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還能愛誰!
殷名飛睡得極不安穩,驀然睜開了雙眼。
果然,有一個細微的聲音一直在他耳邊聒噪著,還有一雙明媚的眼瞳正眨也不眨的盯著他看。
「小蓉,你在做什麼?」他剛才聽得很清楚,她一直碎碎念著,醒過來看我一眼、醒過來看我一眼……
「人家睡不著啊!」縮在床角落的傅蓉穎瞎掰著,陡地羞紅的俏臉卻出賣了她。
老天!他真的聽到她的呼喚了——
看來有鬼喔!殷名飛抓過她的手臂想把她帶入懷中,卻發現她沒有穿衣服,全身居然只裹著薄薄的床單一角。
雖然房間裡開著暖氣,可是溫度還是很低,這個女人想凍死啊?殷名飛狐疑的盯著她閃爍的眼神,「怎會睡不著?你醒多久了?」
「好一會兒了。人家不想睡嘛!」她只答前半部,至於不想睡的原因被她給吞下喉了。
拜託!別再問了,她快詞窮了。
不過,她的祈禱顯然無效,因為殷名飛接著又問:「你為什麼不去衣櫃那兒找衣服穿?」他眉峰緊蹙,音量更加重了。
她脫口而出,「我怕一亂動,會將你吵醒,那樣就……不能看你了。」最後這幾個字她本來不想說的,可是在他凌厲眼神的逼問之下,她只好乖乖招供了。
他的心口沒來由的抽了好幾下,充塞著難言的複雜情緒。
她的身子會冷成這樣,難道是一整夜都沒睡嗎?就只為了一直看他睡著的樣子?
這樣的戀戀不捨一點也不像昨夜纏著他要求一夜情的小女孩,她的灑脫到哪裡去了?殷名飛隨手用床單圍著下半身下床想先找件衣服給她穿,再加回頭來審問她。
他有預感,他可能不會喜歡事實的真相。
「不要啊!」傅蓉穎叫得很淒慘!來不及了,要被他發現了!
顧不得全身赤裸,傅蓉穎跟著衝下床。
殷名飛一把拉開衣櫃,不敢相信眼睛所看到的景象!「這是什麼?」
只見偌大衣櫃的兩扇門板內面,貼滿一張又一張他面貌的素描。
這些素描原本應該是很傳神的,可惜已被撕成碎片,然後這些一片片的小紙屑又重新黏回原位,其中的裂隙讓他的臉龐形成很不協調的滑稽樣,就像是將「他」搗毀後又不捨的再度修復。
接著,他又看到藏在衣櫃角落裡的一本畫冊和一個大塑膠袋的碎紙屑。
他伸手想去拿,卻被傅蓉穎兩隻冰涼的臂膀從背後制止,語帶哽咽的懇求著,「請你別看!」
他居然動彈不得,並非她的阻撓,而是因為被震駭住了。
不用再問,他猜也猜得出這幾張畸形怪狀的黏貼素描圖畫,是源自於那個大塑膠袋裡的紙屑。
她幹嘛這麼大費周章的撕了又貼?還有,她幹嘛畫他?那麼一大袋碎紙片,只怕是好幾本畫冊的遺骸啊!
小蓉到底在想什麼?又要什麼?
雖然兩人總是吵吵鬧鬧,可是她卻也十分黏他,會不會……該死!他怎會忘了那年舞會發生的事,甚至當他帶Milly回家時,她吃醋失常的表現。心中那個篤定的臆測幾乎要讓他的情緒失控了。
「昨夜根本不是一夜情,對不對?當然也不是像你所說的要甩掉你的處女膜!我真笨!居然會掉入你的圈套!」殷名飛掙開她微不足道的圈囿,一把拽過她,猛烈的搖晃著她搖搖欲墜的肩膀。
傅蓉穎低垂的羽睫輕輕揚起,語帶輕鬆的說著,「我很卑鄙、很無恥、很可惡,居然從你那兒偷走這麼美妙的初夜,你儘管抱怨吧!甚至要把我千刀萬剮也行。」只要別逼她說出無可救藥的內心世界,她可以扯出漫天謊話。
「我沒有抱怨昨夜,相反的,它該死的完美!」殷名飛胸膛劇烈的起伏,呼吸濁重,眼眸噴火,「該死的!你別想打迷糊仗,老實的給我說清楚!」
哦喔!好像快瞞不下去了耶!傅蓉穎偏著頭想了想,靈黠的眼珠子轉了轉。嗯……不然用避重就輕來遮掩吧!
