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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女情深 第二章 作者:楚巫
    此刻樂陵公馮邈很煩。

    煩得只能在書房裡走來走去,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外面的奴僕眼見已過了晚膳時分,卻沒人敢上前敲門請他出來用膳。

    從一早退朝之後,馮邈一回到家便關在書房,直至現在還不出來。

    他為什麼這麼煩惱?正是因為李燦上書奏請遷都鄴城所引起的爭議。

    今早上朝,康王上呈了由中書舍人李燦所書之遷都鄴城的千言奏章。

    李燦的遷都之議在朝廷上引起一陣嘩然。

    一時之間,朝中大臣不是紛紛上奏表示贊成或反對立場,要不就是在一旁竊竊私語。朝廷廟堂莊嚴之所,頓時間卻猶如街坊里巷的嘈雜市場。

    中書令高允見朝中已成對峙之勢,便上言道:

    「既然朝中大臣對於遷都之議眾說紛紜,臣以為遷都確是茲事體大,應該廣納意見,從長計議並審慎規畫。無需此時立刻決定。」

    皇上沉吟片刻,決定接受高允的提議,稍後再議。

    馮邈從宮中回到家中之際,對於今早的遷都之議仍大感煩憂。

    身為一個在北魏任官的漢人,馮邈一向小心翼翼。

    他深刻地瞭解到,這是個以鮮卑族立國的國家,但是鮮卑人尚武的性格與漢人的文治性格大不相同;因此不論是在國政、外交等重大事物上頭,或是語言、生活習慣等日常小事,因為兩個民族的性格歧異而產生的紛擾從未間斷過。

    李燦的遷都之議固然著眼於北魏的南北經略問題,但以目前朝中隱然成形的胡漢對立情況,這樣的建言卻很容易引發政治聯想。排漢集團正好借由鮮卑貴族久居平城的情感,以打擊融漢集團的聲望,進而令主張鮮卑正統的人士一個更積極反對胡漢融合的理由。

    胡漢對立的問題一旦擴散惡化,不僅累及眾多百姓,連在朝為官的馮邈都擔心自己的命運未卜。

    ???

    馮迦陵一跨進府便聽見下人們的竊竊私語,說老爺已經在書房裡待了一整天,不吃不喝的。

    她連忙來到馮邈的書房,輕輕敲了門,沒等回應便逕自打開房門進去。

    「爹爹為何心煩啊?」

    馮邈邊踱步邊心煩之際,冷不防從旁邊冒出一個清盈的女聲,著實嚇了他一下。

    「迦陵,幹什麼在這裡鬼鬼祟祟地嚇人!?」

    他轉身一見來人,一股氣便忍不住從腦門升起,大聲地吼了出來。

    「我沒有嚇人啊!人家有敲門的。我是過來請您出去用晚膳的……」

    馮迦陵小心翼翼地看了馮邈一眼,發現他神情嚴肅、眉心緊皺。

    「究竟是什麼事情令爹爹您如此心煩?」冒著挨罵的危險,她還是忍不住地繼續追問下去。

    「唉!說了你也不懂!」

    雖然心裡明白女孩家怎會理解朝政大事,但馮邈還是忍不住叨叨絮絮地抒發自己心中的煩憂。

    「還不是那李燦提了啥遷都建言,說什麼要遷都鄴城,惹得現在朝中人心惶惶……」

    馮迦陵沉吟了一會,出人意表地下了一個評論。

    「遷都鄴城啊?這個提議倒是有些道理!」

    「怎麼?你倒是能明白李燦的理路?」馮邈沒想到她竟然能理會,一時間倒忘了自己的心煩,忍不住好奇問道。

    「很簡單嘍!遷都鄴城為的正是南向經略,一統中原。」馮迦陵肯定地說。

    「怎說?」馮邈略帶興味地問道。

    馮迦陵略微解釋了自己的見解。

    遷都鄴城既有利於北魏繼續向南方攻略,同時還可以兼顧對北方外患的防禦。而平城發展至今也暴露出其格局上的侷促受限,相較之下,鄴城的宮殿更顯得恢弘壯闊。

    「爹爹,李燦是這個意思麼?」解釋完之後,馮迦陵轉而詢問父親的看法。

    「沒錯,他奏章裡面正是這個意見!」馮邈暗自驚異。真不能小覷這女孩兒!

