,連官府的人都任他差遣哪……」
「噓。」史絳霄比了個手勢,讓他噤聲。她傾耳一聽,二樓處傳來年輕女子的啜泣聲。「阿繡姑娘在二樓的房間?」她順口問。
掌櫃很自然地點頭,回神一想不對,還想再勸史絳霄的時候,史絳霄早他一步說道:「謝了。」縱身一躍,一抹紅影,輕易地騰上二樓。
「哇。」掌櫃愣了下,大聲叫道。「姑娘。」趕緊從樓梯口跑上去。
史絳霄朝聽到啜泣聲的房間一踢,門砰地打開。
「啊。」裡面好幾個姑娘看她突然闖入,駭了一跳,尖叫出聲。
史絳霄一看,那幾個姑娘都是小婢女的打扮。再一瞧,裡面一個哭花了臉的女子呆呆地望著她。史絳霄勾了抹笑。「你是阿繡姑娘嗎?」
「我是,請問您是……」女子遲疑地瞅著她。
「我是你娘叫我來的。」史絳霄直朝著她走,一伸手就把她拉起。
史絳霄堵了她們的話。「我不想為難你們,你們讓開吧。」
那些小婢女面面相覷,也不知怎辦才好,忽然間有人見史繹霄抽出長鞭,連忙喊出。史絳霄一揚鞭,刷地一下,像是一聲平地起了聲響雷。小姑娘們嚇得花容失色,尖叫聲不斷。「啊——」當場急急地奔了出去。
一片混亂中,史絳霄面不改色拉著一手還捂著耳朵的阿繡走人。
才出門口,就讓幾個趕過來的大漢擋了她的路。「哪來的姑娘,敢在這裡撒野?」一名身材福態的男子從大漢中走了出來。
阿繡一看到他,直打哆嗦,躲在史絳霄背後。
史絳霄揚唇。「我是你的姑奶奶,你不認得了嗎?」
那名男子便是福公子。他看著史絳霄,嘿嘿地露出淫笑。「我倒不知道,我什麼時候冒出了個這麼標緻的姑奶奶?」
說著,不規矩的手,就這麼伸了出去。
「沒錯,我當然不是你姑奶奶了。」史絳霄眉一揚,鞭一抽。「我哪裡有你這不肖子孫。」啪地一下,朝福公子手上這麼一打。
福公子疼得直哀嚎。「哎呀呀!」他手痛得像是被火燒了一般。
「找死!」其他大漢見福公子被打,紛紛掄起拳頭,朝史絳霄身上招呼。
史絳霄護著阿繡,揚開手上的鞭子,長鞭一閃,快疾如閃電,凜冽似寒風,一點也不含糊。
就在這時,底下傳出荊英的聲音。「史姑娘,不是說要留幾個給我嗎?」荊英不知何時,已經換下道服,著上一身白衣。
「好。」史絳霄看著他,露出了笑。「兄弟,就看你的了。」她一手攬住阿繡的柳腰,一手支著欄杆,翻身而下。
荊英則是躍身,向二樓騰飛,兩人在凌空交會處,互擊手掌。「啪」的響聲中,兩人交換了笑容。
阿繡則是嚇得心口都快跳出來,她一落地,臉都變白。
史絳霄看著她,一笑。「阿繡姑娘,你喝不喝酒?」
阿繡搖頭,驚魂未甫地看著她。「做什麼?」
「壓驚啊!」史絳霄綻笑,朝窩躲在二樓一角的掌櫃招呼。「掌櫃來壺好酒。」
掌櫃在樓上看荊英和幾名大漢,拳腳交錯,嚇得發抖,直向史絳霄嚷喚。「姑奶奶,求您行行好,二樓的地板都快讓爺幾個給折了,您幫我勸勸他們吧。」
史絳霄笑道:「掌櫃,你快下來吧,否則地板塌了,你可要一併摔下了。」
荊英聽他們來回說話,展顏一笑。「嫌樓上人多是嗎?」
說著,他拳一出,一招掠翻一人。轉眼間,四名大漢,一人接著一人,伴著一聲聲的哀呼,咻咻咻地摔向樓下。
以荊英這樣武林高手而言,一連翻掉四人,本沒什麼奇特之處,可是巧妙就巧妙在他摔人的時間與落點掌握的精確。只見前一個人正要摔出去的時候,後一個人就緊接在他旁邊。那前一個人為了避免掉疼,順手攀住另一個人的腿,而最後一個人無處可攀,只得兩手抓住欄杆。頃刻間,那四名大漢就這樣被卡在一、二樓中間,有如掛香腸一般,一個個的吊掛。
荊英所使的力道與手法,堪說是妙不可言,史絳霄忍不住大聲喝采。「好啊!」
她鞭一抽直接從櫃檯處,捲了一壺酒過來。開了酒,便就口灌下。
阿繡見她這樣喝法,忍不住問她:「你也要壓驚嗎?」