「你知道我很愛畫畫,不是嗎?我昨夜一直不敢睡,就是想把你的樣子牢牢記住,然後我便可以用一年的時間畫下你不同的樣貌,像是你微微打呼的樣子、你輕攏著眉說著囈語的樣子、還有你唇角掛著滿足笑容的樣子……」
殷名飛咆哮的打斷她的話,「蠢蛋!有覺不睡,看了一整夜還不煩哪!該死的!為什麼要這樣折磨自己?」他轉身隨手抓過一個衣架,扯下一件第袍,幫她穿好綁上腰帶。
他的聲音很粗暴,可是幫她穿衣服的動作卻很溫柔,能享有這一點點窩心的感覺就夠了!
傅蓉穎笑得很開心,「我沒有折磨自己,你不要生我的氣好嗎?」
昨夜的回憶已足夠讓她再度找到源源不絕的生命活力了!至於那一袋紙屑的故事,是她心中最深沉的痛,她一點也不想再去揭開。
「我當然生氣!還說沒有折磨自己,瞧你,冷得像一枝小冰棍,你不怕感冒啊?弄到肺炎住院很好玩嗎?你從小腦袋就不靈光,現在更是笨死了!」殷名飛氣呼呼的用兩隻手指捏住她的下巴,逼得她不能逃避他質問的目光。
傅蓉穎不禁瞪大了眼。眼前這個氣得吹鬍子瞪眼睛的人,好像真的在乎她,也關心她耶……不行!再感動下去的話,她的秘密會洩底的。
傅蓉穎隨口胡謅著,「哎喲!你好小氣喔!你長得俊帥到不行,借人家看一看、畫一畫又不會少一塊肉,別冒火了啦!」
還想唬弄他?哼!理由一個比一個爛,半點說服力也沒有,太瞧不起他的腦力了!這個女人真不是普通的可惡,或許她只是想維護一向比天還高的自尊心吧!
「冒火?你還沒見過我真正發火的威力!」殷名飛斜睨著那幾張拼貼的素描,心裡又是一陣說不出道理的揪緊感受,「為什麼要做天底下最無聊的事?嫌膠水多到會發霉嗎?」
他非得逼她撤去保護色,說出真心話不可!如果不弄個清楚,他大概無法輕鬆瀟灑的離開紐約。
嘴巴說著生氣的人,卻一直輕柔的撥弄著傅蓉穎的短髮尾端,到了最後,這樣的碰觸已不能滿足他了,遂一把將她納入懷中,不停的以大掌摩挲著她的背脊,沉聲低問著,「還冷嗎?怎麼把我的溫度給你啊?」
「不會不會,再也不冷了!」這樣被他疼龐的感覺比起昨夜的幸福喜悅還要令人難以消受啊傅蓉穎的頭搖得像搏浪鼓,櫻唇輕啟,融化在他的溫柔陷阱裡,娓娓道來,「真的冷已經離去了,雖然沒有人知道我過去這一年來是怎麼過的。」
她已經提過兩次「過去一年」了,就是不說清楚,她還真喜歡吊他胃口啊!
殷名飛的手繼續順著她俏薄的短髮,溫熱的唇瓣柔吻著她的耳窩,淺淺低吟著他的執著,「告訴我,我要知道!」
他的溫柔是一把最難抵抗的鑰匙,將她的心鎖緩緩打開,再也關不住秘密了,「我愛畫畫,尤其是素描,每當拿起碳筆,心中就好快樂。九歲那一年,我首度發覺,把你畫進素描本裡,我的快樂會是雙倍的!」
「於是,憑著耶誕節那一天的記憶,我可以繪滿一本素描本,裡面的主角永遠只有你一個人。畫著你的樣子,想著你在做什麼,年復一年,我的心裡就逐漸裝滿你的影子。」
「可是去年,你居然把別的女人帶回來,害我的心都碎了。那個夜裡,我一怒之下便毀壞了你給我的圍巾、你替我做的橋樑,也撕毀了所有的素描本。然而隔天我就後悔了,圍巾和橋樑已經救不回來了,要是再沒了這些素描,教我怎麼回憶過去?我不能讓成長的歲月呈現空白,不能讓從小就收集的印象變得模糊,我好害怕萬一有天這些真的都消失不見了怎麼辦?不!我不能忍受這樣的情形發生!