    「這個建議聽起來並不壞啊!為何惹得爹爹如此心煩,禁閉在書房內煩惱呢?」

    既然是一個有利國家大政的計劃,為何會令爹爹這麼苦惱呢?馮迦陵實在搞不懂。

    「一個可行的政策除了經略佈局之外,還需考慮到人心之向背。以現在朝中胡漢對立的局勢,雖然遷都鄴城之議立意甚佳,但是在立場各自不同的朝官貴族心中,這樣的提議卻會被渲染上『親漢離胡』的色彩。」馮邈語重心長地向這個不懂政治的孩子說明他的憂心。

    「迦陵不懂。難道朝官貴族們只想偏安北國,不想南向經略麼?」

    馮迦陵只覺得不可思議,難道治國不就是找一條最筆直的大道?

    「這便是政治啊!迦陵。」

    馮邈拍拍她的頭,緩步邁出了書房。從身後望去,她依稀還見到爹爹搖頭歎息的樣子。

    ???

    說實話,馮迦陵並不在意朝廷內的胡漢對立、派系鬥爭,她只掛念無故失蹤的堂兄馮聰。

    距離馮熙前來告知她馮聰失蹤的消息,至今已過了七日。在這段期間,馮熙每日遣人來告知她關於查訪馮聰的消息,但是日復一日得到的結果都是一樣沒有人曾經見過這樣一位貴公子。

    馮迦陵心裡感到益發焦急。她有預感聰哥哥的失蹤是有危險的,必須快點找到他才行;但是要如何才能找到聰哥哥呢?

    突然,她心念一動,想起了康王與護戎中郎將。

    或許應該從這兩位王爺公子身上著手查訪……這樣的念頭令馮迦陵精神一振,彷彿在大霧之中見到遠處的燈火,即便仍看不清楚目標,卻依稀可以抓住方向。

    ???

    康王回想著初次見面的馮迦陵……像她那樣的女子,很難不讓人對她印象深刻。

    她僅僅梳著尋常可見的雙丫髻,髮梢也沒有任何世族女性常用的飾品,嫩白的臉上甚至是完全不施粉黛,但卻散發出一股迷人的氣息。

    白淨的瓜子臉、細長的柳葉眉,在不言不語不笑之時,一張素顏令人感覺冷漠;然而一旦開始說話,那素淨臉上的豐富表情,便有股說不出來的嬌媚神態,令人十分著迷。

    以她的容貌,只要她願意,的確可以令世間男子為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她的冷漠與嬌媚,看起來是那麼地恰當且迷人,讓人不由得產生一種感覺——這不過是一個善於媚惑人心的狐媚女子的伎倆。

    但康王卻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因為馮迦陵給他的感覺,跟市井傳聞的耳語不僅沒有交集,更是天差地別……

    他們的談話,沒有溫香暖煙,沒有鶯聲燕語,沒有欲迎還拒,也沒有含羞帶怯……她是那麼直接地行動說話,並未多加考慮世俗的男女分際。她眸光清亮、眼神直接,全無一般女子的羞怯嬌弱,而聲音之溫厚平實,更是完全與嬌媚扯不上關係。

    或許她的舉止不夠拘謹,但那也不像是刻意放浪,反而是因為不自覺自己的美麗,及作為女子的端莊身份,所以才沒有表現出「端莊」的樣子。

    ???