史絳霄朗聲笑出。「不,這是助興。」放下酒壺,對著二樓的福公子喊道。「那個福公子,下來吧。」
那福公子看這兩人功夫深不可測,腿都嚇軟了,愣愣地與一臉笑容的荊英對望。
荊英比了個手勢。「請。」言語還是一貫溫和,也不逼他。
史絳霄一笑,在樓下繼續喊著。「福公子,難道你是想和你手下的人,用一樣的方法下樓嗎?」
只見那欄杆承不住四人的重量,啪地一聲,傾了下去。木板霎時嘎嘎作響。那手抓欄杆的人,再也握不住欄杆,咚地摔下。砰砰砰的幾聲,四名大漢連環摔下。「哎呀呀!」躺在地上哀呼不止。
福公子見狀,嚥了下口水。「我自己下去。」咬牙拔腿,連跑帶滾地下樓。
掌櫃趕緊跟著他下樓,一見到史絳霄便哭訴道:「姑奶奶,我這店算是讓您給拆了。」
「是嗎?」史線霄對著福公子勾動手指頭。「你說這店是讓我給拆的嗎?」
「不是,不是。」那福公子倒是個聰明人,不但連忙搖頭,還主動掏出銀兩交給掌櫃。「這店算是我拆的,該賠多少你就拿多少吧。」
掌櫃轉憂為笑,一笑之後,又趕緊變為愁容。「福公子啊,我是不敢跟您計較,只是我是小本經營啊。」
福公子揮手。「拿走,拿走,多的不用找了。」
「挺懂事的嘛。」史絳霄和和氣氣地招福公子過來。「既然你是明白人,我想和你用講的,應該就可以了吧。」
「是、是。」福公子嘴角抽搐,慢慢地移向史絳霄。
史絳霄眉一皺。「我沒多少時間,你走快一點。」
荊英緩步走下,正見史絳霄戲弄那福公子,不住搖頭逸笑。史絳霄這樣的性格,雖說是交友多,怕是樹敵也不少。她能平安的活到現在,算是托天鴻福了。
福公子趨步到史絳霄身邊,低下頭。等她差遣。
「別怕。」史絳霄拿了二十兩放在他手上。「你娶阿繡姑娘的錢,我已經還你了。從此之後,阿繡姑娘就是自由之身,你別再打擾她,明白了嗎?」
福公子掂掂手上的銀兩,再看看史絳霄,只能點頭。
荊英走到史絳霄身邊。「既然事情已經解決了,我們就走吧。」
「嗯。」史絳霄丟了錠碎銀給掌櫃的。「這是我的酒錢,甭找了。」
兩人偕同阿繡正要離去時,門口突然來了群差役團團圍住。原來是先前逃散的姑娘,因為驚恐,所以去報官了。
「哪裡來的狂徒?竟敢在我的轄地鬧事。」縣太爺在差役的護衛下,走了出來,他手指著荊英等人,對其怒叱。
一轉眼又巴到福公子身邊,輕聲細語地問道:「福公子,您沒受到驚嚇吧。」
福公子往他的腦袋,就是這麼一敲。「你看我這有沒有受到驚嚇啊!」
剛剛癱在地上幾名大漢,見後盾來了,一站起來,就往他們公子後面站。
史絳霄看到官府的人,用肘拐了下荊英。「我來處理就是了,你先帶著阿繡姑娘走吧。」她見事態擴大,不想將荊英一同拖下。
荊英哪裡會不明白她的心思,一展笑顏。「我們一起帶著阿繡姑娘走,不是更好嗎?」
「哎呀,你不懂我的意思嗎?」史絳霄皺眉,誤以為他沒有衡量厲害,只得與他明說。「所謂民不與官鬥。我是刁民不怕惡官,你可不同了。」她壓低聲量。「你『武當派』還在這縣的轄地內,往後出人,說不定還會遇上這狗官,你自然不宜與他為敵,我這麼說,你可明白了?」
荊英放開笑容,溫溫地說:「我就是懂你的意思,才更不能丟下你一人。」她為他的著想,他是盈懷在心頭的。他慢慢看出她豪爽的性情中,藏伏著令人窩暖的體貼。
史絳霄聽他那句話,心中突地翻了股暖出來。那一霎時,她明瞭自己不只是被瞭解,而且是受呵護。她抬眸看他,一笑。「我應付得來的。」
荊英以笑容回應。「我留下來不是因為你應付不來。而是因為我們是朋友,自相交那天就是禍福與共了。」
「好兄弟。」史絳霄心神又動,朗聲道。「衝你這句話,今天我們就教訓得這狗官,跪地求饒。」
「大膽刁民。」縣太爺眉頭一豎,大聲喝道。「我看你們還是速速就擒,省得一會兒多受皮肉之苦。」
史絳霄鞭一揚。「那要看你拿什麼本事抓我們了。」