我怎麼可以放任自己忘了你漫不經心將圍巾纏在我脖子上的情景?我怎麼可以放任自己忘了你幫我完成那座橋樑,打開我靈魂之窗的模樣?我怎麼可以放任自己忘了當你說『只有天大的事情才可以找你』的灑脫神態?我怎麼可以放任自己忘了你帶著我跳的那一隻舞?不!說什麼我也不肯忘啊!」
「瘋女孩!」聽到她一連串的剖心告白,頓時,殷名飛心頭的火氣發不出來,就連責備也捨不得,只是氣她傻得可憐。
凝視著她率真的眼眸,他對著心頭那份遲來的認知投降了,清楚的知道自己再也掙脫不開、逃避不了十幾年前就已展開的宿命了。
她,不只是他的天敵,還會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個女孩!
傅蓉穎毫不在意的點著頭,「對,我真的發了瘋似的從垃圾桶裡追回這一大袋的紙屑,然後把它們珍藏在衣櫃的角落。每當做完功課的時候,我就把它們全部倒在地毯上,慢慢的翻、耐心的找,在我終於拼成第一幅畫像時,我高興得又叫又跳呢!
可是畫像佈滿了千百道的傷痕,讓我看了好不捨,也好氣自己居然這樣對待最寶貝的東西!於是我開始重複繪製一張,不讓它有缺損裂痕,要呈現出你最完整、最完美的模樣,瀟灑豪情、俊逸挺拔、霸道自信。
每拼湊完一張被撕裂的畫像,我就把它貼在衣櫃裡,對著畫中的感覺再重新畫一張,難過懊悔的心情也就會減輕一些。我想,再用上三、五年的時間,我就可以把所有的素描完好無缺的補回來了。我對自己發誓,再也不會損毀自己的最愛了!所以在過去的一年裡,我真的過得很悲慘啊!」掏心挖肺的話傾訴完畢,傅蓉穎靜靜的窩在他懷裡,感覺到他如擂鼓般的心跳。
殷名飛的心幾乎被不捨的情懷給撕裂了。她損毀的何止是幾本畫冊而已,還有他再也堅持不了的冷酷寒漠,早已被她給襲擊得潰不成形了,沉寂已久的心海被她翻攪起巨大的感情波瀾,他怎麼也無法再裝作若無其事啊!
被憾動的情愫化為輕斥從他口中說出,「難怪你的功課一塌糊塗,原來都把時間用錯了地方。」
「你強迫我說出來,就不許笑人家。」傅蓉穎小手無措的緊抓著他圍在腰部的床單。
「不笑你,我只想罵你,你真是笨得空前絕後、曠古絕今了,居然看上我這個一無是處的浪蕩子。」殷名飛抬起她紅通通的小臉蛋,用力的點著她的額頭。
「哪一個單戀的人不傻呢?感情的發生沒有邏輯、不講道理、沒有商量,不要說不要就不要。從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只有待在你身旁,我才不會感到寂寞,才能擁有幸福的感覺!你不是一無是處,你是我的海角天涯啊!」
聽到這樣固執深情的告白,他的心中首次有了牽絆,再也瀟灑不起來了,「你啊!亂沒骨氣的呢!」
「多謝提醒,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從小就只長心眼不長腦細胞的嗎?沒骨氣只是小意思而已!」她嘟起小嘴,輕輕的反駁回去,好像又找回以前兩個人針鋒相對的感覺了。
「我一向孤獨慣了,為什麼一定非要你不可?」
她猛往他的懷裡鑽,「反正我也很寂寞,就讓我自私一點來巴望著你就好了。」
他啞然失笑,「你這副倔強的脾氣老氣得我頭頂冒煙,有時還真讓人疼不入心。」他摟著她的腰,忍不住喟歎一聲。一個寂寞的靈魂還是忍不住會想找尋命定的另一半,所以兩個孤獨的個體注定要相知相惜不可!
