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聲鼎沸,在旅客出口處,一大群記者掛著攝影機掙扎著尋找一個最有利的角度,以便拍攝最具價值的鏡頭。
一個外國的訪華團或許不是什麼很值得報導的新聞,但是一個具有貴族頭銜的責任伯爵夫人和一對在法國赤手空拳打出一大片天地的中國夫妻,卻是個很具新聞價值的標題。
秦泰和夫婦是第一批移居法國的中國移民,從一間小小的中國餐館到目前法國數一數二的大飯店連鎖企業,他本身是個傳奇人物。
而他的妻子是中法混血具有貴族血統的名媛,這樣的結合更是引人注目。
這一對夫婦在法國歷久不衷的社交界中是非常受矚目的異數。
換句話說,他們也是另一川中國人的驕傲。
在接機門的另一邊,一對男女沉默的站著,他們穿著普通的衣服,戴著深黑色的墨鏡,樣子隨意,但四下張望,謹慎的眼神卻透露出他們的不安。
那是一種連墨鏡都遮不去的不安!
「放鬆!小農農,你可不想讓別人注意到你吧?」秦雪航握了握雪農冰冷而且微微冒汗的小手。
「去你的!小航航,我就不相信你一點都沒有感覺!」雪農乾笑。
他聳聳肩,凝視他的雙生妹妹:「兄妹連心,你這麼緊張我當然會被你傳染。」
「怎麼辦?你總不會衝上去親吻、擁抱他們,在所有的媒體面前喊他們爹地、媽咪吧?」
「除非我瘋了!」
雪航輕笑:「那不就得了?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們隨機應變就是了。」
這麼簡單嗎?
她真的寧願現在自己立刻消失掉!若不是一天前她母親打電話來強烈的要求他們來接機,她現在會安全的躲在她的家裡。
母親說如何他們不來,她會當著所有媒體的面宣佈尋找她不肖的子女。
這並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而如此一來,她家的大門不到半天便會被所有的記者擠破!
當然,她花了十年所建立起來的平靜生活便會完全破壞殆盡——
雪農試著不去想未來,她寧可抱著一點安全的希望。
邵奇主演的新片今天將召開記者會,他會恢復他過去的聲望。
她的下一個目標是個甜美的小女孩,她有預感她會一鳴驚人——想到此並不會使她好過一些,因為最終她總會想到目前正傷痕纍纍乏人照顧的飛鷹。
而想起飛鷹——和現在的狀況比起來,她不知道哪一方面會使她輕鬆一些——「他們來了!」雪航拉拉她,指向一群剛走出接機門的人群。
如臨大敵似的,她全身的神經全崩成一條可怕的直線!
一行數十人的訪華團個個笑容可掬的迎著鎂光燈的洗禮,領頭的銀髮高大男人正是法國參議員金強森,他高大健碩,俊朗的臉上有著歲月鐫刻的精明與睿智。
金強森一度差點成為她的公公。
走在他身旁的是高挑雍容的史都華夫人,經過歲月的洗練,她看起來仍是風韻萬千,和琳達神似的臉上有著高貴的神情。
而她亦一度差點成為雪航的岳母。秦雪農僵直的看著他們接受官員的歡迎,直到看見他們,她才真正知道,那是一段永遠無法抹滅的過去。
一個人怎麼否認她曾度過十多年?
而她二年來一直在致力於改變自己的過去,想盡辦法去遺忘它,現在想想才知道那是一種多麼愚昧的行為。
身旁的雪航略略僵硬,她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秦泰和和他的妻子正走向人群,他們的眼眸在人群中搜尋著,不必想也會明白他們是在找失去了十年子女。
秦泰和明顯的老了,他是個中等身材的老人,處在一群高大的歐洲人之中,他顯得矮小,略略發福的身段使他看起來真像個富商。
兩鬢的白髮與額上微禿的頭和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中年人大相逕庭,他真的是老了很多。
而他們的母親,微微上揚的唇角仍有著一貫漫不經心的笑容,梳得一絲不苟的頭髮和當年一樣使人敬畏。
她極懂得保養,但眼眸中的神情卻是無法掩飾的蒼老。
這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或許今生所做的唯一一件彼此同意的事,便是生下他們這一對雙生子。
家裡的老傭人曾不勝唏噓的說過,他們也曾是相愛的,到底是什麼改變了他們?