    馮迦陵策馬來到了康王府。

    此刻,她正站在宏偉的大門外,仰望著門樓上的門匾,身邊的青瑭馬似乎也被壯觀的宅第所震懾,焦躁不安地直吐氣。

    「乖乖的,這府第的確很氣派吧!連我都不曾見過呢!」

    馮迦陵拍拍青傯馬,低聲地跟它說著話,馬兒奇異地安靜了下來。

    突然,一陣凌空長嘶的馬嗚聲在她們耳畔響起,這一下著實驚動了馮迦陵的馬兒。

    「怎麼馮姑娘在我王府之外徘徊不去呢?若是被不相干的人見著了,恐怕又是一連數月的流言蜚語。」

    康王爽朗的聲音從停在一旁的馬上傳來。

    康王那半帶嘲諷的問候話語,讓馮迦陵心中一涼。只是再怎麼心不甘情不願,她還是必須以禮相待,只因為他是尊貴的皇族子嗣,是貴為千歲的王爺。

    「民女馮迦陵拜見康王爺!」

    「免禮吧!」

    康王從馬背上躍下,一旁隨侍展平連忙把馬兒牽去。

    他看了看馮迦陵,估量她應該在王府外站了好一會兒。

    「有事進去談吧!」他轉首吩咐薛原:「將馮姑娘的愛駒一起牽過去吧!」

    馮迦陵默默地跟在康王的身後。

    康王注意到她眼中一閃而逝的剌痛,心裡對自己方才過於直率的話語感到些許不安。

    其實他看得出來,她策馬來此定是有要事相詢。只不過一個妙齡少女單身徘徊在外,的確是會惹來許多流言輩語。康王見她如此輕忽世俗評價的舉措,不由得感到有點莫名惱怒。

    康王領著她一路來到了自己的書房。

    「說吧!有什麼事麼?」

    康王隨意斜倚在榻上,看起來一派輕鬆自得。

    但馮迦陵卻沒有回答,她已被那一屋子的藏書所吸引。

    康王的書房十分寬敞,窗明几淨,一切的擺設皆十分素雅整潔;最重要的是,他書房裡的藏書實在是令人歎為觀止!讓馮迦陵不由得眼睛一亮,目光盡流連在櫃上那滿滿的書匣,無法移開視線。過於專注的結果是她竟然沒聽見康王直截了當的詢問。

    康王看到她全神貫注地沉迷於自己書房裡的藏書,那熱切的眼神就像一個女子終於見到了朝思暮想的情郎一般。

    他不覺莞爾,又喚了她一聲:「馮姑娘!」

    「嗯?」

    這次馮迦陵聽見了康王的叫喚。

    她飛奔到他身旁,一時之間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忘情地拉住他衣袖說:

    「王爺,這裡的藏書真豐富!迦陵今天真是開了眼界!」

    康王微笑地看著她緊拉住他衣袖的雙手。

    「這僅是本王一點小小的嗜好。」

    注意到自己的失態,她立即面紅耳赤地鬆開自己的手,挪到另一邊榻上端坐好。

    「迦陵真是逾矩了!」她低頭小聲地道歉。

    「此舉無傷大雅,本王不介意。」康王正色問道:「現在你可以說說,究竟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讓你在我王府外面流速徘徊?」

    「是關於我堂哥馮聰失蹤一事。」馮迦陵懇切地說。

    「已有馮聰消息了麼?」康王急忙追問。

    「沒有。熙哥哥每天明察暗訪,但是仍絲毫沒有聰哥哥的消息。沒有人見過他,更遑論知道他去了哪兒?」

    她抬起翦水雙眸,哀求地望著他,讓他不禁心煩意亂了起來。

    康王別開了自己的視線,為這突如其來的心悸感到不安。

    「你希望本王代為尋找馮聰?這是你的來意麼?」

    馮迦陵看著他,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倘若直接說「是」,是否顯得唐突?但若不順水推舟,她又該如何請求他的協助?