傅蓉穎反將他一軍,「剛剛不知是誰緊張得怕我冷著了!」那種被呵疼的感覺好棒喔!好想再騙一點點來過過癮啊!
「哼!原來還是個愛耍賴的小女孩!」殷名飛雙手捧住她精緻的臉蛋,狂熱深幽的眼瞳仔細梭巡著她的每一分美麗。經過昨夜的一場歡愛,她益發顯得明艷動人。
也只能多看這一眼了,為了老媽延緩一周的班機不會等人,一個月前剛簽下的工作合同,他仍舊必須去履行。
「才不是呢!我已經長大,變成一個讓你愛不釋手的美麗女人了!」傅蓉穎大言不慚的說,玉手也不客氣的環住他的腰。
「不害臊啊!」他本來想擰擰她的臉頰的,卻抵擋不住她的艷麗風情,轉而狂猛的覆上她的小嘴。一陣傾心纏吻之後,他冷下激情溫度,低聲的道:「我就要走了。」
她用力的將他抱緊一下,然後記陶醉的心情趕緊踩煞車打住。她微顫的菱唇開啟,心滿意足的說:「好!我陪你去機場。」
他一年只回來一天,連艾莉阿姨都無可奈何了,她早知道會是這種結果,就算經過昨晚的事,她還是只能等待另一個耶誕節的來臨。
她居然說「好」?小蓉沒有急著想抓住他,把他當戰利品收入口袋?她帶給他意外衝擊的本事依然是一流的,這樣的驚嚇比昨夜的歡愛還要強烈百倍!
事情總是在還來不及想清楚時,就已經發生了;還來不及反對,他便已經與她在這個屋簷下相逢了。不見她走進來的明顯痕跡,卻在他的心裡留下她的蹤影!
殷名飛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很用力的捏住她的手背,用一種痛的感覺傳達給她知道,知我心唯你心,唯有你長系我心。
對漂亮女人的過敏心理已轉換成另一種心動,對她的情愛不會化成灰燼,只會更加隱藏深埋在他的呼吸裡、他的心跳中、他的骨髓內。
被喚醒的感情就像戒不掉的嗎啡,也將隨著他這一隻落單的候鳥,依循著固執的天性,無可避免的在寒暑的時節裡飛往不同的定點。
「候鳥會移居,等著,明年還有一個耶誕節!」能說出口的只有這麼多,不想說出來的,就收放在心的一個最寶貴角落。
小蓉,我已戀上你的美、你的俏,有你的地方,也是我的海樂天涯!我們還會共度許多個耶誕節的!
***
馳往JFK國際機場的捷運線上,殷名飛一直握著傅蓉穎的手。
今天是新年假期,沒有上班的人潮,加上昨夜的跨年狂歡,所有的人幾乎都還躲在被窩中蒙頭補眠,所以這一切車廂除了他們兩人坐在最前一排的位子外,就只有一名流浪漢模樣的人,斜躺在最後邊的椅子上呼呼大睡。
殷名飛拿過他的背包,往裡頭摸索了一會兒。
他的手觸碰到放在背包底部那一個六角形尖尖的銅片,這個許願星星被壓在他抽屜最裡面只怕有十幾年了。他今早特意去找了出來,因為想帶走一點屬於兩人童年記憶的東西。
他不覺莞爾一笑。當年他可是恨死了這顆無聊透頂的許願星星呢!都是它害他被奪走了初吻,不過,昨夜小蓉卻也補償了他數也數不清的甜蜜親吻呢!
