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燃見師父異常地沉靜,心中奇怪,張嘴幾次,卻欲言又止。
無一走出內屋,來到外廳,小莫急急追了出來,見無一停下,似乎在等他,於是迫不及待地問:「師父,他怎麼樣了?之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倒下了?」
「他先前受過傷,你雖做過處理,但是傷口並未完全長好,一路上你與他辛苦奔波,又疲於躲避追殺,他的傷口裂開了,遇見你師尊又是一番折騰,他也是到了極限,路上裝得沒事人一樣,想必是怕你擔心。
「傷口發炎了,我已經重新處理過了,敷了藥,他在發燒,休養幾天就沒事了。」
莫燃長舒一口氣,卻仍然有些不信,「他真的沒事了?」
「嗯。」
「他這麼突然倒下,總覺得不像是因為刀傷裂開這麼簡單。」
「你不信為師?」
「不是,只是……」
「關心則亂。」
「可是……師父,我覺得你有事瞞我。」莫燃看向無一平靜的臉,他微微頓了一下,道出心中的疑惑。
「你多想了。」無一望著莫燃,眼底有淡淡的愁緒。
「師父是溫柔,不,應該說師父習慣對人溫柔,師父外表雖溫和平易近人,卻始終保持一定的距離,也只與幾個人真正親近罷了。
「鳳馭飛一來,師父不僅出言相幫,更是出手相助,先不說師父破例為初次相見的陌生人說了這麼多話,師父甚至不惜忤逆師尊,也定要救他。師父說沒什麼,做徒弟的說什麼也不相信!您肯定有事瞞我!」莫燃急急道出心中疑慮。
「呵呵……」聞言,無一發出輕笑聲,笑裡帶著寵溺,「小莫,你真是可愛。」
「師父!」莫燃不解,有些生氣,微微拔高了聲音。
「他只是受了點傷,體力透支昏倒過去,你就如此擔心。為師的不過就幫著他說了幾句話,你就臉紅吃醋,哎……兒子養大了,果然還是別人的。」無一調侃。
「我沒有!」莫燃狡辯。
「你不擔心他?」
「……算是擔心吧……不過就一點。」
「不在乎他?」
「不在乎……」莫燃強詞奪理,卻在對上無一洞悉一切的眼神時不得不招供,「好吧,是在乎他,不過也就一點。」
臉有些紅了。
「喜歡他吧?」
「誰說的?」莫燃幾乎跳起來。
「不喜歡你著什麼急?」輕飄飄地丟了一句給他。
「我……」莫燃心虛。
「不喜歡就是討厭了?」
「也不是討厭……」
「那就是喜歡了!」無一幫他下了結論。
「……」臉燒得很燙,紅紅的臉頰像是落日餘輝照亮的霞雲。
「有點在乎,也不討厭,很可能很快就成為小莫非常在乎非常喜歡的人,既然將要成為你喜歡又在乎的人,那就是自己人,為師豈有不幫的道理?」無一句句連貫,不慌不忙地分析,字字中核心。
「呃!」莫燃啞口無言,怔怔地愣在當場。
「去看看他吧。」無一輕語,不等莫燃答覆便悄然走了出去。
久久看著師父堅毅又挺拔的背影不動,莫燃一片茫然,好半晌後,他長歎一聲,認了一般,轉身向床上躺著的那人走去。
沿床輕輕坐下,生怕驚動了沉睡的那人,只是凝神看著那張沉睡的容顏,連喘息聲都放到最小。
狂放的五官上,濃密又挺直的眉很深,舒展的眉宇間,就連沉睡的時刻也隱隱透著幾分狂肆與桀騖不馴。
他的唇其實不難看,尤其是有點翹的上唇,突然想到這個在某些方面有些囉嗦的男人,經常眨巴著深黑幽亮的眼睛凝視自己的可愛表情,莫燃揚起嘴角,輕笑出聲。
