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影氣惱地啃著手中的白饅頭,陣陣香味自那個可惡男人的營地傳來,害她覺得自己好可憐。
從下午起,陸子楚就陰魂不散地跟在她後面,她轉回去朝他興師問罪地大吼,「你別再跟在我後面!」
他竟然帶著那擾人心弦的可惡笑容回她一句,「是你自己要走在我前面的。」
她氣結地回嘴,「只有後面的人跟前面的人走,哪有前面的人跟後面的人走?」
連她都快聽不懂自己在說什麼,而他竟然認真地想了半天,一本正經地回答,「如果我們倒退著走,不就是前面的人跟後面的人走了。」說完還斜揚一眉,問她要不要試試看。
看他那副似笑非笑的捉弄神情,根本是拿她尋開心。
一陣香味又傳來,星影低頭看看手中吃了一半的白饅頭,沒胃口地把它收進行囊裡。她把剛撿來的干樹枝堆在一起,手指一點,火焰立即燃燒起來。星影把裹在身上的薄毯子又拉緊了一些,縮著身體凝視眼前的營火,心裡猜想不知道嬤嬤和小竹現在在做什麼?
這時,一隻雞腿忽然伸到地面前,嚇得她差點跳起來。
陸子楚壓住她彈跳起來的肩頭,坐到她身邊,「來,請你。」
星影瞪著那只香氣四溢、令人垂涎三尺的烤雞腿,依依不捨地把頭轉向另一邊,很有志氣地拒絕,「我已經吃飽了。」
偏偏她的肚子不爭氣,很不文雅地咕嚕嚕一聲巨響。
陸子楚看著她臉上的紅暈漸漸擴大,笑謔道:「你怕我會毒死你?」
「誰怕你!」星影瞪他一眼。
他用一副不信的挑戰眼神望著她,再度把雞腿伸到她面前。
星影立刻接下雞腿,吃得一乾二淨。看到他嘴角揚起的笑意,才懊惱地指控,「你故意用激將法。」
他何必管她這個萍水相逢的人餓不餓?真是個奇怪的男人。不過,現在的他看起來好像沒那麼可惡了。
「要不要到我們的營地來?」陸子楚柔聲問。
他突來的溫柔讓星影有些不知所措,連忙避開他的注視,「不用了,我這樣很好。」奇怪,她的心怎麼又怦怦跳起來。
陸子楚打量被她扯得死緊的薄毯,皺起眉頭,「把打火石或是火熠子給我,我幫你把火生大一點。」
「打火石?什麼打火石?」星影困惑地問。
陸子楚奇怪地望著她,「就是你生火用的東西。」
她們從來不用那種東西生火,有魔法就夠了。星影突然緊張起來,不想引起他的懷疑,吞吞吐吐地回答,「我沒有那種東西。」
陸子楚望望火,又看向她,「那你怎麼生火的?」
星影的腦筋飛快地轉動,半天才擠出一句,「鑽木取火!」
陸子楚的眉頭又皺起來,「鑽木取火?」
星影高傲地抬起下巴,「沒錯,你有意見嗎?」
陸子楚兩手一攤,「不敢。妳等我一下。」
星影好奇地看著他起身走回營地,跟手下說了兩句話後立刻又走回來,手上拿著一支細長鐵筒和一捆乾柴,蹲下來輕鬆地把乾柴堆好,也不知道怎麼弄的,火焰一下子就燃起來了。
星影忽然覺得平地人也有自己的魔法,好奇的目光不斷在那支鐵筒上打轉。
陸子楚笑著把鐵筒遞給她,「這支送你好了。」
星影紅著臉拒絕,「謝謝你,我真的用不上。」
陸子楚無所謂地聳聳肩,拿著鐵筒站起來,朝下笑望著地,「夜裡較冷,小心別著涼了。」
星影看著他邁開長腿走回他的營地,突然想到被他抱在懷裡時的感覺,臉不自覺地又紅了起來。她輕啐自己一聲,裹緊毯子挨著火堆躺下來,一整天的奔波使她很快地沉入夢鄉。
*****
第二天大清早,一滴露水喚醒星影,她坐起來後才發現身上多蓋了條輕軟舒適的厚毯子。她呆呆地瞪著它看了半天,臉愈來愈紅,她當然不會笨到以為毯子是上天賜給她的。
她偷偷用魔法把毯子送回陸子楚的營地後,就飛快地上馬,逃難似地朝前飛奔。
騎了一會兒後,星影有點失望地發現陸子楚已經沒有繼續跟著她。她強調地告訴自己,她之所以會有失望的感覺,完全是因為昨天被跟了一天,今天才會不習慣。
她騎在馬背上,隨著老馬的步伐左晃右擺。
「沒想到鎮上那麼多人,出了鎮卻這麼荒涼。」她自言自語。其實她還滿喜歡這種只有鳥鳴花香的寧靜,對於從小就在山裡長大的她來說,鎮上那種人擠入的喧嘩熱鬧還真帶給她不少壓力。
她自由自在地順著小徑往前晃,正想哼首曲子時,小徑旁如半人高的草叢間突然跳出一個年輕大漢,頭上綁條黑巾,手上拿把銅刀擋到她的馬前,嚇得她差點從馬背上跌下來。
「此道為我開,此路為我踩,快把錢交出來!」年輕大漢舉起手中的大刀,朝星影威脅地喊道。
星影一聽就惱,她的盤纏已經不多,這人居然一見面就跟她要錢。她不高興地抱怨,「這位壯士,我這次出門也沒帶多少錢,而且它們還得維持到我走到京城,我覺得供我自己花用都快不夠了……不,該說鐵定不夠了,怎麼還有可能給你?你應該去搶比較有錢的人才對。」她嘮嘮叨叨地建議。
年輕人一聽差點沒氣得昏過去,在他的打劫生涯中,還沒見過有人被搶時,不但振振有辭地解釋原因,還建議他換個下手的對象。
遠處突然傳來陣陣愈來愈清晰的馬蹄聲,年輕人抬頭一望,還真來了不少人,揚起的塵土告訴他這群人馬正快速地朝這兒逼近,他立刻又急又氣地朝星影吼叫,「你這小子,馬上給我滾下來,把錢交出來,否則我連你的馬都砍。」
星影見他那副凶神惡煞的樣子,為了避免連累老馬遭殃,她不情願地皺著眉滑下馬,腳才剛踏到地面,年輕人就伸手抓她的衣襟,嚇得她連忙往後退一步避開他的魔爪。
但是這位「壯士」的行為也惹惱了她,雖然嬤嬤交代她不可以亂用魔法,但是她決定現在算是「非常狀況」,踏前一步,口中默唸咒語,手指朝他揮去。