殷名飛終於摸出一張提款卡,還拿出一張紙片寫下一堆號碼,「這是我的存款密碼和E-mail,幫我照顧老媽,她的身體目前雖然穩定下來,但是萬一有事,記得聯絡我。」
傅蓉穎馬上會意出他所指的「有事」是什麼。「你明明很關心艾莉阿姨,不然你不會多留了這麼多天,為什麼不親自把提款卡交給她?」
他挑了挑眉,聳聳肩道:「知道她有人照顧、有人關心,也和她道別過,這樣就夠了。從小就不怎麼和她親近,突然給她這麼多錢,想害得她再度心臟病發嗎?」
傅蓉穎玩著提款卡,橫了他一眼,「很多錢嗎?」
「沒去注意,不記得到底是五千多萬還是六千多萬,去年的利息還找不出時間去結算。」他滿不在乎的說。
傅蓉穎嚇得差點把提款卡掉在地上,她用兩指緊緊捏著那張宛如燙手山竽的提款卡,結結巴巴的問:「你哪來這麼多錢?」
「工作啊!不然你以為我成天無所事事嗎?」他反橫了她一眼。
「什麼工作?你不是才高中畢業,怎麼賺得到這麼多錢?啊——」她猛然抓住他的手臂一陣搖晃,「大飛,你不會去搶銀行吧?」
唉!她怎麼這麼歹命,他如果被抓進監牢,她一生的幸福就化為烏有了。傅蓉穎的小嘴垮得只剩一條細線,開始傷春悲秋,感到風雲變色,日月黯淡無光。
殷名飛翻翻白眼,很不想理這種笨蛋,但終於還是忍不住透露一點真相給她知道,「搶銀行?我乾脆入侵銀行電腦的防火牆竄改資料,只要一分鐘就可以把幾座銀行的資金全部搜刮過來,這樣不是更方便?你想,那會只是區區的幾千萬美金而已嗎?」
「哇!你居然有這麼大的本事?我就知道你的頭腦很不簡單!」她崇拜眼神的熱度大概可以在他身上燒出兩個窟窿了。
現在才知道他有本事?真是枉費她從小就把他當萬能天神了!「你的頭腦才不簡單呢!居然以為我會去當賊!雖然本人反教育、反傳統,可是還有一點點的良心沒被狗全啃光了!」說著,他又彈了她頭頂一記,一雙炯亮的眼睛從頭到尾一直盯著她可愛艷麗迷人的小臉蛋。
「人家知道錯了嘛!你都做些什麼工作啊?」
好奇心不止可以殺死一隻貓,只怕一卡車的無辜小動物都不夠陪葬。
「就到處打工嘛!一年換一個地方,因為耶誕節會回紐約來,因為沒耐性忍受在同一個地方工作長於一年。」他講到換工作的口氣就好像這一餐點一個牛肉堡下一餐換嘗嘗雞肉堡一樣的輕鬆。
「很神奇的工作嗎?」還能賺進大把鈔票?就知道她的大飛是最與眾不同的。
「不過就是研究發明一些東西,沒啥好說的。」他懶得算給她聽了,譬如那衛星導航系統,無人駕駛的飛機、結合電腦PDA手機一體的小玩具,還有一種現在被發展成藍芽的晶片……東西做完後,他就拍拍屁股走人,不拿版權,所以從來沒人知道原始的設計者是他。
「我會把提款卡收好……先說好,如果掉了,可不能怪我喔!」傅蓉穎考慮著要不要先領一筆錢買一個保險櫃,再把提款卡倘在裡面?好像也不太妥,萬一保險櫃的密碼忘了,不是更淒慘?如果放在銀行出租的保險箱呢?那開啟保險箱的鑰匙要藏哪兒才安全……
哇!她不行再想了,頭會疼爆呢!
殷名飛憐惜的撫著她眉間的愁霧,雲淡風輕的送來一句,「你想花掉也可以!」
她怔住了,真的很想不爭氣的哭給他看!他的意思是她和艾莉阿姨一樣重要嗎?他是這個意思嗎?
她問不出口,但是嘴角眼角已不自覺的往上彎。她舔著唇緣,輕聲細語著,「我還可以為你做什麼嗎?」
唉!女大十八變,她真是個最好的例子。收盡她眉黛如畫、明眸皓齒的絕色,聽著她的柔語,聞著她傳來的馨香,他的身體從搭上捷運後,就一直抑制不住奔騰的感覺,而她那個舔唇的動作,更是挑動他慾望的火苗!