是恨吧!包含了愛的恨使他們變得如此,自她有記憶以來,他們便不曾對彼此和顏悅色過,冰冷的禮儀,像法國的寒冬一樣,冷徹人心!
官員引領他們前往機場的會客室,在媾舉行一個小型的記者執行會,接下來便是一長串冗長得光想起來就會令人虛弱的拜會行程。
雪農拉拉她哥的衣袖:「我們——」
她還來不及開口問些什麼,金韋恩已笑容可掬的出現在他們的眼前:「家父請你們過去。」
「不必了。」雪航冷淡的回答:「告訴我父母,我們會在機場的門口等他們,半個鐘頭之內他們不出來,我們就走。」
「可是他們正在舉行——」
雪航有些厭惡的瞄他一眼:「那是參議員大人,秦家的人還不需要用到記者。」
金韋恩尷尬得說不出話來。
「我們只等半個鐘頭。」說完雪航便和她走向機場的大門口。」
「雪航?」
他的臉色僵硬得像一塊木板:「我去開車,你在這裡等一下。」
雪農沒有反抗。
她的心裡明白他比她更需要一點心理的調適。
雪航和父親的戰爭從童年便開始,父子倆同樣的固執,觀念卻是完全背道而馳;雪航當年逃家只不過是一連串爭執的短暫終結。
儘管事過境遷十二年,但有些東西是恆古不變的。
「小農。」
她混身一僵,全身的血液都凝結成冰。
該來的終還是會來到,只不過是快得讓她沒有半點準備。或許雪航說得對,對於這件事,她永遠也不會有準備好的時候。
秦泰和與他的妻子同樣僵硬鐵面對他們的女兒。
「嗨!爸、媽。」
十年的光陰在彼此短短的距離中不斷閃爍,他們默默無語的僵立著。
一聲破碎的哽咽聲出自她母親的口中。
雪農訝異地不知如何是好!
這是她母親嗎?會是她一向沒有感情表徵的母親嗎?
秦凱兒丟下手中的行李用力的擁抱她十年不見的女兒:「小農!」
「媽?!」
秦凱兒的眼眶濕潤,看起來就像個重新擁抱愛女入懷的母親。第一次,她的頭髮凌亂,而她沒有理會它!
秦泰和清清喉嚨,不太自在的開口:「雪航呢?」
雪農看見了!她竟然看見父親眼中剎時閃過的晶瑩。
或許這一切並不如她所想像的糟糕!
飛鷹半躺在床上,注視著形容憔悴的於靜。
她削著水果,低低的頭顱閃避著他的眼光。自她進門說的話少得屈指可數,這是他從未見過的情形。
「你怎麼了?」他忍不住開口:「發生了什麼事嗎?」
於靜勉強抬頭對他一笑:「怎麼突然這麼問?我很好啊!」
「想騙誰?」飛鷹揮揮手拿掉她手中的水果和刀子:「我不想吃,別弄了。」
於靜輕歎口氣:「有那麼明顯嗎?我不是個好演員。」
「那是因為你在我面前用不著演戲。」
她站起身,開始盲目的撥弄房間內的一切,飛鷹耐心等著,好半晌她悠悠的歎息背對著他。
「飛鷹,記不記得你姐姐?」
「姐姐?」他有些迷惑:「你問這個做什麼?」
「先別問,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當然記得,她很疼我,在我的童年裡她是唯一值得一提的。」飛鷹自床上框中抓出一個破爛不堪的布娃娃:「這是她的,我到現在還捨不得扔掉。」
那個娃娃殘破得令人心酸!
用毛線縫著的金黃色頭髮已疏落得只剩幾根,而原本鮮麗的衣服也已褪得認不出它的顏色——
卻是經過細心的照顧的!
於靜伸出顫抖的手接過布娃娃,淚眼模糊的將它摟在胸前。
「於靜?」飛鷹離開床走到她的身邊,輕輕將她扳過身來,凝視她悲傷莫名的臉:「怎麼了?為什麼哭?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她抬起她的眼。
眼前的臉是受傷而腫脹扭曲的,但那雙清澈倔強的眸子卻曾是烙在她心上的最大關愛,她哽回得說不出話來!