就在這時,一聲急切的暴喝和隆隆蹄聲在她身後響起,她還搞不清楚狀況,停在半空中的手臂就被人捉住,她的臉也被壓到一具堅硬的胸膛上,撞得她的鼻子好痛。
陸子楚生氣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你這個小傻瓜!不想辦法趕快逃,居然還朝山賊衝過去。」
星影推開他,揉揉自己發痛的鼻子,不想承認心裡的一絲竊喜。她微蹙眉心,解釋道:「我不是要衝過去,只是要用手……」她倏然閉嘴,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著他。她幹嘛跟他解釋這些,還差點脫口說出影族的秘密。
陸子楚的俊臉上佈滿怒氣,他一手指向已經被部下捆綁住的年輕人,沉聲詰問:「你要用手做什麼?去擋他的刀子,還是去搶他的刀子?」
咦,這男人有沒有搞錯,他有什麼資格在這兒對她大呼小叫的?星影不覺提高聲音,「被搶的人是我又不是你,該氣的人也是我不是你,怎麼你比我還凶?」
她剛剛還很高興看到他,現在她愈說愈氣,猛一轉頭,朝哀聲歎氣的年輕人尖吼一聲,「你要搶的人是我,對不對?」
年輕人正在詛咒自己倒楣的運氣,被她這突來的問話嚇一跳,不自覺地點頭,「對。」
星影兩手扠腰,「所以他沒資格管我們之間的事,對不對?」
年輕人瞠目結舌地說不出話來。這小子有沒有問題,別人救了他,他還嫌別人多管閒事?
星影見他一副呆鵝樣,氣得走過去,不甚有威脅力地揪住他的衣襟,「對不對?」
年輕人看看她身後那名滿臉怒氣的男子,不覺點頭道:「對。」
星影趾高氣昂地抬高下巴,轉向陸子楚,「聽到沒?他要搶的人是我,所以你根本沒必要在這兒大呼小叫的。」
陸子楚看著眼前俏臉氣得紅通通,卻顯得更美麗的可人兒,怒氣漸散,但他仍不悅地指出,「不論我有沒有資格管你的事,你也不該笨到不找人結伴就獨自上路,難道不知道現在盜匪有多猖獗,我才耽擱了一會兒,你就遇上盜匪,要是我沒出現或晚了一步,你一個單身姑……」他驀地停口,莫測高深地盯著她。
星影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後面的未竟之詞,原本已經很大的眼睛瞪得不能再大。
他居然罵她笨耶!
她走到他面前,一手扠腰,纖指戳戳陸子楚的胸膛,不自覺流露出姑娘家的姿態。「你以為我是神仙嗎?我怎麼會知道他要搶我,對不對?」她又轉頭問年輕人。
年輕人莫名其妙地看著眼前這一幕,怎麼這會兒他這個搶匪反倒成了她的應聲蟲?
星影見他沒回答,沒面子地左手握拳,再度朝他尖吼一聲,「對不對?」
年輕人又被她嚇一跳,忙不迭地應聲,覺得自己今天不是普通的倒楣,居然剛好挑到這個莫名其妙的書生當作下手的對象。他愁眉苦臉地歎口氣。
陸子楚顯然也發現整個情況的荒謬,原本打算慢慢接近她,但現在他決定不能再任由這個小傻瓜亂闖,他要把她留在他有力的羽翼下,在他視線可及的範圍內,才能確保她的安全。他不想去分析自己強烈的保護欲,只知道他不願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他用不容爭辯的語氣道:「上馬,從今天起,你跟我們一起走。」
星影一聽他的話,差點沒氣歪,忿然道:「我才不要跟你們一起走,我有事……喂,你放我下來!」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陸子楚摟住腰,舉到她那匹老馬背上。她怎麼這麼倒楣,竟然會碰到這種霸道不講理的男子,離家以來一直緊繃不安的情緒頓時爆發,她生平第一次大發脾氣。
「你這個自大無理的瘋子、魔鬼……」
陸子楚不理會她橫眉豎眼的咒罵,一手控制她的韁繩,一手朝後面打個手勢,馬浩山立刻把他的坐騎牽過來。他翻身上馬,高踞在馬上的他,原本已經很修長的身軀顯得更形高大。
他強而有力的長腿夾緊胯下習慣全力奔馳的坐騎,強迫它放慢步伐配合星影那匹駑馬的蝸牛速度。
星影罵得口乾舌燥,但這個男人像是沒受到一點干擾似的,從容不迫、冷靜悠哉地騎在她身邊,彷彿這種強迫人一起同行的事對他是家常便飯。只有在星影硬要搶回韁繩,用力過度差點跌下馬時,他才伸手拉她一把,陰沉嚴峻的臉色像在對她保證,如果她膽敢再試一次,後果由她自行負責。
星影看到他嚴厲可怕的臉色,心中還真有些害怕,但是直覺告訴她,這個男人不會傷害她,而且她不情願地承認,剛才他出手救她,畢竟是好意,雖然她有信心,就算他沒出現,她的魔法也足以保護自己。
但是她的氣仍然末消,她決定採取消極的抗議方式,將頭撇向另一邊,氣鼓鼓地默不作聲。哼!他別想她會和顏悅色地跟他這個暴君說話。
*****
「喂!」這已經是她第五次叫他了,星影決定若是這男人再不理她,不管會不會被人看到,她都要施展魔法讓他飛到山的那一邊,然後她就可以「快樂」地「獨自」繼續她的旅程。
很不巧的,陸子楚偏偏選在這次轉頭,平和地說了句,「我不叫『喂』,星影。」說完他的視線又調回前方。
星影還是第一次聽到自己的名字從男人口中吐出,她的臉蛋不覺紅了紅。不過這男人何必特別強調似地念她的名字,好像在怪罪她忘了他的名字,其實「陸子楚」這三個字早巳深刻地留在她的腦海中,她只是不想說出口。
要不是兩人雙轡並騎卻一句話也沒說的彆扭情況,不符合她一向快樂愛笑的天性,她連「喂」都懶得喊。
更奇怪的是,被人強押著一起上路的受害者明明是她,她幹嘛要這樣委屈。她偏不要妥協!