荊英握了她的手,要她勿躁急,淡淡地探問:「殺頭也要安個罪名,敢問老爺,我們是犯了何條律令?」
「你們……」縣太爺支吾了半晌,看著福公子。
福公子一清喉嚨說道:「縣老爺,光天化日之下,這兩人強搶我的小妾,還打傷了我的人,請你重重治罪。」
荊英輕曬。「阿繡姑娘連門都未過,怎麼會是他的小妾?」
縣太爺啞口無言,再看了福公子一眼。福公子翻了縣太爺一記白眼,對著荊英說道:「我可是已經下聘了。」
史絳霄冷哼一聲。「你只是丟了三十兩給人家的娘,竟敢說是下聘了。」
福公子緊抓著史絳霄這句話說道:「縣老爺你聽,他們也承認我給了三十兩了。」
「別說那三十兩,我早已還你了。就是沒還你,也不能由著你拿錢買了人家姑娘的一生。有錢了不起是嗎?」史絳霄突然從懷裡掏出銀袋,扔給了福公子。
福公子本能接下。
史絳霄一笑。「那裡少說也有五十兩,買你的那話兒的。」
福公子一駭,趕緊拋下銀袋。「開玩笑,這怎麼能賣?」
荊英蕪爾,看著史絳霄輕輕搖頭。「你啊……」史絳霄對他咧了個笑。
荊英收了含笑的視線,他已明白史絳霄何以會出那驚人之語,是故揚聲說道:「縣太爺,福公子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有些東西不是出了錢就能賣。阿繡姑娘她娘不願結這門親事,強要下聘也是沒有用的。」
「老太爺,」史絳霄接口。「我們可是跟你說理了,你要不聽的話,我只好直接動手了。」
「無知刁民。」縣大爺見無法可抓,無理可說,索性將厲害說了出來。「你們當這福公子是何人?他可是宮內大總管的義子。不說別的,就憑你們今天得罪了他,就別想走出這裡。」
荊英嘴角一揚。「原來是閹賊的走狗,怪不得這樣囂張。」他的語態不算嚴厲,但已經是難得的不悅了。
「好兄弟。」史絳霄搭上他的肩。「這些人做惡多端,我們也就不用客氣了。」
「好。」荊英話出劍飛,縱身直探縣太爺。
史絳霄一手環護住阿繡,一手揚鞭,二話不說,對準的便是福公子。
差役和幾名大漢趕緊護住縣太爺和福公子。
見他們開打,掌櫃的趕緊跑到櫃檯後面,害怕地躲了進去。
荊英手上三尺青鋒,有如神龍脫出,眾人與他雖是刀劍往來,卻遠遠不是對手。刀光劍影中,他們胸前一涼,衣服從他們鼻樑下端直直地被勾了一道,那劍鋒再深一寸,他們就讓人劈成兩段。
縣大爺嚇得直往桌子底下躲去,荊英飛身,朝桌上一劍劈砍,桌子被分為二,砰地向兩邊倒去。縣太爺還在哆嗦中,頂上忽空。原來是頭上的烏紗帽在荊英劍鋒轉折間,就已經被挑了去。
差役一看情勢不對,揪了衣服落荒而逃。福公子想趁亂走避,腰上卻讓史絳霄的鞭子纏上。史絳霄一抽揚,那福公子圓滾的身子,往空中一拋,劃了個弧度後,直直地壓在縣太爺身上。
「啊!」縣太爺閃避不及,痛呼出口。
荊英把烏紗帽丟到縣太爺面前,溫和地問他:「你要留人頭,還是留這頂帽子?」
「兄弟。」史絳霄嘖了一聲,縱身到他旁邊。「真看不出來哪,該下手時,你還比我有魄力。」說著,她豎起了大拇指。
荊英看著她,逸出笑容。「所謂姑息足以養奸,養虎必招後患。因此斬草除根,除惡務盡。眼睛放亮了,查了清楚明白,手就不用軟了。」
聽他這麼說,縣太爺和福公子趕緊磕頭求饒。「饒命啊,大爺。」他們原以為那女子看來難惹,怎知這貌似溫和的男子,才是索命的閻王。一時刻,兩人可以說嚇得魂飛魄散,心神散亂。
「饒你們的命要做什麼呢?」荊英笑問。
兩人還沒會意過來荊英的意思,只能面面覷。
史絳霄是何等聰敏的女子,她已然可猜出荊英幾分心意,笑看著他。「兄弟,不能留他們啊,留著他們只是讓這兩人為非作歹,魚肉鄉民。」