飛鷹慌了手腳,他笨拙地輕拍她的背:「別這樣啊!你別哭嘛!有什麼事告訴我啊!」
於靜衝動的擁抱他,布娃娃跌落在他們的腳邊:「飛鷹!飛鷹!還記不記得你姐姐?
還記得你那個懦弱無用的姐姐嗎?還記不記得那個棄你而去的姐姐?」
他呆愣著,不可思議地低頭望著伏在他胸前痛哭的女人。
這和飛燕有什麼關係?
於靜和飛燕——
「於靜?」他低喃,心裡沖激的感情急流幾乎使他無法站立,他微微地顫抖,是這樣嗎?
他容許自己抱著那一點卑微的希望。
「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於靜又是哭又是笑:「是我!就是我!當年那個總要躲在你身後的姐姐!就是我—
—」
「飛燕?」他猛然推開她,仔細審視她的輪廓。
是了!這就是為什麼他們如此對彼此感到親切的原因!這就是為什麼他對她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的原因。
於靜就是那年的寇飛燕。
二十年了。
他們分離了二十年,骨肉相連的天性使他們重逢,使他們在偌大的電視圈中彼此相知相惜。
「我找了你好久——」
飛鷹微笑,眼角卻沁出兩行清淚:「真的好久——我以為這輩子再現不到你了——
姐姐!」
「對不起!對不起!」
這是她二十年來的歉意!
她封閉了關於過去,也封閉了曾是她生命中的一切的小男孩;那個頻頻在她記憶中呼喚著她的小男孩——
他們的童年裡,除了彼此相依便沒了別的,而她離開了,讓他一個人獨力承擔現實的世界,任他在生活中獨自漂泊。
而那是一段永遠追不回的時光!
車子先駛在高速公路上,平坦而且快速,窗外的景色怡人,和法國的典雅相較,別有番鄉村的真實親切。
車內的氣氛是嚴肅的。
闊別十年的父子母女彼此相對無語,長久的分離使他們原本並不熱絡的感情晚加疏遠。
秦雪農坐在她父母的身邊,心裡有著淡淡的悲哀,秦凱兒的感情流露只在那一剎那,然後她又恢復成那個不苟言笑、冰冷的母親。
沒有爭執,沒有對話,但氣氛卻緊繃得似乎隨時會爆發!
接下來會怎麼樣?
秦泰和和秦凱兒仍希祈他們的子女按照他們所預定的模式去走嗎?他們仍抱著可以指揮他們的心理嗎?
如果是!那麼這場戰爭將會兩敗俱傷而且艱若異常!
秦泰和調回自己的視線,望向十年不見的女兒:「韋恩告訴我,你仍不肯原諒他當年的作為,而且交上一個作戲的男人?」
儘管他的語氣是帶著問號的,但雪農仍從他的口中聽到了責怪和宣判!
法國的藝術氣息並沒有使她父親變得開通,在他的觀念裡,男人只要不從事土農工商便是不上進,不管他在其他方面多有成就。
她平靜而有耐心的開口:「飛鷹不是個『作戲』的,他是個很有前途的演員。」
秦泰和的臉色充滿了不贊同,但他隱忍著沒有反駁。
雪農選擇忽略他的偏見:「而我並沒有不原諒韋恩——」
「那你為什麼不肯嫁給他?」
「因為我不愛他。」
秦泰和不屑的哼出了口氣:「愛?愛是個什麼東西?那東西根本不值半毛錢!」
秦凱兒的手微微抽動,她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緒表現,而雪農卻知道她的波動,她的不滿與怨懟!
「基於利益的結合才是——」
「早十八世紀的事。」她平靜的接口。
她的父親有剎時的訝異,而她的母親卻讚賞的望她一眼。
他們的女兒已不是當年那個只會唯唯諾諾地同意地同意,然後窩回自己的房間小聲的痛哭一場以示抗議的小女孩!
秦泰和的眼中漸漸升起怒氣:「愛情遊戲是小孩子才玩的把戲!嫁到金家你一輩子都錦衣玉食的有什麼不好?這是別人求都求不到的事!」
「我對錦衣玉食缺乏興趣。」
「雪農!」
她漠視他的怒氣,只是平淡的開口作了結論:「我不會嫁給金韋恩,再等一百年也不會。」
秦泰和倒抽一口氣,不可置信的睜大雙眼。
長久以來的權威受到了侵犯,而對手竟是他十年不見的女兒!