她嘟著嘴直視前方,決定考驗自己的耐性。
不到半個時辰--
「陸子楚!」易星影一臉懊惱。
陸子楚愉快地轉向她,含笑道:「什麼事?」
星影把他的笑容解釋為「小人得志」,不悅地強調,「我先跟你說話並不代表我原諒你硬要和我同行的霸道作風,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雞婆地幫我解決那名盜匪。」
向人道謝還不忘順便罵罵人發洩情緒,這種事大概只有她易星影做得出來。
陸子楚臉上仍掛著那抹星影認為很可惡的笑容,不含一絲火氣,溫文有禮地說:「不客氣,舉手之勞而已。」
聽到他彬彬有禮的回答,星影再有滿腹的牢騷也發不下去,惋惜地放棄心中那篇已經打好草稿的長篇抱怨,高傲地抬高下巴,「你要知道外表是會騙人的,跟你比起來,我的確長得既不高又不壯,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但是我有保護自己的方法。」
陸子楚愛憐地望著她高抬的小下巴,只有這個小傻瓜到現在還以為別人都看不出來她其實是個易釵而弁的西貝貨,連他那群部下中觀察力最差的手下現在都已經恍然大悟,原來她是位不折不扣的美嬌娘。
星影被他炙熱的視線盯得好不自在,摸摸頭上的方巾,發覺沒亂後又輕咳一聲,「喂,你怎麼不說話?」
陸子楚揚揚眉,不客氣地將她自頭打量到腳,「你這麼說,我就這麼信吧!」但他的語氣顯示他心裡想的跟嘴上說的剛好相反。
這男人總是有辦法讓她顯露她個性上的黑暗面,她才不會上當!星影按捺下又要發作的脾氣,決定不再跟他爭辯,反正她心裡明白自己的能力就夠了,才不希罕他相不相信。
她換個話題,「我們還要多久才會到下一個鎮?」
「恐怕還要好幾天。」他皺眉,望向她那個明顯沒裝幾樣東西的小包袱,「你沒有準備足夠的食物和露宿野外的御寒衣物,對不對?」
其實昨晚在她熟睡之際,他已經「光明正大」地把她那扁得可憐的小包袱徹底檢查過了。當他發現她的小包袱裡竟然只裝了兩套換洗衣物、少許碎銀和兩個半的白饅頭時,氣得差點想把她搖醒,臭罵她怎麼只帶這麼點東西就要到那該死的不知道有多遠的「北方」,難道她不知道愈往北愈冷,帶這點東西根本不夠?但是望著她可愛的睡容,他什麼也沒做,只是愛憐地拿條毯子裹住她,靜靜地坐在她身旁守護,直到天快亮才離去。
奇怪的是,她是什麼時候把毯子還回來的?他那些負責守夜的部下都發誓說沒看到她的人影。他不覺又看了她一眼。
星影無所謂的聳聳纖細的肩膀,「我不需要。」她只需揮揮手就可以使自己溫暖起來,而且野外有很多可以吃的東西,她又何必帶上一堆累贅。
陸子楚帶著些微怒氣責問:「你的家人居然就這樣讓你獨自出門?你有可能會凍死,知不知道?」
星影不懂他在生什麼氣,歪著頭打量他,「你不會是在替我擔心吧?」
陸子楚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她一臉懷疑的可愛表情,俊容上的怒氣稍斂,不置可否地回道:「就算是吧。」
這句話奇異地溫暖了星影的心,她沉默了一會兒後才略帶羞澀地說:「其實你不必替我擔心,我真的可以照顧自己。」
陸子楚淡淡一笑,沒有回答。她有沒有能力照顧自己現在已不重要,反正他已經決定今後她是他的責任。打從第一眼看到她時,他就知道她對他有股莫名的吸引力,昨晚之後,他發覺自己無法放她走,這種感覺很難解釋,但就是這麼該死的對。
對他心中的計畫沒有一絲概念,星影覺得其實有他同行也不錯,至少不會孤單。她綻開笑容,熱絡地開口,「陸子楚,你說你是從日堡來的?」
陸子楚笑著點頭,很高興她記得他說過的話。
星影把這兩個字反覆念了幾次,覺得嬤嬤好像沒提過這個地方。「日堡在哪裡?」
「杭州附近,一個很美的地方。」
「那你是離家還是正要回家?」星影追問。
「離家,」他停頓了一下,才補充道:「不過也可以說是回老家省親。」
星影俏臉上的笑容愈見擴大,「那你是出來辦事的囉?」
「對。」陸子楚懷疑地看著她略帶促狹的笑容,這才發現她正拿他在酒樓裡問她的問題回敬他。
「你的下一個問題是不是要問我待會兒要往哪兒去?」他失笑道。
星影誇張地張大美眸,「咦,你怎麼知道?難不成陸兄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還是你跟我肚子裡的蛔蟲打過交道?」
陸子楚笑看著她,也配合地故作驚訝道:「妳也不差嘛,竟然猜出我有末卜先知的能力。我猜你對我待會兒要往哪兒去,心裡一定早有了答案,對不對?」
星影嘖嘖兩聲,「真是知我者莫若陸兄也。」
一說完,她自己也忍不住笑出聲,趁陸子楚分神欣賞她燦爛的笑容時,她搶回自己的韁繩,手朝前方一指,「喝!『前方』去也。」
她笑著催促胯下的老馬快跑,老馬像是感染了她愉快的情緒,居然嘶嗚一聲,努力地朝前方邁開步伐。