    「如果我說是,會不會太逾矩了?」她決定坦白以告。

    「這……」

    康王沒料到她竟敢直接對他有所要求,一時間倒變成他不知該如何回應。忽然間,他笑了。

    「您笑什麼?」馮迦陵被他的笑容搞得一頭霧水。

    「笑你很大膽,」

    「民女怎敢對王爺放肆?」馮迦陵幽幽地說:「只不過我看得出來,王爺與聰哥哥的交情匪淺。您很關心他,而熙哥哥也對您十分信任,所以我才敢如此唐突……」

    「是的,我們是交情匪淺……」康王臉上露出悵惘的神情。「他倒好,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消失,留下我在這裡擔心受怕……」

    馮迦陵聞言心念一動。

    「王爺知道聰哥哥為何失蹤?」

    康王怔怔地望著她,眼神不再那麼銳利。馮迦陵從中看到了一股淡淡的哀傷。

    「民女說錯了什麼麼?」

    馮迦陵不解,但她的心卻為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憂傷感到些許心悸……她是在為他感到難受麼?

    康王搖搖頭。

    「我只希望不是因為那個緣故……」

    馮迦陵默不作聲,她在等待他未竟的話語。

    ???

    此時,書房外正有一人快步朝書房走來。

    那是一個纖細而身段窈窕的女子,她的腳步如此輕快,讓人幾乎可以看到她面上的春風笑顏。來人叩門尚未經康王應允,便逕自推門進屋。但康王卻絲毫沒有半點慍色。

    「英健,你回府了怎地不通知我一聲,我好將沖泡好的參茶送過來給你。」

    康王一見到這位名子,便立即起身端過她手上熱呼呼的青瓷杯,似乎是深怕她燙著了。

    女子將杯子交給康王之後,一面呼呼地拉著自己的耳垂,一面對著康王笑著,女子的樣態顯得嬌俏動人。

    康王臉上流露出複雜難測的神情,既是嘴角那愛憐的笑容,但眼中卻又閃過一絲驚惶。

    這女子好不容易才發現房裡還有第三個人。

    她驚呼道:「唉?你有客人啊!我真是太失禮了!」她俏皮地吐吐舌頭,看來令人憐愛。

    馮迦陵朝她微微頷首,也算是打了個招呼。

    「阿雪,來兒過馮姑娘,她的閨名叫迦陵。」

    他一面說著,一面將她拉近身前,寵溺的神情讓馮迦陵一時間感覺自己像是面對著另一個人。隨著她的接近,馮迦陵嗅到了空氣中瀰漫著一種似有若無的幽香。

    「馮姑娘你好!聽說馮姑娘是位大美人兒,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幸會!」馮迦陵依禮向她問候。

    「馮聰近來可好?」

    聞言馮迦陵驚奇不已。她望向康王,卻只見他眼中的緊張。

    她對他投以困惑的眼神,但見他在賀連雪身後張口無聲地對她說話。依嘴型看來,像是在說——不要說……

    不要說什麼?不要說馮聰的事麼?馮迦陵真是一頭霧水。

    不論如何,還是先別提剛剛的談話內容好了。她心裡這樣盤算著。

    「多謝姑娘關心,聰哥哥他很好!」

    另一頭康王也沒閒著,他連忙對馮迦陵引見賀連雪。

    「這是小王的義妹,賀連雪姑娘。」

    賀連雪則回以那甜得近乎膩人的笑容。但不知怎地,馮迦陵卻覺得不怎麼舒服自在。

    寒暄過後,氣氛突然僵冷下來,就像是琴音突然走調似的上切都顯得尷尬。

    賀連雪見氣氛不對,便對康王說:

    「真是對不住!我打擾了你們的談話。阿雪這就退下。」語畢,她向馮迦陵點頭示意之後,便優雅地轉身離去。

    馮迦陵只是望著康王。她想這時候該由他開口說明一切比較適宜吧!