他可以原諒她當年的出走,畢竟已事過境遷十年,但他卻無法相信這樣判逆的話會出自他的乖女兒口中!
「韋恩當年雖然對不起你,可是——」
「他現在也對不起她!」雪航不耐煩的打斷。
他的父母不解的望著雪農。
「幾個月前金韋恩試圖強暴雪農。」
簡單的一句話有效的截斷了談話。
短暫的沉默過後,秦泰和暴怒的咀咒:「那個該死的混帳!他竟敢對你做那種事!」
「你沒事吧!」秦凱兒有些憂心的輕握她的手。
雪農苦笑地搖頭:「幸好雪航和沈剛及時趕到,他沒有得手。」
秦泰和暴躁地罵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平靜下來:「那就算了!」他揮揮手,彷彿揮去一段無意義的談話。
就這樣嗎?
她悲哀的將頭轉向窗外,這就是好父親的反應?
她不知道她窨期待些什麼,但至少不是這樣的,不是這麼簡單的反應!
一個父親對差點被侵犯的女兒應該還有更多的關心不是嗎?
「那你呢?」他有些煩躁地望向他兒子的背影:「你又有什麼鬼理由不娶琳達?她可沒有侵犯你吧?」
雪航僵硬的聳聳肩,他乾笑著回答:「那是因為我沒有給她機會,要不然你可以相信她會的!」
「既然這樣那就表示你們該是沒有問題的吧?」他略略平靜地靠在椅背上:「琳達以後會是你的賢內助,她對社交很有一套。」
「我已經有意中人了,而且打算不久後向她求婚。」
這下連雪農都感到意外,她不知道雪航已經和於靜論及婚嫁了,她高興得傾上前拍拍雪航的肩:「那麼快?恭喜你了!」
「這是什麼意思?」秦泰和怒不可遏的大叫。
「這個意思是說我不會娶琳達——」他有些得意的補充:「再等一百年也不會。」
兄妹兩人相視一笑,至少這一次他們是佔了上風。
秦泰和面色鐵青:「你不娶琳達我就取消你的繼承權!」
雪航大笑:「我以為我早就失去那個資格了不是嗎?」
「你爸和我都希望你們能回去接管秦家的產業。」秦凱兒終於開口,口吻平淡卻透著希祈:「畢竟你是長子。」
「不。」雪航堅定而且嚴肅地:「當年我離家之時你們便告訴我,只要我踏出家門便永遠不要再回去,我並沒有忘記你們的話,秦家的人一向說一不二。」他若有所思的自照後鏡中看向他面色鐵青的父親:「更何況我並不是秦家的長子。」
車內一陣難堪的沉默。
這句話是個禁忌!是個二十七年來他們不准開口問起的禁忌,而今天他終於說出要面對事實——
也要他的父母面對事實。
不能說並不表示事實便不存在,這二十幾年他的父親對待另一個孩子並不公平!
雪農有些緊張,但她並不怯懦,經過這些年來的歷練,她知道了許多,也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那是導致他們的父母數十年冷戰的真相——
沈剛才是長子。
而秦家的奶媽沈秋霞是父親的戀人。
回到雪農的公寓時,兩兄妹已疲憊不堪,而且心情凝重得幾乎無法負荷了。
送他們的父母到達飯店的途中,他們沒有再開口說半句話,令人窒息的氣氛直到現在仍滯留不去。
他們並不打算半爭任何人,但說出口的真相卻像鞭子一樣鞭笞在每個人的身上。
秦凱兒泫然欲泣卻又裝作平靜的神色令人難以忍受。
那對任何一個女人都是一種莫大的恥辱!