星影笑著回頭,對落後的陸子楚招手嚷道:「陸子楚,你再不快點,就要被我甩掉了。」
陸子楚先是皺眉看著她被風吹得飛飄的單薄衣衫,接著俊臉緩緩露出一抹帶著深意的笑容,喃喃道:「這回你倒是說錯了,你這輩子甩不掉我了。」他略一策馬,毫不費力地趕上了。
他們在日落之前尋了塊臨溪水不遠的林地歇息。
星影坐在一截枯木上無聊地東張西望,目光不自覺地追隨陸子楚的一舉一動。他一臉懾人的威儀,不停地下達簡潔的命令,而他那些訓練有素的騎士一聽到自己分派到的工作就立刻散開,生火的生火,搭帳篷的搭帳篷,絲毫不見紊亂。
星影一手支著下巴,看到陸子楚朝她走來,口中不算小聲地自言自語,「奇怪,真是奇怪。」
陸子楚在她身邊坐下,隨口問道:「什麼事情奇怪?」
星影轉向他,目光像是在梭巡什麼似的在他臉上猛瞧。
陸子楚好笑地看著她的舉動,揚起一眉,「找到要找的東西了嗎?」
「你現在看起來不太一樣耶!」她乾脆側轉身跨坐在木頭上,兩手擱在膝上支著下頷。
「喔?哪裡不一樣?」他欣賞她嬌態畢露的坐姿,不知道她若是換回女裝會是如何嬌媚可人。
星影眨眨明亮的大眼,「我敢打睹你絕對有雙重性格。」
陸子楚沒想到她小腦袋居然在奇怪這個,好奇地問:「你為什麼這麼說?」
星影的目光還是停留在他臉上,光明正大地欣賞他充滿男性魅力的臉部線條,口中分析道:「你剛才在下命令時,臉色嚴肅,聲音冷漠,像沒有一絲感情一樣,可怕又嚇人;但是現在的你看起來卻一點也不可怕,和藹可親,笑容滿面,跟剛才完全不同。你說這不叫『雙重性格』叫什麼?」
陸子楚把屬下送過來的乾糧分她一些,又撕了一隻烤雞腿遞給她,「那你希望我是以哪種性格面對你?」
星影早就餓了,自然地接過雞腿,彷彿從他手中接食物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她秀氣地咬-了一口後才回答,「當然是笑臉。」
她的神經又沒問題,會喜歡看那張嚴肅得令人發抖的臉。
她哪知道陸子楚在商場上正是以冷酷著稱,他那種冷淡又沉默的冰寒注視經常會讓對手不自主地發出戰慄,但是不多言卻強勢的領導作風卻深深震撼日堡所屬人員的心,再加上他處事公正,從不以權勢壓人,也使得投身日堡的眾多好手忠心耿耿、從無貳心。愛惜自家生命的人絕不會去招惹日堡,只因為他們光想到那後果,就知道自己絕對承受不起。
星影吃得滿手油漬,懊惱地左右張望,不知道該把手往哪兒擦。
陸子楚看得好笑,主動拿條手巾先擦拭她的小嘴,再把她的手弄乾淨,口中憐愛地輕責,「看你吃得滿嘴油。」
星影嚇了一跳,臉頰像是被火烘過似地燥熱起來,呆呆地任他擦嘴擦手。她讀過的書本只告訴她男女授受不親,卻沒把男人跟男人該如何相處註明清楚,而從小又只有嬤嬤和小竹陪伴她,害扮成男裝的她現在也搞不清楚陸子楚拿手巾擦她的手跟臉算不算失禮?她暗暗地懊惱在心,詛咒那些內容不全的書本。
但是瞧陸子楚那副自然的神態,大概這些舉止算是正常吧!她把心中的疑惑推一邊。
陸子楚又撕了一大塊肉給她,但她搖搖頭,「我吃飽了。」
陸子楚劍眉微皺,批評道:「星影,你就是吃太少才會這麼瘦。」
最後經過討價還價,她又吃了半塊。因為陸子楚提出個她無法反駁的理由--他們今晚要趕夜路,不多吃點會體力不支。
她忘了如果要趕夜路,那些騎士搭那麼多帳篷做什麼?等到陸子楚半摟半拖地把她拉進帳篷時,她才猛然發現自己上當了。
*****
夜深林寂,天空還飄著霏霏細雨,但是厚重的帳幕卻把夜裡的涼意完全隔絕在外,帳篷裡洋溢著一股暖意。而在帳內唯一的大墊褥上,陸子楚一手支頭,修長的兩腿輕鬆愜意地交迭,神態閒逸地凝視獨自坐在角落的星影。
星影警戒地回瞪他,「喂,你就沒有別的帳篷可以借我嗎?」
陸子楚依舊是那副悠哉樣。「抱歉,只有這個帳篷最空,其他帳篷至少都睡了五個人,或是你要跟他們擠?」陸子楚略帶揶揄地揚揚眉毛,看到星影的臉龐嫌惡地皺成一團,笑著拍拍旁邊的空位,「今天晚上特別冷,你那條薄毯擋不了多少寒意,過來這裡,我又不會吃了你。」
不會才怪!易星影拉緊身上的毯子,一身黑衣的他看起來像只蟄伏的優雅黑豹,她敢打睹若是有什麼風吹草動,他絕對可以在瞬間迅速起身,殲滅入侵者後,再快速地掠回去以原來的姿勢躺著,像是未曾發生過任何事一樣。
再說,若不是他把她拉進來,還像沒別的事要做似的老盯著她,她早就可以施展魔法使·自己溫暖起來,犯不著裹著這條又濕又冷的毯子。
想到現在不舒服的狀況都是他間接造成的,她不覺撅起嘴巴,不高興地回他,「不勞你費心,我這樣子很好。」
看她不時扭來扭去地變換姿勢,陸子楚知道她的確很不舒服。
他歎口氣,站起來走到她面前蹲下來,食指支起她的下頷,修長的指頭輕撫她柔嫩的臉頰,「別再嘴硬,你明明冷得發抖,臉頰都凍得快沒有血色了。」
星影聽著他催眠似的輕柔聲音,目光就這麼與他的膠著。好一會兒後,她才如大夢初醒般地推開他的大手,頭轉向另一邊,「你……你回去你的位置,不要管我。」