那雙眼睛異常地明亮與深邃,彷彿浩瀚的天宇,可以容納整個星空。莫燃一生遇人無數,但是擁有令人如此難忘的雙眸的人,怕也不超過三個。
第一個便是師父,第一次與師父四目相對,莫燃幾乎以為自己會沉溺於師父的溫柔長醉不醒。男人似乎與水樣的溫柔不太切合,但是師父卻異常地適合,那溫柔屬於他的絕代風華,而且莫燃明白師父是溫柔,卻絕非軟弱。
另一個是與師尊齊名天下的花非花。
花非花的眼睛談長且深不見底,眼波流轉的鳳目比天上的明月更能吸引人,卻隱隱流露出犀利如刀鋒的光芒,彷彿泰山壓頂的逼人氣勢。尊貴雍容的氣度,令莫燃總是覺得他不是一般的人!因為天下雖大,能因為眼神就可令人退避三分的人,莫燃沒見過幾個。
這第三個人就是躺在眼前的鳳馭飛,他沒有師父的溫柔,也不如花非花的凌厲,但是他的雙眼睿智與狡黠,明眸深處不容抗拒的威嚴是真實存在的,就算天塌下來他也能從容應對。
他的眼神一直這麼自信,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他的眼睛一直也這麼告訴他的,這份感覺一直深植他的心裡。
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垂下視線,莫燃輕蹙起眉頭,再度抬眼的時候忽然迎上一雙含笑的眼睛。
他看了多久了?莫燃微微一驚,隨即掩飾過去。
「既然醒了為何不說一聲,卻繼續裝死?」沒好口氣對他。看見那張就知道笑的臉,想到剛才那一幕,莫燃心中有氣。
「剛醒,見你想事情,所以沒敢打擾你。」說話的時候,鳳馭飛悄悄把手覆上他的。
「把手拿開。」臉紅一陣,青一陣地,想動拳頭敲下去,硬是忍住。
「嘿嘿……」鳳馭飛笑嘻嘻,沒有挪開的意思,反倒是加重了手中的力量。
「你!」
「我喜歡你。」他說。
「胡說八道。」臉發燙。
「是真的!小莫,一直以來我都好喜歡你。」他解釋。
「你放屁。我們才剛認識幾天,什麼一直以來!」心亂跳。
「我從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就動心了。」他更進一步,加把力。
「厚顏無恥。」說話的時候軟軟的,底氣不足。
「小莫,我真的喜歡你。」撓撓小莫的手掌心,令莫燃想起路上他在他掌心裡寫字的事情。
「睡你的覺去!」莫燃「蹭」地一下站起來,身子搖晃了兩下,有些不穩,憋足了氣一吼,轉身快步離去。
「小莫,記住,我喜歡你。」不忘沖那個落荒而逃的身影用力大叫。
「砰」的一聲甩門出去,鳳馭飛的話被關在門內,門外的那人低頭猛衝,火紅的臉頰上滾燙的溫度殘留在屋內。
「哈哈哈哈哈哈哈……」鳳馭飛開懷大笑,輕輕在心底加上一句:小莫,你果然還是與小時候一樣可愛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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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風吹來陣陣涼氣,冷颼颼地。
門外傳來細微的動靜,靜心聆聽,是有人在外清掃庭院。