「坐到我腿上來!」不等她行動,殷名飛就已經先把她抓過來了。
傅蓉穎原本因開心感動而瞇成細縫的眼睛,陡的睜得比銅板還要大。
咦?她的小屁股好像撞到了他的……
「你……」他不會是那個意思吧?傅蓉穎咋舌得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殷名飛唇邊綻開笑影,眼睛充滿熾焰,望進她的眼睛深處,飢渴的熱唇舔舐著她的唇線,「說是熱情也好,說是輕狂也罷,我想再要你一次。」
「在這裡?」羞死人了啊!傅蓉穎偷偷的看著車廂裡唯一的第三者,心跳幾乎停擺,滿臉紅潮遍佈,虛弱的雙手趕緊環上他的後頸項,避免自己跌在地上。
「就在這裡!來,把你及膝的大雪衣拉開,包住我們……」
他撬開她迷人的唇瓣,擷取她的芳唇,奪取她的呼吸。
透明車廂玻璃外只有幽暗隧道內壁上掛著一個又一個的探照燈,總是一閃即逝,像是通向不可測的未來的短暫明亮。
列車到了一站又一站,車門開了一次又一次,沒有人上下。
殷名飛內心的一股癲狂激烈情戀,只要懷中的美麗女人與他共同燃燒,直到隧道軌跡的盡頭。這節車廂的空間是他們兩人的世界,在粗喘與柔吟融合的聲息裡,外界的紛擾與意外不會存在。
「大飛,我好難受……」
「別忍,喊出來,我要聽。」
「不要,別人會聽到的,啊——」
「好,不讓別人聽,但是別忍,我要感覺你沒有保留的熱情釋放。」他將食指橫放在她的貝齒間,她隨即緊緊的咬住了。
熱情迸射,沒有嬌喊,只有深深的齒印落入他的肉裡,強烈的咬痕只怕這輩子都無法磨滅掉,只會提醒他戀得太瘋狂的感覺,不可能也不會淹沒於流光鑠金的狂流夾縫裡。
他依然做不到溫柔的愛憐她,他們之間注定只有熾烈的激情!
終於,他的狂吼掩蓋過列車轟隆轟隆的行駛聲,終於,自動的播音系統提醒到站的人,「JEKAirport」(甘迺迪國際機場)。
下了這站,就是另一個不同的起點了。
***
深夜時分,殷名飛出現在六月的紐約,因為兩天前的一封E-mail上寫著:可以回來嗎?艾莉阿姨有事了。
半年來,傅蓉穎沒有和他聯絡,唯一的這個訊息,讓他趕回來了。
換上消毒衣後,殷名飛的步伐沒有絲毫遲疑的進入聖伊莉莎白醫院的加護病房。
艾莉罩著氧氣罩躺在病床上,呼吸淺薄,眼瞼緊閉,面容蒼白無血色。保羅坐在她旁邊,愁眉深鎖、情深不捨的牢牢握著她的手。
「你終於回來了!」保羅一見到殷名飛,便激動的說了這一句。
「嗯!」殷名飛輕應一聲,眉心成峰陷入沉默中。
他早就預見會有這種結果,然而真的來臨時,他居然說不出半句傷心難過的話,只能放任心情沉落到無法言喻的深淵極限。
往後耶誕節即使回來,也見不到老媽一面了。
保羅眼中含著淚光,「生離死別並不好受,小蓉已經在病房外坐了兩天,整個人幾乎都要虛脫了,今晚我讓允風硬是把她給帶回家去了。」
原來如此,難怪沒有看見她。「這樣也好,我想,老媽大概也意識不到什麼人在她身邊吧!」
「三天前她就已陷入重度昏迷,醫生也建議我們可以拔掉氧卸罩,但是小蓉很堅持,她說一定要等你回來,她一直強調你一定會回來的。」保羅哽咽的敘述著。
「對,她知道我會回來,只有她知道我!不到五十歲,老媽還不到五十歲啊!」殷名飛終於從齒縫中迸出他的不捨,難以支撐脆弱的心情。他現在好想見到小蓉,知他懂他愛他的小蓉。
保羅從艾莉躺的枕頭下拿出一封信給他。「雖然我認為別說了,但是你媽非要我把這封信轉交給你不可!」
是遺言嗎?老媽那種天塌下來也不知擔心的個性,還有什麼放不開的嗎?殷名飛很快的打開信封信紙,閱讀著每一個字——
名飛:
當年我執意生下你,讓你成長的日子無可避免的少了父愛。像我這樣的一個母親偏又不知如何為你做得更多,不知如何才能更愛你,知道你的痛苦卻心有餘而力不足的幫不了你,我真的很對不起你!