陸子楚收起臉上的溫柔,堅決地說:「你再繼續坐在這兒,到明天早上不凍死才怪。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你是要自己走過去躺好,還是我把東西移過來這邊陪你?」
這算什麼選擇?星影正要說她兩個選擇都不要,但是才轉頭就看到他一臉強硬的神色,知道她再爭辯也沒用,這個奇怪的男人有一種會令人不由自主遵照他的意思行事的氣勢。
她臭著臉不情願地起身,走到墊子邊緣躺下,用他遞過來的厚毯子把自己緊緊包起來,面朝外不肯看他。
這裡的確暖和多了,不過她真不懂他幹嘛管她這麼多,她邊嘀咕邊埋怨,整日騎在馬上的顛簸勞累使她的眼皮逐漸沉重,呢喃著沉入夢鄉。
夢中,一個如豹般優雅的男子輕輕擁她入懷,替她擋掉了一切驚濤煩憂,令她覺得像是回到了避風港,好安全……好溫暖……
*****
第二天清晨,林間的啾啾鳥囀趕跑星影的一夜好夢,她眨眨仍舊愛困的大眼,打了個呵欠,但是嘴巴還沒閉上,就看到離她鼻子不到一指之距的健碩胸膛。她猛然倒抽一口氣,瞌睡蟲倏地全跑光了。
這……不是真的吧,她怎麼會睡在陸子楚的懷裡?她的頭枕著他的手臂,臉頰貼著他結實的胸膛,一手摟在他腰上,更羞人的是她的小腿還跟他的纏在一起,寬大的厚毯子把他們倆緊裹在一起,男性的氣息充塞她鼻間,害她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她偷偷抬頭。還好,他還沒醒,她暗自鬆一口氣。但是她要怎麼離開這兒?她若是不趕快想辦法,等他醒來,她就糗大了。
她小心翼翼地先抽開自己的小腿,再屏住氣息,一寸一寸辛苦地邊掀毯子邊朝外挪。
她脫困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視線挪向墊緣。她明明記得昨晚她是睡在那兒的,怎麼會跑到床墊中央--正確地說是他懷裡?她的眼睛愈睜愈大,該不會是她自己滾過去的吧?如果她滾過去的時候,他還醒著,那……她吞嚥口水,老天,待會兒她要怎麼面對他?
她飛快地起身,衝出帳外,沒發現陸子楚滿眼笑意地坐起來,盯著她倉皇的背影,一點都不像剛睡醒的人。
星影一出帳篷,立刻抓住第一個碰上的人--陸子楚的貼身侍衛馬浩山,「喂,壯士,我問你一個問題,請你一定要回答我!」
馬浩山看她一臉慌張,笑著點頭,「沒問題。少爺以後叫我浩山就好,不必叫我壯士。」他們堡主早吩咐過,暫時要順著她的意,假裝不知道她是女扮男裝。不過這位姑娘也真有意思,她似乎有稱呼人「壯士」的習慣。
星影一臉緊張地問:「男人跟男人可以睡在一起嗎?」她看馬浩山一臉怪異和不解,耳根子立即熱起來,結結巴巴地解釋,「就……就是兩個人靠在一起的那一種。」
馬浩山認真地想了想,昨晚他和另一位騎士是背靠背睡的,這樣應該算是「睡在一起」吧!他沒有再多想,笑著回答,「當然可以,尤其是在野外紮營的時候。」
星影吁口氣,一手猛拍胸口,「那就好,真是好險!」
「星影少爺,你問這個做什麼?」馬浩山好奇道。
星影的臉頰倏紅。「沒什麼。呃,我去溪邊梳洗一下,還有你叫我星影就好,不用加少爺兩個字,待會兒見。」她快步奔離帳篷,留下一頭霧水的馬浩山不解地看著她的如飛背影。
等她回來時,陸子楚已經在等她吃早飯。
星影偷偷觀察他的神色,好像跟昨天沒什麼兩樣。她自眼簾下瞅著他,試探地開口,「陸子楚,昨天晚上我有沒有做什麼特別的事?」
「特別的事?」陸子楚心中暗笑,表面上認真地思考片刻後,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反問她,「你是說你會打呼的事?」
「打呼?」星影忍不住大叫,「你騙人,我才不會打呼呢!」
陸子楚看她大眼圓睜的緊張模樣,忍不住哈哈大笑,星影才知道他在開玩笑,氣得扭身不理他。
陸子楚笑著把她轉回來,揚起一眉,「要不然你指的是什麼事?」
「我指的是……是……」她支吾半天,終於下定決心非弄個清楚不可,「我昨晚是不是滾過去你那邊?」俏臉酡紅。
「哦,你是指你抱著我睡覺這件事?」陸子楚的嘴角似笑非笑地揚起,不在意的語氣像在談論天氣一樣。
星影快昏倒了!
她勉強定住心神,用特別強調的語氣大聲說:「浩山說兩個男人睡在一起是常有的事。」
陸子楚支起她的下巴,望進她黝黑的眼中,「你是男人吧?」
現在打死她,她都不會承認自己是女人。
「當然是。」星影心虛地不敢回望他深邃的眼睛。
陸子楚放開她,「那你有什麼好擔心的。如果你是女的,我就要索取一點費用,既然你是男的,我不介意當你晚上的暖爐。」他朝她眨眨眼,眼中掠過一絲促狹。
但是星影沒注意到,她正忙著思索。
暖爐?沒錯,一定是因為昨晚太冷了,她才會滾過去取暖,這是人之常情嘛!她的心情豁然開朗。
不過,她皺起秀眉,他剛才說的費用是什麼意思?