鳳馭飛睜開神采奕奕的眼睛,輕輕一笑:「一大早,還沒人起床,現下就有人在清掃了,這個人還真的很勤快!尤其是這掃地的聲音和小夜弟弟那套『鳳舞劍』的聲音真是神似,嘿嘿。」
迅速翻身起床,披了件褂子,推門走了出去。
∼f∼a∼n∼j∼i∼a∼n∼
天濛濛亮,初升的太陽剛從東邊升起,薄薄的光線灑了半邊的庭院。
庭院中間有一個人站在那,他穿著平常的衣服,但是非常地乾淨。他拿著一個竹子做的掃帚東掃一下,西掃一下,似乎是在掃地。見有人出來,他停下手中的動作,抬起頭亦去看鳳馭飛。
他有一張清俊乾淨的臉,從容閒適的氣度,令他怎麼看都不像是個一大早拿著掃帚清掃庭院的下人。
鳳馭飛懶懶地靠在一旁的木柱上,看著眼前的人,他的嘴角露出調侃的笑:「喲!你這身打扮還有那張不難看卻彆扭的臉,還真是百年難得一見,該請宮裡最好的畫師給你書個美人圖做個紀念。」
「你怎麼知道是我?叔教的易容術可是天下無人能及。」那人瞟了他一眼,問。
「叔的易容術是獨步天下,你更是青出於藍甚於藍。但是,我親愛的小夜弟弟,你的易容術再高明,一個人的眼睛是無法偽裝的。再說,誰一早閒著沒事幹,偏偏在我房門前掃地,除了你這個彆扭的弟弟還會有誰?」
「哼。」那人冷冷哼了一聲,對鳳馭飛的調侃不理不睬。
「怎麼來了?」笑嘻嘻地問。
「見你多日不回,樂不思蜀,所以出來抓你回去。」沒好氣地回。
「我看倒是未必。」鳳馭飛眨巴一下眼睛。
那人斜了鳳馭飛一眼,不說話。
「不用擔心,事情都很順利,等解決了之後,我就帶小莫回去。」
「你總是這般自信。」看著他那神采飛揚的模樣,那人頓時覺得頭痛。
「你知道的,我向來不打沒準備的仗,既然要做,就定有必勝的把握。」揚眉,犀利從炯炯有神的眼裡閃過。
「哼!」又是一聲冷哼。
「多日不見了,看見我也不說聲想我,太薄情了點吧?哥哥我傷心哦!」鳳馭飛做出難過的表情,哀道。
「拿來。」那人衝他一伸手。
「什麼?」鳳馭飛一時不明。
「什錦包子。」那人挑眉。
「啊……呵呵……」鳳馭飛乾笑,想要打混過去。
「這已經是第七次說要給我帶什錦包子,這也是你第七次失言了。」換做那人調侃回去,精明的眼睛閃爍著看好戲的光芒。
「熙夜弟弟,嘿嘿,你也知道我這一路過來實在是太忙,等下次哥哥微服私訪的時候,一定給你帶一籠什錦包子,保證讓你吃個夠,可好?」鳳馭飛向他走了過去,來到近前,將一張大大的笑臉湊了過去。
「我看你是見到小莫之後,一時興奮過了頭,把什麼都忘記了,哼!你這個哥哥是怎麼當的?」那人白他一眼。
「唉?你這麼說話就太沒良心了,哥哥我一路上可都是對你思念萬分,盼望著早日回朝,與你分擔國事。」
「說的比唱的好聽。」那人嘟嚷了一句。
「是真的。」
「相信你,我就是天下第一號傻瓜。」
「好傷心呀,聽你這麼一說。」
「去。」
「熙夜弟弟?」
「走開。」
「親親小夜。」
「誰理你。」
「生氣了?」
閉嘴不語。
「哎……做哥哥的不對。」鳳馭飛把眼睛一閉,長歎一聲,一副好像任人宰割的樣子,「好吧,事情結束,回朝之後,三十天內我幫你處理夜晚的事務,任你遨遊神州大陸。」
「一言為定。」那人眼睛」亮。
「哎……」知道遲早躲不掉,鳳馭飛只能歎氣。
看著他,鳳馭飛忽然想到」事,他問:「熙夜,你來,叔知道嗎?」
「……不知道……」鳳熙夜神情一黯,頓了一下,道。