「不!不!不!」兩人趕緊搶呼。「只要大爺肯饒命,我們兩人必定痛改前非,往後造橋鋪路,放米賑災,什麼壞事也不敢做了。」為了取信荊英,兩人還跪下來,將手舉起。當著他和史絳霄的面前發誓。
「是這樣嗎?」荊英沉吟,忽然屈膝一蹲。「看好了。」
「看什麼呢?」兩人害怕地看著荊英的面孔。
荊英一笑,比著他的臉。「看好我這張臉。」那張俊美無儔的臉,看來溫和無害。
兩人勉強拉了笑容。「大爺,這是要做什麼呢?」
荊英沉聲。「若不遵照你們的誓言而行,你們倆死前見到的,就會是我這張臉。」他是在威脅他們,他隨時會去要了兩人的命。
兩人背脊一涼,打了個冷顫。
「借我。」史絳霄一旁看了有趣,借了荊英的劍,以冰冽的劍鋒,輕輕碰過兩人的脖子,嚇得兩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史絳霄忽然端正容色。「聽好,你們倆的腦袋都只是暫寄在脖子上頭的。要讓我再聽到你們仗勢欺人的事情……」劍鋒一深,兩人的脖子立刻流出濕粘濃稠的鮮血。
荊英臉色略變,看著史終霄。他知道史絳霄必有她的分寸,不過,同時也意識到史絳霄是個愛恨分明、言出必行的人。她有著尋常女子沒有的豪氣,同樣也隱了股戾氣,倘若有一天真惱怒了她,她才絕對是個不手軟的人。
史絳霄收劍,在兩人的衣服上抹去劍上的血痕,將劍匿回荊英的劍鞘中。
荊英站了起來,冷冷一聲。「滾!」
兩人連滾帶爬地離開,一旁的阿繡面色還殘著幾分懼怕,不停地磕頭,連聲向兩人稱謝。「大恩大德,感激不盡。」
荊英攙起她。「回去吧,你娘在等你呢!我相信經過這番教訓,他們絕對不敢為難你了。」
「謝謝。」阿繡點了頭之後,快步朝回家的路奔去。
史絳霄看著她的背影,好一會兒才收了視線,朝荊英看去。
荊英不發一語,似是溺在沉思之中。
史線霄輕輕叫他。「想什麼?」
荊英回神,對她一笑。「我今天終於知道衝動和惹是生非,是怎麼回事了。」今天的舉動,他並不是全然任憑義氣而為,不過已經比尋常的他要衝動許多了。
史絳霄露笑。「你說說,是怎麼回事?」
「就像你說的。這一時刻著實痛快,不過下一刻就不知道會不會後悔了。」荊英勾了抹笑,坦承以對。
史絳霄面上一黯。雖然她素好交友,可是幾乎都是獨來獨往,就是衝動惹事,也是她自己的事情;於今為了避免他受罰,她才強拉著他下山,卻反而叫他跟她生事,她仔細想想,這樣對荊英並無好處。
她扯了抹笑說道:「你也該回去了,跟著我難保不會出事。」
沒想到荊英笑笑地回她。「我不回去。」
史絳霄連忙說:「別鬧了。我胸口的氣一沖上來,很容易惹事的,到時候會拖累兄弟你的。」
「就是這樣我才不能離開。」荊英拍拍她的頭。「我在你身邊拉著,你惹的還是小事,我不在你身邊,你惹的可能就是大事了。」這便是他,永遠都將旁人放在自己之前。
史絳霄雖是感動於他的心意,卻嘟起嘴。「我自惹我的事,你自回你的『武當山』就是了。」
荊英輕笑。「是誰惹了事,害我難回『武當山』呢?」
史絳霄讓他的話堵得啞口,瞪大眼瞧他。「你……」
荊英展了枚安撫她的笑。「我決定好了。送你回南京,要不然,我不能放心地回山上。」他其實不是怪她惹事,而是不放心她惹事,為她自己找了麻煩。
聽他主動開口要陪她回到南京,史絳霄心中暗自歡喜,可是他這話說的有些突然,她又怕——「這可是你一時衝動才說的?」
荊英聳肩。「就算是,那又如何呢?」說真的,她處事衝動而明快,打亂了他處理事情的步調,可是——「都不衝動,人生哪來驚喜呢?」
脫口說出這話之後,荊英才赫然察覺,他竟在不知不覺中,受她的影響了。這話應該出自史絳霄口中,而非他的口中啊。
史絳霄也是微愕,半晌後,放開了一朵燦爛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