儘管沈秋霞已早在十多年前便溘然長逝,但結結仍在,而且使原本甜蜜的家庭冰封了二十多年。
「或許我們不該提起這件事。」雪農煩躁的說道:「媽永遠不會原諒爸爸的。」
雪航揮揮手:「不說事情就會消失嗎?我們家對沈剛並不公平,難道你還想再這樣不公平下去?」
「當然不是,只不過——」
「雪農!」
正欲關上的門又重新打開:「邵奇?你怎麼來了?記者招待會——」
邵奇意興風發的一把摟起她:「太成功了!這都是你的功勞!」
「喂!你們別當眾做這種事行不行?」雪航倚在門上又憂愁了他一貫懶洋洋的態度。
「我太高興了,所以——」邵奇突然住口,然後不可思議的睜大雙眼:「飛鷹?你怎麼這個樣子?」
雪農觸電似的彈開邵奇,轉頭正好瞥見寇飛鷹一臉痛苦的倚在門上:「飛鷹——」
他困難的吞嚥,勉強擠出個笑容:「我聽到你們的聲音,正想和你們打個招呼。」
邵奇嘖嘖作響的打量他一身的傷:「哇塞!報紙上不是說你有病在身嗎?你這叫病,根本跟個木乃伊沒兩樣!」
雪航拍拍額頭氣急敗壞卻又無可奈何:「邵奇!閉上你的烏鴉嘴好不好?」
「我——」
還沒等開口,雪航便一把揪起他往屋子裡面推。
飛鷹痛楚的眼眸燃燒著她的神經。
「邵奇是來告訴我,他的記者招待會非常成功,他已經東山再起了,這樣而已。」
「恭喜你們。」
「飛鷹——」她走上前正欲扶他。
飛鷹側身躲開,正好和走出房間的於靜撞個正著。
她睜大雙眼。
於靜的臉上淚痕猶濕,衣服有些凌亂卻笑得有如春花綻放。
「雪農!」她歡喜的大叫,上前握住她的手:「你們回來了!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她沒有聽見她下面的話,只是怔怔地凝視飛鷹側過去不願正視她的眼。
痛苦會不會有顏色?
大概會吧!
因為她艱辛地移動腳步回到自己的房間之時眼前一直是一片黑暗,邵奇和雪航不解的呼喚她,她聽若未聞。
於靜追上來和雪航興奮的談話她隱約的聽著,卻不明白雪航如何忍受那一切?
對她來說,世界至此只是一片漆黑!
她一定要去通知他!
他們瘋了!
他們全都瘋了!
但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連移動手指的力氣也沒有!
淚水潸然自她火辣辣燃燒似的面頰上流了下來,彷彿是一把利刃劃開了她肌膚——
她是無能為力了!
可是她那麼愛他,怎能忍受他受到任何一點的傷害?
她一定要去通知他。
可是她的眼前只有一片血霧,連思考的力氣都飄然棄她而去……
寇長青茫然地推著推車,今天連能收的破爛都少得可憐。
人真的是不能走錯一步的?
如今他老了,走不去了,兒子都對他不屑一顧。
能怪誰呢?當年的他年輕力壯卻沉溺酒色,打跑了妻子,賣掉了女兒,連兒子也忍受不了他而離家出走。
而他唯一做過的努力是喝更多的酒,賭更多的錢!
他是什麼都沒有了!
刺骨的寒風打在身上又冷又痛,他卻是茫然的。
於靜。
那個家喻戶曉的大明星是他的女兒,這是他連做夢都想不到的事!
寇飛鷹。
那個新近初起的少女偶像是他的兒子,他也未曾夢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他們是他一雙驕傲的獨生女,他卻不敢向世人宣告這一點!如果有人知道那兩個閃閃發亮的大明星是他的兒女,他們必會蒙羞的!
他已經老了,再活又有多久呢?何苦再為他們增加麻煩。
過去的二十多年是他對不起他們,他無力補償些什麼,那麼,至少不要去打擾他們吧!
但是——
他無法不想,無法不悔恨!
如果當年曾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好好為他們打算未來,那麼如今他不會是如此淒苦的獨自走完自己的餘生!
現在洗心革面似乎已稍嫌太遲!
前方的巷口停著一輛他非常熟悉的汽車,車裡的兩個男人他也曾照過面——
寇長青丟下手中的車子轉身疾步試圖逃離!
太遲了!
那輛車加足了油門衝向他!
他的手推車首先壓扁在車輪底下!
然後是他!
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
那輛車催命似的將他撞飛,然後加速駛離。
寇長青狠狠的撞向地面!一個破銅釘滾落在他身邊。
他最後的意識是——真的永遠來不及了!
飛鷹、飛燕——他的孩子們——
如果一切可以重頭來過,那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