「叔不知道?天下第一莊你不聲不響地進來,以叔做事的方式,他不可能不知道。他不知道,定是有人幫你?」
想了一下,鳳馭飛陳述,他不是做猜測,而是肯定。
「是。」也不隱瞞,鳳熙夜直言不諱。
「難道是他?「
「是他,花非花,那個與……師尊齊名天下的男人。」鳳熙夜微微僵了一下肩膀,避開兄弟銳利的目光,淡淡說道。
「他人現在在哪?」
「昨夜就到了。」
「他這次怎麼來得這麼快?」看著眼前那張倔強的臉,鳳馭飛眼底有疑惑。
「做你的事情去,這些你就別管了。」鳳熙夜別過臉去,似乎極其不願討論這個話題。
「小夜!」扳過鳳熙夜的臉,一絲不該有的慌亂從他的眼中閃過。
「你別管了。」鳳熙夜不耐煩地打開他的手,酸楚從鼻尖開始氾濫。
「小夜,關心則亂,別太衝動,別太委屈自己,叔如果知道,我想他不會高興的。」
「……」那人沉默以對。
「小夜,你這是何必?想幫叔也不必連自己都賠出去。」
「我不是幫叔,我是幫你。」鳳熙夜倔強地吼。
「我知道,我知道!小夜是幫我,是為了我,謝謝!」輕輕將鳳熙夜摟進懷裡,柔聲道:「下次想來看叔直接過來就好,叔不會不見你的。」
「這麼多年沒見叔了,很想他,想看看他,但是我怕,怕叔他不願意見我,我也怕遇見那個男人,一時控制不好,想要殺了他。如果真的出了那個事情,到時候傷心的依然是叔。」
將額頭靠在鳳馭飛寬闊的肩上,恨恨地咬牙,縱有千般萬般的不甘,卻不得不放,不得不放。
「你呀,何必折磨自己?叔向來很疼你,疼進心坎裡。當年,他那麼對你並非出於本意,他那麼做是情非得已。」
溫熱的大手輕拍鳳熙夜的背,傳遞溫柔的安撫。
「我知道,我明白,但是!」狠狠咬著下唇,幾乎自虐地咬破了皮,輕輕歎息了一下,連聲音都有一絲顫抖,「讓我就這麼放下,我實在是不甘心到了極點!
「那個男人有什麼好?他不愛叔,他不愛叔!這麼多年了,他一直冷冰冰地,叔不是不知道,叔他何苦折磨自己?」急急地道出所想,說到最後幾乎是用叫的。
這個只要事關叔就變成傻瓜的傻弟弟!鳳馭飛無奈歎息,只能伸出雙臂,將人緊緊抱進懷裡。
不知不覺高昇的太陽照亮了鳳熙夜的臉,照亮他眼底深深的痛楚。
「我只要遠遠地看看叔就好!我只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開心不開心?不用跟叔說話,只要能讓我看看叔,看他一眼……」話到一半鳳熙夜驟然停下,削瘦的身體開始無法抑制地顫抖。
猛然回頭,就見無一站在拐角,他怔怔地站在那裡,清明的雙眼目不轉睛地看著金色光線裡的那人。他似乎瘦了很多,臉色蒼白了一些,眼中一直有淡而不去的憂傷。
「小夜?」那人輕輕叫了一聲,眼中有關切與其他複雜的情緒。
五年沒見,今朝僅僅相視一望,他立刻就認了出來。
鳳熙夜心中一緊!抖了一下嘴唇,微微張開唇,低低地,輕輕地,又顫抖地叫了一聲:「叔……」眼睛裡開始刺痛起來!水漬淹沒了雙眸。
無一向前走了幾步,兩人間的距離拉近了許多,彷彿是為了透過那張覆蓋在臉上的偽裝,看清多年不見的那個孩子的容顏。
懷中的身體抖個不停,鳳馭飛緊緊抱住那具柔韌的身體,給他最大的撫慰。
無一剛走出去兩步,隨後遲疑下來,身後的拐角又走出來一人,那個是莫天問。
深長冷漠的雙目緊緊一掃,就看清眼前的局勢,冷笑在嘴角綻開。
糟糕!鳳馭飛心中陡然一驚!