    「英健是本王的字,阿雪與我從小一起長大,所以她總是習慣直呼我的字。」

    康王似乎要撇清什麼似的,說了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殊不知這樣的解釋卻更顯得兩人的關係不尋常。

    「字」是同性友人之間相稱的名諱,能夠跟康王以「字」相稱的女子,與他的關係必然非比尋常。但她並未戳破這話的語病,反而順著這話輕輕一歎。

    「英健,取其『聰明秀出、膽識雄健』之意麼?真是個好名字!」

    一句聽似自言自語的話,卻奇異地觸動了他內心,產生一種微妙的共嗚。康王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自從馮聰失蹤之後,他表面上不動聲色,但心上卻像有顆沉甸甸的石頭壓著,讓他透不過氣來。

    他不敢跟賀連雪說馮聰不見了,既是怕她擔心,也是怕她怨他多事,無端端逼走了馮聰。

    原先預想的那種男女間的甜美感情,如今卻徒留滿腔的苦澀。

    但眼前這個女子卻不經意地觸動他的心弦,彷彿是一道清涼的泉水流過他焦躁的心情。他直望著她的眼,看進了她清澈無波的目光,再次確認了這種似曾相識的親切感。

    「我們剛剛談到哪了?」

    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康王決定把談話轉回賀連雪進來之前的話題。

    「談到聰哥哥失蹤的原因……」馮迦陵睇了康王一眼。「您還沒說完……」

    康王直直望著她,眼中又出現了一抹憂傷。他重重地歎了口氣。

    「你真想知道?」

    馮迦陵堅定地點點頭。

    「我從小與馮聰一同長大的。」

    馮迦陵忍不住驚呼。

    康王看了她一眼,繼續說道:

    「他八歲那年,父親因罪被斬,幾個兄弟姐妹全都發派到皇宮為奴為婢,馮聰進了北宮陪侍在我身邊。因為我們年紀相仿,所以常常在一起。平日我上課時他也在一旁聽課,我練武時他也在一旁學著,偶爾還得陪我過兩招。」

    「真沒想到聰哥哥竟與王爺是一起長大的玩伴。」

    「不只如此。我從來沒把他當成奴僕看待,我們是如影隨形的好哥兒們;跟其他同姓兄弟比較起來,馮聰倒更像是我的兄弟手足。」

    康王的神色漸漸變得和緩,臉上有一種光輝,像是發現了珍寶一樣。

    「他在我身邊待了七年,到他十五歲的時候,因為皇后被皇兄封為女官,皇兄便破例免去他們隸戶的身份;更讓馮熙開府立戶,並且能入朝任職。因此馮熙便把他從我身邊領了去,歸入馮氏之戶。」

    「你們就此疏遠了麼?」

    「不,我與馮聰的交情依舊很好。他經常到我的寢殿中找我,我們會聚在一起煮酒論劍、吟詩賞月。他滿十八的時候,我向皇兄爭取讓他擔任侍御中散,成為禁宮中一員。」

    「我以為您會讓聰哥哥來擔任身邊隨侍。」

    康王搖搖頭。

    「我希望有朝一日他能走出一條屬於他自己的道路,而不只是我麾下的謀士門人。他一直都是我身邊最重要的人,比薛原、展平更親的心腹之人。」

    「既是心腹之人,想必王爺知道聰哥哥離家的緣由,是吧?」

    康王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馮迦陵想,或許這就代表他默認了吧!

    「王爺,既然您知道聰哥哥不告離家的原因,為什麼還要來問我們家人呢?」

    他仍是低頭不語,像是在思索什麼似的。

    「王爺……」馮迦陵向前拉住了他的衣袖。

    康玉驟然甩開她的手,喝道:「放肆!」

    馮迦陵驚愕地望著他,既沒有跪地求饒,也沒有稱罪退下。她想,他有什麼難言之隱麼?

    康王餘怒未平地問道:「你不求饒麼?」

    馮迦陵輕啟朱唇,慢聲道:「迦陵放肆了,讓王爺感到不快,真是過意不去。」

    她心想,是自己逼問得太直接,讓他毫無退路,他才會突然怒氣衝天吧?雖然她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想必對他而言不是件容易說出口的事。

    「你很大膽。」康王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馮迦陵避開了他的眼神,白皙的臉龐有一種稚氣的莊重神情。

    「民女請求參與王爺對於馮聰事件的調查。」

    康王竟笑了出來,而且還笑得很大聲,像是聽見了全國最大的笑話一樣。

    「憑什麼本王就要答應你的請求呢?」

    馮迦陵低頭不語。突然,她靈機一動,心想男人或許會吃「打賭」這一套。

    「大人,迦陵有個提議。」

    康王見她一臉狡猾的樣子,不禁好奇。

    「姑娘有什麼好提議麼?」

    「請王爺與小女子以『靶射』定勝負。倘若我贏了,請王爺將一切坦承相告。」

    這妞兒還真是搞不清楚狀況!她難道不知道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可是當今北魏排名前十的一等射手麼?