這麼多年過去了,能看到你終於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也擁有自己的生活天地,我已足堪告慰。
我這一生已經夠幸福了,能有你,有保羅,有我們這個家,我真的可以走得了無遺憾,只除了我怕你從此浪跡天涯,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我堅持最後一定要告訴你這個事實,你永遠不會是孤獨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因為保羅是你的親生父親,小蓉是你同父異母的妹妹!
你小時候想讓你改姓,其實只是想讓你知道保羅是你父親的事實。結果一拖就是這麼多年。
我最後只希望你每年還是能回來看看他們,和他們共度耶誕節好嗎?你的家依然會在那裡,歡迎你的歸來!
老媽
殷名飛斂容攏眉,黑眸上風暴凝結,臉部肌肉扭曲變形,嘴角噙著不屑,「這是什麼玩笑?」
他急促的撕碎這一張信紙,青筋浮現的雙手緊緊握住病床旁的鐵條護柵,彷彿被強雷擊中般,全身都被燒焦焚燬了。
「不是玩笑。」保羅揚起與殷名飛一模一樣的濃眉,思緒陷入遙遠的過去,慢慢道來,「我和艾莉相戀得很早,她總說等她大學畢業後就要嫁給我,為我打理一個家,生一堆孩子。她是個很傳統、很具東方思想的女人,她想像中的女人世界就是家庭、丈夫和小孩。」
殷名飛發出低吼,「那你為什麼不遂了她的願望,快快娶了她?」
保羅痛苦的沉聲道:「我想啊!可是我不能。一場車禍意外讓我失去生育能力,除了愛她以外,我還能給她什麼?所以我選擇騙她,讓她以為我變心才離開她。當時我並不知道她已經懷孕了。」一個痛苦萬分的決定,讓艾莉淚水潰提,那天的情景也在他每晚的睡夢中糾纏了許多年。
「不對,你說得漏洞百出,根本無法取信人!」殷名飛極端厭惡的嗤哼著,紛亂的腦子拚命告訴自己,這一切是個陰謀,要逼他在多年之後同意改姓。也許是老媽病昏了,神志不清,胡亂塗寫的……
保羅連忙搖頭,急著說:「你不要誤會,我的情形小蓉的母親完全都知道,所以我們才會在一起,後來也領養了允風。只是,我怎麼也沒想到還會有小蓉這個孩子,再度享受當父親的喜悅。我想,上帝總有製造奇跡的能力,後來醫生也說這種例子也並不是沒有。」
殷名飛的心被狠狠的撕裂了,飛散得比地面上凌亂的紙片還要慘不忍睹,「我以為我可以征服這個世界,沒想到上帝卻硬要送我一個殘酷不堪的大笑話!」
不該有感覺的心臟為什麼還不停止跳動呢?要他接受這種難堪、意外、衝擊,還不如乾脆先將他殺掉算了!
他爆出怒吼,「二十五年來,我只知道跟著老媽姓殷,為什麼你們不乾脆瞞我一輩子?『父親』這兩個字想叫就叫得出來嗎?維持這樣的關係不行嗎?你為我做的一切我不是不知道,也都能感受得到,可是你們為什麼非要改變這一切不可?」
多少個為什麼他問得很淒厲,然而最痛徹心扉的那一個為什麼他卻問不出來,只能掩藏在失了溫度、丟了生命力,冷絕已極的心坎底層翻攪著。
為什麼我和小蓉是兄妹?為什麼才剛感受到的愛情竟是禁忌的愛?