她半好奇地探問:「陸子楚,如果是女人拿你當暖爐的話,你要收什麼費用?」
陸子楚沒回答地,忽然皺起眉頭,「你剛才叫我什麼?」
沒想到他會問出這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星影莫名其妙地回答,「『陸子楚』呀,你不會睡了一覺就忘記自己的名字吧?」
陸子楚的俊臉滿是不悅,「星影,你剛才叫浩山什麼?」
「『浩山』。」星影伸手摸摸他的額頭,看他有沒有發燒。
陸子楚拉下她的手,命令道:「星影,以後叫我『子楚』。」
他是在吃醋嗎?星影狐疑地瞪著他。
不對啊!她現在的身份是男人,浩山是男人,陸子楚也是男人。換句話說,如果陸子楚在吃酷,那不就等於他為了她這個「男人」,在吃浩山那個「男人」的醋?
星影快打結的腦子終於歸納出這個結論,吃驚的望著陸子楚,臀部朝右邊挪開三大步。
陸子楚好奇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不知道她腦袋裡又在轉什麼怪念頭。
星影擔心地研究他半晌後,才又挪回來,臉上帶著探人隱私的曖昧神情,用特別壓低的聲量問他,「陸子楚,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有『斷袖之癖』?」
沒想到她的想像力這麼豐富,陸子楚失笑地搖頭,「我可以向你保證,我是個正常的男人。」
星影放心地吁一口氣,拍拍胸脯,白他一眼,「那你幹嘛一定要我叫你『子楚』?」
真奇怪,這兩個字奇異地在他們之間增添了一抹親密的色彩,星影的臉又紅了,她趕緊提醒自己,「子楚」和「浩山」都只是名字而已,沒有任何意義。
陸子楚滿意地聽著自己的名字自她口中吐出,「星影,我都當過你的暖爐了,還連名帶姓的叫我,不是顯得太過生疏?」
星影認真地想了片刻後,同意地點點頭。看在他昨天供她吃、供她住的份上,讓他高興一下又何妨?
陸子楚看著她故意學男人大口喝粥的樣子,忍不住又想逗她,「對了,星影,『給我一個吻』。」
星影吞到一半的粥差點噴出來,猛地抬起頭,明亮的雙眸再度瞪得圓圓的,結結巴巴地重複,「給……給你一個吻?」
陸子楚一本正經地點頭。
「你……」星影克制不住地尖聲大吼,「你還說你正常?我是男人耶,怎麼可能給你一個吻!」
真是一顆驚人的炸彈,整個營地倏地安靜下來,目光全投注在她和陸子楚身上,顯然他們都聽到她說的話了。星影捧著粥,呆坐在原地,臉紅得像顆熟透的番茄。
她真恨不得能立刻變把鐵鍬出來,讓她挖個洞躲起來。不過在那之前,她非亢把陸子楚給謀殺掉不可。
陸子楚看她那副手足無措的可愛窘樣,忍不住爆笑出聲。他有多少年沒這樣開懷笑過了?
星影氣死了,怒瞪眼前這個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快流出來的可惡男人,覺得他的人生好像是以取笑她為目的似的。如果目光可以殺得死人,恐怕陸子楚早巳灰飛煙滅、屍骨無存。
陸子楚好不容易止住笑,朝部下們揮揮手,示意他們繼續工作後,伸手攬住星影纖細的肩膀,「星影,我是在回答你剛才的問題,如果女人拿我當暖爐,我會跟她要求一個吻,你這個『男人』想到哪兒去了。」
星影半信半疑地看著他,為什麼她總有一種被耍的感覺呢?
*****
吃飽飯後,陸子楚忙著和部屬討論接下來的行程中需要處理的事項,星影則像忙碌的蝴蝶似地東停停、西問問,不時傳出的笑聲讓整個營地洋溢著溫暖的氣氛,沒半天工夫她就已經跟陸子楚那些屬下打成一片。
星影覺得這些大哥真是可愛極了,剛才有一名騎士請她吃剛烤好的魚,她只不過誠心地讚美了一句「又香又酥」,眼前立刻多出一堆香氣四溢的食物,燻肉、粥、涼拌小菜等等,她真懷疑他們是不是隨身帶著一家只有她一個人看不到的飯館,現在她手上還拿著一串他們塞給她的烤丸子。
她四處晃了一會兒,一個獨自被綁在樹下的身影突然吸引住她的視線,她走過去站在他前面端詳他。其實這個年輕盜匪長得還挺性格的,濃眉大眼,一點都不像她心目中的凶殘盜賊。
星影想了一會兒後,在他面前蹲下來,「喂,我們聊聊好不好?」說完也沒等他回答,她就一屁股坐下來。「聽說他們要把你送交官府。」
年輕人一臉倨傲地瞪一眼這個害他被捉的假男人。「碰上日堡算我倒楣,要殺要剮隨便你們,但是別想羞辱我,走開。」他冷哼一聲,轉頭不理星影。
星影還真聽話,乖乖地站起來,低著頭在附近繞了幾圈,從地上撿起一樣東西後,馬上又轉回來,學男人一樣盤腿坐在他前面,很認真地用手上的小石片開始剮他被綁得死緊的手臂。
「你在做什麼?」年輕人怒瞪她。
星影無辜地眨眨眼,「你不是說要殺要『剮』隨便我嗎?我現在正好無聊得發慌。」她拿起石片準備繼續打發她的無聊,口中還不忘吩咐他,「喂,不要亂動。」
「你……」年輕人氣得說不出話來,撇開臉任星影拿那片根本傷不了人的石片在他的前臂上剮來剮去。
星影剮了一會兒,見他還是不理她,自言自語地說:「這個好像剮不出什麼,你等我一下。」她朝離她最近的那群可親大漢走去。
年輕人有點好奇地回頭,看著她起身離開,不知跟那些大漢說了些什麼後,馬上又堆著滿臉笑容走回來,-手還背在身後。看到她走回來,他的頭立刻又轉開。
星影笑容可掬地又坐回他面前,把藏在身後的東西拿出來,現實似的往他眼前一晃。
一把亮晃晃的菜刀!