低頭看了一眼懷裡的人,不好的預感驟然猛升。
鳳熙夜看上去很平靜,陰霾卻如烏雲一般在眼底迅速凝集。
莫天問向前走了兩步與無一併肩而立,低頭睨了一眼連退兩難的無一。他笑,那笑聲令人不寒而慄,「來的人是小夜,你要過去嗎?」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輕的有些不可思議,彷彿在對情人耳語,卻令無一下意識地蹙眉。抬頭去看莫天問的臉,無一的眼中湧現出悲傷的情緒。
「你!」淡漠的話沒有引起無一任何回應,卻在鳳熙夜的胸膛裡激起怒火一片。
四周忽然沉寂如夜,窒息般的氣氛劍拔弩張,隨時會因為一個小小的火花燃起一片燎原大火。
一陣意外的腳步聲急急從不遠處傳來,在這靜謐異常的時刻聽得分外清明。
聽腳步聲,是小莫到了!這下子不太好辦……鳳馭飛微一蹙眉,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腳步聲在拐角處驟然停下,莫燃望著眼前神色迥異的四人,心下一驚!目光落在庭院中間的兩人,便停下不動。
盯著鳳馭飛抱著別人的手臂,那強而有力的雙臂裡有一個神色淒楚的年輕人,那一刻,莫燃第一次體會到何謂心酸!深黑的雙眸有什麼東西閃動了一下,面對如此詭異的氣氛,莫燃居然沉默無語。
鳳馭飛張口,欲言卻止,眉心深深掙在了一起。
莫天問冷冷哼了一聲,轉身就走,無一深深看他一眼,也欲跟著離開。
見此情景,怒火攻心,鳳熙夜大吼一聲:「你別走!」
不知道他叫的是誰?是莫天問?還是無一?
「你別走!」又是一聲聲嘶力竭地大叫。
將要離開的兩人皆停了下來。
莫天問轉身,淡然一問:「你想怎樣?」
猛地推開支撐著自己的雙臂,鳳熙夜以閃電般的速度衝到了莫天問的面前。
「小夜!」鳳馭飛心急,連忙大叫一聲,卻阻止不了那飛奔而去的身影。
「我要帶叔回去。」鳳熙夜挑釁地看著莫天問,眼中冒火。
「你問他,如果他願意回去,我絕不攔他!」
冰冷的話語彷彿可以凍結一切,無一心口一陣猛烈地抽搐,幾乎令他當場失聲叫出來。
鳳熙夜雙目赤紅,暴跳如雷,「可惡!就算你是師尊,今天我絕對不饒你!殺了你!」
怒火扭曲了鳳熙夜的臉,令他看上去彷彿是索命的閻羅。
「小夜!」無一淒厲一叫,似乎要把那無盡的悲傷從胸口裡吐出。
鳳熙夜微微一怔,在聽到那悲愴的呼喊,心有一瞬間的停頓,赤紅的雙目裡只有一個人的身影。咬牙切齒,牙齒磨得咯吱直響,彷彿堅韌的牙齒間咬的是那個人的骨頭!堅決地扭頭,充耳不聞,轉瞬又向那人撲了過去。
「小夜!」又是一聲暴喝,滿是威嚴和不容抗拒的聲音。
這次出聲阻止的那個人是鳳馭飛。
鳳熙夜恨恨回頭,眼中有不信,有忍耐,有悲傷,有深沉的痛,有絕對不容的根,「連你也要攔我?」他一聲咆哮,震得四週一片沉寂。
無一靜靜地看著他,鳳馭飛輕歎低語:「小夜,我不想攔你,但是別讓叔傷了心,他已經受不起任何的傷心了。」
莫燃聞言心中忐忑不定,早在鳳馭飛出聲叫那人的名字的時候,錯愣己然寫滿他的雙眼。眼前那四人之間的關係微妙,彷彿有一絲看不見的線牽著。如果有一頭斷了,那另外三人皆不會置身事外。那麼現在,鳳馭飛在這條線中,他究竟又是處於何種角色?
察覺出事態已經不受控制,莫燃看向鳳馭飛,炯炯有神的眼中有氣、有惱、有怒、有火、更有傷。捏緊了拳頭,抑住想衝上去狠狠痛揍那人的衝動,心隱隱作痛起來。
莫燃沉思裡突然被一聲嘶吼驚醒。
「別跟我說這些,今天我一定要帶叔回去!」
話音落地的同時,犀利的攻勢如電閃雷鳴般地攻了過來。
莫天問冷冷一笑,想都未想,就接招攻了回去。
鳳熙夜招招凶狠,招招犀利,全都指向莫天問全身的要害和大穴。莫天問從容應對,冷漠的臉上無波無瀾,只是一雙鷹般的眼睛透著你根本不是對手的嘲諷。
兩人的路數幾乎一樣,鳳熙夜的招數總是被莫天問輕易化解,但是被怒火燃燒了理智的他,攻勢是不容輕視的強勁,莫天問一時也難以將他制服。
莫燃在下方看得清楚,那突然出現的陌生男人用的都是師父與師尊的武功,配上獨步天下的輕功,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可以說是江湖上頂尖的高手!師父與師尊的武功從不外傳,他們一生也只收過他這一個徒弟。
那麼……
這個叫小夜的陌生年輕人是誰?