    「若是你輸了的話……」

    「一切請王爺定奪!」

    「好!那麼就依慣例,每人各射三十箭,誰射中靶心的箭數多,誰勝。」

    ???

    馮迦陵隨著康王來到後院。偌大的庭院被佈置成一個武場,想必這即是他平日鍛煉武術之處。下人送上來兩把長弓,一大一小。小的長弓是一般人所使用的大小,而大長弓則比一般人使用的尺寸來得更長更大,一看就知道弓的主人必定是臂力驚人的射手。

    「姑娘先請!」

    馮迦陵仔細端詳了兩把長弓,並分別拿起來仔細觀看,一邊愛不釋手地撫著,她口中喃喃說著:「真是好弓!」

    「姑娘請!」康王請她先行就定位。

    她放下手中的大長弓,拿起另一支較小的弓,作勢瞄準、拉弓、再放手。耳邊傳來弓弦震動空氣的聲音,聽起來響脆中隱含著勁道。這是把好弓,她心裡想道。

    她走向前去,站定射位之後,閉上了雙眼,深深地吸氣然後吐氣,再呼氣、吐氣。

    以往爹爹鞭策她學習射箭時十分嚴厲,她總是以這樣的呼吸方式讓自己迅速鎮靜下來,然後才能以眼觀心、以心凝意、以意射箭。氣愈沉,射出去的箭則愈有準頭。然後她張開了眼,舉起了弓,搭上了箭。

    第一箭射出。箭的速度並不快,力道也不強,看起來毫無霸氣的翎箭,卻不偏不倚地正中靶心。馮迦陵的嘴角露出微笑,而一旁的康王臉上的笑容則逐漸隱去。

    第二箭射出,正中靶心。第三箭射出,正中靶心……第二十九箭射出,正中靶心。

    「呼!」她伸手拂去額頭上的汗珠。

    她覺得好累好累,太陽不知怎地越來越烈毒,照得她頭暈目眩的……

    只剩下一箭了。她舉起弓,但是雙手卻不聽使喚地顫抖著……

    雖然阿爹訓練她射箭的準頭,但是卻沒有鍛煉她的毅力;她從未連續射出這麼多支箭,因此她的身心狀態似乎已到了極限。

    康王在一旁看著,他正思索著該怎麼告訴她馮聰離家的原因。

    只見她顫抖地舉起弓,瞄準了一會,又放下,臉色愈來愈差,身子搖搖欲墜

    康王讓下人端來一杯溫水,遞給她潤喉解渴,但她卻搖頭拒絕了。

    好個倔強的姑娘!但是她的不服輸卻讓他方才糾結的心情逐漸舒展開來。

    如果她那麼堅持要知道的話,那就告訴她吧!康王心裡已經有了這樣的念頭。

    馮迦陵再度擎起弓箭,由上而下緩緩瞄準……

    「錚」的一聲,她射出了第三十箭,隨即她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太陽亮得刺眼,爾後她便失去了知覺。

    ???