跟小蓉分離後的日子,光是把許願星星放在床頭來帶動回憶根本不夠,他想他想得厲害,從來不知道耶誕節的到來原來是種甜蜜的期待!他甚至還打電話去問過航空公司什麼時候可以預定機票,一心只想在假期來臨時,搭最早的班機回紐約。
遠走異鄉、孑然一身的孤獨心情在過去這段時日突然變得難以忍受,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小蓉,與她分享強烈的思念感覺,但是現在……
殷名飛放開已被他兇猛的力道扭得彎曲變形的鐵條護柵,雙手捧住艾莉的臉頰,語氣含慍含怨的含淚低喃,「老媽,我早已不怨你不能為我遮起一片天,因為我知道自己可以做得很好,我也很感激保羅娶了你來照顧你,讓我再也無後顧之憂。」
他空洞換焦的眼神盈滿淚光,嗓音瘖啞的道:「我們大家不都已經接受這樣平淡的相處方式?這樣難道不好嗎?老媽,你能不能別寫這封信?我從沒求過你什麼,就這一個心願你幫我好嗎?好嗎?」他在祈求一個已經發生的事實可不可以不存在?
「老媽,雖然我沒說過我愛你,可是我想你知道我以自己的方法在愛你。我讀完高中,我沒放棄自己,但是當你告訴我這個殘酷的真相時,便已經剝奪了我愛人的能力,讓我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對著所愛的人說出這三個字。你好狠心!你會逼得我放棄自己的人生!」
艾莉的呼吸更慢了,心跳偵測器上終於變成一條直線,最後靜止不動。
老媽走了,可是為什麼停止心跳的人不是他?已經分不出他的哀傷悲憤是從哪裡來了,殷名飛抱著母親,眼角滾出了淚,放任淚水一直淌流。
原來他也是有血有淚的啊!
還有,他必須幫小蓉,將屬於她的那一份眼淚一起流光!
雖然不能再愛她,但他還來得及阻止她的世界不隨著他的一起傾覆毀滅。
他太瞭解小蓉了,驕傲自負的她絕對無法接受這樣的醜陋罪惡。兄妹相戀,多麼驚世駭俗,天地不容!
「哈!」殷名飛內心的悲恨憤怒轉化成一聲痛楚的淒厲慘笑,「你不必接受,我會替你承擔!」他咬牙切齒、撕心裂肺的對著自己發誓。
所有的罪由他一個人來背,他不忍見到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他只會拿未來每一個失去生活重心的日子,來懷想她的美、她的嬌、她的俏。
當她說出「好,我陪你去機場」那句話時,就已經擄獲了他的心、他的情、他的愛!
得知這樣晴天霹靂的事實也讓他深深領悟到他對她的愛戀,原來比他想像的還要深濃、還要強烈!像他這樣任性放浪、飄蕩在人間的遊魂原來還是有感情的!
我愛你,很愛很愛你,小蓉,分離時來不及對你說出口,以後也永遠不可能對你說了,我們唯一的一個耶誕節與新年,已經過去了。
保羅眼眶中蓄著的淚水也成串的落下,他拿開愛妻的氧氣罩,深情的吻住她的唇,然後一隻手落在殷名飛抽搐著的肩膀上,「你媽走了。」
殷名飛雙膝陡地跪落在床前,把頭埋在自己胸前,將臉上的表情盡數遮藏,只剩哽咽深沉的聲音懇求著,「老媽的後事不用我說你也會辦好,我只求你一件事,就讓我身世的秘密隨著老媽的去世而消逝,永遠不要再提起,請你答應我,請你!」
保羅不懂為何他會有這樣的要求,然而父子相認與否對他來說根本不是重點,能見到兒子成長,擁有他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就已經感到很欣慰滿足了。
他攙扶起一直不停磕頭的殷名飛,說道:「我答應你。」
父子淡淡的接觸,淺淺對望一眼,然後殷名飛放開他的手,轉身快速的往病房門外而去。
他的心哀戚欲絕,只因為愛,所以選擇離開心愛的人,父子的命運如出一轍,一切全是為了愛!
保羅忍不住對著兒子的背影喊著,「你要去哪裡?」
殷名飛稍稍頓住,頭也回的自我謔諷著,「是啊!我還能去哪裡?」
當流浪的腳步疲累的時候,沒有耶誕節、沒有紐約的家可以回來、沒有愛戀系念的人兒在等他,他的世界早已化成灰燼,天地間還有他能苟延殘喘的地方嗎?
殷名飛在心中狂喊著,小蓉,今年的耶誕之約沒有了,已經沒有未來了,只有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