「你……你要做什麼?」年輕人有些驚懼地看著在她沒啥力氣的手中要掉不掉的刀子。
星影的長睫毛搧了兩下,露出-抹天使般的燦爛微笑,揚揚手中的菜刀,「用這個比較過癮。」她捲起袖子,興致勃勃地把刀子往一旁的石頭上磨兩下後,就往他的手臂「剮」去。
「等等……」年輕人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你無聊,我陪你聊天好了,你可以把刀子收起來了吧?」
識時務者為俊傑,他可不想在還沒進官府受審之前,就先失去一條手臂。
「你確定?」星影斜睨他,「你看起來不像是想陪我聊天的樣子。你的臉色這麼臭,表情又這麼心不甘情不願……」
年輕人心中叫苦不迭,勉強換上一張較不苦的笑臉,討好地說:「我真的很想跟妳聊天。」
星影仍是一臉懷疑,「真的?你千萬不要勉強。」
年輕人的臉都快笑僵了,「不會,不會,一點都不勉強。」
「好吧。」星影像小孩子被迫放下新玩具般,一臉惋惜地放下手中剛借來的刀,用跟老朋友攀談的語氣問道:「你為什麼要當強盜?」
年輕人驕傲地挺挺胸膛,「我家世代都是大盜。」
世上居然有強盜世家!星影兩眼一亮,「真的?那你們一定有一大堆部下囉?」
年輕人瞼上忽然出現一抹慚紅,「呃,我爹因為覺得現在這一行生意不好,所以解散部屬,回家鄉種田去了。」他不好意思承認,其實是那些部下離開他們,另立門戶去了。因為他們父子心地太軟,每次一見到被搶的人聲淚俱下地哀求,就把錢財衣物歸還,有時還倒貼出去濟助那些境遇淒慘的可憐人。
有人遇搶會笑的嗎?所以沒多久他們的財產就全都散盡,部下也全跑光了。
他這次獨自出來搶劫,本來是想再度「光宗耀祖」,沒想到出師不利,遇到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和日堡的人。
「那你不喜歡種田囉?」星影推測道。
「男子漢志在四方。」年輕人傲然地挺挺胸膛。
星影打量他滿臉胡腮,除了右頰上靠近耳根的地方有一道暗紅扭曲的疤痕外,他看起來滿正派的。「這樣好不好?我可以現在就放了你,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年輕人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種話,怔怔地道:「妳要放了我?」
星影肯定地點點頭,「但是有條件。你必須答應我,以後不搶婦孺好人,只搶奸商污吏。」
「妳相信我?」年輕人狐疑地盯著她,要是他才不會笨到相信一名山賊的承諾。
「相信。」星影笑著點頭,清澈的眼睛筆直地望入他眼中。
年輕人望著她眼中純然的信任,生平第一次感動得無法自抑,他眨眨濕潤的眼睛,立誓道:「我答應。」
星影笑著伸手解開他手腳上的繩索,兩人一邊自我介紹。
站在不遠處觀察他們好一會兒的陸子楚不敢相信地看著她的動作。剛才他看到她來找這個盜賊說話,就覺得很不可思議,還有些不悅,這個小傻瓜真是一點都沒顧慮到自己的安全,而現在她……不會是要放了他吧!
陸子楚帶著怒氣走過去,「你在做什麼?」
星影不解地抬頭看著遮住她陽光的巨大陰影,「我在解開他的繩子。」
「妳要放了他?」陸子楚俊眉皺得更緊。
星影笑著完成手中的工作,拍拍沾上泥塵的衣服下襬站起來,她沒理會陸子楚,對年輕人說道:「好了,羅少恆,你可以走了。」
說完,她才轉向陸子楚,「他已經答應我,不會再欺負善良百姓,所以我們沒必要把他送交官府了。」
羅少恆站起來,揉活手腳上的淤血,星影站在他旁邊顯得更加嬌小。陸子楚的眉頭皺得更深,手臂一用力,把星影拉靠到他身邊,「你相信他?」
羅少恆瞪著陸子楚略嫌粗暴的動作,「喂,我說到做到,你不必對她這麼凶。」
他看看站在陸子楚高大身軀旁邊的弱小身影,忽然覺得自己有必要挺身保護這位姑娘,管他是日堡堡主也好,皇帝也好。他怒瞪陸子楚一眼,對星影說:「星影,我看你跟我一起走好了,我不會讓你吃苦的。」
他居然敢直呼星影的名字,還要帶她走!陸子楚忽然覺得一股從未發生過的佔有慾猛地襲上他心頭。
他臉上蒙上一層冷冽的怒意,逼人的氣勢立即讓羅少恆不自覺地後退一步。陸子楚一手搭到星影肩上,半摟著她,冷冷地說:「她既然要放你走,你就請便,但是她哪裡也不去。」
羅少恆看陸子楚佔有意味十足的動作,也不甘示弱地回敬一句,「她既然放了我,就對我有恩,我有必要保護她。」
「不勞你費心,我自會保護她。」陸子楚冷漠地說。
星影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眼前這兩個怒氣衝天的男人好像當她完全不在場似地爭論起她的去向,她皺眉切入他們之間,「喂,你們好像都忘了我還站在這裡,而且提醒你們一下,我根本不需要你們的保護,我待會兒就自己上路。」
陸子楚和羅少恆同時朝她吼,「不行!」
單身女子走在盜匪猖獗的路上,不出事情才怪!
星影惱怒地甩開陸子楚的手,「我『決定』自己一個人上路,而且我『要』這麼做。」她踱離他們,想走回帳篷去拿她的小包袱,但走列一半又停下來,擔心這兩個像兩頭公牛一樣對峙的男人會不會打起來?