那與他相識又親密的鳳馭飛又是誰?
纏鬥的兩人一路從庭院中間打上了屋頂,又從屋頂打回了庭院中央,莫燃時而觀看打鬥的局勢,時而觀察師父和鳳馭飛的臉色。
無一靜若止水的臉上看不出他的思緒,卻總有無法淡去的愁緒永遠如影隨形。
鳳馭飛緊緊盯著那兩人的身影,心急如焚的樣子深深灼燒莫燃的心。彷彿感受到他扎人的視線一般,鳳馭飛忽然轉頭與莫燃四目相對。
有莫名的刺扎進心底。
「小莫。」鳳馭飛低低叫了一聲,聲音沙啞,酸澀的味道在蔓延。
莫燃狠狠別過頭去,堅決不理這個男人,絕對不要看將別人抱進懷裡的男人,管他抱的是誰,他才不要為了這種事情,讓這個狡猾又可惡的男人看見他的不甘與憤怒!
知道他為何生氣,鳳馭飛有口難言,只能無奈地歎息,「小莫,你氣我、惱我,都沒有關係,事情過後,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就好。」
媽的,我才不要!莫燃倔強地咬著下唇,在心裡發狠。
鳳馭飛深吸一口氣,只好轉過頭去。
被鳳熙夜死死相逼,莫天問不緊不慢地回招,既不傷他,也不攔他,譏諷卻在冷漠如冰的嘴角逐漸加深。
被他如此看輕蔑視,從未有過的憤怒將鳳熙夜推向痛苦的刀刃上。
「啊!」
尖銳的叫聲衝破喉嚨,彷彿最絕望的嘶喊從深淵裡傳來,鳳熙夜使了十成的功力衝了過去。
久久不動的無一,這時突然動了起來,他輕點足尖,一個縱身便躍到纏鬥的兩人中間。
飄然的身影忽然加入戰局,鳳熙夜大驚失色!立刻想要收回掌力,但,突變的局勢之下想要隨心所欲地收回掌力,似乎已經成為妄想,如果這一掌拍到叔的身上,那結果將不堪設想!冷汗從他白皙的額頭潺潺而下。
這時候,無一出手迅速,一掌將鳳熙夜的掌風化開,頓時化險為夷。
見無一沒被自己傷到,鳳熙夜鬆了一口氣,剛落下的心,卻被無一下一刻的舉動完全嚇得進裂。
無一隔開鳳熙夜的攻擊,隨即旋身面對莫天問,眾人原以為他也定會將莫天問的攻勢僕解,誰知道他卻出乎意料地收回攻勢,將胸口暴露在迎面而來收不住的攻勢。
「叔!「鳳熙夜撕心裂肺般地悲痛一吼、眼前的景象彷彿震飛了他的三魂六魄。
「不要!住手!」情急之下,鳳馭飛一聲大喝,聲音淒厲且悲痛。
莫天問一聲大喝,猛地轉身,硬生生將犀利的攻勢拉回,強力的掌風砸在不遠處的樹身上,一人多粗的樹身應聲裂開。受自己的內力震盪,他連連後退數步,用力踏入地面,才算穩住踉蹌的身形。低頭掃了一眼腳下,腳底深陷泥土,落下一個深深的腳印。
莫天問堅毅的眉峰微微一擰,復又抬眼,那眼底起了一層玄寒,驚雷不動的臉終於出現一絲裂痕。一步一步,緩慢地向無一走去,深刻的五官隱隱有掩飾不了的怒意。
無一靜立不語,秋水深潭般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逐漸靠近的他。
「你想幹什麼?」站定在無一的面前,莫天問問,怒氣充斥的嗓音居然是毫無起伏地平靜。
「不想看你們師徒相鬥,傷了誰都不好!」無一風輕雲淡的話響起。
「啪」的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響起,在這庭院中間彷彿平地落下一聲驚雷!