    「你還好吧?」

    馮迦陵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在耳畔盤旋,她想睜開眼看看,眼皮卻異常沉重。

    遲緩的腦子開始逐漸運轉,她想起了自己與康王的比射,想起由自己手中射出的第三十支箭。「我還沒見過像你這般倔強的姑娘!」低沉的男聲聽起來神情愉悅。

    他在笑!是嘲笑她的無能與托大麼?唉,那最後一箭肯定是偏了。

    「沒想到你能支支盡中靶心!」男聲又呵呵地笑了起來。

    什麼!一驚之下,馮迦陵奮力地睜開雙眼。正上方似乎有一張臉,她眨了眨眼,想看清楚。

    是康王!他正咧著嘴笑著跟她說話。

    「你終於醒了!」

    「我的第三十支箭……」

    她奮力地擠出第一句話,卻感到喉嚨異常灼熱刺痛。

    「別擔心,你贏了!」他拍拍她的頭,有一種寵溺的神情。

    「那麼您肯說給我聽了?」

    康王點點頭。

    「不過你先歇一會吧!剛剛你的體力完全透支了……」

    她坐起身,一仰飲盡下人遞給她的水,歇息片刻後便下了榻。

    「小月呢?」

    小月是馮府的婢女,只要她離開府邸,小月就會跟著她出來,這是父親的規定。

    「她正在門外守著,我讓她進來。」

    康王推開門讓小月進來。

    小月一進房便哇哇大叫

    「小姐,您真是太玩命了!要是讓老爺知道了」

    馮迦陵揮揮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夠了!有什麼事回去之後再說。」

    小月繼續叨念:「哎呀!小姐,時辰不早了,我們該回府了;否則老爺怪罪下來的話,小月可擔當不起……」

    馮迦陵求救地看著康王,希望他能夠快點把事情講清楚。

    「小月說的是。我想你先回府吧!我答應你的事情決不會反悔。這樣吧!三日之後你再到這裡來,我把事情告訴你。」

    「這……」馮迦陵心裡有萬般不願!她很想早點知道。

    「你這是不相信我麼?」康王見她猶豫不決,只好端出王爺的身段。

    「不……我不是……」她急急否認。良久,她終於歎了一口氣。「好吧!既然您都這麼說了,我也不好違背……那麼就等三日後見面再說吧!」馮迦陵領著小月告退。

    康王目送她們離去,心中千頭萬緒。

    ???

    「小姐,您終於回來了!」馮迦陵一進家門,孫嬤嬤已站在門外迎接了。

    孫嬤嬤是她的奶娘,也算是負責她日常生活起居的奴僕。

    由於馮邈至今也只是個小小的樂陵公,既沒有貴族封邑,也沒支領朝廷俸餉,只是依靠著皇上對皇后族裔的賞賜,勉強擁有一片能夠生產的莊園。因此,家中奴僕大多要負責莊園中的蔬果栽培與絲酒生產事務,少有專門侍候家人的侍婢。

    相對於其他世族大家而言,馮家或許是顯得太寒酸了;但是對於馮迦陵而言,這卻是件值得慶幸的事,因為她可以獲得完全的自由,而不至被家僕看護得緊緊的。

    「別擔心,我這不回來了麼?」馮迦陵揮手一揚,快步地朝屋內走去。

    「小姐,你已經長大了!實在是不應該再任意四處遊蕩。女孩兒總是要留點名聲好讓人家探聽,這樣……實在是會妨礙人家來提親的!」孫嬤嬤在後面快步追趕,一面還叨叨絮絮地念著。

    「我不在乎名聲,那些都是假的。曹魏時劉邵曾說:『知人者,以目正耳;不知人者,以耳敗目』。這就是說呢,懂得識人的人,對人的評價必定是眼見為憑,而不是光憑謠言耳語;不懂得識人的才是人云亦云,別人說什麼他就信什麼。那些只會去相信外面流傳耳語的人,也不是我瞧得上眼的。」

    「什麼一目兩目、一耳兩耳的,孫嬤嬤我聽不懂,我只關心你的終身大事!」

    孫嬤嬤真是受夠了這個孩子,她就是沒用的書讀了太多。這下子可好,把心眼都給讀歪了!

    「好嬤嬤,你就饒了我吧!我保證下次不會太晚回來了。」馮迦陵拉拉孫嬤嬤的衣袖,像個小孩討糖吃地說:「我好餓,有沒有東西可吃哪?」

    「你這孩子真是的!我這就去幫你準備。」

    孫嬤嬤終於停止叨念離去。

    真是阿彌陀佛善哉!接下來要做的該是到護戎中郎將那兒探探口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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