男人真是麻煩!
她煩躁地轉身,卻驚訝地看到陸子楚不知對羅少恆說了什麼,兩人居然笑著握手言和。
「真是莫名其妙!」她咕噥地又轉回來,走進帳篷找她的小包袱,一天地就受夠了,她要盡快跟這些麻煩的男人撇清關係。
*****
星影發覺自從遇上陸子楚以後,她就沒一件事情順心,此刻她瞪著像眾星拱月般圍在她身邊防止她「逃跑」的一大堆人。
「喂,你們還要跟著我多久?」
沒人理她。
星影氣結地對騎在她左邊的陸子楚叫道:「陸子楚,你知不知道你像只特大號的蒼蠅,趕都趕不走。」
陸子楚以他一貫的自若神色望她一眼,彷彿當她在稱讚他般,還投給她一個微笑。
星影氣得又轉頭對騎在她右邊的羅少恆吼道:「喂,你不是志在四方,幹嘛跟著我?」
早知道她就不要放了他,讓他被官府關個十年半載的。也不知道陸子楚給了他什麼好處,現在他不但對陸子楚言聽計從,而且還以她的貼身侍衛自居。
見羅少恆不理她,她忍不住罵道:「羅少恆,你是一隻大蒼蠅!」
羅少恆學陸子楚,把她的諷刺當耳邊風。自從陸子楚把對星影的打算告訴他之後,他現在對他已經沒有敵意,何況陸子楚還提供他一份優渥的工作--專門保護星影「少爺」,除了與她有關的事務外,不需要接受日堡的其他調度。所以他樂得放下屠刀,擺脫盜賊的生活,至於「光宗耀祖」的事就等以後有空再說好了。
聽到星影用「特大號的蒼蠅」及「大蒼蠅」形容陸子楚跟羅少恆,跟在她後面的馬浩山忍不住好奇地開口,「星影少爺,那我們後面這麼多人,你打算怎麼稱呼我們?總不能叫我們中蒼蠅、小蒼蠅、小小蒼蠅……以此類推下去吧。」
居然有人會問這種笨問題,星影白他一眼,沒好氣道:「你們是一坨蒼蠅。」星影兩手誇張地在空中畫個大圓,「要我幫你們取名字嗎?沒問題。你是蒼蠅甲,他是蒼蠅乙,他是蒼蠅丙……」她的纖纖玉指一個一個點名,直到氣出夠了才停口。
不過她的脾氣來得快也去得快,剛才還拿他們當不共戴天的仇人看待,吃午飯時被陸子楚餵得飽飽的之後,她又笑咪咪地跟他聊起天來。
陸子楚不禁感歎,他現在才發現,憑他堂堂的日堡堡主,魅力竟比不上兩隻鹵雞翅和一塊玫瑰糕。
「子楚,你們這次出門到底目的是什麼?每次問浩山,他都以機密為由不告訴我。」她湊近他,用手肘頂頂他,「你偷偷告訴我,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看到她想學男人的動作,結果反而像個賊頭賊腦的小偷,真是畫虎不成反類犬,陸子楚壓下一股想笑的衝動,回答她,「沒什麼,只是去解決一件事情而已。」
「那就沒什麼好玩的了。」星影的嘴角下垂,她本來還想反正順路,她就跟去湊湊熱鬧。
「妳呢?」陸子楚隨口問道。這兩天他發覺星影迷糊中透著精明,只要與她的來歷和去向有關的話題,她不是故意岔開,就是乾脆迴避。但是他從她偶爾的沉靜和不自覺流露出的擔憂中猜測,她要辦的事情一定對她很重要。
果然,星影的臉色立刻轉為機警,「我什麼?」
陸子楚緊盯著她,「你要去辦什麼事?」這次他不容她再逃避。
「沒什麼,去找人而已。」她站起來,但是陸子楚拉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
「星影,妳不信任我?」他把她拉坐下來,似有意若無心地將她半摟在懷裡。
混著馬匹皮革的純男性味道和緊貼著她的胸膛使星影稍微失了一下神,脫口道:「當然信任。」
話一出口,她才發覺雖然他們認識沒幾天,但是她真的信任他,就像是遇到了許久不見的好朋友般,這種感覺好奇怪,她不自覺地怔怔望著他。
許久,她才甩甩頭,揮掉心裡奇怪的感覺。她真的很希望能全盤托出,但是她總不能告訴他,她來自影族,就是可以讓東西在天上飛來飛去、擁有魔法的那一個特殊種族吧。
這種事又不像談論天氣那麼簡單,他不把她當作瘋子才怪!
陸子楚沒放過她臉上的細微變化,他知道她在掙扎要不要告訴他,柔聲哄道:「你可以偷偷告訴我,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星影噗哧一聲笑出來,「喂,你有時候雖然會讓人恨得牙癢癢的,但是還真是個『可愛』的朋友。」
一旁豎直耳朵、深怕漏聽一句的馬浩山差點笑出來。居然有人會將冷酷無情的日堡堡主跟「可愛」畫上等號!
陸子楚瞪他一眼,臉色略帶尷尬。
不過星影可沒注意這麼多,她望向陸子楚,眼中滿是誠摯,「我現在真的還不能告訴你,但是總有一天我會不再對你隱瞞。」她暗暗發誓,等她救出父母,不再有任何顧慮時,她會把一切都告訴他。她開始幻想等他知道其實她是女兒身,又能讓東西在空中飛來飛去時的驚愕表情。
陸子楚看著她自得其樂的快樂表情,不忍再逼她,他相信終有一天他會贏得她全部的信任。「那你至少可以告訴我,你的目的地到底是北方的哪裡?」
星影考慮後老實地回答,「京城。」
陸子楚露出-抹微笑,「那我們還可以繼續同行好一陣子。」
星影發覺自己好喜歡看他的笑容,讓她的心頭暖烘烘的。
因此,早上還嚷著要獨自上路的星影「少爺」就此正式地窩進日堡的行列,朝京城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