莫天問高大的身影遮著了無一的臉,莫燃看不清無一的表情,但是他知道這一記耳光對師父來講,絕不好受。
想到師父隱忍哀傷的眼睛,莫燃一時忍不住高聲道:「師尊你這是為何?就算師父不該突然闖入爭鬥之間,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他的聲音高昂激動,連身體都顫抖起來。
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從他的身後伸了過來,將他拉進一個懷抱勸慰:「別去,別說話。」這聲音來自鳳馭飛。
「你他媽的給我放開!」被人忽然阻撓,莫燃心焦似火燎。心疼師父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人挨了師尊莫名其妙的打,現下又被鳳馭飛莫名其妙地攔了下來,這一連串的事情令他火氣沖天,所以他出言不遜。
「這是他們之間的事情,你別插手。」抱緊懷中掙扎的身體,鳳馭飛強壓滿腔翻騰的怒潮。
「什麼叫這是他們之間的事情?一個是我師父,一個是我師尊,他們是養我教我的爹,我當然要管!你一個外人懂個屁,給我滾開!」
兩團火焰在莫燃深黑的眼睛裡熊熊燃燒,此刻莫燃似乎有些弄不懂,自己究竟是為了師尊打了師父的事情多氣一點?還是為了鳳馭飛對他有所隱瞞更氣一些?這個人平白無故地,攪亂了一切!
莫燃與鳳馭飛掙扎間,鳳熙夜死死盯著眼前的那個高大的男人。
「你!殺了你!」怒火衝破了忍耐的極限,尖銳的聲音從喉嚨深處進發,鳳熙夜緊繃的身體奮力向前。胸前卻突然一緊,被人死死抓住不放,低頭去看牽制的力量來源,赤紅的眼底裡映著無一隻蒼白的手。
「叔……」心如刀絞!「這樣你還護著他?我算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他有什麼好?我不行嗎?非他不可嗎?我就真的不行嗎?」語無倫次的話從顫抖的嘴唇裡吐出,無一無異於倒向莫天問的舉動,令鳳熙夜亂了所有的方寸。
「叔,你說呀,說呀!」他聲聲激動,以咄咄之勢想逼出他的回應。
瘋狂地叫喊,換不來無一任何的回應,卻換來另外一人高聲地制止:「小夜,不許放肆!」
鳳馭飛溫潤的嗓音是慣有的清朗,卻不失威嚴與不容抗拒的力量。
「你別管我!我要的是叔的一句話。」
「你別逼他!別在這個時候無理取鬧!」鳳馭飛的話中隱隱含著怒氣,他的嗓音沉了下來。
「我無理取鬧?我是忍無可忍!他這麼對叔,他如此地可恨!叔做錯了什麼,要被他如此對待?他不要叔,不愛叔,大可以說一聲,叔沒那麼多的時間跟他耗,他不愛叔,我愛!他不要叔,我要!」
鳳熙夜想也不想,肆無忌憚地把心中所想通通倒盡,尖銳的痛楚痛徹心腑,只能緊緊咬牙硬挺這痛。
「你給我住口!」
「為什麼不讓我說?我說的都是實話!」
「就因為你說的都是實話,此刻最受傷害的人是誰,你有想過沒有?」鳳馭飛咆哮,一向好脾氣的他終於震怒!
雷霆怒火之下,是一片良久的默然。
莫天問深深看了自始至終決然不開口的無一一眼,轉身離去。
無一伸手抹去嘴角滲出的血跡,紅腫的臉頰下刺痛了三雙眼睛,他毫不在意地淺淺一笑,跟著莫天問離開的方向追去。
「叔!」鳳熙夜在他身後哀哀叫了一聲。
無一停了下來,沒有轉身,晨光照在他的背上,照亮了他孤寂的背影,「小夜,別學我,找一個愛你的人去愛!」
「不,我只要叔!」
「別這麼早就下定論,你的時間還長,你還有足夠的時間去尋找。」
「我只要叔!」
「別學我,小夜。」無一說完話,留下三人,便頭也不回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